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內務副大臣克雷紮諾夫斯基在一片沉寂中感到惴惴不安時,斯托雷平終於打破了沉默道:“維特伯爵這個人雖然在政治上糊塗的很,但是他在帝國財政方麵的一些判斷還是有些價值的…”


    內務副大臣有些不解,為何主席大臣在這個時候突然誇起自己的政敵來了,不過斯托雷平並沒有讓他疑惑多久,便點出了自己的真實心意,“…俄國的經濟發展離不開外國資本的輸入,當前改革最大的助力也不是來自於警察對社會治安的嚴厲控製,而是在於俄國經濟持續不斷的提升,隻有繁榮的經濟才能幫助我們消滅更多的無產階級,使得他們不被那些社會主義者所蠱惑。


    雖然美國輸入我國的資本數額,隻占了外國資本輸入總額的一個零頭,美國人購買的我國債券也是極小的一個數目。但是美國的新聞界對於我國一向都是保有著成見的,特別是那些猶太人控製的報紙,更是把我國形容成為了猶太人的地獄。


    美國報紙的歪曲事實雖然影響不了我國,但是對於英國、法國的民眾還是頗有煽動性的。如果一個美國人在俄國未經審判而被處決了,那麽我國的敵人不可能不對此加以利用,並以此來攻擊我國的專製政體。


    克雷紮諾夫斯基先生,您認為這樣的報道出現之後,投資我國的外國資本家們會不動搖嗎?法國和英國的銀行家們,會不借機抬高我國債券的利息嗎?對於我國政府即將同英、法銀行家洽談的三年期債券到期更換來說,這無疑是一個相當不利的局麵。


    請記住,克雷紮諾夫斯基先生。這批國債的數額是以億作為單位的,哪怕是利率的小數位置出現了小小的變動,都意味著我國將要為此多支付數十萬乃至數百萬盧布。一個美國人,甚至還有可能是個猶太人,他的性命值的這麽多盧布嗎?”


    克雷紮諾夫斯基感覺自己的後背都有些黏糊糊的了,他立刻向主席大臣保證道:“閣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告訴美國公使先生,我們從來都沒見過這樣一個美國人。”


    不過顯然斯托雷平並不滿意內務副大臣的答複,他再次向對方強調道:“不是讓美國人知道我們沒見過這個失蹤的美國人就可以了。而是要讓對方相信,不管是美國人也好,還是其他外國人也好,在我國旅行都是相當安全的。或許他們尋找的這位美國人,此刻都已經安全的離開了俄國了。明白了嗎?”


    從斯托雷平辦公室內出來之後,克雷紮諾夫斯基把手上的文件交給了自己的秘書官後,便迫不及待的掏出了手絹擦起了額頭和耳後流出的汗水。明明是涼爽的八月末了,可是他卻似乎剛剛走進了一個充滿酷烈陽光的房間。


    當內務副大臣坐上了馬車離開了冬宮,順著海軍部大廈前的沃茲涅先斯基大街向著西南方的聖以撒廣場行去,他從車窗內看著遠處海軍部大廈頂部高高的鍍金長針,心中不由鬱悶的想著。


    “彼得·斯托雷平還總是有著把別人變成傻瓜的能力,似乎整個政府的事務都由他一人包攬了一般,難怪陛下和議會的貴族議員們對他都抱有這麽大的成見了。難道自己真要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嗎?這似乎並不是什麽好事,他終究不是姓羅曼諾夫的啊…”


    馬車很快就行駛過了跨莫伊卡河的藍橋,奔向了橋對麵的馬林斯基宮。建於1839-1844年的馬林斯基宮,本是尼古拉一世送給女兒結婚的禮物。不過現在麽,這座簡潔典雅的古典主義三層建築,已經成為了帝國內務部和司法部的所在。


    雖然此地距離彼得堡的心髒冬宮有些遠了,但是對於一個不經常住在冬宮的沙皇尼古拉二世,和大臣會議主席掌管一切的時代,遠離權力的中心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克雷紮諾夫斯基還是很滿意自己目前的位置和在馬林斯基宮內的辦公室的,名義上的內務大臣斯托雷平平日基本無法顧及內務部的事務,這讓他這個內務部副大臣實際上成為了內務部的第一大臣,而他的辦公室更是占據了馬林斯基宮最好的一間,每天都能站在辦公室內欣賞到河對麵宏偉壯觀的聖伊撒基耶夫大教堂,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當然,每次去見內務大臣斯托雷回來,都是克雷紮諾夫斯基比較低潮的時候,因為對方總會教育他誰才是真正的內務大臣。基本上內務部的官員們都已經習慣了這個規律,因此每當內務副大臣克雷紮諾夫斯基從冬宮返回時,大家都盡量避免去打攪副大臣閣下,以避免對方把從內務大臣那裏受到的氣撒在自己身上。


