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實證明,近來的確是多事之秋。


    那天放學後,曉芮因為急著要去打工,溜得比誰都快。


    我緩緩收拾好書包,想著陸航對我說的話,計劃著回去怎麽向老爸、老媽說不去留學的事。等到我終於動作疲遝地走出教室,放學的熱潮早已散去。天空有些淺淺的昏黃,一層薄幕低垂在眼前。在校門外那條落葉蹁躚的小道上,我又見到了美拉。


    她站在小路對麵的暗處,在稀薄的暮色中,像被染上了濃濃的暗黃色。她依然不睬溫度地穿著一條毛線裙,長長的卷發被風吹得飄拂了起來。


    一切都像電影回放,我想起了那個我和曉芮挨揍的傍晚。也是這樣,美拉等在校門的那頭,不由分說過來就給了曉芮一個響亮的耳光。


    但是今天,雖然四周漸漸變暗了,我卻清晰地看到了美拉的笑臉。說實話,她這種發自內心友好的笑,其實一點都不討人厭。


    看到我走出來,美拉迅速地向我走來,看來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我看著她臉上的笑,有點愣神。


    “謝謝你,米朵,那天多虧了你出現!”


    “那個……不用謝。”


    不知道為什麽,當美拉對我說著這樣的話的時候,我卻忽然開始懷疑“碧枝”後巷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她又變得意氣風發,那天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然蕩然無存。


    “但是,你給那個人的錢和你的司機幫我墊付的醫藥費我暫時沒錢還給你,過段時間……”


    “不用了,都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打斷了美拉的話,那些錢其實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麽,可我很清楚它們對美拉來說意味著什麽。而且,因為對她有了一些先入為主不好的印象,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她為了這筆錢去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


    “不行!就算我找你借的,我一定會還給你!”


    沒想到,美拉除了有一副暴脾氣,還有一身倔骨頭。


    “真的不用……”


    我的話還未出口,美拉便忽然拉住了我的手。這從天而降的親密讓我很不適應,我的掌心很快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來,身體也僵硬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美拉瞪著大大地眼睛看著我,那眼神很是堅定:“對不起,上次真的對不起!”


    我急忙搖了搖頭。雖然那次挨了打,可我知道了曉芮和陸航之間的秘密。再說,要真的算起來,我才是搶走美拉男朋友的“元凶”。這麽一來,美拉的道歉反而讓我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但是美拉卻沒有在意我的窘迫。她握緊了我的手,眼神溫柔無比:“米朵,就算你不接受我的道歉,但是給我一個感謝你的機會,可以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溫情的美拉,似乎失去了全部可以拒絕的力氣,我點了點頭,然後被她拉進了她們學校後麵的一條小巷。


    (2)


    小巷很暗,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像神經質一樣亮了起來,燈光卻微弱得讓周遭一切顯得分外慘白。


    我跟在美拉身後,她的長發在纖細的腰際輕輕地彈跳著,仿佛在跳一支輕快而曖昧的舞蹈。她高跟鞋上的小皮穗淺淺地晃動著,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像在演奏一支曼妙的舞曲。她時不時回頭看看我是不是跟上了,然後總是報以一個隱約的微笑。那笑似乎讓人捕捉不到,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地隱藏在空氣之中。


    我想,要是我是個男生,我也會愛上美拉這樣的女生。


    正胡思亂想著,手機卻張牙舞爪地響了起來。在這條昏暗的小巷裏,這音樂聲顯得特別刺耳。


    “小姐,您怎麽還沒有出來?”自從上次我和曉芮出事,阿文就變得有些緊張了。


    “哦……我去一個同學家參加生日宴會,我坐她家的車了,你自己走吧!”讓阿文和蒙阿姨安心是讓我自己生活安心的必要條件。


    “那好吧,我先回了,再見小姐。”沒有多問,我聽到電話那邊汽車發動的聲音。


    “拜拜!”


