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誌遠從書房走出來後,心事重重,他跟隨了兩任知縣,向來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整日裏渾渾噩噩的度日,對工作也是交差就好,不出大的紕漏,但也不會有什麽大的表現。


    許多貪官還是很喜歡他這種下屬的,能辦事兒,不爭功,絕不多說一句話,不該問的不問,明哲保身,所以汪誌遠才能在這縣衙裏混了許多年,卻沒有跟著貪官一起倒黴。


    “哎。”汪誌遠歎了口氣,心頭思緒萬千。


    謝浥塵實在有些讓他摸不準脈。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整頓縣務,與之前兩任的知縣老爺簡直是雲泥之別的,如果真的這樣下去,義縣一定會改天換地,一派新氣象,汪誌遠也樂於見到這樣的結果。


    但是誰又知道他會不會隻是年輕氣盛,未識官場凶險,倘若遇見挫折,他會不會退縮,會不會也和以前的知縣們一樣,同流合汙。


    從剛剛的一番談話中,汪誌遠聽了出來,這新上任的薑州知州莊夢龍已經派人來了,謝浥塵會不會已經和莊夢龍達成了什麽共識。


    這些想法在汪誌遠腦中一個接一個的浮現,他在義縣縣衙呆了這麽多年頭,許多事他看在眼裏,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八品縣丞,雞毛蒜皮一樣的官職,任何一個上級他都得罪不起。


    “還是先看看再說吧。”汪誌遠心中暗道,快步走了出去。


    對於乘坐轎子,謝浥塵更偏愛騎馬。但他沒有馬,隻能騎驢,驢也挺好,更能吃苦,更有耐力。


    謝浥塵騎著驢,後麵跟著王大和王小二。


    “大人,咱們這是去哪啊。”王大問道。


    “你們知道汪縣丞的家在哪嗎?”謝浥塵反問道。


    王小二連忙搶著回答道:“大人,小的知道,咱們這是要去汪縣丞的家嗎?”


    謝浥塵點了點頭,他想去汪誌遠家中看看,他始終覺得這汪誌遠應該也是個有心人,隻是有些過於謹慎,平日裏愛明哲保身罷了。


    “這汪縣丞是咱們義縣的老人了,祖上好幾代那都是在縣衙裏當差的,咱們縣裏就沒人不認識他的。”王大說道。


    “原來如此,他家中還有何人?”謝浥塵問道。


    “回大人,他幼年喪母,父親以前也是縣裏的縣丞,辛辛苦苦把他兄弟二人拉扯大,後來他父親摔斷了腿,沒法再當差了,他便襲了父親的官職,想來在縣裏也幹了六年了。”王大回道。


    “他還有個兄弟?”謝浥塵問道。


    “是的,他有個哥哥,從小就呆呆傻傻的,所以這汪縣丞一個人現在擔負著家裏的生計,都二十六七了還沒成親,要說這汪縣丞其實也是個秀才出身,讀過些書,條件算不錯了,媒婆都給他說了好幾個姑娘,都是嫌他有個斷腿的父親和呆傻的哥哥。”王大感歎道。


    謝浥塵聽罷,才知這汪誌遠背後的家庭背景,原來如此坎坷。


    三人一路閑聊,來到了一處小院前。一圈籬笆圍著兩間青磚瓦房,豬圈裏養了兩頭白白胖胖的豬,還有幾隻雞在院裏散著步,院裏還種著幾茬韭菜和白菜。如果不說,謝浥塵還以為這是個普通的農家,並非一個縣丞的家。


    “汪縣丞的家怎地像個農夫的家一樣。”謝浥塵不禁笑了笑。


    “是啊,這前兩任知縣老爺俱是魚肉百姓的貪官,但汪縣丞並未參與其中,相反,他平日還會拿出自己的俸銀去幫助一些窮苦的老百姓。”王大說道。


    “原來如此。”謝浥塵點了點頭,上去推開了院門,說是院門,不過就是個籬笆柵欄。


    “有人嗎,汪大爺在嗎?”王大喊道。


    隻見一個人聽見聲音,從屋裏跑了出來。


    “嘿嘿嘿,有客人來啦,客人來陪我玩。”這人直接抓住王大,就要往屋裏拽。


    “大高,不要胡鬧!”一個老伯從另一間屋裏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大聲喝道。


    “大人,這老伯就是汪縣丞的父親汪德,那呆呆傻傻的人就是汪縣丞的哥哥。”王小二在謝浥塵耳邊小聲說道。


    聽見父親的喊聲,大高才撒開了手,撅著嘴走回了屋裏。


    “我當是誰,王大和小二,你們什麽時候也穿上這身皮了?”汪德眯著眼說道。


    “汪大爺,瞧您說的,咱們這不是也要求進步嘛,這是咱們新來的大老爺,特來拜會您的。”王大連忙上前攙著汪德,嬉皮笑臉的說道。


    謝浥塵雙手一鞠,行了個禮。


    “喲,大老爺,這咱可受不起,我兒在衙門裏多受大人的照顧,怎麽能勞動您大駕來看我,小二你快去搬把椅子來,讓大人坐著說。”汪德受寵若驚的說道。


    王小二屁顛屁顛地就跑進屋子,搬了把椅子出來。結果大高又跟了出來,要和小二玩兒,攆著小二滿院子跑。


    “哎,大人您也看到了,咱家這情況……真是不好意思。”汪德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坐在了磨盤上。


