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季很長,漫天的淫雨整整下了一個星期,天才稍稍放晴。


    飄雲整理好書櫃,跟店裏的夥計打過招呼,一個人迎著斑斕的晚霞,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間整潔雅致的小院落,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樹,枝繁葉茂,欣欣向榮。粉紅色的花朵在黃昏和煦的微風中盡情的招展著,正是海棠堆錦,春深似海的光景。


    飄雲掀起門簾,一股濃鬱的菜香,迎麵飄了過來。她走到廚房,靠在門邊,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幸福的感覺就從心底融融的冒出來,比窗外的晚霞還要溫暖絢爛。


    飄雲走過去,從身後抱住男人的腰,幸福的說:“天佑,你真好。”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怎麽會好端端的站在火熱的爐灶前炒菜?


    親眼所見就一定是真嗎?非也。


    在這個充滿奇跡的世界裏,真相永遠不止一個。


    男人用一隻手熟練的顛著沉重的鐵鍋,身手靈活,姿態矯健,就是臉有點酷,麵對女人的溫言軟語,一點反應都沒有。兀自扯開人家摟著他的那雙小手,把菜倒進盤子裏。


    穿著棉布t恤的身體,強健的肌肉凹凸有致。汗水沿著他線條剛毅的下巴,一滴一滴流下來。


    飄雲趕緊拿來幹淨的毛巾,想為他擦擦汗。誰知道人家一點都不領情,一聲不響的接過毛巾,自己在臉上呼嚕了一把。


    飄雲簡直氣餒,垂頭喪氣的看著他,已經一個星期了,他還沒氣完。


    小氣吧啦的男人……


    飄雲乖乖的擺好碗筷,龍天佑把菜端上來,四菜一湯,國宴標準。


    兩人落座,電視裏正在播報新聞,餐桌上的百合開得正好,濃鬱的香味靜靜的飄散在溫馨的空氣裏。


    飄雲嚐了一口剛剛出鍋的魚香肉絲,笑咪咪的讚道:“天佑,你做的菜真好吃。”


    “嗯。”龍天佑把新蒸出來的米飯扒進嘴裏,眼睛都沒抬一下。


    “茶室這個月營業額比上個月還好,等旺季過了,我們歇業一個月去旅行好不好?”


    “嗯。”


    飄雲告訴自己要鎮靜,鎮靜,再鎮靜。


    “天佑,今天茶室來了一個挺精神的小夥子,說要在我們這裏辦個家族茶會。他還說,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老板娘哩。”


    飄雲心想,我不信你沒反應。


    哪知人家是雷打不動,不緊不慢的扔給她一個字:“好。”


    飄雲真要哭了,老天,他已經一個星期沒跟她好好說句話了。


    “天佑,我錯了,還不成嗎?我不該讓你假裝生病,不該讓你跟著我一起做戲騙人。我知道你生氣,可人家都找上門來了,我這不是怕他使出什麽非常手段,鬧得兩敗俱傷嗎?原諒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飄雲伸出一根手指,可憐巴巴的看著對麵又帥又酷的男人。正好電視上正在播一個訪談節目,一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上,朗眉星目,氣度非凡,好一個春風得意的青年才俊。


    主持人將此人介紹給媒體大眾的時候,稱其為國內最炙手可熱的網絡財富新貴,資產過億,好大的氣勢。


    飄雲嘖嘖稱奇:“沒想到,寒城還挺上鏡的。”


    龍天佑啪的一聲把電視關了,扭過女人的下巴,惡狠狠的吻了上去。


    享受著男人霸道又不失溫柔的吻,飄雲得意的想,你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還不中計?


    吃過晚飯,兩個人舒舒服服的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很老土的望著天空數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好像一輩子都數不完的。


    院子裏飄蕩著釅釅的茶香,海棠香,樹葉香,還有淡淡的女人香。龍天佑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淺酌一下,濃濃的茶香沁入心脾。


    “飄雲,有沒有後悔過?”龍天佑認真看著身邊的數得正起勁的小女人,“他現在的身家可是拿億來計算。”


    “那你呢,你的事業,你的兄弟,你的地盤,圍繞在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扔掉了那麽多東西,陪我躲在這個連電影院都沒有的小鎮上,你有沒有後悔過?”


    龍天佑笑笑,隔著石桌拉著飄雲的手:“你不在的那四年裏,我送走了隋洋的父親,安排好兄弟的生活,完成了自己的責任,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在那個地方,我可以無愧於任何人。唯獨你,你欠我的太多了。你說,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你?”


