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隋感覺到她突然間就籠罩在一層憂傷之中,微微側過得頭,將露未露的半張臉,他看不到是何表情,隻感到一陣揪心地煩躁。


    這麽久以來,他用盡了耐心和溫柔,疼愛她,包容她,體貼她,從沒有想著趁人之危,強迫她和自己在一處。


    但他也會累,也會失落,也會難過,他對她做了那麽多承諾,她怎麽就聽不到心裏去呢?


    厲隋握緊拳頭,額頭爆出一根青筋,說話的語氣卻極力保持著溫和,「錦羽,我知道你對我並非無動於衷,但為何就是不肯接受我對你的情意呢?」


    葉錦羽僵著後背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行人和店鋪,在他的話裏聽到了濃濃的悲傷和努力的很久卻得不到回報的無力感。


    她會心疼他,也會為此感到內疚,甚至會覺得自己太矯情太慫包,想那麽多顧慮那麽多,連個戀愛都不敢談。


    可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害怕自己寧願委曲求全也離不開他,害怕自己變成後宅裏隻知道爭寵的心機女。


    其實她並不怕談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畢竟誰也不能保證一段感情能夠維持多久,她隻是擔心自己會迷失其中。


    「那為何偏偏是我呢?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麽樣的找不來,沒有必要非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葉錦羽將手藏在袖子裏,緊緊地握著,默默為自己積攢勇氣。


    厲隋維持在表麵的冷靜快要繃不住了,自己的一顆心放佛被放進一池泥潭裏攪動來攪動去,而讓他心甘情願這麽做的人卻對此無動於衷,甚至勸他沒有這個必要。


    「別人再好又與本侯何幹,本侯就是看上你了,你別再想著敷衍我,今天我們就把話說清楚。」被刺激了的厲隋決定不再管那些所謂的計劃,什麽循序漸進,什麽溫柔攻勢,要是這個小丫頭一直不肯配合,他就算真的把心掏給她也沒有用。


    這就是個沒良心的,再讓她這麽迴避下去,說不定哪天她就偷偷摸摸地跑掉了。


    葉錦羽見過侯爺的很多麵,也見識過他的很多情緒,像現在這麽生氣又強勢的模樣,她不是沒有領教過。


    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讓她心驚的同時,又冒出深深的內疚和心疼。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她也不想傷害他,又不得不傷害。嗯,這麽說好像更矯情了,但她也的確不敢冒這個險。


    如果他真想要一個答案,那她就……賭一把吧!


    葉錦羽抬起頭,認認真真望著對方的眼睛,在他重新發亮的眼神中,鄭重其事地說道:「如果你能答應我,將來隻娶我一個,絕不納妾,我就和你試試。」


    厲隋的眼神突然又暗下來,震驚又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滿臉的不能理解。


    看到他這個反應,葉錦羽就隻剩苦笑了,再次轉頭看向窗外,主動結束這個話題。


    厲隋的確被驚到了,他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以前也從未想過會有哪個姑娘能說出這種話。


    妻子想獨占丈夫的心情他能夠理解,隻是沒有哪個妻子會光明正大地對丈夫提出這種要求,更別說還未出閣的姑娘了。


    她就不怕傳出去被人指認成妒婦?豈非是毀了名聲。哦對,她不怕,那次在湘君別苑時,她便說過不在乎這個。


    她連這個都不怕,而他也能保證自己對她的疼愛不減,為什麽一定要糾結妻妾的問題。


    厲隋望著她單薄的側影,心裏的柔軟再次被戳中,有些話他怕說出來傷了她,眼見她鑽了牛角尖,他就不得不說了。


    「我雖是個侯爺,但家中已無親族長輩,早些年陛下便說過,將來我的婚事由他做主,定不會辜負了厲家對北禦的一片忠心……」


    葉錦羽微微動了一下頭,想看看說話的人,可終是沒有真的看過去。


    他想告訴她,他的婚事他也身不由己,所以不能給她任何承諾。


    這樣也好,說清楚了她就更能勸自己放棄了。


    厲隋想著她,語氣越來越深情也越來越堅定,「這是陛下對厲家的承諾,他金口玉言,便是不會再更改。我可以答應你不再納妾,也可以抬你為平妻,但未來的侯夫人……」


    「不必了!」葉錦羽終於轉過頭,她現在一點都不生氣了,甚至還對他笑了一下,就算他們三觀不合,但她也知道違抗皇命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隻是知道歸知道,就算理解了他的難處,她也不會因此妥協。他有他的不得已,她也有她的原則,哪怕為此要孤老一生,她也不會同意二女侍一夫。


    「我很感謝您對我的厚愛,也很高興您能把我看的這麽重要,為我做出這樣的讓步。但是您給我的這些,並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厲隋繃緊了身體,他再次把真心拿給她,她依然不肯好好看一眼。


    她想要什麽?她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他給不了她,再討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我想要自由,如果侯爺真的疼惜我,不如放我走吧。」葉錦羽認真地望著他的雙眼,感覺到了他壓抑的怒火和震動,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她走,入了侯府的女人,隻有他想放走的人,卻沒有誰想走他就會放走的人。


    這麽說隻是不想再討論上一個話題,就算侯爺不答應,等她父母的事情了解了,她也是要想辦法離開的。


    「罷了!」厲隋的怒火在胸腔裏滾動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它自己慢慢散去,確定自己不會失控,他才讓自己開口說話:「這些事情日後再談,莫攪了遊湖的興致。」