    我掛了電話,卻發現自己已經跟著美拉走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廣場,許多年輕人擁在這裏。周圍簇著一堆堆的小攤,有賣小吃的,還有賣衣服的,也有賣生活小玩意的……那些攤前各自張著一盞白熾燈,明晃晃的燈光在我眼前閃著,讓我一時有些眼花繚亂。


    美拉再次伸出手牽住我。


    “小心,別跟丟了。”


    我下意識地拉緊了她的手,好似《桃花源記》,這地方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心裏的擔憂和好奇一浪蓋過一浪,每經過一個小攤,我都恨不得踮腳起來看個究竟。


    說實話,這可比我那個花花綠綠的衣帽間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美拉怎麽繞了一番,終於在一間閃著霓虹燈的小屋門口停了下來。她轉頭對我說:“好了,我們到了。”


    我抬頭看了看,那小屋頂上的霓虹燈正用不同的顏色變換出兩個字——蝶碎。


    (3)


    這是一間酒吧,還未掀開簾子,我已經聽到裏麵濃重的音樂聲。從縫隙裏逃離出來的空氣,似乎都帶著杯盞交錯的迷醉滋味。


    美拉抬手舉起了那有些厚重的米色門簾。我看了看裏麵,除了閃爍的燈光,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可不等我遲疑,美拉一低頭身子便已經紮了進去。我跟著被拖了進去。在眼睛適應一切黑暗之前,我隻是感覺到撲麵而來的高分貝。


    美拉把我拉到了調音台旁邊,她對站在那裏的小夥子耳語了幾句,然後音樂便戛然而止。舞池裏原本歡騰無比的人們似乎對此很是不滿,大呼小叫地叫嚷了起來。


    “大家安靜點,我有事情說。”


    美拉的聲音剛從話筒裏出來,原本的咒罵聲一下便低沉了下去,隻剩下一些微弱的嘟囔。


    “啪——”


    一盞大燈驟然亮起來,隨即許多小燈也亮了起來。原本黑漆漆的場內變得燈火通明,別說是台下早已習慣黑色的那些人紛紛開始抬手避光,連我一時都有點不適應。


    等我的眼睛終於適應,我才發現台下站著的,幾乎都是美拉的手下,而一些原本在和她們跳舞的男孩子,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地自動離場。


    很快,場子裏隻剩下了女生,包括那個原本站在調音台的小夥子也閃到了吧台的後麵。


    不知道美拉從哪裏拿來了一杯啤酒,她高舉著酒杯,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隻是呆呆站在一旁。


    忽然,她對著我仰頭把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一伸手把我抓到了她的身旁。


    她衝著話筒激動地說:“姐妹們,就是她救了我的命,以後,她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


    有那麽一刻,場子裏安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變得刺耳了。然後,不知道誰帶頭打了個呼哨,整個酒吧再次沸騰了起來。有個留爆炸頭的幹瘦女生扯著嗓子大喊著:“美拉姐,她叫什麽名字?”


    美拉用一隻手摟住了我,輕輕地對著話筒吐出兩個字:“米朵。”那語氣溫軟柔甜,讓人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很是神聖。


    “米朵!米朵!米朵……”


    爆炸頭很快帶動大家齊聲撕吼了起來,那場景活像我在電視裏看到擂台賽獲勝後的景象。可是,就在那麽一瞬,我卻忍不住問起自己來:你是米朵嗎?這名字依然讓我感覺陌生,陌生到似乎它隻是長在別人身上的一個代號。


    那些重複著一個名字的喊聲讓我的聽覺模糊了,連美拉微醺的醉眼也在我眼前模糊了,我忽然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我怎麽來到了這裏。


    (4)


    燈光再次暗了下來,音樂又開始震耳欲聾地奏鳴起來。美拉湊近我的耳朵大聲喊著:“米朵,我們跳舞去吧!”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馬上搖了搖頭,我向來都不喜歡這樣快要掀開鍋蓋似的場景,我的腦袋似乎也下意識地疼了起來。我看著美拉的眼睛,放大了分貝說:“不了,我不舒服,下次吧!”