    男人的話讓飄雲忍俊不禁,她把另一隻手臂墊在腦後,悠然自得的說:“離開你的那四年裏,我去了很多地方,見識了很多人,教很多農村的孩子念書,我流放了自己的悲傷,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忽然發現,我這輩子注定要虧欠一些人,注定要對不起一些人,也注定跟一個人一生糾纏不清。正想著,你就來了。我終於明白,什麽叫命中注定。”


    飄雲轉過頭,深情的看著與她執手相望的男人:“天佑,我們的前半生,盡管有那麽多的挫折和不如意,可是,並沒有太多的遺憾。我們用盡全力去善待身邊每一個人。親人,朋友,學生,兄弟。現在,鉛華盡洗的我們,眼裏隻有彼此的影子。這種感覺,才是真正的一生一世,天荒地老。”


    “小妖精,還是這麽會說話,讓你甜死了。”龍天佑一把將人扯過來,亂七八糟的抱在懷裏。


    “龍少,你的胳膊還是這麽強壯有力,讓你勒死了。”


    龍天佑氣得用下巴新長出來的胡子茬蹭她的臉,又癢又難受,弄得飄雲哀叫連連,不一會就很沒骨氣的舉手告饒。


    兩個人在自家院子裏纏綿在一起,風中傳來陣陣的海棠香,街口的小販賣力的吆喝著,酒糟湯圓,陽春麵……悠長的叫賣聲,輕輕的飄進小鎮暖融融的春夜中,飄進人們甜甜的美夢裏。


    飄雲仰起臉,透過男人的肩膀望著天上的星星,很認真的數著,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龍天佑氣喘籲籲的扳過她的臉,疑惑的問:“數了三年了,還沒數夠?”


    飄雲輕輕摟著他的脖子,低低的問:“天佑,我想找到屬於隋洋的那一顆。你說,他是不是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龍天佑撫摸著她的頸發,溫柔的說:“他會在天上保佑你,保佑你幸福快樂,一生一世。”


    三天之後,飄雲收到了一個郵包,是寒城寄來的。


    她跟龍天佑打開一看,是一座造型粗獷的木雕。樹根雕刻的雙手,微微牽住手指,根下又有餘留。寥寥數字幹淨利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祝你們白頭到老,相守一生。


    飄雲怔怔的望著那瘦骨嶙峋的手很久,才呐呐地問正在修家具的丈夫:“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龍天佑把修好的椅子放在地上推了推,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那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他這次是真的放手了。小妖精,你的苦肉計成功了。”


    飄雲歎了口氣:“我覺得自己有些勝之不武。”


    “你自己也說了,讓他自動自覺的知難而退,總比兩敗俱傷來得強。他會明白的,人這一輩子遇見的挫折多了,這點小小的感情上的不如意,又算得了什麽?根本不值一提。”


    龍天佑放下手裏的工具,走過來,摸摸飄雲的小腹,溫柔的說:“寶貝,你說,爸爸說的對不對?”


    飄雲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快笑翻了:“我說龍少,才兩個月大,還沒成型呢。”


    “提前胎教嘛。來,抱你運動一下。”


    龍天佑將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打橫抱起來,帶著她在院子裏旋轉。飄雲像隻快樂的小鳥,大聲的尖叫著,整個世界成了一個巨大的遊樂場,花團錦繡,繽紛絢麗。


    她望著天宇之外的浩瀚蒼穹,驀然回首,蒼茫半生。四個人的故事,兩個人的犧牲,成全兩個人的幸福。


    人生啊,就是一場峰回路轉的悲喜劇,你永遠不要去預測自己下一秒會遇到什麽,所謂的變故,就是在瞬息之間讓人措手不及。


    但是,無論我們遇到怎樣的磨難,遭受怎樣的委屈,犯下怎樣的錯誤,遺失了怎樣的幸福,我們一定要記得,記得為無能為力渺小可憐的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我們要帶著勇氣和希望,站在浩如煙海的紅塵彼岸靜靜守望,守望幸福,守望希望,守望信念,守望理想,守望到春暖花開,雪霽天晴的那一天,讓我們將悲傷,輕輕流放……


    尾聲:


    八個月後,飄雲順利產下一個男嬰,他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微微帶著幽幽的嬰兒藍。柔軟的頭發濕濕的貼在頭上,兩隻小腳丫有力的踢騰著。是個活潑漂亮的小家夥。


    龍天佑天天把他抱在懷裏,寵愛的像心頭肉。


    一年後,兒子學會走路,他們的茶室開了第三家分店。飄雲不再尋找那顆永遠都找不到的星星。


    兩年後,飄雲不再管理茶室的生意,開始了回憶和思念。回首過去的種種,隔著重重光陰凝望著站在時光深處,生命盡頭的故人,她決定寫一個故事,用另一種方式,另一種身份去記憶和懷念。


    故事中,她隻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他們才是主角。


    故事從出生到死亡,從年少到蒼老,從暴烈到平和,從壓抑到解脫,從迷茫到堅定,從索取到付出,從癡纏到苦戀,從掠奪到寬恕……


    故事會很長很長。


    也許悲傷的人能看到,也許快樂的人能看到。


    也許活著的人能看到,也去逝去的人能看到。


    也許懷念的人能看到,也許忘記的人能看到。


    也許輾轉的紅塵俗世中的你,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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