良久,沒人應答,丁細細看到一排木板連接著漁船,便直接朝那裏走上去。劉付狼見狀,急忙尾隨,兩人把木板踩得咿呀咿呀地響。他們一上船,船上的燈就重新亮起來,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神色慌張地從簡陋的船艙裏走出來。李狂藥跟上來時,看見那中年男人握起一把魚叉,像是準備要幹一架。


    “你是船老大吧?我們想跟你打聽個人!沒別的事!”李狂藥開門見山地說,“有個百來歲的老人家是不是從這裏找了艘船出海?”


    丁細細見那中年男人不肯說話,便恐嚇道:“你不老實說,我就把黑漁船的事捅出去。”


    “你別搗亂!”李狂藥說完就看了劉付狼一眼,發覺對方又在瞪著他。


    中年男人不是省油的燈,平日裏躲人躲得多了,一眼便能瞧出誰是真正來捉黑漁船的人。李狂藥他們三人背了一包行囊,分明剛從外地過來,連落腳的地方還沒找呢。沒有人會這麽來捉黑漁船,更不會傻乎乎地跑上來詢問,肯定直接動手一鍋端了。想到這裏,中年男人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不少,終於鬆口承認自己是這艘漁船的船老大,也就是漁船的主人。


    船老大叫洪賢,船艙裏還有三個人,分別是他的兒子、女兒、還有老婆。他們一家人正要趁夜出海,見到有人走進黃魚灣洞,嚇得滅燈躲藏,以為有人來捉黑漁船了。至於李狂藥提起的白發老人,船老大點頭承認曾見過那位老人家,不過對方沒有坐他的船出海,而是坐他女婿家的漁船出去的。


    這條線索讓李狂藥萬分欣喜,可高興了不到一秒鍾,船老大接下來的話就讓他的心涼了大半截。


    隻聽,船老大為難地說:“我趕著出海,就是要去找女婿一家人,他們出海一個多月了還沒回來,什麽消息也沒有,我怕出事了。”


    李狂藥和丁細細相顧一眼,在心裏想會不會搞錯了,李狐已經回到廣東了,為什麽洪賢的女婿一家人還沒回來?正當李狂藥覺得找錯人了,卻聽船老大斬釘截鐵地說,白發老人來這裏的能有多少個,一個多月前出海的老人家絕對是李狂藥要找的人。


    船老大見李狂藥等人遲疑不決,他就急著說要開船了,他女兒在艙裏六神無主,恨不得飛去找她男人呢。李狂藥不敢說他太爺爺已經回去了,不然六神無主的人就該換做船老大了。天曉得那座孤島上發生了什麽事,他太爺爺居然先回來了,船老大女婿一家人卻還沒回來,太爺爺總不可能自己遊回來。


    時間很緊,船老大不願耽擱,因為隻有在傍晚海警會暫時靠岸,不去檢查來往船隻。李狂藥想了想,覺得船老大肯定知道李狐和他女婿一家人去了哪座島,機不可失,於是馬上說要跟著出海。丁細細對此沒意見,也想立刻出海,劉付狼就更沒意見了。船老大沒計較李狂藥也要同行,還問那位老人去島上做什麽,可李狂藥什麽也不知道,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船出海時,夜幕已經降臨了,船老大的老婆、女兒、兒子也一並出來,幫忙控製船的方向。那艘船是木製結構的大對船,用的是寧動生產的六十匹野馬牌發動機,在60年代也算是先進的機帆船了。誠然,大對船現在很落後了,正規漁船已將它淘汰,隻有黑漁船還在使用。


    說起大對船,現在恐怕沒人知道了,李狂藥還能認識,那是因為李狐家裏掛了幾張舟山漁港的老照片。大對船是出海捕魚的海船,船身長約三丈,寬約一丈,中間有五、六個隔艙,其中後邊有一個帶木船蓬的艙,兩邊有門是船老大生活艙位,其他是魚貨、網具、淡水等船艙。