    但是顯然美拉還是沒能聽清,我不得不踮起了腳尖,也把嘴巴湊到了她的耳邊,用盡力氣大喊著:“我想回家了!”


    美拉微微愣了愣,但是很快,她拖著我的手,把我拉到了酒吧外麵。


    “怎麽了?”她關切的樣子像是個體貼的姐姐。


    “我不太習慣……”這個理由竟然讓我感覺有些羞愧。


    美拉卻“嗬嗬”笑了起來,她的眼睛彎成了亮閃閃的月牙,仿佛我不習慣完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麽,我送你回家吧!”不容我反駁,她拉著我再次東繞西繞,終於把我帶回了燈光燦燦的大路旁。


    一揮手,她攔下了一輛的士。


    美拉把我塞進了後座,然後醉眼迷蒙地也打算坐上來。司機掉轉頭看著我們,其實,他隻是在看著美拉。


    我伸手微微攔了攔:“美拉,我自己能回,你放心吧!”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扭回了身子,衝著的哥甜甜地露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師傅,您可得把我的妹妹安全送到家喲!”年輕的司機師傅仿佛受寵若驚,連連應答又點著頭。看來英雄與否都不重要,美人關對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美拉終於放下心來,她幫我關上了門,笑臉盈盈。


    師傅正要發動汽車,美拉卻又急切地敲起了玻璃窗。我趕忙搖下了窗戶,她迅速地把頭探了進來,那張美麗的臉就快要貼上我的。


    她輕輕地說:“米朵,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對嗎?”


    淡淡的酒氣隨著她的問話撲到了我的臉上,我仿佛也有了些迷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美拉的樣子很是滿足,我的心跳卻亂得一塌糊塗。


    幾乎是抱著逃跑的心情坐著的士回了家。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已經抗議地“咕咕”叫了起來。


    不行,我得馬上找點什麽吃的!


    可是越急,卻反而越沒能在第一時間從包裏掏出鑰匙來。


    這時,一個黑影閃到我的旁邊,伸出胳膊擋住了鑰匙孔。


    (5)


    啊!


    我被嚇得一抖,才發現原來這人竟然是丁諾。


    “你……你要嚇死我啊!”對於他的忽然出現,我驚魂未定地忍不住抱怨。


    丁諾的微笑卻依然迷人,仿佛忘記了上次我對他耍的花招。他顯得興致勃勃:“找什麽呢?”


    “鑰匙。”這倒提醒了我,我又開始低頭專注地在包裏翻了起來。


    “別找了吧!”丁諾也探頭過來,他投下的影子讓我的包裏更加黑糊糊一片。


    “哥哥,別擋著我,我餓……”我抬頭看著他,聲音裏似乎有些哭腔。每當我心亂如麻的時候,仿佛隻有食物才能拯救。可是丁諾還是微笑著看著我,完全不搭理我的請求。也就在那麽一刹那,我的爪子終於抓到了鑰匙串。我手腳麻利地開了門,顧不上丁諾,徑直衝向了廚房。


    丁諾尾隨我進了屋,他語氣輕快地在我身後說:“米朵,我今天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吧!”


    這句話從我的一隻耳朵進便立馬從另外一隻耳朵出了,我心不在焉地回複著他,心裏卻隻想尋出蒙阿姨留的晚餐,然後迅速地飽餐一頓。


    “可是,你不是才工作沒多久嗎?怎麽就發工資了?”


    丁諾的語氣顯然有點得意了:“我可是為了今晚請你吃飯,特別要求領導給我預支工資的。”


    我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嘴裏卻開始嘟嘟囔囔:“還不是因為你老爸,才有地方肯給一個實習生預付工資……”


    可是,桌上什麽都沒有,連冰箱裏也沒有可以吃的現成飯菜。


    我有些抓狂,身邊的丁諾卻氣定神閑。


    “為了不浪費,我打電話讓蒙阿姨不用做晚餐了,誰知道你這麽晚才回來!”


