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武章太郎蘇醒過來時,他眼前看到的隻有一盞掛在帳篷頂部的馬燈散發出的橘黃光芒,他能想起的上一段記憶,就是支那軍的重機槍將自己前麵突入鐵絲網內的來島中隊來回掃射,這些可憐的士兵們卻因為鐵絲網的阻礙難以逃離的可怕景象。


    想到之前進攻時,還意氣風發的唱著“隻有那日出的東方,名滿天下的秋津洲”歌謠的來島支隊,他就下意識的想要支起自己的身體,從簡易床上坐起來。


    不過他的舉動被一旁的衛生士所發覺,對方趕緊過來按住了他的肩膀說道:“大尉,您才做完手術不久,不可以起身的,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可以和我說。”


    國武章太郎正想詢問對方戰事變得如何了,不過他這才感覺自己的喉嚨幹裂的都難以發出聲音了,吞了一口口水之後,他才小聲的看著衛生士說道:“先給我拿一杯水過來吧,我口渴的很。”


    衛生士很快就用一個鋁杯裝了大半杯水給他,口中還囑咐道:“您慢些喝,您這是失血過多引起的口渴症狀,所以稍稍潤一潤喉嚨就可以,可不能多喝水。”


    國武章太郎卻不管不顧的喝下了小半杯水,感覺身體的幹渴需求緩和了下來,他這才放下了水杯,向著衛生士問道:“來島中隊怎麽樣了?還有我的部下傷亡的如何?”


    衛生士猶豫了一下,方才開口說道:“來島中隊幾乎全員陣亡了,隻有20餘人撤退了下來,但其中有三分之一的重傷員估計過不了今晚。至於大尉閣下您的部隊,陣亡者約19人,輕重傷員約30餘人,其他人都活著回來了。”


    這個損失對於目睹了來島中隊慘狀的國武章太郎來說,還是能夠接受的。即便是曾經參加過日俄戰爭的他,也不能不承認今日下午這場戰鬥中,支那軍的火力和狡詐都是超過俄國人。


    此時再回想起下午這場戰鬥,國武大尉就明白了支那軍的戰術。支那軍故意在東麵陣地的兩端加強了火力,卻隱藏了中間地域的火力。隨著進攻部隊兩側不斷被重機槍掃射,士兵們自然就向中間靠攏了,這是出於人的本能。


    而當密集起來的隊伍穿越鐵絲網地帶時,支那軍中間隱藏起來的重機槍和火炮就開始對著這些落入陷阱的進攻部隊進行了猛烈的射擊,處於進退兩難的進攻部隊,就成為了重機槍的活靶子。


    “該死的炮兵混蛋們,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們清理出一條進攻的通道來。”國武大尉突然就握拳錘了一下床沿,差點把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水杯給打翻了。


    衛生士趕緊勸說道:“請冷靜一些大尉,您現在最好不要動怒,這對傷口不好。”


    國武大尉怔了一下後,有些奇怪的看著他說道:“從剛剛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很奇怪了,我身上的傷似乎都隻是些皮肉傷,為什麽我還會昏迷這麽久。”


    衛生士低下了頭,指了指被棉毯蓋住的另一頭說道:“您是被一發炮彈給震暈過去的,另外您受傷的部位在腿上,軍醫先生已經盡力了。”


    望著不敢抬頭和自己對視的衛生士,有一種不祥預感的國武大尉伸出了手抓向了蓋著自己身體的棉毯。曾經拿著武士刀砍下支那百姓也沒有軟過的手,現在卻顫抖的像是一張秋天樹上的黃葉。


    隻是不管他如何向神靈祈求,揭開了棉毯之後,他能看到的就是左小腿以下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沉默了數秒之後,國武章太郎突然就大聲的怒喝道:“腿呢?我的左腿去哪裏了。到底是哪個混蛋鋸掉了我的左腿,我要斃了他…”


    不管國武章太郎如何的怒吼哀嚎,都已經挽回不了這樣一個事實,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失去了左腳的殘疾人。至於他的好友來島大尉,則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此時距離第48步兵聯隊登陸大連,還不到80個小時。


    不提,在下午的一次進攻中就損失了將近300餘人的第48步兵聯隊,今晚對於他們是一個如何難以渡過的夜晚。對於進攻四平街的第八師團來說,則今天又是一場毫無進展的進攻。


    即便在昨天晚上和山田良水少將達成了新的作戰計劃,把全力進攻四平街的正麵作戰變為,正麵牽製,側翼突破的戰術。但是今日送來的作戰報告,也還是讓山根中將有些壓抑不住怒火了,他對著自己的部下質問道:“今天不過是讓你們做一些牽製進攻,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尉官和軍士的陣亡報告,你們究竟是怎麽布置作戰的?”


