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川同牛子厚等大商人談論如何建立一個東北農業托拉斯組織的時候,關肖權突然敲門走進了餐廳包間,在吳川耳邊悄悄的說上了幾句。


    吳川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是繼續聊了片刻之後,他便突然起身說道:“看來大家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組織一個大農業的生產方式。要不這樣,各位先回去好好商議一番,咱們後天再正式談如何建立銀行和糧食企業的細節問題如何?”


    張廷閣對此是有些納悶的,他本打算趁著這幾位看起來已經為吳川所描繪的宏大計劃所攝服的時候,趁熱打鐵的讓他們同意加入計劃中來。要知道,這幾位代表的可不是他們自己的商號,而是差不多整個關外一半以上商業字號的代表。


    隻要他們同意加入這個計劃,那就等於是把一半關外的商業字號都拉進了這個計劃。而東北的糧食買賣和錢莊生意,大半就掌握在他們手裏。隻要能夠獲得他們的認同,在短時間內就能改變東北糧食和資本的流動方向,成立起一個吳川口中描述的大農業運輸、銷售組織。


    但是吳川卻並沒有利用這樣好的機會,反而讓幾人回去冷靜的思考之後再做決定。張廷閣心中隻能大喊失策,自從被吳川說服加入了這個計劃之後,張廷閣這一兩個月都在為這個計劃四處奔走,差不多已經把自己的精力完全陷進去了。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已經把這個計劃視為了自己的夢想,因此現在的他對於這個計劃反而比吳川更為積極。不過就在張廷閣心中糾結的時候,牛子厚等人卻是連連點頭。這些商人在一開始以為,吳川想要建立的不過是一個特別大的商號,用本地的資本來對抗那些洋商的欺行霸市。


    但是今晚聽了吳川這一席話後,他們才明白自己之前是完全想錯了。這位德國留學歸來的洋學生,根本是想把整個東北的社會重新塑造一遍,以一種他們還不能完全理解的組織方式去對抗那些外來的洋人資本。


    如果是以他們所熟悉的方式去組建一個大商號,對於這種商業模式了然於胸的眾人,自然是不會擔心被吳川忽悠到坑裏去,畢竟他們才是東北的地頭蛇。但是按照吳川所說的,這就是一個從種地到糧食銷售完全壟斷,從建銀行發行紙幣到建立各種農業服務公司全方麵控製的全新商業模式。


    這就要令他們好好的思考一番了,吳川所言的計劃確實誘惑人,但是在這樣的商業模式之中卻並沒有舊商業的存在餘地,也就是說他們以往遵循的舊商業規則顯然是要被完全打破的。在座的都是東北商界的佼佼者,除了見識不比吳川廣博,但是在智商上卻未必低於吳川。


    即便吳川沒有明說,他們也能從吳川描述的隻言片語中,推斷出這個新商業模式成型後,首先打擊到的其實不是洋人的商號,而是東北本地的商號。在這樣一個商業模式下,以低買高賣為商業規則的舊字號將會失去一切。


    因為他們既不能買到比新組建的糧食公司更為低廉的糧食,也不能在一個控製了大部分糧食的市場內賣高自己手中的糧食。甚至於當新的商業體係完成之後,這些舊字號就會和洋人一樣,被排擠出東北的商業市場。


    這令他們既興奮又恐懼,興奮在於他們找到了一條看起來無比光明的商業之路,恐懼在於一旦走上了這條商業之路,他們手上的舊字號就得等待關門的命運了。在這種煎熬之中,他們委實不能當場決定是否加入這個計劃,但他們也不敢立刻出聲拒絕,一旦被排除在這個組織之外,隻會讓自家商號死的更快。


    吳川此時的建議,倒是讓牛子厚等人大鬆了一口氣,他們連連點頭應承了下來,和對方笑容滿麵的做了告別。張廷閣隻能先跟著眾人回去,盤算著該怎麽說服這些大商人。


    送走了這些商人之後,吳川這才轉身快速的向樓上走去,返回了自己在二樓的套房。在他套房的客廳內,德國駐奉天總領事提戈斯正和朱和中閑聊著,雖然他麵上堆積著客套的微笑和對方聊著柏林生活,不過眼角餘光卻不時的向門口望去。


    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朱和中自然是感受得到的。老實說這令他甚為驚訝,雖然在國內的百姓和官員眼裏,西洋人都是一個模樣,也都是大清惹不起的存在。但是對於他這樣的歐洲留學生,還是在德國留學的人員來說,他自然知道德國在歐洲是僅次於英國的列強,甚至於是英國最為忌憚的一個對手。