    不過,並不是所有官吏都是那麽明白事理的,總有那麽幾個特立獨行的異種,覺得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每每試圖向這樣的官場潛規則發起挑戰,從而招來了其他官員們的憤恨。其中最為著名的一位,自然是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拯救沙皇俄國的斯托雷平主席大臣閣下。


    對於大權在握的斯托雷平主席大臣閣下,大家隻能把這種憤恨放在心裏,向他的權勢屈服。不過對於那些沒有這樣的權力,還試圖挑戰官場潛規則的同僚們,眾人則總是願意看著這樣的人自己陷入官場的沼澤之中,從而漸漸被官場整個的吞沒了下去。


    拉奇科夫斯基上校大約就是同僚們眼中的異類之一,作為彼得堡密探局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他居然不想著借助手中的權力去撈取錢財,也不肯通過欺上瞞下來偽造業績,好為自己的升官建立功勳,在同僚眼中自然是一個另類了。


    雖然有人暗示了上校,今天副大臣去了冬宮,不知何時會返回馬林斯基宮,但是拉奇科夫斯基上校堅持要等待副大臣閣下回來,表示自己有工作要向他報告。本就和上校沒什麽交情的內務部官員們,自然不會再理會這位密探局的上校,隻是讓他坐在了走廊上的長椅上等候著。


    果不其然,從冬宮返回的副大臣一臉陰雲密布的樣子,使得內務部大辦公室內剛剛還在聊天看報的官員們,迅速的進入了忙碌的工作狀態,他們都不希望撞到副大臣的槍口上,招來一頓訓斥。


    隻不過今日的副大臣似乎心事重重,經過大辦公室門口時都沒進來轉上一圈,倒是讓他們中的一些人少挨了一頓罵。某些人期待的,副大臣將不懂規矩的上校嗬斥上一頓的場麵,同樣也沒有出現過。


    一幹沒事幹的內務部官僚猜測著,被叫進副大臣辦公室的密探局上校會不會受到訓斥時,在副大臣的辦公室內,副大臣對著科夫斯基上校卻還算正常的交流著。


    “你一會發個電報給那個遠在圖拉省的上尉,讓他停下關於那名失蹤美國人的一切調查,並將案子的一切相關資料都封存起來。他跑去那裏是去抓革命黨的吧?誰讓他插手當地人口失蹤的案子了,這不是給政府找麻煩麽。”


    上校不明白為何僅僅隔了一天,副大臣就對這起美國人失蹤的案子變得如此冷淡,畢竟昨天他向對方進行電話匯報時,副大臣還讓他抓緊調查這件案子,一定要給美國朋友一個交代呢。


    有些固執的拉奇科夫斯基上校,於是並沒有按照副大臣的吩咐答應下來,反而有些愚蠢的為部下辯解道:“謝爾蓋上尉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小夥子,而且他也不是在地方上胡亂插手,他是陪同美國記者佩奇.開普蘭下去調查我國土地改革的成果時,無意中碰到了那位失蹤的美國教授的學生,才不得不接手案子的…”


    “什麽?美國記者?為什麽會有個美國記者在那裏?這麽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麽沒有報告過。上校先生,你究竟是怎麽辦事的…”克雷紮諾夫斯基突然就氣急敗壞的打斷了上校的解釋,對著上校咆哮了起來。


    可憐的上校隻能緊緊的閉上了嘴,讓副大臣狠狠的發泄了一番,方才等待對方停歇下來的時候委屈的說道:“副大臣閣下,我一個月前已經給你打過一個報告了。報告裏很清楚的注明了,將要委派謝爾蓋上尉陪同在美國記者佩奇.開普蘭身邊,以防備美國人報道一些有礙我國聲譽的新聞…”


    “白癡,這種時候還要在大臣前麵加個副字嗎?真是無藥可救的榆木腦袋。”站在一邊的副大臣秘書別林斯基,在心中不屑的對上校的表現作出了一個評價。


    克雷紮諾夫斯基聽了上校的辯解,果然臉色變得更為難看了,他盯著上校冷冷的說道:“我每天要處理的公文有兩箱子這麽多,難道我還能記住一個月前的一份公文的內容嗎?另外,那個失蹤的美國教授的學生又是怎麽回事?之前,你可沒向我報告過這個。”


    拉奇科夫斯基上校這下倒是有些啞口無言了,他不得不再次解釋道:“之前謝爾蓋上尉用電報發回的消息比較簡單,因此隻提到了失蹤者的名字。今天早上,他寄出的完整報告剛剛送到密探局,下官拿到報告就立刻趕過來了,都沒有耽擱過一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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