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按照韓誠所指的路離開地下密室回到望舒城,發現自己站著的地方距離重光樓不過幾十米之遙,雖然已經第一時間及時阻止了火油的蔓延,但突如其來的爆炸還是讓城市的一角受損嚴重,民房經不住那樣猛烈的震動倒塌,熟睡中的百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直接被塵土掩埋,冬天的日光毫無溫度地照耀著這座一片狼藉的城市,到處都是受傷的普通人,他們有的麵無血色地呆站在原地發愣,有的重傷不治倒在大馬路上,有的相互攙扶著自救,還有的正在徒手挖開碎石廢墟,不顧一切地想要營救自己的親人朋友。


    恍惚之中,他莫名想起飛垣碎裂時期慘烈的畫麵,或是被這一幕刺中心扉,帝仲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又在即將轉身的一刹那聽見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本能地往聲音的來源望過去,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就有一隊人馬橫衝直撞地闖過來,完全無視道路兩邊受傷的百姓揮著鞭子就要直接踩踏過去,帝仲一驚,古塵立刻撩起刀芒逼退馬匹,馬背上的人被厲風掀翻在地,狼狽地滾了幾圈後才勉強按著地麵調整好平衡,那人目光如電地望過來,低聲罵道:「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看不到飛羽營的標誌嗎?公然擋道,找死!」


    那人抽出腰上的武器就衝了過來,全然沒有察覺到對手眼裏一閃而過的凜冽殺意,帝仲隻用一刀就宛如千軍萬馬橫掃而過,一瞬間便將全部人斬殺於原地。


    周圍的百姓驚恐地看著他,沒有一個人感謝他的出手相助,反而如驚弓之鳥更加謹慎地遠離了他,帝仲感覺額頭一陣陣抽動,一種莫名的不適讓他緊咬著嘴唇毫不猶豫地收刀離開,在遠離那條街道之後,他忽然有些眩暈的扶牆稍微站了一會,這才聽見一聲無奈的歎氣,一個老人複雜地看了他許久,悠悠提醒:「公子不是我們這的人吧?剛才那隻馬隊腦袋上都有白色飛羽的印記,他們是修羅場的人呐!你這麽當街殺了他們,會惹麻煩的。」


    「修羅場?」帝仲重複這三個字,習慣性地轉著手裏的刀柄,老人擺擺手,摸出懷裏斷掉的煙杆用力吸了幾口,他看起來似乎是在昨晚的爆炸中受了傷,整個人頹靡不振地靠在牆角,一邊用髒兮兮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血沫,一邊麵無表情機械般地嘀咕,「這幾天修羅場的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城裏打轉,據說皇上把他們全部調回了帝都城,嗬嗬,我看十有八九又是要打戰了吧,這個國家算是要徹底完蛋了,走吧走吧,看你身手不凡,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帝仲沉默不語,聽見老人唱起了靡靡的歌,蒼涼的歌聲讓氣氛平添幾分陰鬱,更讓他心神不寧分外煩躁。


    與此同時,在皇宮深處的某個房間裏,大宗主滿頭冷汗地靠在椅子上,即使是擁有迦樓羅***後留下的純青琉璃心,那隻被古塵砍斷的手臂依然血流不止,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生命正在倒計時,無數過往浮雲一般掠過眼底,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仿佛是從遙遠的畫麵中看到了什麽刻骨銘心的東西,精神也終於微微一振,有氣無力的問道:「蒼禮,秀爺呢?」


    「秀爺已經走了。」蒼禮緊張地回答,大宗主和解朝秀早就認識,但是這些年秀爺並不怎麽親自和大宗主見麵,反倒是和自己聊得投機經常會來螺洲灣逛逛,果不其然他在這一秒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些許不快,好在解朝秀的性格一貫如此,大宗主隻是沉默了一刹就抿抿嘴作罷,蒼禮暗自鬆了口氣,記憶中叱吒風雲的大宗主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露出如此虛弱的一麵,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憂心忡忡地勸道,「大宗主,現在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秀爺之前說過那種給軍隊的***吃多了會損傷身體和精神,所以隻能半年左右服用一次,按照原計劃本來是下個月再給他們吃一次,可是現在……恐怕不好辦了。」


    「那就讓他們一起陪葬。」大宗主


    淡漠地接話,眼裏全是玉石俱焚的狠辣,「我若得不到太曦列島,那就讓這裏的所有人一起陪葬!無論是軍隊、商賈、文武百官和平民,都要死!」


    蒼禮的心「咯噔」一下,完全不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小聲提醒,「大宗主,別人先不提,軍隊那可是有幾百萬人,全部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沒有十幾年的時間培養不出來的……」