    不理會我快要抓狂,丁諾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攤了攤手又聳了聳肩:“走吧,要吃飯就跟我走!”


    不知道什麽時候丁諾學得如此滑頭。我看著他微笑的樣子,總覺得暗藏玄機,這家夥不會是想變著法報複上次的事情吧?雖然這麽想著,可是看在食物的分上,我還是準備“慷慨就義”一回。


    我瞪了瞪他,大義凜然地抓著鑰匙包就要出門,但是丁諾卻一動不動。


    “哥哥,走吧,再不走我可變扁人了。”


    丁諾的笑卻有些幽幽:“換身衣服再出去,今天有特別安排。”


    我原本想抗議來著,可忽然想到自己還穿著幼稚得天花亂墜的校服,於是默認了這個建議。不知道丁諾要搞什麽鬼,可是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也找個男人給我相親,總不至於還把我切了吃了。


    我胡思亂想著,想隨便找件衣服換了交差,可丁諾卻在門外嚷嚷起來:“米朵,穿去年我送你的那條裙子,其他的我可不接受。”


    見鬼了,我不得不扒下套了一半的牛仔褲,好不容易找出那個精致的包裝盒。那是一條淺黃色帶白色小碎花的小禮服裙,是去年我生日時丁諾送的禮物。生日那天被他強迫著穿過一次,可後來就被我束之高閣了……


    (6)


    再打開門,丁諾的樣子顯然很是滿意。他用欣賞的目光上下掃視了我一番,最終將視線停留在我的頭發上。


    不顧一臉疑惑的我,丁諾繞到我身後,從我的梳妝台上挑了一個鑲嵌著海星狀水鑽的發箍,走過來戴在我的頭上,然後順手理了理我的長發,臉上露出一副造就“得意之作”的神情。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他已經折身往外走去:“你等等啊,我去開車!”


    我又轉身找了件白色外套穿上,拿了個小包,把零錢和鑰匙、手機什麽的塞了進去。


    “滴——滴——”


    聽到門外喇叭響,我小跑著奔了出去。丁諾開著一輛漆色澄亮的城市越野,俯身給我推開了副駕的車門。


    “這車真帥!”剛坐定,我便忍不住讚歎起來。


    丁諾發動了油門,臉上神情很不以為意:“哦,這是公司配的。”


    我在心裏低咒著:這是什麽公司啊?不僅給實習生預付工資,還給配這麽好的車……


    但是很快,我刹住了腦子裏的碰碰車,決定重新開啟一個有建設性的話題:“哥哥,我們去哪裏吃?”


    丁諾頭也不斜就回答了我:“‘碧枝’。”


    又是“碧枝”!


    我正想發作,可一想到那裏有我最愛的腓力牛排,剛想出口的話又被我硬生生吞了下去。


    一路上,我沉醉在丁諾新車的音響中,katiemelua美妙的嗓音讓我忘記了饑餓。


    (7)


    丁諾的車技確實不錯,他帶著我穩穩到達了“碧枝”。在我被餓死之前,我回光返照一般感覺到了歡欣雀躍。


    可是,今天“碧枝”的氣氛有些奇怪,其實我剛下車便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平日裏一到夜裏便觥籌交錯的地方今天竟然安靜無比,並且透過全透的玻璃窗戶,還能很清晰地看到裏麵詭異地沒有開燈,隻是在每個桌上都點上了蠟燭。


    不會吧!好不容易來了,這裏卻在停電?


