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無悔,願賭服輸。愛情如果是男女間永恒的戰爭,那麽先愛的人,愛的最深的人,永遠是輸得最多的那一個。


    第二天早晨,飄雲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華麗的大床上。高高的天花板,漂亮的壁燈,昂貴的原木地板。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這是哪?


    這是龍天佑的家,她前兩天剛來過。一想到這個,飄雲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原本站在陽台上邊看風景邊沉思的男人,發現她醒了,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我怎麽在這兒?”飄雲問


    “不然你想在那兒?”龍天佑白她一眼。


    “那你怎麽在這兒?”飄雲又問。


    “那我應該在那兒?”龍天佑又白她一眼。


    飄雲發現這男人應該是從火星來的,沒法用人類的語言跟他溝通。索性坐起來,一不小心觸動了手上的傷口,立刻疼得直咧嘴。


    “幹什麽?還嫌自己傷得輕?”龍天佑把她按在床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從果籃裏拿出一個蘋果,笨手笨腳削起來。


    飄雲揉了揉疼得發漲的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麽。


    “我的學生呢?”


    “女的受了驚嚇。我讓人送回家了,聽說家裏很困難,就一個老太太。男的嗑藥了,已經讓他老子帶回去了。那些都是他老子的人,跟他老子一個德性,玩瘋了,從來不拿女人當回事。”


    “你認識齊銳的父親?”


    “見過兩次,不是很熟。”天佑把削得奇形怪狀的蘋果,遞到飄雲手上。看得飄雲一陣心疼,起碼少了一半。


    蘋果倒是很鮮美,可飄雲此時此刻實在沒什麽胃口。隻是若有所思跟它兩兩相望。


    天佑瞧了瞧她,冷道;“現在知道怕了,早幹什麽去了?要不是我今天一直派人盯著你,你現在哭都沒地方。”


    飄雲看了他一眼,疑惑的問:“你派人盯著我做什麽?”


    看著飄雲防備的眼神,龍天佑沒好氣的說:“這不是擔心你咳嗽沒好利索,萬一有個什麽閃失,身邊沒人照應嗎?救了你,還被你當賊似的防著,真是好心遭雷霹。”


    飄雲沒聲了,被他這麽一說,仿佛是自己小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他真是君子嗎?顯然不是。他龍天佑從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對人好,飄雲有種從狼窩掉進虎穴的感覺,隻覺得今天所領受的一切,他早晚有一天會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喏,這個給你。”龍天佑擦了擦手,遞給飄雲一樣東西。


    飄雲接過來一看,原來是那台dv,不覺抬眼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看不出,這人辦事還真是細致,連這個都想到了。忽然想起被自己打傷的那個人,不禁有些擔心,小心的問道:“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龍天佑橫她一眼:“麻煩大了,現在兩幫子人正準備火拚呢?到時候少不了損兵折將,血流成河。我看你怎麽賠給我?”


    飄雲有些吃驚,結結巴巴的說:“那,那怎麽辦?”


    龍天佑撲哧樂了,伸出拳頭戳了一下她的腦袋:“傻丫頭,騙你呢。連那幾個癟三都擺不平,我龍天佑也不用混了。”


    飄雲向後稍了稍,跟他這麽親昵,讓人覺得不適應。龍天佑也仿佛有些不自在,兩人一時無話。


    “我明明報警了,怎麽警察一直沒來?”飄雲是沒話找話。


    龍天佑受不了似的斜了她一眼:“說你傻還不樂意聽。選擇性執法聽說過沒有?你還真當警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飄雲被他嗆得徹底沒聲了,心想這人不但眼毒,手狠,說話更是不給人留活路,一句話就能噎死人。


    接下來的日子,飄雲一直呆在龍天佑的公寓裏養傷。她很願意回到自己的小窩裏去,可是人家龍大少爺不答應。說什麽就她一個人呆在家裏,手又受了傷,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可飄雲總覺得他居心不良。看著飄雲狐疑的眼神,龍天佑白她一眼,說道:“我要是想搞你,你還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兒?早被我吃得連渣都沒了。留你在這兒完全是看隋洋的麵子,你真當我那麽稀罕你?”


