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熙從吳川這裏獲得的信息對於大清是糟糕至極,但卻又遠遠超過了北洋首腦們的預期。在他來之前,不管是徐世昌還是梁士詒,對於此次和革命委員會的接觸,最樂觀的也不過是把對方限製在關外,然後在名義上服從中央政府而已。


    這還是在革命委員會同日本人發生衝突的局麵下,留給北洋軍政集團的最好選項。如果革命委員會突然醒悟過來,和日本人達成了妥協,轉而全力進攻關內,那麽北洋是否還能據直隸一地抗衡全國的革命風潮,就真是一個疑問了。


    日本退出各國調停會議,向革命委員會再次發起進攻,讓前線的北洋軍將領是大大的鬆了口氣的。不過即便如此,關外的北洋軍也無意在摻和日本和革命委員會之間的戰爭了。之前在國民革命軍身上遭遇到的敗績,之後目睹了革命軍和日軍之間越來越殘酷的戰鬥,都讓北洋上下開始意識到,不管是革命軍還是日軍都有著重創第一軍的實力。


    在南方民黨紛紛起事的這個時候,北洋將自己一半的實力放在關外無所事事,這簡直就是一種自殺行為。而且袁世凱雖然接受了內閣總理一職,但是現在的近畿地區卻反而是禁衛軍和以滿人為主的第一鎮掌握著局麵,雖說這兩隻部隊已經為北洋勢力所侵蝕,但終究不是北洋最為可靠的核心部隊。


    袁世凱想要回京主持大局,就不會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別人手中。因此從關外調回第一軍主力,已經成為了北洋的當務之急。隻是在調離部隊之前,北洋首腦還是想要對關外的形勢做一個評估,那就是革命委員會究竟能夠撐多久?若是革命委員會和日本人達成了妥協,這隻關外的革命勢力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北洋的首腦們並不認為革命委員會能夠最終戰勝日本人,因為這是北洋都無法做到的事。但是全國的形勢發展到現在,想要把北方的革命勢力連根拔起,然後再和南方的民黨做政治妥協的計劃,顯然已經行不通了。


    不說陝西、山西的民黨已經讓北洋抽不出手去對付,現在就連山東都有些不穩的跡象了。更糟糕的是北洋半數實力還在關外進退不能,不管是革命委員會還是日本人都不是第一軍能夠壓製的,而他們之中要是決出勝負來,第一軍也一樣對付不了。


    於是,到了這個時候局外旁觀論又在北洋高層中盛行了起來。就是仿照日俄戰爭的模式,幹脆把關外的兵力全撤回來,任由日本人和革命委員會打個你死我活。要是他們打個同歸於盡當然是最好,即便不能,保留實力的北洋軍也還是有本錢和勝者討價還價,不至於丟光關外所有的土地的。


    正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周學熙並沒有打著在雙方決出一個勝負再同革命委員會接觸的念頭。而是在革命軍擋住了日軍第一日的進攻之後,就跑來接觸革命委員會,向對方釋放了北洋的善意。以此來表明北洋並無意協助日軍,要和革命委員會打個你死我活的念頭。


    周學熙原本以為,這場接觸也許要在反複的試探中才能有所進展。畢竟這可是關係著革命委員會和北洋軍政集團兩大勢力今後相處的框架。這種交流必然涉及到許多政治利益上的分割,即便是在北洋軍政集團中,這種政治利益上的交涉也不是袁世凱一人可以說了算的。


    但是他到是沒有想到,吳川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和他交代了底線。他都不知對方這是太過年輕沒有政治經驗,還是對方隻是在敷衍自己。


    不過今天的這場談話,讓他意識到吳川並不是在敷衍自己,而是確確實實的向自己坦白了革命委員會的底線。如果對方是在敷衍自己的話,好歹也該談些具體的條件,才能安自己和北洋的心,並不會如現在這樣隻是畫下了一條底線給自己。


    當然,吳川的態度已經給了北洋很大的操作餘地,讓周學熙意識到南北之間並沒有達成政治上的共識,所以北洋還是有機會安撫住一方,而先打擊另一方的。不過這種直接畫線的交涉方式,也讓北洋和革命委員會之間失去了許多政治利益交換的餘地。


    從長遠來看,革命委員會終究不過是表明了一個態度,並沒有把自己視為北洋的下屬。這一點卻又遠不及湖北軍政府了,起碼黎元洪等被迫參加革命的立憲士紳,還是願意同北洋談一談具體利益的分割的。


