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小客廳和書房裏的燈還是亮著,隻有臥室是黑暗的,一切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他們在書房裏坐下,舒子寅說:“其實,不用懷疑女傭們的,我敢肯定,剛才那隻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手絕對不是活人的手。”


    洪於的全身一震,下意識地向門口看去,“你是說,真是鬼魂了?”他吃驚地問道。


    “我無法解釋。”舒子寅說,“隻是,你這裏以前那個叫娟娟的女傭肯定是死了,她留在這裏的那頁信才會忽隱忽現。”


    洪於從書桌上拿起那頁信紙看著,他的手有點發抖。這頁失而複得的信就是由那隻僵硬的手從門縫中丟進來的,真是不可思議。


    兩年多前,娟娟在這座別墅裏一夜消失了,當天晚上,魯老頭聽見過島邊有船動的聲音,天亮後大家推測是有人來接她走了。但是,大家無法解釋這個女傭為何不辭而別。從她這封沒有寄出去的家信看,並沒有顯示出任何在離開這裏的意思。


    “我認為娟娟沒有走,是死在這裏了。”舒子寅堅持這樣認為。


    她走到窗口,裏見樓下有幾隻手電光在晃動。她慢慢辨別出是三個人在島上巡視,是伍鋼、小胖子和魯老頭三個人。


    洪於也站到了窗口邊,望著下麵晃動的手電光,他說:“你怎麽會肯定娟娟是死在這裏了呢?”


    “我的感覺告訴我的。”舒子寅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發說,“並且,我認為伍鋼和我有一樣的認識,你沒發現他很恐懼嗎?你看,他將小胖子和魯老頭都叫醒來和他一起巡視,他以前可不是這樣膽小的。”


    這時,夜風將書房門“砰”地一聲碰上,真像是外麵有一隻手將它拉上似的。


    對島上的搜查毫無結果,大家各自回房睡覺。別墅裏曆次鬧鬼,都不會查出痕跡的,尤其是這一次,伍鋼完全明白了,他們仿佛看見了舒子寅所說的那隻僵硬的手臂曾經像藕一樣白皙光滑,捆她的繩子在那手臂上一勒便是一道紅印……兩年多了,她找回別墅來了。


    已經是後半夜了,伍鋼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心裏還有點哆嗦。他關上房門,看見床腳邊還躺著死蛇一樣的繩索。剛才,桃花正被捆在這床上,樓上的動靜打斷了他的遊戲。他趕快給桃花解開繩索,讓她穿上衣服回到她的房間去。自從木莉的事被洪於知道後,洪於便嚴厲地警告過她,別再和女傭胡鬧了。“你到犀牛島上去怎麽玩都可以,”洪於板著臉說,“再和女傭亂來,你小子就不是人!”伍鋼從未看見洪於發這樣大的脾氣,他猜想這都是舒子寅對他影響。看得出來,洪於對這個女人很尊重很順從的。伍鋼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幾年前在這島上,伍鋼是自由的,洪於從不過問他和女人的事。當時這裏有五個女傭都是由伍鋼去勞務市場上找來的。五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由伍鋼管理,他給她們分派工作,發放工資,她們的信件都由伍鋼代寄——這些信一封也沒寄出去過,伍鋼扣下這些信,目的是不讓她們和家人取得聯係,以免將這裏的情形透露出去。這樣,這些女孩對於家裏來說幾乎算是失蹤了。


    伍鋼給五個女孩重新命名,分別叫雪花、梅花、桃花、菊花和荷花。洪於的母親於老太太當時也住在這裏,她也認為這樣取名叫起來更方便。那個叫荷花的女孩本名就是娟娟,伍鋼將“荷花”這個名給予她恰入其份,娟娟是個清純的女孩。