    對於德國人來說,除了英國人之外,他們就沒有把其他國家放在眼中。不要說在中國,就是在德國本土,德國人對於中國人的歧視也是比比皆是。像奉天總領事提戈斯這樣地位的德國人,能夠以私人身份登門拜訪的中國人,大約隻有東三省總督這一級別的封疆大吏了。


    而今日這位奉天總領事居然破天荒的跑來拜訪吳川了,這令朱和中實在是大跌眼鏡。畢竟在他看來,中國革命想要獲得成功,肯定是要獲得列強的首肯的。而能夠得到德國的支持,這無疑更是增加了革命成功的保險。


    朱和中坐在這裏陪伴提戈斯,一方麵是在對方等待吳川回來時招待對方;另一方麵也希望能夠借這個單獨交流的機會,從提戈斯這裏了解下德國對於中國革命的真實態度。然而可惜的是,對方顯然沒興趣和他討論什麽,隻是一個勁的追問吳川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這樣的交流令朱和中很是沮喪,因為這隻表明了一個結果,德國看重的不是中國革命而是吳川本人。顯然他們並不會因為出現另一個更適合領導中國革命的領袖而放棄吳川,反倒是有可能因為吳川的選擇而放棄對於中國革命的支持。


    朱和中心裏的推斷很快就被現實證明了,當房門被推開之後,原本應該坐在那裏不動的提戈斯卻驟然站了起來,看樣子倒是想要上前去迎接吳川一樣。不過好歹他最後還是記起了自己的身份,隻是跨了一小步就停了下來。不過這一細節已經被朱和中看在了眼中。


    吳川進門後同提戈斯打了一聲招呼,便直接了當的對著朱和中說道:“我同提戈斯先生要一點私下交流的時間,你去幫我安排一下外麵的警戒,短時間內不要讓人打攪了我們。”


    朱和中倒是很想留下來,但是他口中卻已經毫不猶豫的答應道:“好的,吳先生。我這就出去安排,不會讓人打攪到你們談話的。”


    隨著朱和中離開並關上客廳的大門,吳川邀請提戈斯坐下,自己也在他側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口中這才詢問道:“領事先生這麽晚跑過來,到底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提戈斯沉默了數秒,似乎在心裏組織了下語言,這才開口說道:“下午我剛接到公使先生轉來的國內密電,這對於您來說也許是個不幸的消息,我國的環球訪問艦隊被阻在了地中海,恐怕短時間內是到不了亞洲了。”


    提戈斯很是仔細的觀察著吳川,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來。但遺憾的是,對方聽了這個壞消息後,依然保持著平靜。這令提戈斯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他一直以為對方信心十足的表現,正是來自於德國的這支環球訪問艦隊的到來。


    如果這支艦隊無法前來亞洲,對方的計劃就會失敗的話,那麽現在的吳川就會重新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他也就沒必要再對其俯首帖耳了。


    可是一臉沉著的吳川,卻讓他有些吃不透對方還有什麽底牌了,這令他不得不安靜了下來,沒有胡亂的發表自己的意見。


    事實上吳川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麽鎮靜,隻不過他一直都覺得事情發展的太過順利,總想著自己也許會遇到什麽突發事件,提前給自己做好了心裏建設而已。提戈斯帶來的這個壞消息,隻是讓他等到了一直在等待著的壞消息,這反而讓他把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啊,原來自己的不安就來自於這個啊。”吳川對於提戈斯帶來的壞消息的感受,大體就是如此了。確定了不安事件終於出現後,他的腦子反而更為清晰了起來。


    於是很快的,吳川就向提戈斯詢問道:“我想柏林不可能隻發來這樣一句話吧?作為計劃的執行者,我有權力知道,環球訪問艦隊到底為何會被阻礙在地中海的確切理由,這關係到今後的計劃將要如何調整的問題。”


    提戈斯隻是沉默了片刻,就決定還是照直和對方說清楚為好,畢竟國內並沒有要求對其封鎖消息。更何況很快這個消息就要傳到遠東來了,他沒必要為了一個一兩日後就要大白於天下的新聞而招致對方的反感。再說,他也很想知道對方現在的平靜究竟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另有底牌。


    “說起環球訪問艦隊被阻礙的事,其實就得從摩洛哥問題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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