屢次聽聞此人姓名,今日得知那易斷天竟然是活了數萬年的老妖怪,王離心中喟歎,活了萬年,當年人物都死了幹淨,自個留在世上還有什麽樂趣,這修行一道,到頭不料竟然如此折磨人心。


    他此前剛剛遭逢被柳硯刀下了情毒,差一點便鑄成大錯,他於感情之事本就頗為茫然,前世也未曾談過戀愛,隻與姚漸雪在宮中定下情約,一顆心便全部牽在姚漸雪身上,若強占了戚憐的身子,於本心而言,那是如何都過不去的。


    他因情事動了情思,遠在冀州,不得與姚漸雪相見,所愛不可得,故而光是聽易斷天大致事跡,便忽而有了這種遐思。


    劍酒入喉,果然濃烈。


    葉拘海沒注意到王離心境的波動,他舉觴道:“不過冀州三仙門聯剿易斷天,晾他天大的本是,也難逃過此劫。”


    說著有意無意看著王離,“王兄弟身懷天罡教的至寶,我等雖然不是那種搶人寶物之輩,但無心人難妨有心人,行走冀州,可千萬不要走漏了名聲,免得爭來禍患。”


    王離心道:“雖然望仙筒不在我身,但定仙盤卻在我手上,不過此事無人知曉,祁一諾性子淳樸,若他師父追問起來,難免說漏了嘴,雖然這些大門大派行事風格應該正道一些,但也摸不準會耍黑手。”


    心中留意,王離自然不說定仙盤的事情,隻推杯祝酒,二人暢飲地痛快。


    此間位置靠著街市,又因在二樓,視野頗為開放,王離無意間瞥得餘光一角有黑影閃過,定睛看去卻未找到那黑影,以為花了眼,便沒放在心上。


    未過多久,便聽得樓下些許驚呼,二人才反應過來,就有一黑袍人飄上酒樓,直奔王離這桌。


    “你是何人?”


    葉拘海見他來意不善,便皺眉喝問。


    那人兀自坐在王離與葉拘海身邊,黑袖端起一酒杯看了良久,才低聲笑道:“酒可是好東西,咳咳,我卻喝不到啦!”


    這會小二慌忙跑上二樓,對著食客大聲呼道:“這人是妖怪,大家快跑!”


    食客哪裏聽得他的話,隻顧饒有興趣看著王離那桌,以為有好戲看。


    王離朝將那人看去,看不清他帽下容貌,心中生了疑惑之感,忙運開寒睛,幽光一閃,寒氣圍裹向他,那黑袍人陡然一驚,豁然抬頭看著王離。


    對上那人容貌,見他雙眼竟然是兩點火光,整個頭部都如黑煙聚集而成一般,心中大駭,這是九天的人!


    這模樣與許盛一般無二,定當是九州的神侍!


    四下有些食客瞧見那人相貌,紛紛驚呼一聲“鬼啊”,便忙溜躥下去,靠遠一些的人不知生了何事,但還不願就此離去。


    葉拘海見得黑袍人的相貌,亦然驚奇,他握緊手中長劍,卻聽那人盯著王離道:“你從次州跑到冀州,可叫我好找,若是被鈞天的人發現,又得不少爭執。”


    王離皺眉道:“你是九天神侍?”


    黑袍人陰惻一笑,“你竟然還知道神侍,相柳正神被你害得差點不能重塑仙身,若非你一直都在中土,赤天的神侍早就將你捉入仙宮了!”


    王離見這赤天神侍不過靈武上品修為,出口竟如此狂妄,?眼看了那神侍一眼,朗聲道:“大夥還請移步,此人與我有怨,一會若是動起手來,難免傷及無辜。”


    見眾人沒有反應,王離心道看客果然是到處皆有的,遂一掌轟然拍碎木桌,碗筷丟了一地,食客才驚聲而去。


    葉拘海拎著長劍,仔細打量著那赤天神侍,心道:“這便是九天的人麽?怎麽看去不成個人形?”


    王離奇道:“此處是古劍宗的地界,你怕鈞天,就不怕惹惱古劍宗麽?”


    神侍不屑道:“怕鈞天?不過是嫌麻煩罷了,倘若將你在此地的消息傳出去,可不是我赤天一部要殺你!”


    “再說抓你還要驚動古劍宗麽?”


    說完便登時一爪捉向王離麵門,王離側身避開爪勁,抬腳踹向那人,卻驚覺自己一腳竟然透過那人身軀,穿體而過。


    趁著王離驚訝之刻,那神侍登時抽出一條鎖鏈來,那鎖鏈漆黑如墨,煙霧纏繞,神侍一手扣住鎖鏈,右手一揚,那黑鏈便如長蛇一般朝王離纏來。


    王離一腳才剛踹出,身形順勢往前傾去,他遂劍法了得,但終究未曾修煉過身法,那鎖鏈套住王離身子,登時鎖緊。


    王離連連後退,雙臂運力,卻發覺靈力竟不得抵開這黑氣鎖鏈,那神侍哼聲笑道:“這是我九天拸魂鏈,雖說隻是照仙庭的拸魂神鏈鍛造的靈器,但能拘魂鎖魄,一旦套住靈境修士,便休想掙脫。”


    葉拘海見王離一下被拸魂鏈鎖住,忙上前來相助。他本不用管王離死活,但此人是九天神侍,眼下古劍宗正清掃天罡教勢力,他如若能鏟除九天邪修,自是一樁好事。


    一劍劈向神侍,長劍無聲無息劃開神侍身軀,葉拘海心中大驚,這人怎麽身子像是虛無一般!