    相比較而言,周學熙更願意同南方的民黨打交道,畢竟那種利益交換妥協的談判模式,才是他所熟悉的方式。和革命黨人這種毫無回旋餘地的,先設立底線再談判的方式,他實在是有些不習慣。


    不過這種談判用於生意上時,他到又是極為歡迎的。雖然此行他並沒有替北洋完全解決革命委員會的麻煩,倒是先替自家的產業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關於革命委員會希望和啟新洋灰廠在吉林辦置新廠的問題。


    長春新城規劃的事情,周學熙自然是聽說了,道台衙門中人人都在談論此事,他想聽不到都不行。隻是周學熙一開始以為,革命委員會不過是在隔空畫餅,畢竟在麵對和一個列強戰爭的同時,還想著要建設一座現代城市,這顯然是癡心妄想。


    但是和吳川的交談中,他發覺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對方確實是想要搞這個大工程,且不止是城市建設,還有對於東北各水係的治理和交通設施的建設,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革命委員會真的掌控住了東北的話,未來東北每年消耗掉的水泥,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


    雖然周學熙還不能理解,對方要如何籌集這筆令人生畏的資金,但是作為一個商人他顯然是不能把這樣一個市場拒之門外的。因此哪怕他內心極為反對在北洋勢力之外興建新廠,此時也不得和吳川達成了一個意向,當東北的戰事告一段落之後,啟新洋灰將會派人前往東三省勘測適合建廠的地址,然後同革命委員會共同投資新廠。


    周學熙是帶著滿腹的心事走出的小院,不過當他看到守衛在院外的孫傳芳後,還是很快恢複了平常對其說道:“回去收拾一下,吃完飯之後,等人過來我們就啟程回去。”


    孫傳芳雖然高興於自己的護衛任務總算要結束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等人?周先生在這裏還有朋友嗎?”


    周學熙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說是我的朋友,倒不如說是北洋的朋友更好一些。走吧,先回去吃飯,我的任務算是結束了,倒是有胃口好好吃上一頓了,這裏的廚子可比你們軍中的夥夫手藝好太多了。”


    在周學熙離去後不久,張雲榮很快就引了兩個年輕人進來,這兩個年輕人雖然是一身西裝革履,卻又同留學生們的文質彬彬不同,看上去自有一股勃勃英氣。


    吳川招呼了兩人坐下之後,其中的一名年輕人還是有些情緒的向他請求道:“我們從南洋過來,就是為了參加革命的,為什麽您又要讓我們返回南洋去?”


    吳川瞧了黃仲英、章四顧兩人一眼,方才說道:“南洋華僑對於中國革命的貢獻已經夠大的了,不管是過去多次為革命籌集資金的行動,還是親自歸國參加革命而犧牲的烈士,都已經證明了南洋華僑對於祖國的忠誠。


    是的,中國革命需要大量的資金和忠誠於祖國的年輕人的鮮血,但是革命並不僅僅包括和敵人在戰場上麵對麵的廝殺,革命還需要擁有大量的資源去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從而確保再也沒有敵人敢踏上我們的國土向我們開戰。


    南洋豐富的資源,正是建設國家所亟需的,比如橡膠和石油都是國內所無法生產的。相比起你們在國內戰場上的作用,黨認為你們在另一個戰場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那就是在南洋的經濟戰場上,統合起華僑在商業上的力量。”


    黃仲英、章四顧來東北還不到一個月,其中半個多月還是在軍校中接受培訓。但是他們已經開始喜歡上,富有朝氣的共和黨人、英姿勃勃的革命軍、對生活充滿希望的普通民眾,這正是他們想要的中國。可就在他們想要投入到這樣的中國革命當中去的時候,吳川卻要求他們返回南洋去,這就讓他們心中有所抵觸了。


    隻是在吳川的再三強調下,他們終於還是服從了這位黨主席的命令。吳川雖然知道這兩位年輕人在思想上並沒有完全想通,但缺乏時間的他也無意再去開解兩人,而是直接向他們吩咐了任務的注意事項。


    “整合南洋華僑的社會資源和商業力量,這是一個極為艱巨的任務。按照你們提供的消息,南洋大約有近80萬華僑,分布於南洋群島之上。雖然華人在南洋掌握著種植園和小商業,但是卻不能進入到石油產業和白人所獨占的壟斷性行業當中去。


    可以說,華人在南洋雖然掌握著一定的社會財富,但卻又無法和白人相抗衡。在政治上被白人殖民者所歧視,經濟上則為土著民族所嫉妒的那麽一個群體。


    這也就意味著,當土人和白人殖民者之間的矛盾變得不可調和時,華人往往就是那個被丟出來平息社會矛盾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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