    在那些漫長的夜裏,除荷花外,伍鋼逐個占有了四個女孩。他將她們的手腳捆起供他玩樂,這個方式,是他在監獄裏經常夢見的。在洪於花錢放出他之前,他已在監獄裏呆了六年。他是因羈押人質罪和故意傷人罪被判15年徒刑的。進監獄後,在外麵的女友與他分手了,接著傳來的消息證實這個騷娘們跟上了另外的男人。伍鋼氣得咬牙切齒。晚上,在散發著糞桶臭味的牢房裏,他夢見自己將這個女人五花大綁起來蹂躪。


    從監獄裏出來後,才知道開公司的父親已自殺了。洪於說他答應過他的父親要幫助他,從此,伍鋼便跟上了洪於。他佩服洪於的神通廣大、講義氣,為這種人他伍鋼願意兩肋插刀。


    在搬到別墅來之前,伍鋼已結識了一些女孩,但都很快離開了他。她們忍受不了他的粗暴。沒有辦法,伍鋼必須將她們捆起來作愛才能興奮,這是他六年的監獄之夢,離開這個夢他就成了廢物。


    到別墅後,伍鋼的這個願望得到了實現,因為這些女孩是沒法跑掉的,四周是茫茫的湖水,她們隻能在這個島上聽天由命,由哀求,哭鬧而最終變得麻木。洪於的夫人住在三樓,對底樓夜裏發生的事幾乎沒有察覺。


    荷花之所以是伍鋼最後才占有的對像,是因為她當時是洪於夫人的貼身女傭,伍鋼擔心她的傷痕引起夫人的注意。另外,四個女孩先後被他征服,他也感到滿足。


    出事那天有點偶然。本來,他規定四個女孩輪流到他房間過夜的,那一夜輪到菊花,可這個女孩子卻來了例假,他獨自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荷花的樣子,當天下午,荷花站在凳子上擦窗戶時,他看見短裙下的腿時心裏就動了一下。


    伍鋼敲開了荷花的房門,說是有事要問將她帶到了他的房間。關上門以後,他抱住了她,並說可以給她加工資來安撫她。但荷花太烈了,掙紮中還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伍鋼一拳將她打倒在床沿,然後扒光她的衣服,用繩子捆住了她。事後,他讓她回房時說:“以後隻有聽我的話,才會好受點。知道不?”荷花眼神楞楞地回房去了。


    大約半夜過後,伍鋼隱約聽見別墅的門響了一聲,他迷迷糊糊的沒有太在意,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想到有可能出事了,他起身跑出房間,別墅門已經打開了。他急忙跑到湖邊,在水中看見了一個黑影,他跳下水將荷花拉到島邊,但荷花的眼睛翻動了幾下便閉上了。


    見荷花已死,伍鋼回到別墅取來了她的全部衣物,然後用一隻小船將她運到了大湖中的那一座荒島上。他將她連同她的衣物埋在了荒島中,然後放心地搖船回到別墅。這樣,本名叫娟娟的這個女傭便一夜消失了。魯老頭當夜聽見過船的響動,這正好證實娟娟是被人接走了。


    今夜,伍鋼躺在床上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他十五歲起就在江湖上混,他右手的兩個指頭就是在十七歲那年被一個黑老大砍掉的,他記得當時是為爭奪一家賭場的保護費引起的爭鬥,一年過後,他闖進了鬧市區一家茶樓的包房裏,用火藥槍抵在那個黑老大的太陽穴上扣動了扳機。他看見那個黑老大像一頭笨熊一樣倒在了地上,鮮血濺到牆壁上像一幅神秘的圖案。這以後,他成了當之無愧的黑老大,鮮血和殺人從不會引起他的驚恐。而今夜,這個兩年多前死去的弱女子怎麽會讓他感到背脊發冷呢?