    飄雲想想也是,再說她現在的確需要人照顧,回家是餓不死,可是每天隻能靠方便麵過活。還受著傷,想想都覺得淒涼。


    趁他不在的時候,給寒城打了個電話。把遇險的經過簡單交代了一下,寒城嚇得不輕,一直追問她在哪?聽語氣好像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來。


    飄雲說自己在隋洋父親家,諸多不便,養好傷就立刻回去。寒城隻得悻悻作罷。又尋問了一下白雨菲的情況,寒城說沒看見她來上課。弄得飄雲又是一陣擔心。


    男友明明在身邊,卻放任一群人渣作踐自己,任何一個女孩遇到這種事都受不了。何況她還如此的年輕。不過擔心也沒用,飄雲現在是鞭長莫及。隻有先把自己料理好,再琢磨其它的。


    與龍天佑同居的日子,她由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隨遇而安,倒也沒費多少波折。


    龍天佑不是難相處的人,除了心狠點,手辣點,語氣衝點,其他都還好。一日三餐有酒店上門服務,房間的清潔有鍾點工按時打掃,什麽都不用她操心。


    晚上他在客房,她在主臥。他們各睡各的,和平友好,互不侵犯。


    白天,他不在的時候,飄雲就一個人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小說。《沉香屑》,《傾城之戀》,《茉莉香片》,《金鎖記》。張愛玲的愛情傳奇永遠那麽直逼心肺。透過那些別致到憂傷的文字,仿佛看到舊上海逼仄狹窄的弄堂,爬滿陽台的葡萄藤,滴著雨水的油紙傘,蠻荒世界裏的女人和鬱鬱不得誌的男人,輾轉在每一個黃昏的窗前,每一個淒涼的雨夜,每一個慘淡的黎明。就這樣愛了,分了,散了,算了。還有那咿咿呀呀的胡琴,繞梁三日,餘音不絕,說不盡的蒼涼故事,讓人唏噓不已。


    抬頭望進滿眼金色的陽光,飄雲驚異於自己的變化。


    上大學的時候,在那青春年少裘馬輕狂的歲月裏,她是頂不喜歡張愛玲的。總嫌她下筆太狠,好端端的人生,如花似玉的愛情,被她寫得如此絕望。更討厭她的哀豔清冷。明明沒用什麽了不起的字眼,卻能讓人心寒如雪。


    後來,卻因那篇被炒得沸沸揚揚的《色戒》而驚為天人。尤其喜歡結尾處這兩句: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麽感情都不相幹了,隻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真是毀進骨子裏。


    愛到如斯地步,還有什麽可說的?落子無悔,願賭服輸。愛情如果是男女間永恒的戰爭,那麽先愛的人,愛的最深的人,永遠是輸得最多的那一個。


    有時看得累了,從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出去,十八樓相當於一座小山的高度,能看到火材盒似的平房和鱗次櫛比的普通樓房,還真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偶爾向下看,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如蟲蟻。


    常常就這麽一直坐到天黑,看著樓下的萬家燈火,一片一片的亮起來,宛如漲潮的星海,還有那璀璨的霓虹,車前的燈光,天上地下光燦燦的連成了一片。讓人歡喜的幾乎想就這麽跳出窗外去,狠狠融進那片金碧輝煌的人間仙境裏。


    有時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龍天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子縮在藤椅上,身上蓋著一本厚厚的書,懷裏抱著一大包零食,仔細一瞧,睫毛還是濕的。


    男人粗糙的手指想貼上去,抹掉那讓人心煩的液體,可是又不敢真的貼上去,怕驚了她。


    所以每次飄雲醒過來,總是看到自己身上蓋著毯子,cd機裏的《四季歌》依舊水一樣靜靜的流淌著,晚歸的男人疲倦的靠在沙發上,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了,一口都沒有動過。


    他們一起吃飯,起初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有電視裏一波一波的噪音,充當空氣調節劑。龍天佑把肉夾到飄雲的碗裏,飄雲再把他們一塊一塊的夾回去,把盤子裏的青菜吃個底朝天。慢慢的,龍天佑摸準了她的胃口,送來的夥食清淡了許多。


    飄雲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安靜的人。龍天佑也絕不是一個惜字如金的男人。可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語言似乎成了多餘的東西。他不是隋洋,不需要取悅。他也不是寒城,不需要保護和安慰。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有能力,又強悍。他運籌帷幄,高屋建瓴,有著世事洞穿的狡猾和百煉成剛的智慧。所有蹩腳的偽裝和刻意的討好,在他麵前都是上不了台麵的小把戲。