    白水參謀長和竹下、木上兩位旅團長都隻能默默的承受了師團長的怒火,等到山根中將的怒氣發泄的差不多之後,白水參謀長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四平街內的環境實在是太複雜了,不管是倒塌的房屋廢墟、依舊樹立的建築,還是支那軍修築的各種高度胸牆,都限製了部隊的搜索視線。


    而且現在支那兵除了幾個堅固的火力點之外,在其他區域都采取了遊動防禦的模式,大約1000疊到1500疊的麵積內,安排了一個2-3人組成的戰鬥小組實施流動作戰。


    我們如果分散兵力,在火力上就無法壓製對方,就會被支那軍各個擊破。可如果聚集在一起,就無法限製這些戰鬥小組的活動範圍,被他們不斷的遠射襲擊。大部分的尉官和軍曹就是在這種冷不妨的射擊下損失的。


    我覺得,我們必須得承認,我們對麵的支那軍並不是我們記憶中的甲午之戰中的清軍,同樣也不是我們一直在關注的北洋新軍,這是一隻既有武器裝備又有作戰意誌的全新之軍。也許他們沒有受過多少正規的軍事訓練,但是他們在戰場上學習戰爭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快的多。


    如果我們不能再武器裝備上壓倒對方,又不能找出突破巷戰的新戰術,那麽我們的士兵就隻能和對麵的支那軍拚消耗了,四平街就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爾靈山。”


    對於白水參謀長的評價,這次就連鈴木大佐都沒有吱聲了。第48步兵聯隊在老四平街的受挫,已經給這些日軍將領們敲響了禁鍾,那就是防守四平街的支那軍並不是個別的精銳部隊,而是一隻具有高昂作戰意誌的軍隊。


    這也就意味著,想要通過擊敗一兩隻精銳部隊,從而造成整個支那軍防線垮台的謀劃是行不通的。他們隻能一寸一寸的和對麵的支那軍爭奪陣地,不把整隻支那軍徹底擊垮,是沒有辦法占領麵前的防線的。


    可是這樣一來,光靠一兩個師團是不夠的,這需要整個國家動員起來,打一場全力以赴的大戰才行。就像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之前的那種戰爭動員程度,但這又涉及到了整個國策的變更,不是前線幾名將領可以左右的。


    山根中將麵沉如水,雖然表麵上對於白水參謀長的話語不予評價,但是心裏卻已經隱隱埋怨起了大島義昌和寺內總督,這正是一場在不恰當的時間挑起的不恰當的戰爭。在支那人掀起民族主義風潮的時候,日本卻把自己放在了支那民族主義的靶子上,令這場革命的對象從滿清政府變成了日本帝國,真正是愚蠢至極的謀劃。


    不過事情到了眼前的這一步,山根中將卻發覺自己對於這場戰爭已經無能為力。決定戰爭還是和平的權力,在東京而不是在前線。他現在能做的,不過是盡量減少部下的傷亡,去盡可能的爭取勝利。


    沉吟了片刻之後,山根中將把頭轉向了鈴木莊六大佐,語氣平和的問道:“鈴木課長,你現在還要繼續堅持,不用拆運攻城重炮嗎?”


    鈴木莊六雖然心裏也有所猶豫,但是口中卻不假顏色的說道:“我個人依然認為,皇軍能夠依靠紀律和為天皇效忠的勇氣戰勝一切困難。


    當然,如果師團長閣下您過於愛惜自己的部下的話,調動攻城重炮來此地,也未嚐不是一個辦法。不過我請師團長閣下您注意一件事,北清派遣軍已經組建完畢,派遣軍司令部估計不用一周就能抵達鐵嶺了。


    在此種情況下是否還需要下令調動重炮,還請師團長認真的斟酌一二。我個人是完全支持您下的任何決定的。”


    山根武亮頓時沉默了下去,鈴木莊六這番話語除了推卸責任之外,其實也是一個善意的警告。攻城重炮雖然能調,但是他卻已經用不上了。等到北清派遣軍司令部抵達,他就要移交指揮權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似乎沒必要為即將到來的北清派遣軍司令部承擔這個責任。


    28厘的攻城大炮雖然好用,但是使用這種重炮的耗費卻極為驚人。在日俄戰爭中,這種炮彈全部需要外購,一發炮彈價值300美元。雖然今日的日本已經能夠自製這種重炮的炮彈,但是自製炮彈的價格不僅沒有降低多少,質量也遠不及外國產的炮彈。一旦打起來,還是得外購炮彈。


    如果調用了這些重炮,隻是為了轟擊支那軍臨時修建起來的防禦工事和城市建築,事後國會那些整天想要找軍隊麻煩的民選議員們,肯定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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