    船一出海,李狂藥就問船老大,剛才為什麽拋了四個紙人出來,有一個還砸到他身上了。船老大麵露難色,苦笑地解釋,那麽做是想幫女婿一家人。要知道,去日本或韓國那邊的公海捕漁,來回最多一、兩個月。洪賢的女婿一家人沒有捕撈證,不會去那麽遠,按理說早就該回來了。洪賢生怕女婿一家人被東海龍王收去了,於是就拋了四個紙人到海底,想以此交換女婿一家人的性命。雖然這是迷信的方法,但漁民們很信這些事,而且洪賢他們都是黑漁民,肯定不能找政府幫忙到海上尋人。之前,洪賢往海裏倒下名貴的黃酒,也是想對東海龍王表示他的誠心誠意,不會拿普通的東西去敷衍海底的仙怪。


    李狂藥聽完這話,看著神色不安的船老大,又看了看船老大的老婆和兒女,心裏有種複雜的感覺。這一切都是李狐搞出來的,就算在孤島上出了問題,他能逃出來了,也應該找洪賢報個信,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婿出了什麽事。李狂藥站在船頭,感慨萬千,總覺得李狐病倒,和他自己造孽太多有關。李狂藥對李狐既恨又愛,很想弄清楚他有什麽秘密,也很想幫忙把洪賢的女婿找回來,算是幫親人贖罪。


    海風過耳,船行千裏。思索中,李狂藥等人已把岱山島甩到後麵,漸漸地看不到陸地了。丁細細本想興奮地到處張望,可想到船老大一家人心情沉重,便壓抑住心情,和劉付狼在甲板上吹風。船老大的女兒也在呆呆地吹海風,可能在想她男人是否安好,沒人敢去打攪她,怕她一張口就哭個不停。


    過了兩小時,漁船在東海上形單影隻了,李狂藥就覺得是時候問船老大,他女婿一家人載著老人家去了哪一座孤島。可李狂藥又想,不對啊,船老大一家人這麽迷信,現在已經出海了,怎麽還不去拜船菩薩。在舊時,窮苦漁民的船上都會有擺放船菩薩的地方,出海時一定會去祭拜。而且,不同地區的漁民拜的船菩薩各不一樣,比如廣東、福建沿海的漁民,供奉的多是女性菩薩,而舟山漁民供奉的多是男性菩薩。


    船老大被李狂藥問得欲言又止,他兒子就走過來說:“我們想拜船菩薩的,可今天船菩薩有點怪,我們就沒敢拜。”


    “怎麽個怪法?”丁細細一聽,馬上湊過來問。


    “我們今早做了個夢,夢到船菩薩告訴我們,喜鵲的男人在大海石被一條龍困住了,船菩薩叫我們快點去救人,時間很緊,不要再拜了。”船老大兒子說,“對了,我妹妹叫洪喜鵲,我叫洪連海。我媽姓李,你們叫她李娘就好。”


    丁細細若有所思,看著船老大一家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當然,四個人一起做了同樣的夢,這已經很不對勁了。可丁細細還是有點別的地方有問題,但一時半刻又說不出來。當丁細細絞盡腦汁,拚命思考時,劉付狼就把她叫到一邊,悄悄說了一聲:“如果我沒猜錯,船老大一家人已經死了,你小心一點。”


    李狂藥和船老大一家人都沒聽到劉付狼的話,隻見到丁細細臉色一變,隨即又恢複平靜。船又開了一會兒,李狂藥見大家把話都說開了,便直接問船老大的女婿把船開到哪裏去了。茫茫東海,這裏的海島應該都被標注在地圖上了,難道那座島沒有名字,也沒人上去溜達嗎。船老大坦言,他女婿搭載那位老人去了大海石,大海石在老漁民的眼裏不算島,而是一塊大石頭,就如澳大利亞的那塊全世界最大的石頭一樣。


    大海石在一處海霧彌漫的地方,來往的船隻很少注意到它,也因為麵積不大,經過的漁船不會特地靠岸。船老大一家人路過大海石很多次,從未上去過。當聽那位老人說要去大海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沒答應,但後來那位老人給了一萬塊錢,他們就答應了。不是船老大女婿貪錢,而是黑漁船很破舊,出海一次很連一萬塊錢都賺不到。老人家肯先付一萬塊,他們自然不會再搖頭了。


    船老大說完了,便反問:“小兄弟,那位老人是你什麽人?他去大海石做什麽?”


