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為官多年,在江南亦是經營良久。翌日舉喪之後,早早地便有相熟的人家、官員前來祭拜,人流來往,絡繹不絕。不管生前有怎樣的齷齪,人死如燈滅,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況且,也有那消息靈通的,想要跟林家大爺套套近乎。


    自此,林玄清自己坐鎮外院,讓兩位嬤嬤幫著黛玉坐鎮內院招待女眷。黛玉雖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可有兩位嬤嬤幫襯,倒也能做得四平八穩,很是讓人讚歎了一番林家有好女。


    隻是還沒出頭七,有些不長眼的便欺上門來。新任揚州巡鹽禦史出自江南世族甄家,更是甄家家主甄應嘉的一位堂弟。他本也不想跟林家的孤兒孤女為難,不過昨日賈家的賈璉求到他頭上,要給那林家大爺一點教訓,又許了他幾萬銀子,這才有了甄禦史這一出。


    賈家跟甄家是老親,又是世交,兩家自然好說話。賈璉打得主意很簡單,林家如今舉喪用的宅子是官宅,這林姑父一走,他們兄妹就沒資格再住在裏麵。如今,他請繼任的甄禦史去趕人,等鬧僵了的時候,再由他出麵調解解決,也能讓旁人看看他賈家的人脈。


    要說起來,這主意打得不錯。若林家真的隻剩下個孤兒孤女,還真得著了他的道,被人算計了還得感恩戴德的。可惜,他們碰上的是林玄清。這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主兒,偏人家還有這個囂張的本錢,甄、賈兩家算是踢場踢到鐵板上了。


    “林家正在辦喪事,你是來祭拜先父的嗎?”林玄清原本是出來迎客的,可不想是惡客上門,當下就冷了麵孔,不鹹不淡地問道。這甄家世居江南,難道還真將江南當成他家的了不成。不管他怎麽看不上林如海,可也不會看這人在他的喪禮上鬧場。


    甄禦史沒想到這林家的少爺會這麽硬氣,心中不禁揣測林玄清是不是有什麽靠山。他不著痕跡地跟賈璉對視一眼,看到賈璉搖頭這才略略放心。甄禦史雖然愛錢,可也沒愛到暈了頭的地步,他甄家本就樹大招風,也不宜憑白與人接了仇怨。


    “林賢侄,本官此來自然要先祭拜林大人。不過,本官受皇上看重,欽點為繼任巡鹽禦史,實在不能怠慢職守,有負皇恩啊。”甄禦史正氣凜然地向著京都的方向拱了拱手,“雖然本官與林大人也是至交,卻也不能因私廢公啊。”


    “如此看來,你還是忠義純良之輩了?”林玄清勾了勾嘴角嗤笑一聲,“原來,是皇上讓你做地這些斷門絕戶的缺德事。先父屍骨未寒,連頭七都沒過,你就要讓他死無存身之地。你可真是好同僚、好至交啊!先父可真是瞎了眼,交下你這樣的朋友。”


    “你……放肆狂妄!皇上也是你能說的,如此不尊聖上,說不得本官就要代林大人教訓你一番了。來人……”甄禦史也是多年為官,身後又有甄家的支持,什麽時候被人這樣當麵羞辱過,立時臉色就鐵青了,氣得大聲喝道。


    甄禦史是氣急了,所以他沒有看到一些官場同僚那幸災樂禍的神情。他常年的外為官,對京城裏的新貴並不熟悉,自然不知道林玄清的身份。可有那知道的,卻沒人會提醒他。甄家在江南經營地太久了,已經影響了很多人的利益,也該是他家倒黴的時候了。


    說起這位林家大爺也許眾人都不熟悉,可是一提起文武雙全的翰林學士、神威將軍林玄清卻是能讓人如雷貫耳的。這位林將軍剛剛征茜香國凱旋而歸,如今聖眷正隆。賈璉跟甄禦史這也就是沒有將兩人對上號,不然也不會出這樣的幺蛾子。


    代為教訓?林玄清挑眉,別說是這姓甄的了,便是林如海也不敢在他麵前說“教訓”這兩個字。甄禦史一聲“來人”還沒喊出來,林玄清便冷哼一聲,“來人,把這個欺淩孤苦的狗官給我扔出去。派個人往甄家傳話,讓甄應嘉過來說話。”


    “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爾等膽敢對本官無禮,真是罔顧王法……放開本官,來人啊,快擋住他們……”甄禦史實在沒想到,他本是來耍威風的,怎麽卻反被人耍了威風呢?!這林家的小子也太放肆囂張了,他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也敢喊打喊殺的。


    賈璉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什麽叫囂張跋扈,他今兒算是長見識了,京都裏那群紈絝比起這位來簡直遜斃了。連朝廷命官、二品大員也說扔就扔,一點體麵不給人留,真是我輩的榜樣啊!不過,這可與他的本意事與願違了。


    越是看著林玄清的做派,賈璉心中越是打鼓。敢如此做的,隻要這人不是腦子壞了,那便是人家有那個實力,有那個背景。他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前段時日名傳京都的那位小林將軍。同樣的名字,這倆不會是一個人吧?


