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子裏,忙碌的人群已經歇下,赤晴小心的拉著兩人,低聲說道:“雲姑娘肯定也睡下了,你們別過去吵她了,我帶你們去找幾間空著的屋子先睡覺去。”


    岑歌從墜子裏飄出化成人形,道:“我不需要休息,我去守著她就好。”


    話罷岑歌透明的身體頓時幻化離開,直接穿過了緊閉的房門走到了屋裏,桌案上點著蠟燭,雲瀟的臉龐映照著燭火,朝他看了過來。


    “你果然還沒休息。”他意料之中的抿了抿唇,走到石床的旁邊,雖然是個魂體,卻依然能拉起被褥蓋在她身上,淡道,“怎麽,看見是我進來有些失望嗎?”


    “你們談完了?”雲瀟趕緊收斂了神色,別過臉去不敢看他,岑歌微微笑著,也不點破她的小心思,“嗯,去了一趟封魔座查看情況,不過看軍閣主的樣子似乎是不太好,這個地下裂縫很快就住不了人了吧,我還得盡快給你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才行。”


    “封魔座裏真的是魘魔嗎?”雲瀟追問了一句,見岑歌默默點頭,糾正道:“準確來說是魘魔的一部分,現在魘魔的三體有兩體都遭到封印,剩下的魘之形又不知所蹤,倒是有些麻煩,不過他們應該是沒有閑情逸致管魔物了,明溪太子被天權帝隨便找個了借口移居到了封心台,你可能沒聽說過那裏,封心台建在天域城南星羅湖上,是個人工孤島,下麵就是縛王水獄的入口。”


    “怎麽會這樣?”雲瀟焦急的絞手,不久前在北岸城,太子殿下還是權傾天下,怎麽會突然就被軟禁了?


    “能坐上皇位的人,你覺得會是個毫無城府的人?”岑歌提醒了一句,又道,“眼下帝都城風平浪靜的,好像太子殿下自己也不太在意,就是不知道這對父子究竟相互了解多少,這場博弈鹿死誰手尚不好說。”


    “那他們現在準備怎麽辦?”


    “現在?”岑歌頓住了片刻,自己也在認真的思考,“看蕭奕白的樣子肯定是想盡快回去先保證太子殿下的安全吧,但是蕭千夜身上有傷,傷的還不輕,我稍微留意了一下,應該是被長刀直接捅穿了腹部,雖然上過藥包紮了,但那不是幾天就能痊愈的傷,他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能不顧自己弟弟的性命,多半還得緩緩,等太子的通知。”


    雲瀟點點頭,想起蕭千夜身上的傷,擔憂的道:“他受傷的時候我正好因為雪盲症暫時失明,他還騙我隻是擦傷,就拖著那樣的傷在雪原上走了很久……”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岑歌打斷她的話,頓時有幾分不快,他捏住雲瀟的手臂,麵色鐵青,“相比起他的傷,你的才更致命,你真以為自己是靈鳳族?和鳳姬大人一樣怎麽胡鬧都死不了是不是?”


    “我也沒想到對手會是魔物啊……”雲瀟小聲的辯解,岑歌瞪了她一眼,倒也沒再責備,“祭星宮的大宮主是地縛靈所化,這事確實有幾分蹊蹺,我見過她一次,在伽羅和陽川交界處的司星台附近,當時我隻覺得那個小女孩有些不對勁,雖然也猜測會不會和魔物有關係,但是她身上確實沒有魔物的氣息,隱藏的這麽深,或許連皇室都能騙過去也不一定。”


    “司星台!”雲瀟豁然想起了什麽,坐直身體,“我從細雪穀逃出來之後原本是想去司星台的,因為森林裏的控屍術,源頭就在司星台附近,隻是當時急著去救霍滄,又聽神守說鳳姬大人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我在落雪湖意外看見了她,那時候她看起來就非常憔悴的樣子……”


    “你見到她了?在落雪湖?”岑歌失聲驚歎,一時沒控製住情緒,手上力道赫然加重。


    “疼……”雲瀟疼的直呼,臉色翻白,岑歌這才慌亂的鬆手,下意識的退了幾步。


    雲瀟揉著自己的手腕,偷偷看著發愣的岑歌,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裏?能透過落雪湖看到她的話,她應該也是在某一處的水底吧?”


    岑歌遲疑了一下,伸手按在她的額頭上,一冰一火雙重的神鳥之力在她體內相互牽製,他頓時就明白過來,有些驚訝:“這種冰雪之力是霜天鳳凰吧?是鳳姬大人命它跟著你的吧?”


    “嗯。”雲瀟點點頭,“她說鳳凰都是以骨血為食,可以直接養在身體裏,但是現在我的骨頭摔斷了,隻能用霜天雪暫時粘連,它就不可以再離開我的身體了,否則……”


    “否則你就直接殘廢了。”岑歌皺眉低罵,搖了搖頭,“要是被師父看見你這個樣子肯定要心疼死了,你是她用命換來的,莫要這麽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到底是為什麽跑到飛垣來的?先前北岸城搞得一塌糊塗也是你們幹的吧?”


