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是人們最愛的季節,春天待人溫暖,像舒服的綠色,夏天讓人熱烈,像熱情的紅色,秋季次之,雖然秋季讓人覺得蕭瑟,但也有很多人對秋天的離別感同身受,為之詠歎,像淒涼的黃色,而冬天卻很少有人喜歡,就像討人厭的黑色,而沒有月亮的冬夜更加討人厭。


    今天本來是有月亮的,夜裏本來不算黑,但一朵流雲飄了過來,擋住了月亮,夜就完全黑了。


    天香閣的小廚房也是黑的,一隻小小的蠟燭根本無法給整個房間提供光亮。天香閣的廚房本來不能算是小廚房,長兩丈,寬一丈的廚房在有錢人家也不多見,但此時天香閣的廚房卻真的是小廚房,因為裏麵住進了三個成年人。


    本來許笑是不讓老瞎子跟他和小黑一起住的,但老瞎子非說要吃小黑的紅薯。朋友想吃紅薯,小黑絕對會烤給他吃,能讓許笑聽話的人不多,小黑絕對算一個,所以老瞎子就進來了,還吃上了香噴噴的紅薯,小黑看著老瞎子吃著紅薯滿足的模樣,歡喜極了,這讓許**歪了鼻子,而許笑生氣,老瞎子不知道為什麽就感覺很開心,笑出了聲。


    小黑對於這位神奇的老爺爺很有好感,也很好奇,開口問道:“老爺爺,你多大了?”


    老瞎子說道:“記不清了,隻記得我是屬虎的。”


    “怪不得你那麽厲害,原來你是屬虎的,嘿嘿”。小黑好像對於這個神奇的老爺爺有點崇拜的意思。


    聽到小黑的話,老瞎子笑的更加得意。


    “屬虎就厲害?”許笑嗤之以鼻。


    “當然了,老虎那麽厲害,是動物裏麵最厲害的。”小黑說道。


    “我屬老鼠的,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厲害嗎?”許笑說道。


    “倒不是說你不厲害,但是老鼠肯定沒有老虎厲害”,小黑一臉認真的說道。


    “你見過老鼠和老虎打架嗎?”許笑問道。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老鼠沒有老虎厲害?”


    “我雖然沒有見過老鼠和老虎打架,但是誰都知道老虎比老鼠厲害,不信你問問老爺爺。”


    “當然是老虎厲害了,老鼠那麽小隻,就會偷米吃。”老瞎子開心極了,許笑見到小黑就像貓見到了老鼠一樣,隻能吃癟。


    許笑也不知道怎麽反駁了,畢竟有些觀念經過時間的加深已經固化了,無論怎麽反駁也是沒有用的。


    “前輩,王富貴前來拜見。”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進來吧”,老瞎子說道。


    一個人便推門而入,這個人長相平凡,能看出已經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手中拿著一把劍,身穿著一身布衣,布衣雖然幹淨,但料子實在是太差,連一般人家下人的衣服料子都不如。


    這個人推門很輕,關門也很輕,進來之後對每個人都拱手拜禮,很是客氣。若不是看他的衣服,誰都會認為這樣有禮的人,是個重禮的讀書人。


    這世間就是這樣,有的人穿著華麗的衣服,行的是粗鄙之事,有的人穿的是粗衣爛衫,行的卻是聖人之舉。


    對別人有禮的人,別人自然也會對他有禮,於是許笑便找了個小凳子遞給了他。


    他也不客氣,接過凳子便坐了下來,說了聲多謝。


    “喝酒嗎?”許笑問道。


    “喝。”王富貴答道。


    許笑從旁邊找了一個大碗,從葫蘆裏麵給王富貴倒了一碗酒。王富貴又說了一聲多謝,一口幹了碗中的酒。


    許笑見他喝酒如此爽快,問道:“你愛喝酒?”


    “不愛”。王富貴說道。


    “那你為何一口就幹了一大碗的酒?”