    正琢磨著,賈璉忽然覺得身上一冷,猛地抬頭去看,卻被似笑非笑盯著他的林玄清逮個正著。賈璉驀地吞了口唾沫,立刻將眼神避開。他心中苦笑,又是那種被看穿的感覺,自己的那點小伎倆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林玄清身邊跟著的都是從京都帶來的親信,俱都是跟他上過疆場的,又豈是一般家仆、衙役能比的。隻他一聲令下,這些人沒有半點猶豫便衝上來,揮開阻擋的人抓住甄禦史的四肢,將他拎起來。林玄清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盯著臉色漲紅掙紮不休的甄禦史。


    “我知道你不服,覺得林家的小子怎麽敢如此囂張,等會兒定要找齊人手,過來將場子找回去。不用你費勁兒,我替你去將甄應嘉叫來,看看他有沒有膽子跟我這塊牌子叫板。”說著,他翻手亮出一麵巴掌大的玉牌,上麵竟赫然是“如朕親臨”四個字。


    甄禦史原本掙紮的動作猛地頓住,充血的臉色瞬間變得刷白。他亦是霍地想起那個人來,現在終於將兩個看似不相幹的人聯係起來。隻是一轉念,甄禦史便明白了,他這是被人當槍使了,居然無故惹上了這煞星。天殺的賈璉,你給本官等著。


    甄應嘉來得挺快,他倒不是趕來興師問罪的。林如海去世,他也是要去吊唁一番的。這還在路上呢,就被林府傳來的噩耗砸中。甄應嘉在轎子裏一陣眩暈,好懸沒一口血噴出來。他這個堂弟的腦子進水了,好端端地去招惹那人幹嘛!


    別人不清楚,甄應嘉卻是知道,這新出爐的林家大爺就是那文武雙全的神威將軍林玄清。人家不但是前科狀元,還是常勝將軍,如今更是剛剛立下大功回來的新貴,正是聖眷正隆的時候。他甄家雖然是上皇心腹,可不代表也能成為新皇的心腹啊。


    從京都傳過來的消息中,隱約聽說這林玄清即將進入軍機並執掌禁軍,正是多方勢力想要拉攏的一位人物。這樣的人雖不至於要討好,可你也不能到人家門上耀武揚威啊。想到這裏,甄應嘉不禁歎息一聲,甄家已經安逸風光的太久了,一些人連居安思危都已經忘記了。


    此時,甄禦史已經被人扔了出來,雖然覺得很丟人,可他也不敢擅自離開,正忐忑不安地在離著林家不遠的一處巷子裏踱步。他怎麽就惹了這樣的冤家,等會兒還不知道堂哥得怎麽數落他呢。更讓他擔心的是,不知道自家這巡鹽禦史的位子會不會有什麽變動。


    被小廝引著來到他堂哥身邊,甄禦史立刻滿臉羞愧自責地躬身行了個禮,愧疚道:“小弟愚昧,被人利用,給您給家族添了大ma煩,還請大哥責罰。”說著,便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個明白,最後強調了那塊“如朕親臨”的玉牌。


    甄應嘉的臉色本就不好看,聽完這席話就是鐵青了。他本以為已經高估了林玄清聖眷的程度,卻沒想到自己的眼界還是太淺啊。原本,若是沒有這塊玉牌,甄應嘉還有跟林玄清理論一番的想法,畢竟他也當麵侮辱了堂弟。可現在,甄應嘉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你做得好事!”斟酌半晌,甄應嘉才厲聲喝了一句,邁步往林家靈堂走去。現在這種狀況,他甄家即便是地頭蛇,也得先盤著了。至於找場子什麽的,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先把眼前這關過去才是正途。


    “林賢侄,老夫來遲了。”離著還有一段距離,甄應嘉臉上便換上悲容,語調悲苦地說道。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可人家這不是辦喪事呢嘛。隻要自己把姿態放低了,想他林玄清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辱上皇老臣。他若真敢,那正好在上皇麵前參他一本。


    “甄老大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正好,我這裏正預備著拆靈堂呢,你來了也給我做個見證。我林家可不敢妨礙了甄禦史大人的公務,這就給他騰地方呢。”林玄清向甄應嘉拱了拱手,仍是不鹹不淡地說道。想輕鬆過關,那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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