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帶著雲瀟返回大漠侯的營地,隻是囑咐阿寧送了些幹淨的被褥和衣服,又燒了些溫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在帳篷外等候,誰也不敢冒然掀開那扇簾子。


    岑青看著阿寧捧著的盆從清水進去再到血水出來,一直連續換了第六盆,那樣刺眼的血色也沒有淡去一分,終於她心一橫,奪過阿寧手裏的水盆深吸一口氣,顫道:“你去休息吧,我來,我進去就好。”


    阿寧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麵,整個人還是呆滯的,直到安格從旁邊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眼珠才咕嚕轉了一圈,立馬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一副想哭的模樣哆嗦個不停,安格心急如焚的問道:“阿寧,裏麵到底什麽情況啊?她、她……她有沒有事啊?”


    阿寧抹著眼睛,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你覺得呢?”


    安格僵硬的扭了一下脖子,但凡是個正常人也不會覺得她沒事,他隻在蕭千夜匆匆回來的時候瞥了一眼,包裹著她的白袍全是血汙,在他低頭走入帳篷的那一瞬間,終於看見懷中女子慘白如死的臉,其實早在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不可能是個活人,但不知為何此刻還是神差鬼使的想要問個清楚,忽然開口:“她還有沒有得救啊?”


    “我不知道啊。”阿寧絞著手,隻是想起帳篷裏的人還是害怕的一直低著頭,安格急的不行,幾次想進去又在門口停住腳步,一拍大腿問道,“那現在蕭閣主在裏麵做什麽?”


    阿寧深吸一口,低道:“他一直在自言自語,給她把身上的血漬擦幹淨,安格,她的心髒被人兩劍刺穿身體,所有的血都從那個傷口流走了,整個人像從冰窖裏出來一樣,皮膚白的嚇人,而且她根本就沒有心跳,也不會呼吸,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又總是感覺她好像沒死,就是那種、那種……栩栩如生!”


    安格雖是大漠悍匪,但對這種東西仍是一竅不通,隻能求救一樣看著旁邊的鳳九卿和蕭奕白,兩人是不約而同的托著腮認真思考,隨即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蕭奕白立即說道:“白教的血咒是足以將全身的血液放空,但大漠炎熱,血水離開身體理應很快就會變幹揮發,弟妹失蹤已經半年了,但看起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先生,莫不是神鳥一族的什麽東西起了特殊的作用?”


    鳳九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她是混血,身體其實還是人類的,否則那兩劍也要不了她的命,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她現在這種情況,總比真的被大漠風化好得多。”


    兩人都是莫名鬆了口氣,蕭奕白輕輕攥著手心,分魂的刺痛一直在傳來,他也隻是默默忍了忍,一言不發。


    岑青端著清水走過去,這才真的看清楚了床鋪上的人,即使竭盡全力忍著情緒,她還是一瞬間無力的放下手裏的東西,眼淚順著臉頰大滴大滴的掉落,蕭千夜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手裏握著沾濕的毛巾,正在一點點擦去雲瀟身上的血汙,不過一會,新換來的清水又被染成刺目的血紅,岑青連忙止住哭泣,重新遞給他一塊新的毛巾,又立馬端著血水衝出去再次更換。


    這樣的動作一直持續換到第三十盆,水才終於看不出血色,岑青鬆了口氣,她隻在旁邊看著都感覺背後滲出細汗,見他小心的將雲瀟抱到懷裏,換上早就備好的幹淨床褥,然後又輕輕穿好衣服,最後才放了回去,還下意識的提了一下被角,仿佛隻是在照顧一個熟睡中的人。


    在做完所有的動作之後,他慢慢拂過雲瀟的臉龐,終於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然後俯身在她眉心輕輕吻落。


    岑青就在一旁呆呆看著,雲瀟的長相其實更加偏向她父親鳳九卿,真的是一張靈鳳族特有的臉龐,清麗無雙,隻是嘴角依然殘留的那抹若有若無的笑,像極了記憶裏溫柔美麗的師父,但此刻那過分慘白的皮膚就像刺目的尖刀,每當她的目光從那樣的白上掠過,心就好似被狠狠刺痛。


    蕭千夜這才抬眼看了一下身邊沉默不語的女人,淡淡的呢喃著:“我找了她半年,像個蠢貨一樣隻能一點點挖開沙子去地下搜索,沒有更快更好的方法,我每天都在幻想能見到她,總還抱著一絲僥幸,希望她還能對我笑,能和我說話,岑青,我找到她的時候,她一個人躺在黑棺裏,那個黑棺被埋在五百米深的地下,是軍隊可以挖掘到的極限,如果再深一點,我也許又要等好久。”


    岑青的身子顫了顫,這半年來她無疑是對蕭千夜心懷芥蒂的,這個人給昆侖山帶去災難,致使師父被人陷害致死,又弄丟了師父唯一的女兒,在她的心裏,即使是曾經名動飛垣的軍閣主,也根本配不上師父的女兒,可現在,她看著雲瀟靜靜的躺在幹淨的床鋪上,這個人也那麽靜靜的坐在她身邊,親手為她拭去滿身血汙,那得需要多麽堅忍的內心,才能這麽冷定的麵對深愛之人如此慘烈的回到身邊?