    已經攪亂了!葉錦羽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一句,欲哭無淚,她一點都不期待遊湖的驚喜,隻是覺得心裏又尷尬又悲傷。


    以前他們沒有說清楚地時候,她還能偷偷摸摸地抱著一點期望,侯爺能為了她三千弱水隻取一瓢。


    但現在她已經明確知道,就算侯爺肯這樣做,但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還有一道皇命,想要強行跨過去就得拿命換。她自認為沒有喜歡對方到可以為他豁出命,對方亦如此,所以現在是要徹底死心了。


    她的初戀就要這樣隕落了,卻連一些美好的回憶都沒有留下,她能不悲傷能不遺憾嗎?


    還有侯爺這消極應對的態度,不會以為隻要把她扣在身邊,她遲早都會從了他吧。那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


    城西宣道坊有一片湖,一端延伸至城外,一端貫穿南市主街,此湖名喚宣南湖,正是結合了這兩個地方的名字,通俗易懂。


    葉錦羽隨著厲隋登上一艘精緻的畫舫,畫舫雖小,但五內俱全布置地相當雅致高端,她和侯爺進入艙內,外麵甲板上除了船夫,就隻站著雲雀和兩個便衣護衛。


    但葉錦羽知道,這隻是表麵的,暗中跟著多少護衛,不用想,至少也能應付一次刺殺行動吧。


    畫舫的窗戶都開著,葉錦羽坐在臨窗的位置,望著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麵,大大小小的畫舫點綴其中,猶如盛開在湖麵的花朵。絲竹之聲自四麵八方的畫舫裏傳過來,隱隱約約的,竟也不會讓人覺得聒噪。


    隨著畫舫的移動,葉錦羽看清楚了不遠處的一艘畫舫,比他們這艘大一倍,甲板上是一眾姑娘衣袂飄飄,在鼓樂聲中輕盈旋轉,宛若水中仙,十分養眼。


    葉錦羽看的入了迷,不時還會跟著那艘畫舫上的看客們一起鼓掌叫好,厲隋叫了她幾聲,她都沒有反應。


    厲隋無奈又寵溺地笑了笑,將端起來的點心又放回去。等著他們的畫舫走遠了,再看不到另一艘畫舫上的情景,葉錦羽這才意猶未盡地轉過身。


    「喜歡跳舞?」厲隋又把點心往她手邊挪了挪。


    葉錦羽低頭看了一眼,是水晶糕,她最近喜歡吃的一道點心。心裏起了一層暖意,隻是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動手去拿。


    好像隻要吃了這個,她剛才在馬車裏下定的決心就會因為一塊糕點菸消雲散。


    她捧著茶杯喝了兩口水,故作隨意地開玩笑,「不喜歡自己跳,但喜歡看別人跳,她們跳的挺好看的。」


    厲奕輕掃一眼未動的水晶糕,失落的情緒在眼底一閃而逝,未曾讓對麵的人注意到。


    「等日後本侯得以回京,有機會便帶你進宮開開眼界,雲韶府的歌舞方是名動天下。」


    葉錦羽手裏握著茶杯,光滑的瓷釉摸索著她的掌心,有一絲癢意,隻是傳達到心裏時卻變成了牴觸。侯爺話裏的試探她怎會聽不出來,倘若她應了,答應的不僅是這個約定,還有他在馬車上的那個提議。


    「聽說宮裏的規矩嚴明繁瑣,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有性命之憂,我還是不自找麻煩了。」葉錦羽自嘲地笑了笑,說完便又轉頭看向窗外。


    前方的湖麵越來越窄,兩邊岸上楊柳低垂,房屋錯落,人流穿梭。


    厲奕的眼神暗了暗,心裏卻是沒有多少失落,他早料到她會是這樣的態度。不過沒關係,以後日子還長著,他就不信自己打動不了她。


    葉錦羽望著岸上倒退的風景,這個方向這個距離,難道是要去南市?


    「等過了前麵那座石橋,你往左看。」厲奕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突然開口提醒她。


    葉錦羽的臉還是正對著窗外,像是沒有聽到他的提醒,隻是沒過多久,便見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們的畫舫隻有一層,不算高,順利地從石橋下劃過。葉錦羽記著侯爺的提醒,剛剛從石橋下鑽出來,便挪到左邊臨窗的位置,望向岸上那一排排的二層閣樓。


    有各類商鋪依次排開,臨湖處砌著幾處台階,零零散散的人站在台階上,有人在觀望湖中風景,有人坐在湖邊忙乎,也有人短暫停留歇息,處處都透著生活氣息。


    葉錦羽沒有看出什麽驚喜,心想侯爺拉她出來是為了體會普通人的生活氛圍嗎?


    「看到那座朱漆小樓了嗎?」不知何時厲奕也坐了過來。


    葉錦羽挺了一下背,假裝不在意對方坐在哪裏,畫舫走得很慢,好像隻是在隨水流緩緩移動,她的視線很快定格在一座閣樓上,「是那家盛氏布莊嗎?」


    「對!」


    葉錦羽又觀察了一會兒,不解地問道:「這家布莊怎麽了?看著生意還不錯。」


    厲奕抬頭說道:「你往樓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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