    “今天還營業嗎?”我探頭問著門童,有些灰心絕望。


    門童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那笑有些神秘的味道:“當然,小姐。”


    得到答案的我推門便進去了,管他停電不停電,營業就代表有東西吃,有東西吃就代表我不會被餓死。可是我的步子才邁出一半,便發現了更大的異常——


    餐廳裏完全沒有其他的客人,而正中最大的餐桌卻完全被白玫瑰包圍了,四五個侍者都圍在那個桌子旁邊。桌上的銀質燭台成排立著,影影綽綽的,有點美不勝收的味道。


    見到我和丁諾走進來,餐廳裏的音樂輕柔地演奏了起來。侍者把我們帶到了那個餐桌邊坐下,畢恭畢敬地遞上菜單。雖然感到了不妙,可我還是想探個虛實,於是顧不上點餐,便放下菜單和丁諾開起了玩笑:“哥哥,你不會把這裏包了吧?”


    沒想到丁諾卻一點都不避諱,一邊看菜單一邊點了點頭。


    丁諾的點頭雖然十分隨意,坐在餐桌這頭的我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接下來說的話也沒了底氣:“哥哥……”


    “就要這個情侶套餐,還是喝上次我留的紅酒,再準備一杯橙汁,問問小姐需要什麽甜點吧。”丁諾似乎沒有聽到我說話,駕輕就熟地和侍者交代著,而且果然點了上次那個情侶套餐。


    侍者朝著我走了過來,我沒有看他,隻是盯著丁諾,希望能從他的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


    丁諾看著我,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丫頭,今天是我生日,你一定忘了……”


    (8)


    這答案讓我一下子安心了,可強烈的羞愧又很快替代了這種好不容易得到的踏實感。雖然丁諾的眼中毫無責備,但我卻恨不得鑽個地洞消失了才好。以前,每年丁諾的生日我都會記得,不管他在哪裏,我都會早早給他挑選一份禮物。可是最近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竟然把丁諾的生日忘得幹幹淨淨!


    這下我可真的慌了:“哥哥,我沒有準備禮物……”


    雖然平日裏我總是對丁諾指手畫腳,又總是不在乎他的種種舉動,可是我知道這次我犯了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錯誤。


    丁諾的笑卻很寬容:“沒關係,好多年我都沒能和你一起過生日了。你能和我吃飯已經是個最大的禮物,不用擔心!”他頓了頓,似乎想讓我完全放鬆下來,“怎麽,現在不餓了?剛才不還在叫嚷嗎?”說完,便自顧自笑了起來,仿佛看著我的樣子感覺很有趣。


    丁諾的笑反而讓我釋然了,此時肚子再次抗議起來。顧不得其他了,實在不行我過後再補一份禮物吧!


    想著這些,我打開了菜單,除了我最愛的提拉米蘇,還點了個煎白蘭地布丁,最後點了個可可鬆餅。


    合上菜單,丁諾的眼裏閃爍著一些隱隱的光:“你還記得我喜歡吃可可鬆餅?”


    上帝作證,我從來不知道,隻是每次丁諾都喜歡點,我跟著吃一些覺得還很不錯。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否定似乎不會是個好選擇。


    “嗬嗬。”又是幹澀難聽的笑聲,我還順帶擠出了一個應該相當難看的笑容,“那當然記得了……”


    雖然我的聲音很小,可說的話一出口,丁諾眼睛裏隱隱的光便放大了起來。那一刻我恨不得立馬扇自己兩個耳光,一個是因為自己昧著不多的良心撒了個謊,一個是因為這個謊言似乎帶來了更多的困擾。


    看著丁諾滿臉的幸福樣,我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立場地跟著出來吃了這頓飯。現在的情形,似乎還不如讓我餓死在家裏來得幹淨又幹脆。


    我暗暗給自己下了決心,陸航的事情,看來第一個應該告訴丁諾。雖然這樣有些殘忍,可總比他如此這般下去要好很多。


    (9)


    包場就是非同一般,以前“碧枝”因為生意很好,總是要讓顧客等上不短的時間,而大家為了享受美味似乎也對長時間的等待形成了習慣。可今天我們點的東西很快便被陸續端了上來。這除了讓我感到意外的驚喜,也恰當地緩和了我內心已經開始無限升騰的尷尬。