    他什麽都不需要她來做,隻是把她擺在那裏,像一隻水晶花瓶,因為易碎,所以連一個指頭都沒動過。就是這麽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卻莫名其妙的讓人安心。地老天荒,心曠神怡,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當這些莫名其妙的字眼從心裏跳出來的時候,飄雲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他們現在可不就是這樣,像一對相守多年的糟糠夫妻,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抬頭瞧見龍天佑奇怪的眼神,飄雲暗自伸了伸舌頭,有些得意忘形了。隨手指了指電視,看都不看就隨口胡謅:“太搞笑了。”


    龍天佑扭頭一看,新聞聯播,胡錦濤正在走訪災區人民。


    從那時候起龍天佑就知道了,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她童飄雲如果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兩人開始隨意的交談,說的都是一些不疼不癢的話題。天氣,交通,菜肴的味道,還有那不斷上漲的物價。天南海北,東拉西扯,兩個人都是如此的漫不經心,可以隨時開始,也可以隨時結束。龍天佑有時候也會聊起自己少年時的經曆,跟隨父母輾轉在廣東打拚,語言不通,書念不好,經常被當地的地痞欺負。父母為了生計辛苦奔波,無暇顧及他的感受。生活的窘迫和被脅迫的無力感,讓他的童年和少年過得刻苦而暴戾,慢慢養成了睚眥必報的個性。加之父母早逝,街頭流浪的生活,更讓他體驗到世態炎涼的刻薄和顛沛流離的艱辛。多虧隋洋的父親千辛萬苦的把他找回來,重新打造。否則,他要麽橫屍街頭,要麽變成馬夫小偷癮君子,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


    飄雲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麽對隋洋有求必應,原來這裏麵還有這樣一段淵源。龍天佑是個有經曆的男人,曾經身無常物,家世凋零。飽滿豐富的閱曆讓他比一般的男人堅強剛硬,卻也更加的冷酷無情。從這一點來說,是隋洋和寒城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隋洋經常打電話過來,打給飄雲,問她的情況,飄雲說自己很好。打給龍天佑,拜托他照顧飄雲,龍天佑也說好。兩個人都沒把受傷的事情告訴隋洋,像說好的一樣。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讓原本舒緩的氣氛變得緊張而詭異。


    有一次,接過隋洋的電話,龍天佑心不在焉的吃菜,飄雲一聲不響的喝湯,有意無意的盯著魚香肉絲發呆,突然發現菜裏麵有異物,有幾分蒼蠅的形狀,卻又神似炒糊的蔥花。還沒看明白,就被龍天佑一筷子夾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看都不看就放進了嘴裏。飄雲張了張嘴,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過了一會,想想又覺得不妥,於是小心翼翼的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龍天佑眼睛都不抬一下,一臉麻木的酷:“沒有。”


    飄雲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問他:“真的沒有?”


    龍大少爺皺了皺眉毛;“真的沒有”


    飄雲噢了一聲,說:“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有隻蒼蠅一直都很羨慕蚊子的生活,它死了以後,靈魂來到了上帝的麵前,上帝問它下輩子想變什麽?蒼蠅不好意思說變蚊子,於是它就和上帝說,想變一個吸血的,不料上帝卻把它變成了一個衛生巾。蒼蠅很懊惱。過了幾天蒼蠅的靈魂又來到了上帝的麵前,上帝有問了它同樣的話,蒼蠅這次學精了說:想變一個吸血的但是要長翅膀的。於是上帝把它變成了一個護翼衛生巾。”龍天佑像看傻瓜似的盯著飄雲,飄雲幹笑兩聲,心想這個笑話真是夠冷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龍少不耐煩了。


    飄雲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經的說:“我的意思是,蒼蠅也是很可憐的,它們跟我們一樣,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不僅如此還要被人類屠殺和虐待。一個不小心,掉進菜裏,就是粉身碎骨煎烤烹炸的命運。所以……”“所以什麽?”龍天佑雙手環胸,靜候下文。


    飄雲咽了口吐沫,指了指那盤色香味俱全的魚香肉絲:“我其實是想告訴你,你剛剛,好象,吃進去,一隻……”此話一出,龍天佑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沒等飄雲說完,就一路狂奔,衝進衛生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飄雲在門外聽著裏麵嘔吐不止的男人,心裏默念,阿彌陀佛,與我無關,再說,也不一定是蒼蠅,說不定隻是炒糊的蔥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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