    “岑青。”蕭千夜低著頭看不到表情,隻是語調赫然凝重,唇角浮出一閃即逝的苦笑,讓岑青也後背一緊,“我要去找一個東西,那或許是現在唯一能讓她醒過來的東西,在此時前,我必須帶她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我想了又想,天下這麽大,竟然沒有我能帶她回去的地方,我的家被查封了,我也叛離了昆侖,我不知道能帶她去哪裏,我被追殺了這麽久,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無能無助過,你說……我能去哪裏?”


    她沒有回答,又或許是根本無法回答。


    蕭千夜輕握著雲瀟的手,她的手心裏還有骨咒留下的窟窿,好似在他心底也硬生生擊出一個更深的窟窿,用力咬著牙,半晌才繼續說道:“當我找到她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自負自大,後悔自己為什麽這麽不自量力,我根本就不想要凶獸的血統,也不想要戰神的力量,我從來都隻想做個普通人,哪怕被人罵幾句官官勾結又能怎麽樣,我可以好好的在帝都城苟且偷生,做一輩子的庸人又如何?”


    他忽然笑出聲,隻是那種笑比哭更悲涼,也不管岑青到底有沒有在聽,隻是宣泄一般的喋喋不休:“她本來是不會被朱厭欺負的,她身上有著浮世嶼皇鳥的火種,就算她的身體是個被束縛的混血,也不是朱厭那種人能輕易欺負的,是我……是我明知血契限製依然想要得到她,讓她有了孩子,可又沒能力保住這個孩子,才會讓她的身體急轉直下,我明明知道她的情況很差很差,可我還是把她一個人留下來了。”


    蕭千夜扶著額,洶湧而來的回憶讓臉色更顯慘白:“她真的很想要那個孩子……是我親手給她灌的藥,可即使那樣,她也沒有怪我。岑青,你總說鳳九卿配不上你師父,其實我也根本配不上阿瀟。”


    岑青一時語塞,感到喉間酸痛難忍,師父的身體就是在懷上雲瀟之後出現異常的,從第三個月開始持續惡化,最後鳳九卿才不得不冒險前往帝都騙取皇室至寶沉月,自那以後師父再也沒有回來過,由於飛垣和中原的往來極為堵塞,她和哥哥也隻能打聽到很少很少的消息,她知道師父的孩子是個女孩,名字也是當時師父莫名說出的那句“水清而深,就叫瀟吧。”


    她也曾幻想過如果有一天能見到這個叫“瀟”的女孩,自己應該如何和她相處,她是會像師父一樣溫柔,還是像教主那般神秘?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是今天這種慘烈的相見。


    許久,岑青忽然深吸一口氣,腦中蹦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忽然脫口:“如果蕭閣主真的不知道能去哪裏,我倒是有一個建議可以給您。”


    “哦?”蕭千夜驚了一下,原本以為她不會回應自己的抱怨,沒想到岑青竟然認真的說了下去,“伽羅的冰河之源,那裏曾是鳳姬大人休息的地方,據說水下埋葬著曾經數千靈鳳族的遺骸,至今仍殘留著強悍的靈鳳之息,連魔物都會敬而遠之,或許你可以先帶著瀟兒去哪裏,隻要……”


    岑青猶豫了一下,好似是想起了他如今的處境,有幾分為難的接道:“隻要軍閣的人不出手,至少飛垣上的異族和魔物不敢冒犯那裏。”


    “冰河之源……”蕭千夜的心也是咯噔一下,冰河之源位於泣雪高原南麵,地勢雖然不算很險峻,但是極為遙遠,再往前走一些就瀕臨飛垣南海,即便是白虎正常巡邏也很少很少會去那種地方,眼下上天界的點蒼穹之術都無法察覺到阿瀟身上僅剩的那絲火種之息,或許真的是個可以暫時安置她的地方!


    想到這裏,蕭千夜扭頭深深看著宛如沉睡的女子,在那張臉的咫尺外上方溫柔的凝視著,在血咒的作用下,她的臉真的蒼白如雪,肌膚如冰玉如骨,他用一隻手輕撫著沉靜的臉龐,放慢語調低吟:“阿瀟,我要把你帶去冰河之源,路途會有些遠,那裏也很冷,你再忍耐一下,再等我一會,我一定會帶著雙神之血回來找你。”


    沒有人能回應他,他卻忽然如釋重負的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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