    “哪裏哪裏,我倒覺得令郎十分善良,不過是需要人的陪伴,就讓他和小二玩鬧去吧。”謝浥塵笑著說道。


    王大在一旁也壞笑道:“小二聽見沒,大人發話了,好好陪大高玩兒啊。”


    王小二心中是有苦說不出,這大高人傻力氣大,他這小身板兒哪裏經得起他鬧,隻好一直躲藏,這大高隻當他跟自己玩兒捉迷藏呢,玩的也是不亦樂乎。


    汪德連忙感激的說道:“大人,您真是個好心人啊,哎,我們家這大高,小時候燒壞了腦子,左鄰右舍的都嫌棄。”


    “那是,咱們大人可是個青天大老爺,咱們縣老百姓這回可是有福氣了。”王大在一旁說道。


    “汪大爺,今天我來的目的,也是想了解了解汪縣丞,畢竟我剛到任上,對下屬官員的家庭,也是要多加關心的,這樣他們才能放心為百姓做事嘛。”謝浥塵說道。


    “我家小兒何德何能,大人如此關心。哎,大人真是個好父母官啊。”汪德搖著頭不住的感歎道。


    謝浥塵便這樣與汪德攀談起來,他從談話中了解到,原來這汪誌遠自幼便喜愛讀書,誌存高遠,見多了欺壓百姓的貪官,立誌要當一個善待百姓的好官,隻是家中沒有什麽錢,無法供他好好讀書,所以沒法參加科舉考試,家中又有父兄需要照顧,隻好托關係襲了父親的縣丞職位。


    平日裏汪誌遠不但要忙於縣衙的事,閑暇還在家裏當起了農夫,種起了菜,養起了豬和雞,也是為了貼補家用,即使這樣,他也沒有貪過一文錢,這也是汪德對他這小兒子最為驕傲的地方。


    隻是他平日裏好喝些酒,經常喝的大醉而誤事,對此汪德也是無可奈何。


    謝浥塵心中不禁感歎,也許汪誌**日裏醉酒,隻是為了逃避現實吧。


    從汪誌遠家中出來,謝浥塵心中五味雜陳,他自幼苦讀詩書,也是為了一朝以有用之身報國,想必起汪誌遠,自己的命運實在是好上太多。


    汪德目送謝浥塵等人出了院門,卻見到大高手上把玩著一個袋子,嘩啦嘩啦作響。


    “大高,你手上是什麽?”汪德問道。


    “是剛剛那個和爹爹談話的大哥哥給我的玩意兒。”大高傻笑著看著汪德。


    汪德拿來一看,袋子裏靜靜的躺著一吊銅錢……


    “大人,我真佩服您,您的俸銀也不多,就這樣把自己的錢袋子留下了,那得有一兩銀子了。”王大牽著毛驢說道。


    “沒事,反正我平日也用不上錢,汪縣丞家中父兄需要照顧,我幫襯著點也是應該的。”謝浥塵說道。


    “大人真是菩薩下凡,我兄弟二人跟著您,算是跟對人了。”王小二在後麵拍馬屁道。


    “你們啊,把這溜須拍馬的功夫,以後都給我用在為老百姓辦事上。”謝浥塵說道。


    兄弟二人吐了吐舌頭,連聲說是。


    謝浥塵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數,既然汪誌遠並非貪圖錢財之人,這稅收暗賬之事,想必他也並未參與其中,但是他一定知道些什麽,自己還得想辦法讓他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爹,我回來啦。”收了班,汪誌遠回到了家裏。


    “遠兒回來了啊,咳,今天謝大人來了。”汪德拄著拐杖走出來說道。


    “啊,他來幹嘛。”汪誌遠到井邊打了盆水,洗了把臉。


    “大人是個好人啊,不但對你甚為關心,還給我們留下了些錢,不過我們可不能收啊,回頭你給大人送回去。”汪德拿出錢袋說道。


    汪誌遠一怔,說道:“他就沒有說別的嗎?”


    “沒有啊,咱們義縣好不容易來了個好官,遠兒你可要好好幹,為老百姓多做點事。”汪德語重心長的說道。


    “嗯……兒子知道了。”汪誌遠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這些年來,汪誌遠在官場打滾,起初那好高騖遠的心氣兒,早已被打磨的沒有了,家庭的重擔也磨去了他的棱角,本來他已經準備好就這麽渾渾噩噩的混一輩子了。


    誰知義縣卻來了謝浥塵這麽一個清官,如今還主動來看望他的家人,正中他內心的軟肋,猶如在波瀾不驚的池塘中,扔進了一個石子,激起了一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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