    “將死之人都是要喝一碗斷頭酒的”。王富貴說道。


    許笑又給他倒上了一碗酒,問道:“你在血衣樓十三殺手中排行第幾?”


    “第七”。


    “你殺過多少人?”


    “二百餘人”。


    “殺了這麽多人晚上不會做噩夢嗎?”


    “不會”。


    “為何?”


    “因為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他們有的是欺壓農戶的地主,有的是欺男霸女的貪官。”


    許笑有些詫異,這樣的俠客本不應該加入血衣樓,不免心生疑惑,問道:“你為何要加入血衣樓。”


    王富貴說道:“我是殺人犯,被官府通緝,是血衣樓救了我,幫我在官府銷案,我才能繼續活著。”


    許笑問道:“你殺的是什麽人,為何要殺他?”


    王富貴又一口幹了碗中的酒,說道:“我本是關中長安人,打小生活在林家屯,我家是鎮裏麵最大的地主林府的佃農,家中也有些小營生,我爹殺豬,我娘掏金水,雖不富裕,但也生活也能過得去。我爹娘對我很好,他們希望我能過上,平安富貴的日子,所以給我取名王富貴。”


    他拿過許笑的葫蘆,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們一家有時候經常會去給林府幫工,在我二十歲那年,我見到了林府的小姐,林詩語,他很漂亮,比村裏頭的王寡婦還要漂亮,她的臉很白,但見到我時會變紅,她的眼睛很大,見到我時經常會眨,她的手很軟,牽著的時候很舒服。”


    王富貴的臉上滿是柔情,好像回到了他少年時的模樣。


    “我知道我隻是一個佃戶的兒子,配不上林小姐,但我當時實在是愛極了林小姐,所以我拿上餓了二十斤豬肉和家中僅有的十兩銀子去求親了,林員外沒有同意,說我不能讓林小姐過上富足的生活,什麽時候有一千兩銀子了再來。


    於是我就去關外挖參賣參,別人一天挖四個時辰,我就挖八個時辰,別人每個月總會休息幾天,我不休息,兩年的時間我就掙夠了一千兩銀子,但當我拿著一千兩銀子回到林家屯的時候,林小姐被林員外逼的嫁給了縣裏的秀才,我問林員外問什麽不遵守諾言,他說我一個殺豬的兒子,配不上他家的女兒,那就話本就是隨口一說。


    我恨極了林員外,恨不得想殺了他,事已至此,我已毫無辦法,我還是忍了,畢竟他是林小姐的爹。可是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爹的腿折了,被林員外家的管家打折了,因為他的兒子侮了她女兒的名節,我便拿著殺豬刀衝進林府殺了林員外。當地的縣尊是血衣樓的人,找了一個死刑犯替我死了,我就加入了血衣樓。血衣樓的人教我武功,我便替他們殺人,我殺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該死之人,有的欺壓百姓,有的奸**女,有的貪贓枉法,每次殺人血衣樓也都會給我錢,我爹現在已經是縣裏最大的地主,別人家的佃戶都收四成的租子,我爹隻收兩成,縣裏的佃戶都願意種我家的地。”


    許笑突然覺得小黑說的話好像是對的,在這個時代,千百年來掌權者將有些觀念深深的刻進了每個人的血肉裏,就像老虎肯定比老鼠厲害一樣,佃戶的兒子怎麽可能娶員外的千金小姐,但就是這些刻在血肉裏麵的觀念有時會吃掉一個人的血肉,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你爹是個好人。”許笑說道。


    “沒有比他更好的人。”王富貴說道。


    “血衣樓的人看來也不都是壞人。”


    “救我的縣尊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老爺,他加入血衣樓隻是為了能夠爬上更高的位置,為更多的百姓造福,他治理的地方安居樂業,二八的少女晚上出門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的危險。”王富貴說道。


    兩個人都沉默了,實在不知道如何繼續。許笑知道這個人雖然是血衣樓的人,但並不是壞人,他卻要死,也許江湖就是這樣,該死的人能活到八十歲,而不該死的人去大多短命。


    “謝謝”,王富貴突然說道,“這些話你本不必聽我說的。”


