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被抓了,接到消息匆匆趕去衙門的王典簽,一進衙門就是被縣尊大人冷冷的刺了幾句:“王大人,雖然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但有時千裏馬並不是真正的千裏馬,伯樂也並不一定就是伯樂,大人以後收門客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一點,莫辜負了自家的前程。”


    這些年來,縣尊大人一直被王曲簽壓,這會兒好一頓揚眉吐氣,說完,縣尊大人背負著雙手很是優哉遊哉的回了後麵花廳。


    王典簽氣的拂袖而去,回到家裏,愣生生的砸碎一方王右軍留下的梅花硯,回過神來卻又肉痛的臉皮子直抽。


    這一方王石軍的梅花硯可是他花卻好些力氣才收羅回來的。


    毒士程楓卻是坐在一邊自顧自的喝著清茶,等到王典簽冷靜下來,才一拱手道:“大人,謀事者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不計一朝一夕之榮辱,現在最重要的是善後。”


    聽得這話,王典簽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錯,為今之計是絕不能讓馬力壞了太子的大事。”王典簽沉思著,在屋裏踱了幾步然後抬起眼盯著程楓:“馬力不能留。”


    程楓之毒不但在於他手段絕決,還在於他布局周密,這斯在衙門盤據多年,雖然被縣尊大人逼了離職,但王典簽相信,這廝在衙門裏必有留手。


    “大人放心,必為大人周全。”程楓冷聲的道。


    閻王叫人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在衙門時,程楓還有一個外號叫程閻王。


    南門外,守門的老卒看到一身血衣的白牡丹出了城。


    城外,一身青灰僧衣的老尼站在一株鬆柏一下看著白牡丹。


    “白施主,從何處來?”老尼念了一聲阿彌佛陀後問。


    “大師,我從萬家燈火中來。”白牡丹道。萬家燈火是俗世,是俗情,萬家燈火是人事割舍不掉的溫情。


    “施主又要去往何處?”老尼又問。


    “我欲去那殺伐之地。”白牡丹道。


    “求的是什麽?”老尼問。


    “我有青絲纏頭,欲求明心見性。”白牡丹道。


    “阿彌陀佛,施主心有慧劍一柄,又何懼青絲纏頭。祝施主心想事成。”老尼大笑,轉身直上南山。一個小尼姑從樹後牽出一匹馬,又將一個包裹塞在白牡丹的手裏,然後追著老尼上山。


    馬是一匹青色的馬,名叫淡青,是白牡丹最喜歡的馬。


    “老夫人,告辭了。”白牡丹拍拍淡青的脖子,然後一躍上馬。又回首看著城樓。


    那丫頭倒是有一翻苦心,不過以為這麽逼她就能讓她離局,倒是有些小瞧她白牡丹了,白牡丹蒼白著臉微笑,斷臂雖痛,心卻有些慰貼,那丫頭到底沒有視她如仇寇。


    至於斷臂,她根本沒當一回事兒,便是沒有老夫人那一喝,她也是要留下點東西的,否則豈不叫人生疑。


    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犯了錯必有懲罰,斷臂退出江湖,除卻生死大事,但凡守著江湖道義的便不會揪著不放。


    當然也有那視道義如無物的,隻是真當她白牡丹斷一臂就成了廢人了嗎?


    不防走著瞧……


    白牡丹策馬走上黃沙官道,在守門老卒的神野裏,白牡丹漸行漸遠。


    夕陽西下,一人一騎,斷腸人走天涯。


    白牡丹自去她的天涯,鄔桃花和老祖母卻在拜月台說著話。


    “桃花令有問題吧……”鄔老夫人細細的磨著鬢角,月華下,一片銀白。


    “嗯,老祖母曉得了。”鄔桃花依著自家老祖母道。


    “若不是桃花令有問題,便是拚了命不要,白牡丹也不可能叫桃花令有任何閃失,若不是桃花令有問題,桃花兒也不會故意陷害白牡丹逼她離局。”鄔老夫人說著,沒好氣的拿手掌輕拍了鄔桃花光潔的額頭一記。


    這丫頭便是再恨白牡丹,也曉得這些年白牡丹為鄔家的付出,別說白牡丹決不可能是那真覬覦桃花令的人,便是真覬覦了,桃花兒也隻會私下裏找自己解決,決不會在這等眾目睽睽之下爆於人前。


    今日坐實這一樁,白牡丹終得了一個不義之名,若非性命相關,又豈會如此。


    鄔桃花隻是笑笑,看著天邊的月,那月亮有著月暈。


    “月亮長毛了。”鄔桃花說。


    “月亮長毛有雷雨呢。”鄔老夫人道。


    兩人俱抬頭看月,這樣的月在鄔桃花眼裏還是挺明朗的,不象白帝城的月,白帝城的月總帶著血色。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鄔老夫人不曉得她還有沒有命看明年的月亮,鄔桃花也不曉得明年她在何處看月亮?