    可丁諾的注意力顯然已經不在麵前的食物上。他看著我的眼神定定的,讓我手足無措地不敢抬頭。


    情侶套餐、燭光晚宴、悠揚的音樂、成群的侍者、俊秀的帥哥、灼熱的目光……要是主角搭配好了,一切似乎都是那麽完美,可惜……


    “米朵,你穿這條裙子真的很好看。”丁諾的讚美讓我心裏直發毛。


    “嗬嗬,這不是你送的嘛!”


    我仍然低著頭,佯裝專注地切著牛排,可丁諾卻仿佛對食物全然失去了興趣,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丫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嗎?”


    我咽下了嘴裏的食物,抬起了頭,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哥哥,那時候我才3歲吧,怎麽會記得?”


    丁諾盯著麵前的燭火,卻似乎很快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神也失去了焦點。


    “是呀,那時候你還是個呀呀學語的小不點呢!臉蛋圓圓的,笑起來眼睛裏好像有星星。你總是喜歡拖著我到院子裏去玩,園子裏種了那麽多花,可你唯獨喜歡嫩黃色的小雛菊。給你采一束,你就高興得不得了……”


    我放下了刀叉,在丁諾自言自語的講述中,我的記憶也漸漸複蘇了。那個時候的丁諾,為了給我采花,把一件雪白的絲緞襯衣搞得烏七八糟,還把他家美麗的花園搞得麵目全非。他們家的管家急得在一旁直跳腳,可他根本不管不顧。


    記憶在我腦中緩緩展開,丁諾還在喃喃說著:“當時一看到這條裙子,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捧著雛菊樂不可支的你,於是才忍不住買下來。現在看到你穿,仿佛那些沉睡的過去又醒過來了一樣。隻是,那時的你那麽依賴我,現在卻完全長大了……”


    說到這裏,丁諾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而我仿佛也被他帶到了一種情緒之中,心情很複雜。迷迷糊糊地,我竟然吐出一句在現在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話:“哥哥,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


    丁諾眼中的光一閃而逝,他端起酒杯將紅酒一飲而盡,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眼睛微紅地盯著我,露出一個似乎有些艱難的笑:“我有禮物送給你!”說著,他直直地站了起來,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十分精美的黑絲絨盒子。


    (10)


    看著丁諾拿著禮物盒子向我走來,我忽然變得很緊張,不僅心跳加快,連手腳似乎都不知道應該放到什麽地方才合適。仿佛是特意的安排,餐廳的樂隊忽然奏響了一支溫柔綿長的曲子。我感覺丁諾手裏的那個盒子像是潘多拉魔盒,不知道裏麵會跑出什麽妖怪。


    丁諾走到了我的身邊,盒子打開了,沒有妖怪,裏麵是一條璀璨奪目的鑽飾項鏈——我知道,那個牌子不是一般的貴。


    不知道是不是被鑽石閃了眼睛,我連說話也結巴了起來:“哥哥,這……不太好……”這麽貴重的禮物,對丁諾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麽,可要作為送給我的禮物,我覺得那可比妖怪還妖怪。


    可是丁諾卻全然不顧我的拒絕,順勢半跪在我的身邊,一隻手扶在我坐的椅背上,一隻手抓住了桌上的項鏈。這個姿勢讓我完全無法動彈,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瞬時便僵硬了。


    樂隊的音樂聲變得高亢了起來,仿佛還有樂手走近了我們身邊。


    一切,都像極了若幹電視劇中求婚的場麵。


    “哥哥,你起來!”我的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驚慌,還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一絲惱怒。


    可丁諾這次好像決心不理睬我的一切反抗,認真的表情讓人膽戰心驚。


    “朵朵,你還記得當時我給你那束雛菊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我有說過什麽嗎?我快速在腦中仔細搜索了一遍,可是卻完全沒有與此有關的記憶。這個結果讓我完全慌了手腳。難不成,我說了什麽“長大了要嫁給你”一類該死的、不負責的話嗎?