    「精兵不能為我所用,就和廢物沒有區別。」大宗主打斷他的話,那雙同樣琉璃青的眼眸透著某種讓蒼禮無法理解的憎惡和癲狂,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得蒼禮心頭發怵,詭異一笑,「蒼禮,這幾年秀爺和你走得很近,難道他一次都沒和你說過我的事情?」


    蒼禮冷定的微笑,語氣平穩如實回答:「屬下也不敢打聽您的私事呀。」


    大宗主無聲地笑著,然後才疲倦如死地看著被扔到一邊早就嚇得縮成一團的韓公,轉了話題低聲道:「帝都城鋪設的火藥為什麽沒能成功引爆?之前你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一角引爆就能連環全城,結果就是個啞彈一點用也沒有?」


    韓公被嚇得舊病複發無法呼吸,哪裏還能回答他的問題,大宗主厭煩的一腳踹了過去,踹得他口吐鮮血門牙脫落,還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一群廢物。」


    蒼禮也不敢說話,他其實早就用法術觀察過望舒城的情況,半年前天工坊過來之後,大宗主要求韓公對帝都城進行改建,由於時間短促,目前隻有城牆、皇宮後院和地下暗道開始施工,不同於前兩項是為了加強防備力,地下暗道的改造則是為了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同歸於盡,按照最初的計劃,一旦火油被點燃,提前埋設好的炸藥就會順著暗道一路爆炸,而現在隻有城北幾條街損毀嚴重,整個帝都並無太大的影響。


    這個機關的引動中樞在大宗主的手裏,隻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帶著望舒城的幾百萬人共赴地獄。


    好皇帝……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蒼禮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正在用力按壓額頭的大宗主,眼裏有一抹微妙的光一閃而逝——六部進入太曦列島之後他就因為空間通道之術的巨大消耗得到了大宗主的恩準可以不用上朝,每天安然地留在自己的府邸裏休息,所以對那份施工計劃圖他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了解過,還是解朝秀有意無意的和他提過幾次,仿佛是在刻意提醒他注意什麽事情。


    他的師父也是前任蒼天部的統領,在他年少時期的所有記憶裏,淩駕於六部之上的大宗主都是宛如天神的存在,他能號令修行千年的妖獸,舉手之間便是翻雲覆雨,那樣強大的力量深深刻在少年的眼底,成為他心中最為敬仰的存在。


    師父去世之後,他憑借天賦異稟的能力順理成章的接管了蒼天部,很快就被安排去了螺洲灣成為龍傅的護衛,但每年除去例行公事的匯報,他真的很少能見到大宗主,所以說他對這個效力了很多年的人其實不甚了解,反正螺洲灣的生活富足自由,是人是鬼見了他都得給三分麵子笑臉相迎,他還能時不時得到一些罕見的、可以提升修為的寶貝,何樂而不為呢?.


    太曦列島的計劃大宗主並未向他透露過分毫,而是交給了經驗更為老道,處事更為圓滑的白琥和黃琮,以至於在螺洲灣燈紅酒綠許多年的他一臉蒙圈地聽著這二十年的布局,明明身為六部之首卻無知的宛如一個局外人。


    蒼禮忽然笑了笑,很久之前模糊的記憶竟然鬼使神差地清晰起來——就連那朵來自魔教的金蓮也是大宗主親自拜訪六欲頂之後,以一隻饕餮作為條件換回來送給他的,當時年少的他受寵若驚,還以為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那個人的賞識,直到那一天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麽多年大宗主一直鼎力支持、親力親為的找尋法器也要幫助他提升修為的空間通道之術,最終的


    目的也是為了攻占太曦列島。


    但凡有點野心的人,想自己登基稱帝好像也不能算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情,龍傅當年雖然沒有頂著皇帝的頭銜,其實也是手握實權貨真價實的土皇帝,而他要做的就是按照大宗主的命令將分散在各地的六部暗中送到太曦列島,至於之後那些爭權奪勢封官加爵的事情,他本人根本就不在乎,既然大宗主給他放了假,他也樂得清閑在家裏舒舒服服地睡懶覺,他是個懶散慣了的術士,皇帝這個位置對他而言誰坐都一樣。


    相比這些東西,他更為感興趣的……或許真的是秀爺口中,迦樓羅***後留下的那顆純青琉璃心。


    蒼禮的目光在悄然變化,仿佛在這一瞬間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無聲的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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