    鄔氏鏢局那麵威武遠揚的鏢旗依然在風中霍霍飛揚。而周圍的兵戈之氣卻消失了。紅衣僧一聲解兵,滿城刀劍全斷成兩截,紅衣僧的解兵是一種震懾,青蒼方圓十裏都不準人再動刀兵,如此,鄔氏鏢局方有今日之寧靜。


    當然,這種寧靜是短暫的,隻要鏢車出了城外十裏,到時各江湖人士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迎接鄔桃花的便是一場腥風血雨。


    “老祖母,白牡丹沒有上南山,她去白帝城了。”南山傳來的消息,白牡丹在跟靜安師太對話了一翻後就直出了南門,如今已過三裏亭。


    老鬼帶著山德在三裏亭擺了酒菜給她送行。


    白牡丹終是白牡丹,老祖母讓白牡丹自斷一臂,本意是讓她完全避開桃花令的紛爭,可白牡丹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白牡丹是青蒼城的傳奇,而一如前世,她也會是白帝城的一個傳奇。


    想著前世,白牡丹的摘星樓刺殺樓千騎,而傳聞樓千騎在他的將軍閣裏為白牡丹立了靈牌。鄔桃花一直覺得白牡丹同樓千騎之間有故事,隻不曉得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這癡兒……”鄔老夫人歎口氣道,不過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所以她讓人把淡青送了過去。


    用粗糙的手掌輕輕的拍著鄔桃花的手背,好一會兒鄔老夫人一臉正色的衝著鄔桃花道:“桃花兒,你記住,異日再見你白姨,你須以長輩之禮敬奉,告訴她,她白牡丹既給我這老家夥敬了茶,那我當她是我的女兒,此生鄔氏便是她的家。”


    “我曉得。”鄔桃花點點頭。


    荷花滿塘的時候,她會在白帝城見到白牡丹。


    “嘣。”後院傳來砍樹聲。


    鏢局後院有一株白蠟樹,這種樹是挺好的槍杆材料,杜鴉九那杆燎原槍的槍杆也在紅衣僧的解兵中斷成兩截了。


    所以,杜鴉九這會兒將袍子下擺掖在腰間,從山德那裏借來了大斧砍著院中的白臘樹。


    鄔桃花搬了把小椅子坐在拜月台邊看著杜鴉九削著白蠟杆子,心裏卻在計算著白帝城的局勢。


    鄔桃花當日求棺撈屍布的是一個局,本意就是引白帝城的人過來,如此好為她一路送鏢做證,這樣不管是失鏢還是最後發現桃花令是假,有白帝城的人同在,那麽鄔氏鏢局這邊至少能求得一線生機。


    要不然,白帝城裏麵哪一個人不是殺人如麻的,區區鄔氏鏢局隻不過一草芥耳。


    當然,說實話,鄔桃花在布整個局的時候沒想到這次來青蒼的會是杜鴉九。


    因為白振山一死,白帝城三個最重要的人物便是白少城主,杜鴉九和樓千騎。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在這個非常時期離開呢。


    可偏偏杜鴉九就離開了,進了青蒼城。


    “這小子可被我桃花兒坑在局裏了,回白帝城隻怕不得安寧了。”鄔老夫人眯著眼試探著,她總覺得自家桃花兒跟這小子有一種別樣默契。


    “老祖母,有的人,他隻站在那裏,就能沾惹腥風血雨,於什麽局無關。”鄔桃花笑嘻嘻的道。心裏卻是思緒翻飛,杜鴉九地位敏感,而這回一路又牽扯桃花令,如此,不管一路平安否,又或者最後平安到達白帝城,隻要最終交不出真正的桃花令,她鄔氏鏢局固然脫身不得,隻怕這位也更要惹人猜忌。桃花令是盤大棋,任你是誰,入得局中便是棋子。


    可便是沒有這事又如何,杜鴉九依然招人所忌,最終落得身中萬箭而亡。


    前世,文帝北伐,白帝城少城主因忌諱杜鴉九,便令他帶著死士營隨著文帝北伐。


    做為東路人馬,杜鴉九帶著死士營隨著大將王玄漠先攻下碻磝,再攻滑台,可王玄漠剛愎自用,最後王玄漠所率的東路軍在滑台受挫,被魏太武帝大敗,宋軍將士被斬萬餘人,王玄漠隻顧自己逃跑,完全不顧已攻入滑台的杜鴉九部,最後魏太武帝以鐵索相連,封鎖黃河,在黃河上築起三道防線,麵對北魏號稱的十萬大軍,為了讓死士營突圍,杜鴉九斷後,最終未能突破最後一道防線,被九道鐵鎖鎖在黃河河麵上身中萬箭而亡。


    是役,死士營無一能歸。


    隻那白少城主自以為除卻心頭大患,卻不料魏太武帝帶領大軍橫掃邊荒,攻破白帝城,直逼彭城,最後更是直取瓜步於宋都建康隔河相望……


    鄔桃花想著,一道電光劃破天際,然後是隆隆驚雷。


    驚雷起龍蛇。


    “明日起鏢,桃花兒,老祖母已經好久沒看你寫字了,寫一篇來老祖母看看。”鄔老夫人端坐拜月台。


    一邊小夏連忙準備筆墨。


    燕丹善養士,誌在報強嬴。


    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


    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


    ……


    鄔桃花提筆,筆帶劍氣,一首詠荊軻讓鄔桃花想起了範小虎。


    荊軻是範小虎最喜歡的人物。


    風蕭蕭兮易水寒,可惜,青蒼沒易水,隻有望山湖。


    是夜三更,關在縣衙大牢裏的馬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蒼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拌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拌飯並收藏青蒼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