    終於,我不得不放棄,呆板又茫然地搖了搖頭,可我還是打算為自己毫無印象的過去辯駁一番:“不管說了什麽,小不點的話好像也不用記在心上……”


    “不,我一直都記得……”丁諾也搖了搖頭,似乎對我的失憶蠻不在乎。他低下了頭,有些沮喪地說:“那時候你就說過,讓我永遠當你的哥哥……”


    原來,曆史與今天重合。


    我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說出什麽離譜的誓言。可看到丁諾傷感的眼神,我的心卻有些忍不住隱隱作痛。


    “哥哥,繼續吃飯吧。”半天,我才說出一句話來。


    (11)


    丁諾終於站了起來,他很固執地要把項鏈親自給我戴上。而在那樣的氛圍之下,我似乎也沒有了反抗的理由。


    或許是為了保護我,最終,丁諾還是沒有戳破那層紙。他或許以為我還不懂得,可他不知道我已經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裏的傷痛。


    那傷痛不僅讓他欲言又止,也讓我心如刀割。


    但是餐廳的樂隊卻沒有意識到客人的情緒,他們演奏的樂曲依然情意綿綿,就像情人之間絮絮的低語。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樣的氛圍除了讓人尷尬,還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我依然僵硬地呆坐在座位上,丁諾將我的長發理到了胸前。就在他拿著項鏈繞到我身後的那一刹那,我抬頭便看到離我們不出一米遠的那個小提琴手。


    他拉出的樂曲雖然悠遠流轉,眼神卻像把刀一樣,徑直插進了我的心。


    陸航!


    在看到陸航的那一刻,我驚覺到和丁諾之間動作的曖昧。我的身體不可抑製地顫抖了一下,丁諾剛要給我戴上的項鏈一下順著我的脖子滑了下去,然後停留在我的裙擺上。


    我多想給陸航解釋,可是他卻隨即轉開了眼睛。


    身後的丁諾也沉默了。我拾起了項鏈,轉頭看著神色窘迫的他。顯然,他以為剛才是我故意在掙紮。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如果可以的話,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根本就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兩個人,我似乎都應該給出解釋。


    “哥哥,這項鏈實在太漂亮了,還是收起來吧!”我把項鏈放回了盒子裏麵。破罐子破摔吧!我刻意把“哥哥”兩個字說得很大聲,一來想緩解氣氛,二來想讓陸航聽到。


    可是,不僅陸航不為所動,丁諾這下也真的有些生氣了。


    接下來的就餐變得局促且很不愉快。不管是丁諾還是陸航,我一個人也不敢看,低頭悶悶地戳著牛排。雖然依然很餓,卻再也吃不下什麽。


    (12)


    “走吧,我送你回家。”丁諾站起身來,雖然我心亂如麻,可還是注意到他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


    “哥哥,你的可可鬆餅……”這句話雖然是對丁諾說的,可我的眼睛卻心虛地瞄著坐在角落裏的陸航。可角落裏實在太暗,我完全看不清陸航的表情。


    “走吧,不早了。”沒有回複我,丁諾已經穿上了外套。


    我點了點頭,隻好緊跟在他身後走出門去。侍者關門之前的一刹那,我不死心地轉頭又看了看,陸航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我的心一下跌到了穀底。


    如果今晚注定讓我失去丁諾,又失去陸航,那隻能說是命運給我開了一個玩笑。而這個玩笑,離譜得讓人感覺生不如死。


    看著丁諾的車從我家門前消失後,我迅速跑出房間,從另一個方向上大路招手攔了一輛的士。


    “師傅,去‘碧枝’!”末了,我又補上一句,“麻煩快點!”


    我必須馬上找到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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