    他回憶起兩年多前的那個夜晚,在離這裏不遠的那座荒島上,他在靠近水邊的蘆葦叢中埋下了她,他看見她卷縮在土坑裏像一個嬰兒。他用鐵鏟將土拋下,泥土像雨點一樣打在她的身上,一會兒就看不見她的身子了。這時,伍鋼發現她的一隻手臂還豎在土麵上,好像在指著他似的。他趕緊加快掩埋的動作,直到將坑填平。他用雙腳在鬆軟的土上踩了踩,這裏很潮濕,他想她很快就會腐爛掉。太陽再次升起時,少了一個人對這個世界根本不算什麽。


    伍鋼跳下床,再次到門後檢查了一下已鎖緊的房門。他從沒相信過鬼魂,但今夜出現在閣樓上的手臂卻使他恐懼,那隻女人的手臂僵硬而蒼白,並且有點腫脹,這顯然是被水泡過的痕跡。伍鋼小時候聽過女鬼的故事,據說她的報複可以輕易地讓凶猛的漢子七竅出血而死,想到這裏伍鋼打了一個冷顫。


    這天後半夜,洪於在閣樓上和舒子寅聊了很久。舒子寅要他回憶一下,以前別墅裏出現女人的黑影和夜半哭聲,是發生在娟娟失蹤前還是失蹤後。洪於肯定地說,是發生在娟娟失蹤以後,不過當時湖上確實淹死過一個女遊客,盡管是在景區那邊,離這裏很遠,但別墅裏的人都聽說這事了。當天晚上,洪於的妻子藍小妮便在樓梯拐彎處看見一個穿黑裙的女人,一轉眼便不見了,據說淹死的女遊客穿的就是黑裙子,因此,如果那是鬼魂的話,也不會是失蹤的娟娟,而應該是那個女遊客。


    “我也穿著黑裙子,你害怕嗎?”看見洪於一直有點緊張,舒子寅故意嚇唬他。


    “哦,不,不。”洪於勉強笑了一下。舒子寅的黑裙在後半夜的燈下閃著亮光,幸好她的麵容有如天使,洪於感到被她吸引真是有點魔幻。


    “不管怎樣,這別墅裏的怪事確實與死人有關。”舒子寅平靜地說,“你想,先是娟娟失蹤,我估計是死了;接下來是湖上淹死了人;再後來,一對男女遊客在別墅空置期間,因借宿死在這裏;最近,木莉的妹妹水莉又因翻船淹死了。除去最早淹死的女遊客外,其餘的死人都與這座別墅有關係,如果真有魂靈,這別墅出現些哭聲和影子也就不奇怪了。”


    “你相信鬼魂?”洪於點燃了雪花,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以前不相信。”舒子寅說,“包括到這裏聽見夜來哭聲和在黑暗的樓梯口撞見吊死鬼時,我都沒相信過鬼魂。我知道人有各種各樣的錯覺、幻覺,我甚至推測這別墅因為有鬧鬼的傳聞,而讓人人都接受了這種心理暗示,包括我在內,住在這裏難免疑神疑鬼。但是,今夜從門縫中伸進來的那隻手臂將我的想法改變了。當時燈光明亮,我的思維非常清晰,那隻肯定是死人的手臂逼迫我承認一個現實,這就是鬼魂是存在的,隻是很少人遇到罷了。我想讓我看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娟娟留在閣樓的信是被我發現的,二是上次我們去荒島時,我看見過一根人的遺骨,那遺骨被水衝刷得很白淨,好像是人的腿骨,我現在推測,那可能就是娟娟的遺骨。隻有這樣,這個女孩才會來找我,也許她想通過我傳遞她已死去的信息。”


    “荒唐。”洪於竭力回避著這個可怕的事件,“如果真是娟娟的魂靈,她為什麽不走進來告訴你一切呢?”


