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在屋子裏坐立不安地踱著步,他已經來到揚州已經五六天了,卻連林家一個正經主子都沒見到,人家這是將他晾在這裏了。往日裏,賈璉在外交際應酬,榮國府的招牌還是很硬的,多數人也會給他麵子。可這次,榮國府的招牌似乎不怎麽好用了。


    他住在林府的客院裏,而林家的三位主子都在內院,不經過人家的允許,他就連二門都邁不進去。每當求見林姑父的時候,總是一句老爺病重不能見客就被人打發了。要見那位來曆不明的林家大爺就更難了,人家壓根兒連個理由都不給他,就是一句不見。


    至於林妹妹,聽說整日陪伴在林姑父身邊侍疾,更加沒空招呼他了。而且在賈璉看來,林家的事情,這林妹妹已經說了不算了。他這次來,可是打著林姑父遺產主意的,家裏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盯著這件事呢。若是辦不好這事,還不知道要落多少埋怨。


    今天,他讓人找了紫鵑出來見他,總要知道林姑父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才好啊。而且,那位林大爺是個什麽來曆,也要好好打聽打聽。賈璉如今對林玄清也是一肚子的不滿,不管怎麽說兩家也是親戚,自己身上還有著五品的同知銜,豈是能被他如此怠慢的。


    不說賈璉這邊如何不滿焦急,那邊紫鵑亦是心中滿腹的牢騷。自從她被老太太給了林姑娘之後,就是姑娘身邊第一得力的人,可現在眼看著就要靠邊了。先是添了十好幾個大大小小的丫鬟不說,緊接著又來了兩個嚴厲的教養嬤嬤,姑娘身邊哪還有她落腳的地方。


    她本就有心跟璉二爺念叨念叨,可這林家的規矩太大,她一個大丫鬟竟連後院的門都出不去。今兒也是璉二爺跟林家大爺那邊報備過,而她本身又是賈家的丫鬟,這才能到客院回話。借著這個機會,她可得將姑娘的處境好好跟璉二爺說說,再不能讓人委屈了姑娘。


    在紫鵑看來,她家姑娘的身子本來就弱,如今既要照顧病重的父親,心中又要擔憂父親的病情,已經夠難為姑娘了。不說別人,就是她在邊上看著也是萬分心疼姑娘的。可偏偏那兩個不識趣的嬤嬤,不說安慰姑娘也就罷了,還總是對姑娘的行動指手畫腳,讓她實在看不過眼。聽說,這兩個嬤嬤是那位林大爺找來的,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麽心。


    “紫鵑,這些時日我也沒能見到林姑父,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情形。你在表妹身邊伺候,可知道林姑父的病情如何了?”賈璉其實並不關心這位姑父的病情,若是沒有那突然冒出來的林家大爺,他巴不得林如海早點仙去得好。


    “二爺,我也不曾到得姑老爺的跟前,隻是看姑娘的樣子,仿佛已經不好了,說不定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您是不知道,隻這麽幾天姑娘就又瘦下來一圈。”紫鵑滿腹憂愁地說道。她倒是真的關心黛玉,隻不過常常認不清自己身份罷了。


    “哦,如此倒真是辛苦林妹妹了。”賈璉順勢歎息一聲,又問道:“對了,林妹妹可曾和你說過她哥哥的事情?這人到底是個什麽來曆?林姑父怎麽一聲不吭地就多出來個兒子呢?我看他那個樣子,可比林家的正經主子架子還大。”


    “姑娘倒是提過一嘴,說是姑老爺親生的,他娘也已經抬正了,算作姑老爺的繼室。這位大爺好像很有本事的樣子,還能給姑娘從宮裏請出兩個嬤嬤呢。不過,我總覺得他對姑娘不是真心的好。就算他笑著跟姑娘說話,也讓人覺得冷冷淡淡的。”


    “姑娘第二回見他,就是哭著回來的,我怎麽勸都勸不住。也不知道他跟姑娘說了些什麽,姑娘本就心思重,連著兩天晚上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姑娘白天還得去服侍姑老爺,身子怎麽能頂得住啊。還做人家哥哥呢,比著寶玉可差遠了。”


    “還有他送來的兩個嬤嬤,整天板著臉,跟誰欠了她們多少債似的。就愛管東管西,在我們麵前擺威風也就罷了,連姑娘的話也不大聽。也就是仗著姑娘好性兒,不然可沒人這麽縱著她們……”紫鵑一股腦地將自己的牢騷發出來。


    宮裏的嬤嬤?紫鵑的一通話,賈璉卻隻聽到了這幾個字。要知道,宮中的嬤嬤,即便是到歲數被遣出宮的也不是誰都能請到的。至少,他們賈家貴為國公府,家裏也沒能給姑娘們請個宮裏的嬤嬤教導。看來,這林大爺可不簡單啊!