    李狂藥不敢直說,想了想就拐個彎地解釋:“他是我太爺爺,我也不知道他去那裏做什麽。現在過去那麽久了,沒見他回來,所以到這邊來找他。”


    這時候,船老大的兒子洪連海丟下李娘,讓她獨自手忙腳亂地控製船的方向,又走過來問:“大海石還要三天才能到,你們要不要先到艙裏看一看睡鋪?”


    三天?李狂藥心說太爺爺真的沒騙人,那晚東極海難後,他昏迷後不足半日便到了。到底他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何以能夠半日行三日的路程?船老大看見李狂藥分神了,以為沒聽清楚,於是又問他們怎麽分船艙裏的睡鋪。聽到催促,李狂藥很快回過神來,隨即朝丁細細喊了一聲,叫她和劉付狼別吹晚風了,趕快進去搶鋪子吧。


    多餘的鋪子隻有兩個,毫無疑問,丁細細一個人睡,李狂藥就得和劉付狼擠一擠了。船艙很窄,大部分空間都塞滿了漁具,放腳的地方都沒有。李狂藥不好為難人家,隻好對洪連海說沒問題,他們擠得下。實際上,李狂藥心裏卻在想,鋪子那麽小,擠什麽呀,難不成要疊羅漢。


    此時,洪喜鵲也走進船艙,神色惶惶的她一直沒怎麽說話。可她這一次進艙後,卻忽然大喊一聲,把船老大都嚇了一跳。大夥一窩蜂地擁進船艙,還沒問怎麽回事,洪喜鵲指著艙裏神龕,吞吐道:“船菩薩不見了!”


    丁細細見狀,馬上朝身旁的劉付狼看了一眼,心說果真沒錯,船老大一家人有問題,現在就連船菩薩都跑了!


    第八章 橡木桶


    李狂藥難以置信地望著空蕩蕩的神龕,心說船菩薩跑了,這還了得?像洪賢這種又窮又老的漁民,他們對船菩薩的虔誠,比對毛主席還要深。顧名思義,船菩薩就是保護漁船的神仙,現在神仙溜了,不就表示大難將至,船菩薩都罩不住漁船了?


    船老大神情凝重,什麽話也沒說,不知在想些什麽。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吭聲,全在等船老大做決定。現在船開出來幾小時而已,要回去還來得及,如果到達大海石那邊,可就真是孤立無援了。洪喜鵲淚水婆娑,李娘一時心疼,便小聲和船老大洪賢商量,別急著回岱山那一邊。


    縱然李狂藥不相信船菩薩,但船菩薩又不會動,哪裏能跑動。這事讓李狂藥心裏沒底,他越來越覺得洪喜鵲的男人早被海魚吃幹淨了,再去也是徒勞。本來,李狂藥以為丁細細會搗亂,說點不痛不癢的風涼話,此刻卻見她和劉付狼都冷冷地旁觀著。不知從何時起,丁細細就收斂住蹦蹦跳跳的個性,變得極為沉靜了。


    “你們是不是怕出事,想回去?”李狂藥在船艙角落小聲問丁細細。


    丁細細不經意地嘴角上揚,答道:“沒那個必要,既來之則安之,你不會真以為船菩薩會跑吧?”