    “也許,她是怕她的樣子嚇著了我。”舒子寅已沉浸在自己的設想中,“隻是我不知道,魂靈顯形時,是以她生前的樣子出現呢,還是死後的樣子?從門縫中伸進的手臂看,顯然就是死後的樣子。”


    這時,樓梯上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咚咚咚”,在後半夜的別墅裏,這腳步聲讓人汗毛直立。


    洪於和舒子寅緊張地對視了一下,同時站起身走了出去。這時,腳步聲已經在上閣樓的樓梯上踩響了。


    “誰?”洪於還未走到樓梯口便先向樓梯方向吼了一聲。


    “是我。”輕脆的女孩的聲音。


    走上閣樓來的是雪花和梅花。她倆說,剛才主人一行突然在夜半叫醒她們之後,她們便知道一定是別墅裏又出事了。但這次很奇怪,主人和舒子寅仔細看她們的手臂,讓她們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她倆一直睡不著覺,她倆便起床聚在一起交談。她倆還去敲過桃花的房門,但桃花睡著了,屋裏沒有動靜。她倆又去敲木莉的房門,聽見木莉在屋裏低低地哭泣。開門後,木莉說她的妹妹來找她了,就在隔壁房間裏,但走不出來,她們姐妹倆已能隔著牆壁說話。木莉所說的隔壁是女傭所住的第五個房間,一直是空著沒人住的。木莉的話讓雪花和梅花嚇得發抖,她們便決定上閣樓來對舒子寅講一講,不然她倆便不敢再在房中呆下去了。


    “第五個房間?”舒子寅望著洪於,顯然是想知道這房間以前住過什麽人。她的敏感讓洪於震驚,因為這正是以前娟娟所住的房間。


    “木莉聽見那空房間裏有什麽動靜呢?”洪於問道。


    “不知道。”雪花說,“她隻說她妹妹在那屋裏隔著牆壁和她說話。”


    這是一個讓人驚悸的夜晚。他們再次走下樓去,洪於打開那間空置的女傭房後,展現在舒子寅眼前的是一張小床、一張條桌,簡潔的室內藏不住任何秘密。


    又去敲木莉的房間,她也許能講出點什麽。奇怪的是,剛剛還在哭泣的木莉,在雪花和梅花上閣樓找舒子寅這段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呼呼大睡了。房間敲得很響也沒有動靜,隻好叫梅花拿來鑰匙開門。走進去一看,木莉和衣倒在床上,緊皺的眉頭讓臉容有點扭曲,喉嚨和鼻腔裏發出很沉的鼾聲,這樣多人擁進房間,她居然沒醒過來。


    洪於搖搖頭,表示一切明天再說。在三樓他再次勸舒子寅別回閣樓去了,可舒子寅堅持要上閣樓去休息。“沒事的。”她說,“如果真有人的魂靈,我反倒不害怕了。”


    洪於回到自己的房裏躺下,他的頭腦裏紛亂無比。天快要亮了,可是關燈後屋裏卻更加黑暗,他知道這一陣漆黑過後,黎明便會慢慢穿透進來。他想到了舒子寅,一個人在閣樓上不害怕嗎?她也許是故作膽大,其實心裏害怕得很呢。不行,得上去陪陪她,到天亮再睡吧,畢竟今夜發生的事太讓人心驚了。


    洪於走出房間,走廊上的燈他剛才故意留著的,朦朧的光使走廊很深遂。他擔心自己的腳步聲讓舒子寅受驚,便在上樓梯時先叫了一聲:“子寅。”但是沒有回應。


    他走上閣樓,又叫了一聲“子寅”,仍然沒有回應。他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床鋪整潔,但沒人,床頭燈幽幽地亮著,一條長長的黑裙搭在椅背上。這時,他聽見了“嘩嘩”的水聲,臥室盡頭的毛玻璃上,映出舒子寅正在浴室裏衝澡的身影。


    那一刻,洪於感到幻覺般的一陣暈眩。那條絲質的黑裙在椅背上閃著黑亮的光,而黑裙的主人在毛玻璃後麵與水花交融著,優美的線條隱隱可見。這是真實的嗎?洪於第一次對真實產生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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