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的桌椅,幹淨的黑板,空氣裏有很淡的書本味道。林朝夕很久沒有早上八點在課堂坐下,有些懷念。


    她把手心裏的一塊兩毛錢硬幣搓了搓,塞進口袋,向窗外看去。東北方向是專諸巷,可她現在還不能去找老林,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要好好上學的小林朝夕。


    八點二十的奧數課,現在人才來了一小半。


    她掃了圈教室,翻開奧數課本,準備提前預習這節課要上的內容,主要是找找做優等生的感覺。


    上節課講到流水行船第一講,這節課要講流水行船第二講……


    手搭在課本上,翻書的拇指突然頓住。


    林朝夕往前翻了兩頁,小林朝夕同學用歪歪扭扭字體寫了些東西。


    1.完成流水行船第一講課後習題。


    2.思考附加題1。


    3.下節課發報名表,一定要考上!


    她托腮看著屬於自己的幼稚字體,陽光下,感歎號瑩瑩發亮。


    林朝夕想,其實她小時候從沒這麽有衝勁過。


    特別想得到什麽、完成什麽的想法,從來都沒有。


    就這麽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什麽人在她身邊坐下,手肘一頂,把她撐著臉的手撞開。她在座位上打了個踉蹌,扭頭,看到一個虛胖的小朋友。


    小朋友臉盤很大,眼睛很小,像白麵饅頭上點綴兩顆黑豆。此刻正氣鼓鼓盯著她,仿佛她再越過兩人課桌間的三八線就跟她沒完,特別可愛。


    林朝夕伸手,捏上小朋友臉頰。那裏有淤青,她昨天打的。


    是的沒錯,紅星小學五年級十班和她一並被選出來上奧數課的學生叫陸誌浩,他們班主任的兒子,小林朝夕的第一仇敵。


    她笑了笑,很大度地打招呼:“陸誌浩,你來啦。”


    陸誌浩小朋友打了個激靈,拍開她的手:“你神經病啊!”


    “神經病,打你不犯法哦。”林朝夕悄聲說完,扭頭翻書。


    “沒爹媽的神經病!”陸誌浩炸毛了,衝她大吼道。


    課堂內驟然靜下。


    “陸誌浩!”講台上,剛進門的女教師氣的臉都白了。


    林朝夕也猛地抬頭。她本來就是想逗逗陸誌浩,沒想到居然被小陸同學親媽居然進門了。


    陸誌浩的母親許老師刷地扔下教科書,和懷裏一疊批完的練習冊,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到他們這桌邊上。


    林朝夕估計,如果是在家裏,那麽小陸同學的屁股已經開花了。不過是在課堂上,許老師也要給自己兒子麵子。


    “和林朝夕道歉。”許老師眉目冷厲,極其嚴肅。


    陸誌浩被母親嚇了一跳,慫的眼眶都紅了。他很不情願轉過頭,抽噎起來:“對……對不起……”


    “別的同學的身世,不是你攻擊她的理由。”許老師最後說了一句,仿佛也是對全班其他人說的。


    林朝夕抿了抿唇,其實剛才被陸誌浩那麽說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難受。


    但現在完全不會。


    ……


    這節課的內容是流水行船第二講。所有流水行船問題的核心是兩個公式。


    順水速度=船速+水速


    逆水速度=船速-水速


    許老師在講台上講這些內容,林朝夕在十年前學過一遍。當時她覺得這一課內容並不簡單,順水逆水船速水速特別饒人,可現在重新學一遍,她又覺得過分清晰。這倒不是說她的智力水平比小學五年級有什麽長足進步,而是理解問題的能力不一樣了。


    v船=(v順+v逆)/2


    v水=(v順-v逆)/2


    看著黑板上的內容,林朝夕也抄了起來。


    “v船=……”


    還沒等她抄完半個公式,薄麵上流暢的成人字體就讓她打了個激靈。五年級女孩的字寫成這樣,一定是龐中華的真傳弟子。她趕忙換上左手,把老師寫再黑板上的公式一道道抄完。


    陸誌浩小朋友是右撇子,右手肘和她的左手懟在一起,寫兩個字就要被撞到,以至於他們兩個人寫字都很不舒服。


    不過大概是被台上講課的親媽罵過,小陸同學雖然滿臉不爽,但很忍氣吞聲,被撞到寫錯字,就拿橡皮一個勁擦紙發泄。


    林朝夕也沒有辦法,隻能努力縮在角落寫。


    終於,估計是真受不了這種寫兩個字就被撞一下的狀況。小陸同學啪地放下筆,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瞪,和他親媽摔書的態度一模一樣彪悍。


    “幹嘛突然換手,事情這麽多!”