    李狂藥覺得丁細細話裏有話,想多問幾句,卻聽船老大和李娘決定繼續開船。洪連海遵從父母的決定,也不願妹妹難過,可一看到還有外人在船上,於是就走過來問李狂藥他們要不要回去。這時,丁細細不等李狂藥做反應,當即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要一同前去。人都擠在船艙內,李狂藥不好當著船老大一家人的麵問丁細細怎麽回事,隻能等晚些時候再問。


    在這之後,李娘就從船艙下麵掏出一個壇子,壇子周身散發著濃鬱的酒香,和在黃魚灣洞裏的酒味一樣。李狂藥以為李娘要拿來給大家當晚飯,哪知道洪喜鵲接過壇子,轉身就走到船頭,準備再一次祭海,以求東海龍王不要為難他們一家人。丁細細對舟山漁民的習俗很陌生,不及李狂藥那般了解,看到船老大一家人那般緊張,還在冷冷發笑。


    李狂藥奇怪地望了丁細細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變得如此冷漠,之前她再古怪,也不會挑這種場合笑出聲來。幸好船上的噪音很大,船老大一家人沒注意,不然很可能半路趕他們下海。話說回來,漁民並不笨,現在大家都知道海底沒有龍王,祭海隻不能過是一種習俗,圖個心安罷了。


    在舟山漁民的習俗中,漁船出海前,都要由老大捧一杯酒潑入大海中,並拋少許肉塊入海。這天,船上眾人忌講不吉利的話,不許吵架。祭海除了規定的禮儀和程序外,還有諸多的禁忌,比如祭海一定要用黃酒。這是因為以前的漁民認為,海中捕魚是與龍王賭博,黃酒顏色混沌,龍王爺喝了眼睛看不清,這樣才能讓漁民滿載而歸。


    李狂藥等船老大一家人走出船艙,站在海上的夜色裏時,便想悄悄地問丁細細怎麽了。可是,沒等李狂藥回頭看向丁細細和劉付狼,卻聽到船老大在外麵驚喊了一聲:“喂,海麵上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漆黑的海麵上漂來一個橡木桶,就是洋人釀葡萄酒用來發酵的東西。海麵上本無光亮,船老大一家人早把航行燈關掉了,由於要再一次祭海,大家擠在船頭上才發現橡木桶的蹤跡。茫茫東海,碧波萬傾,極少看見垃圾漂浮在海麵上。何況,漁船離群島很遠了,島邊即使有人扔垃圾出來,也不可能漂那麽遠。船老大覺得不對勁,於是甩出一張漁網,費了一番工夫才將漂在附近的橡木桶打上船來。


    劉付狼發現動靜,馬上和丁細細來到船頭,他一見情況就說橡木桶身上有問題。李狂藥也覺得有問題,所以沒把劉付狼的話放在心上,等到船老大把橡木桶拉到漁船的甲板上,大家才近距離地看見桶身上有許多淩亂的刻字。


    “快拿燈來!”洪連海朝洪喜鵲著急地喊了一句。


    洪喜鵲慌張地去拿燈,卻半天找不來,隻聽劉付狼先道:“救救我,我在大海石上——李狐。”


    丁細細茫然地抬起頭,看著李狂藥,久久才說:“這些字像是新刻的,最長不超過一個禮拜吧?”


    李狂藥心說,奇怪了,太爺爺現在在中山病倒了,他怎麽會在東海上,莫不是前一個月留下的東西?緊接著,劉付狼把橡木桶轉了一個圈,發現另一麵還有刻字。隻不過,另一麵的刻字不是求救留言,而是精致的洋文。丁細細掃了一眼,便說那是一家法國酒莊的橡木桶,製於1772年。


    “真的假的?你認得?”李狂藥羨慕地問,心想要是他書念得多一點兒,或許也能認得洋文。


    “錯不了。”丁細細摸著橡木桶說,“桶裏的酒肯定空了,要不然浮不起來,這桶身估計再漂幾天,也要裂開,沉到海底。”


    船老大凝望橡木桶,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可能在想他女婿一家人為什麽沒在橡木桶上留言,十有八九已經死了。李狂藥之前對船老大提過李狐的名字,卻沒說李狐已經回廣東了,此刻的他比船老大還要納悶。不用丁細細說,李狂藥也看得出來,那些刻字在海水泡的時間不長,不可能是一個多月前留下的。總不會船老大女婿一家人被困在島上,求救時留別人的名字,而不用自己的,這不符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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