    許笑喝了口酒,歎了口氣,說道:“將死之人的話總是要聽的,即使這個人有多麽討人厭,你如果不是血衣樓的人,我們會成為朋友。”


    聽完許笑的話,王富貴又說了一聲謝謝。


    老瞎子見到許笑欣賞這個人,也起了惻隱之心:“你可以走,我不會攔你。”


    “多謝前輩,血衣樓多給了我十多年的命,現在該還給他們了。”說罷,便走出了小廚房。


    老瞎子也走出了廚房,許笑沒有,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個被世俗觀念逼的毫無選擇的人流血,於是留在廚房裏啃紅薯,和小黑討論老鼠和老虎到底誰更厲害,告訴他這些觀念是不對的,雖然他常常都說不過小黑。


    流雲遮月,遮住的不僅僅是光亮,也是世俗人心中的明智。


    此時的夜非常黑暗,就像窮苦人民所過的生活,此時的夜也非常平靜,一絲風都沒有,就像開了明智的勇士反抗世間不公前的平靜。


    但有一柄劍卻有光亮,即使沒有月光也在亮著。


    “你的劍是把好劍,它叫什麽名字?”老瞎子問道。


    “心刺。”


    “一把劍為什麽會被叫做心刺?”


    “無論怎麽躲,這把劍都會刺向敵人的心,讓敵人感受到心痛,就像他曾經給別人帶來的心痛。”說完王富貴便將劍伸出,隨時準備將劍刺向老瞎子的心髒。


    老瞎子右腳向前邁了一步,鐵杵也變成了刺,鐵杵很重也很快,刺向的也是敵人的心髒。王富貴的劍由刺轉為劈,打偏了老瞎子的鐵杵。


    老瞎子的鐵杵很重,鐵杵雖然偏了,但仍然打在了王富貴的左臂上,王富貴的左臂就從身體上分離了。


    王富貴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杵,他也知道他的杵在打到自己的左臂時,必會有停頓,此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能繼續活下去,繼續去反抗這個俗世的不公,這已經是拚命的打法。


    王富貴的劍不僅快,而且準,就像他說的一樣,無論怎麽躲,這把劍都會刺向敵人的心,何況敵人此時有停頓,那麽他的劍必然會讓敵人感受到“心痛”,他仿佛看到了老瞎子倒下時的樣子,就像以前他所殺的那些人一樣。


    老瞎子並沒有像王富貴想的那樣倒下,他的身子好像長高了一樣,比原本心髒的位置高上了二寸,王富貴的“心刺”沒有刺向老瞎子的心,而是刺進了心髒下麵的二寸的地方,老瞎子的手臂也伸長了,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心刺”。


    就像王富貴知道鐵杵打上自己肩膀時會有停頓一樣,他的劍刺進老瞎子的身體時也會有停頓,何況還被夾住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死。,恍惚之間他好像看見了林小姐的模樣,她的臉紅彤彤的,眼睛也在害羞的眨著,伸出白嫩的柔荑在召喚著自己,他笑了出來,笑的很輕鬆,他閉上了眼睛,慶幸自己終於不用在看見這肮髒的俗世。


    老瞎子的鐵杵刺進了王富貴的左肋下,肋骨碎了,碎的還有他的心髒,老瞎子知道王富貴不會感受到“心痛”,因為他從來沒有讓別人“心痛”過。


    院子中又來了八個壯漢,先把地麵的血跡衝幹,在把王富貴的屍體放進了棺材,抬走了,此時院中的棺材還剩下五口。


    老瞎子用他渾濁的眼睛看向天空,此時流雲已經飄走了,月亮重新向這世間提供著光亮,雖然隻是半月,老瞎子知道,總有一天半月會變成圓月,照亮整個大地,同時也照亮一些人心中的黑暗,讓沒有月亮的夜晚也不再那麽黑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衣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小麋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小麋鹿並收藏血衣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