    “你也知道北岸城的事情?”雲瀟吐了吐舌頭,“可北岸城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場陰謀,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引我們過去的,海魔逃脫,海嘯淹城,都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的等著千夜擔責任罷了。”


    “那又如何?”岑歌冷冷的接話,“聖月族來見過我,也告訴了我當時的情況,就算是帝都挖了坑等著他跳,他能說不跳?那是帝都給他的命令,抗命就是死罪,你以為他真的有權力選擇?”


    “那他回昆侖不就好了,呆著這裏一點也不自由,還總有人想著害他……”雲瀟小聲的嘟囔著,岑歌愣了一下,轉而笑出了聲,“除非他一開始就不回來,否則再想走可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我記得他是因為八年前天征府的滅門案提前回來的,回來之後倒也一直沒什麽異常,直到這一次帝都忽然要暗中活抓他,瀟兒,你別看帝都現在還沒有太大的動靜,真的下決心要抓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會把他找出來的。”


    “帝都的手段我已經見識過了。”雲瀟憤憤的開口,用力錘了一下石床,接道,“他們沒把握直接抓到他,就一直從他身邊的人下手,細雪穀、霍滄,還有蠱蟻,用盡了下三濫的手段!”


    “不然呢?公開逮捕他是會引起四境動蕩的,傻瓜。”岑歌搖著頭,一點點解釋給她聽,“軍閣的現任將領都是他回來之後才挑選的,又一直分守四大境很少返回天域城,都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太子殿下為何處心積慮要得到軍閣的支持?無非也就是這個道理罷了,可惜太子終究是算錯了一步,到頭來還是被陛下搶了先手,這次他們要從皇城把太子救出來,坦白說,不容易。”


    “能不能帶上我……”雲瀟緊追著脫口,岑歌眉峰一蹙,罵道,“想都不要想,聖盲族不安全,我得找到岑青,讓她先照顧你。”


    “可我很擔心你們。”雲瀟飛快的搖著頭,一隻手死死按住胸口,“我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麽事情,帝都難道不知道你們會設法救太子嗎?那裏肯定早就設好了圈套,就等著你們自投羅網罷了,我不放心他,他總是那樣,從小就經常被師兄們算計欺負,總是要我去救他。”九零看看


    “哦?他會被人算計?”岑歌不可置信,也無法把她口中的蕭千夜和現在的軍閣主聯係起來,雲瀟連忙擺手,解釋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種算計,千夜不擅長和人交往,每年的弟子試煉上又總是下手沒點分寸,所以師兄們才總是想著些歪點子欺負他一下,倒也不是真心想害他。”


    “不管你說什麽,不行就是不行。”岑歌拉下臉,根本不給她再次懇求的機會,“你這幅自身難保的樣子跟去做什麽?到時候是不是還得分心救你?”


    “祖夜族……不是擅長巫醫的一族嗎?”雲瀟眨眨眼睛,隻見岑歌的臉色白了幾分,雖然沒有否認,卻又無奈的搖搖頭,“祖夜族確實是擅長一些巫醫之術,曾有人也想利用這種東西奪去我的眼睛,但是你知不知道‘巫醫’究竟是什麽東西呢?你不覺得聽名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嗎?”


    “哦……確實,巫醫巫醫,是巫術嗎?”雲瀟小聲的詢問,也在認真的思索,岑歌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魂魄的手尖認真的撩起她的頭發放在了耳後,然後語重心長的道,“沒錯,巫醫的本質就是一種巫術,它是和魔物定下協議,換取一時的利益而已,但最終的結果都是被魔物吞噬罷了,因此祖夜族將其列為了禁術,除非遇上連生命都可以舍棄的東西,否則不會有人真的會與魔物為伍。”


    岑歌的眼眸閃閃爍爍,不由自主想起赤晴,為了一雙眼睛,為了得到光明,他是真的連性命都能交給魔物!那個家夥啊,一副笑嘻嘻滿不在乎的樣子,內心竟是這麽的不顧一切!


    祖夜族的故土也是因為遭到了魔物的侵蝕才無法繼續居住,族人們被迫遠離故土,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去了何方。


    “而且……”岑歌頓時回神,感受著指尖上隱隱約約的靈鳳之息,“而且靈鳳之息會排斥魔物的氣息,就算我願意幫你,你自己的身體也會排斥的,所以我勸你盡早死了這條心吧。”


    他轉身走到屋子中間的桌子旁,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籃子裏盛放著的小白花,仔細嗅了嗅,遞給雲瀟:“這就是生長在冰河之下的月白花吧,它常年受到冰河靈力的滋潤,對你這種特殊的身體是極為有用的,不過聖盲族好像並不知道這種花的真正用法,隻是用來入藥製茶,倒是有些浪費了。”


    話音剛落,岑歌的指尖燃起一團靈光,月白花被靈光照的通體透明,中央的花蕊擴散著淡淡的金色,甚是好看。


    “來,張嘴。”岑歌靠近她,指尖一勾,花蜜順著靈光如涓涓細流一樣,雲瀟小心的舔了舔,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有些甜甜的,帶著奇怪的靈力,讓她全身的酸痛頓時就緩輕了不少。