    因為我字太好看了怕你懷疑。


    林朝夕默默想。


    可沒等她找好理由,就聽陸誌浩霸氣側漏地說:“下節課換位置,我坐裏麵!”


    林朝夕沒法拒絕,隻能看著小陸同學白饅頭似的麵孔,差點沒忍住再捏捏他的臉上的肉。


    不過這次奧數課,他們還是沒等來換座位的機會。


    課間休息時,許老師一放粉筆,說:“同學們,利用課間十分鍾和下節課的前五分分鍾,我們來做一次隨堂測驗。”


    全班其他同學怨聲載道。林朝夕轉了圈筆,很久沒考試,她卻覺得興奮感。


    考卷很快發下來,是一張薄且脆的a4紙,許老師準備充分,早就提前印好試卷。


    試卷上一共十道應用題,考試時間卻隻有十五分鍾。這意味著完成每道題目的時間隻有一分半鍾,很考驗思考速度和運算精準程度。


    林朝夕把每道題目粗略看了一遍。


    十道應用題。


    三題“容斥原理”


    三題“牛吃草”


    三題“流水行船”


    還有最後一道流水行船相關的附加題,算是剛教的內容,但和剛教的內容沒太大關係,超綱了,是六年級的題。


    班級裏隻有做題的沙沙聲,林朝夕沉思一會兒,其實她現在遇到了些麻煩。


    倒不是說不會做,而是太會做了。


    經過十幾年正規數學考試訓練,她看到這些基礎題已經有了慣性思維。也就是說,她掌握更高級工具,但該如何用更簡單的小學公式來解題,她在這方麵的能力可能還不如小林朝夕。


    她開始嚐試降維思考,做題很慢。過了七八分鍾,她才做了三道。


    這時,一直在教室裏走來走去的奧數老師開口了:“做題認真點、細致點,下個禮拜就是夏令營的選拔考,能進夏令營,意味著你們離小高組奧數團體冠軍更近一步!”


    林朝夕覺得這“一步”跨得有點大。


    小高組指的是小學五六、年級,全市五、六年級小學生加起來十幾萬人,真正能參加代表安寧參賽的人隻有5個。


    在那之前有重重選拔。


    每校選10人參加“夏令營選拔考”。夏令營隻有50個名額,按淘汰製最後剩下5人,代表安寧市參加以市為參賽單位的省級比賽。


    5人總分相加則為團體總分。


    而現在,他們連校級選拔都沒通過,老師就已經在為他們展望省級冠軍,這個餅畫的太大了。更何況,安寧市的數學教育水平其實也不是很強,在省裏排不上號,這突然就劍指冠軍?


    想到這裏,老師就自動解釋給他們聽:“我就這麽說吧,隔壁出了個絕對天才的小學生,很拉總分,這次晉杯賽團體第一我們安寧誌在必得。”


    她說話時自動從林朝夕身邊經過,林朝夕心跳又樓一拍,默念了那個名字。


    “是誰呀老師?”有人問。


    “章亮,你們應該有人也認識。”


    林朝夕筆尖一頓,驀地抬頭看著和學生交流的奧數老師。


    底下還真有人“哦哦哦”、“他超厲害的”……


    林朝夕心亂了亂。


    如果這個兩個世界沒什麽大差錯,如果她記憶沒出錯。那麽在今年9月份的時候,裴之就拿了全賽個人冠軍。


    而章亮?


    林朝夕記得章亮,確實能稱上一句聰明,但要說風頭壓過裴之,這怎麽可能?


    她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奧數老師給甜棗後的巴掌讓她清醒過來:“每次隨堂測驗都要記入總分,別以為你們每個人都能去隔壁參加選拔考試,你們裏麵隻有10個人能去參賽名額。”


    “隔壁”指的是隔了一條街的實驗小學。林朝夕用鉛筆敲了敲頭,小林朝夕有多在乎這次晉杯賽,有多卯足勁要進夏令營。她比誰都清楚。


    之前小林朝夕讀書認真,人也聰明,每次隨堂測驗考得都好,總積分很高,很有希望代表學校去實驗小學參加晉杯賽夏令營選拔賽的。院長媽媽一直覺得驕傲,甚至院裏很多小朋友都知道這件事,拿她當偶像看。


    現在嘛……


    林朝夕瞥了眼小陸同學已經做完五道題的卷麵,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


    她認真握好筆,清醒過來,歎了口氣,不再想裴之。已經逃學惹人家不開心了,這回,她實在不想再看見院長媽媽失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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