    想到這兒,賈璉就有點打退堂鼓了。他向來的原則就是惹得起的人才會惹,那些惹不起的他可是避得遠遠兒的。雖然還不知道林家大爺的身份,可就這一點就能看出,人家的能量比他們家還要大。他本打算今日請新任巡鹽禦史上門的,可現在看來,還是再等等吧。


    不說紫鵑如何向賈璉訴苦,抱怨林玄清,單說說林玄清的煩惱。他自然能猜到賈璉的打算,不過,那樣的小人物他並沒有放在眼裏。在他眼皮底下,就算那些人弄出什麽幺蛾子,他也能一巴掌拍死。他比較在意的反而是那個林妹妹,心中還沒有決定用怎樣的態度對待她。


    林如海說得輕巧,將她好好嫁出去,準備一份不丟人的嫁妝而已。可嫁給誰才算嫁得好,多少嫁妝才算得上不丟人呢?而且,那丫頭現在才十來歲,離她嫁人至少還得五年。這麽長的時間,不聞不問是不可能的,可一下子真當她是妹妹也不可能。


    在林玄清看來,如今這位妹妹在他眼裏,還沒有他身邊的大丫鬟來得親近。丫鬟們好歹也跟他朝夕相處多年了,而林黛玉就不同了。原先她就是個書裏的人兒,後來也隻是有所耳聞罷了。真要一見麵就當她是親妹妹,那除非是他腦子進水了。


    想了一炷香的時間,林玄清決定,順其自然吧。這個妹妹若是能討他喜歡,那他自然會對她好些;若是不討他喜歡也無妨,早早地找個好人家將她嫁出去也就是了。至於林如海滿意不滿意,那就等到他也下了黃泉之後再算賬吧。


    即便再舍不得尚且年幼的女兒,林如海還是滿懷不舍地撒手人寰了。彌留之際,他看到林玄清鄭重地衝他點了點頭,這才戀戀不舍地闔上了眼。林如海是帶著遺憾走的,他多想能夠看到黛玉風光出嫁。可上天沒給他這個機會,他隻能寄希望於林玄清是個守信之人了。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林如海的去世還是讓黛玉悲痛欲絕,接連哭暈過去幾回。林玄清要忙著林如海的喪事,便將她托付給兩位嬤嬤。這兩人除了規矩精通,身上還都帶著絕活,其中一個最擅長養生食療,有些時候比吃藥還管用。


    因林如海病重也有一段時日了,家中早已備下了喪事的物件,如今倒也不忙亂。當中更有林玄清主持,當日便有條不紊地支起了靈堂,報喪的也各奔方向。直到此時,賈璉才終於見到了聞名已久的林家大爺。


    林玄清此時已經換上喪服,一身的雪白麻衣更襯得他豐神如玉。遠遠地一個眼神過來,就讓賈璉有種被人看穿的錯覺(其實,那不是錯覺)。這青年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紀,賈璉卻偏偏有種自己低人一等的感覺。自慚形穢啊!


    “這位是璉二爺吧,你來了這麽多天,我忙著父親大人的病情,也沒能一見,倒是怠慢了,還請璉二爺見諒。”林玄清微微拱了拱手,雖然說著致歉的話,臉上卻是淡淡的。反正他這會兒剛喪了父親,誰也不能抱怨他沒有笑模樣。


    “林表弟客氣了,我不妨事的。當日姑父病重,你們自當在姑父麵前盡孝。隻是,沒能見到姑父的最後一麵,叫我這做侄子的心中難受啊。大家都是親戚,表弟也不要叫我什麽二爺,叫我聲二表哥便是。”賈璉打個哈哈,別有深意地道。


    二表哥?這璉二倒也不傻。林玄清麵帶悲容道:“父親大人去地突然,實在來不及通知你了。不過,如今有你送父親一程,也算是全了你們親戚間的情誼。不過,我娘親不姓賈,所以倒不好高攀你一聲二表哥了。”想跟我攀親戚,想得美!


    硬逼著林如海將他娘抬成正室,除了要成全他娘的一個念想,更是為了以後不用受製於賈家。他可不耐煩那一大家子,被他們攀扯到,還不知道會怎麽折騰他。而且,他如今孤身一人的,沒必要給自己找一堆的祖宗來供著,又不是腦子壞掉了。


    y!賈璉有點懵了。他們老賈家雖然比不得當年,可也在四王八公裏占了兩位,算得上勳貴世家了。往日都是別人想方設法地跟他家攀關係,可看這位的意思,竟然還嫌棄上了。當下,賈璉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覺得林玄清有點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林玄清也不願意再搭理他,正好昆侖過來回事,他便借故走開了。賈璉被扔在那兒,一個勁兒地運氣。他覺得,也是時候展現一下賈家的肌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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