    “月白花生長在白骨之上。”岑歌這才接著說了一句,果然見她臉色一沉,險些吐出來,“準確來說,是生長在冰河鳳塚的鳳骨上,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在鳳姬大人沉睡的地方,到處都是這種小白花。”


    她這才赫然想起霜天湖下意外見到的畫麵,宛如是另一個世界的倒影,白骨之路一直延伸,骨頭上盛開了不知名的白花,鳳姬大人的身影沉睡在白骨之中。


    “這些事情是前代教主,也就是你爹告訴我的。”岑歌莫名變了臉色,低聲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覺得那真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人,他對飛垣非常的了解,甚至連鳳姬大人平時休息的地方都了如指掌,但是他從來也沒有去打擾過她,就連曆年的雪湖祭,他都不會開啟千機宮內那個人工湖泊,我現在想起來才知道,他是不想鳳姬大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吧?”


    “冰河……鳳塚。”雲瀟微微顫抖,感覺身體的某一處鑽心般疼痛。


    “迦蘭王說過,靈鳳族就算是死了,屍骨上也會繼續殘留著熾熱的火焰氣息,鳳姬大人也是為了族人死後能擺脫這種致命的灼燒,才會將遺骨全部沉入冰河,用自身強大的靈力將其變成了鳳塚。”岑歌伸手按住了額頭,麵色仍有幾分不解,訥訥說道,“但是迦蘭王也說過,靈鳳一族本就是亡於鳳姬之手,鳳姬大人憎恨著這一族,完全沒必要在他們死後,再給予這樣的溫柔。”


    “她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啊。”雲瀟默默的說著,想起她的身影,明明是那般火紅奪目的一個人,卻寫滿了滄桑和疲憊。


    “對啊,她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岑歌平靜的笑著,驀然閉目,“你知道白教為何能在伽羅立足嗎?白教是上天界的風神所建,你知道鳳姬大人為何會向上天界妥協嗎?”


    雲瀟沒有回話,即使自己的父母都曾是白教的核心人物,她對這個遙遠的宗教仍是一無所知,岑歌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無奈和嘲諷,“風神應是察覺到了鳳姬大人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知道她必須以長時間的自我沉眠來緩解身體的痛苦,一旦她陷入沉睡就無法再插手異族之事,這對那時候已經岌岌可危的異族人而言無疑又是滅頂之災!所以風神在雪原上建立了白教,親手開鑿了雪湖,湖心的機關可以引出冰河源頭之水,而鳳姬大人就在那裏。”


    “白教能成為伽羅的信仰,並不是因為泣雪高原上那塊根本沒人能靠近的雪碑,而是因為曆代教主才是唯一可以找到鳳姬的人!”岑歌又閉了閉眼睛,這次卻是有些痛苦,“她的身體應該快到極限了吧?如果說十八年前靈音族的滅族和神守溫儀的死亡是因為當時的白教無主,無法聯係到她,不得以才袖手旁觀的話,那麽八年前、八年前我拖住蕭千夜長達半日,飛影一直在嚐試找她,但她依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或許比百靈想象中更為衰弱了。”


    “瀟兒……這一次能保護飛垣的人,隻有飛垣自己了。”岑歌轉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第一次的天劫名為‘碎裂’,被古代種犧牲自身永遠的自由為代價強行阻止了,第二次的天劫名為‘墜天’,是鳳姬大人耗盡靈鳳之息守住了這座孤島,而第三次的毀滅……它不再是天劫,而是人禍,是人類自己想要毀滅自己!”


    “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人心。”岑歌淡淡補充了一句,腦中泛起許多年前的情形,自他有記憶以來,來自人類的迫害就無處不在,那哪是什麽雙神的後裔?簡直和惡魔一樣恐怖殘忍。


    “其實我並不想幫他的,蕭千夜對我而言是敵人。”他無奈的擺擺手,自己也有些矛盾,“但是帝都覬覦白教已久,就算他不來,也會有其他人來,結局多半不會更好,何況他兄長蕭奕白也確實是救了岑青和教主的命,於情於理我應該幫他們這一次,但是此行危險,能否成功救出太子,又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但我還是不能帶上你。”岑歌堵住她的嘴,瞬間就把她沒說出口的話逼了回去,“師父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讓她唯一的女兒在我眼前出事,在他們決定前去帝都之前,我必須先解決你的問題。”


    “你又想把我送到哪裏去?”雲瀟有些不開心,眉心一皺,岑歌毫不在意的看著她,“我想把你送回中原昆侖山去,可惜眼下又的確是做不到,細算起來現在還能勉強能稱之為‘安全’的地方隻有魑魅之山和禁閉之穀,一個在羽都,一個在東冥,都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不過……風魔應該有辦法吧,我一會就去找蕭奕白談談條件。”


    他一邊這麽說著,透明的身體已經一半飄出了房間,再度轉過身來:“你好好休息,別讓我擔心。”


    雲瀟無奈的看著他離開,身體的疲憊讓她也無法再做什麽,隻能生氣的拉了拉被褥,將整個臉都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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