    袖口一震,葉拘海便被神侍一掌退開,王離被


    拸魂鏈鎖住上身,眼看神侍擊退葉拘海,飛身攻來,忙不再管如何掙脫開這鎖鏈,見勢轉步繞開,一下躲到神侍身後,催使寒睛朝那神侍看去。


    整個酒樓登時一冷,那神侍像是見了什麽驚駭欲絕之物一般,連連後退,但依舊被寒睛寒氣侵襲到身子,整個右臂都被寒氣凝結。


    刀劍難傷,但廣寒睛魄卻能重傷他。


    王離趁機雙臂運力,但越是想要掙開鎖鏈,那黑氣長鏈便越緊上一分,未過多久,王離竟有昏昏欲睡之感。


    心中大駭,王離頓手成掌,手腕耀古之輝登時亮起,雙掌凝著璀璨星光,王離運氣千水萬恨掌,靈力於手臂匯集,王離鼓足了氣,赫然崩開雙臂,鎖鏈不斷發出咯吱之聲,未幾便斷裂開來,落在地上。


    那神侍見拸魂鏈竟然被王離一下掙脫,愣愣看了看王離,又看了看拸魂鏈,忙召回斷開的拸魂鏈,就要逃走。


    “既然來了,何必再走!”


    王離輕喝一聲,見神侍跳下窗戶,往巷中跑去,情急之下,一邊葉拘海顧不得多少,就要跳下窗子追趕,這時有一身材挺拔之人於街中一把提住神侍,往酒樓而來。


    走到何處,四周行人便紛紛退散。


    上了酒樓,將手中神侍一把丟在地上,那挺拔漢子一身暗紅長袍,模樣頗為瀟灑威猛,方才教人掌擊不到、劍砍不實的神侍宛若小雉,在其手中不能反抗半分。


    “這孤魂野鬼到處跑,我一路追來,以為能尋到九天那鬼窩,誰知竟然是奔著你來的。”


    神侍身子黑霧繚繞,又穿著黑袍,倒在地上竟黑成一坨,完全看不清人形了。


    那漢子順手拿起拸魂鏈,將神侍捆成粽子,“拸魂鏈來鎖這些孤魂野鬼倒是方便!”


    “多謝這位道友出手相助,不知道友是哪處仙門修士?”看不透此人修為,王離摸不清這漢子的底細,便提防著抱拳見禮。


    “道友?這稱呼我可擔當不起。”


    那人哈哈大笑,指著地上悶不出聲的神侍道:“並非出手相助,此人我追著許久,便是要看他一個赤天部的小鬼不遠萬裏來冀州有何陰謀,原隻是來找你的。”


    王離臉色一黑,怎麽此人說的聽來竟有遺憾惋惜之意呢。


    葉拘海遲疑片刻,抱拳道:“道友,此人在古劍宗地界放肆,還請道友將此人交予我古劍宗處置。”


    “此事斷然不能!”


    漢子一口回絕葉拘海,他道:“我追這廝追了數月,就憑你一句在古劍宗就把他讓給你?”


    漢子扯開桌上酒壇的泥封,絲毫不見客氣,仰頭喝了一大口,叫好一聲,便一腳踏住那神侍身子,指著王離問道:“我且問你,赤天為什麽要派你來跟著那他?”


    黑袍神侍冷哼一聲,“他幾毀相柳正神歸位大業,我仙宮自然要殺他!”他恨聲道:“可惜沒想到這小子不過靈武境的修為,竟然能掙脫開拸魂鏈!”


    “嘿,粗製濫造的東西,有什麽好可惜的。”漢子嘲諷一句,這會王離皺眉道:“你是如何發現我的?”


    此前他從次州一路到冀州、戎州,按理說,這人理應早就跟丟了,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漢子卻知曉原因,他摘手從王離頭頂虛空一拔,一枚紅色法印便出現在其手中。


    “這是九天慣用的伎倆,不過是一種感應法術罷了,隻消中了此術之人在方圓萬裏之內,自然能得知其方向位置。”


    王離心中一驚,他何時中了此術,怎麽從未察覺到過?許盛斷然不可能坑害他,且當夜許盛也沒機會下手,難道是西澤的那妖蛇種下的法印?


    被漢子壓在腳下的黑袍神侍見他隨手便拔除王離體內的法印,心中震撼,王離體內的法印絕不是九天尋常之人種下的,相柳正神就算當初仙體未恢複徹底,但實力也是當世真仙的境界,這人竟隨手拔出相柳正神種下的法印,修為實力深不可測。


    王離與葉拘海自想不到這些,葉拘海見這漢子不肯將神侍交予自己,心中頗為失望,但也沒有法子,畢竟捉住此人,功勞確實大多歸那漢子,隻好遺憾作罷。


    一手提起黑袍,那漢子看了看王離,忽而咧嘴一笑,“他們幾個老小子說的果然不錯,有我老孔當年風範!”


    說完不待王離反應過來,便飛身離去。


    見他腳踏虛空,王離頗有些羨慕,“此人看去也比我們大不了太多,沒想到竟然是靈王境界了。”


    葉拘海見那人果真提著神侍飛遠,鬱鬱倒酒自吹,他道:“這有什麽,俞展眉比我還小上一些,他不也是靈王了?”


    王離心神一動,他和俞展眉自西澤分開後,再也未見過他,此人玩世不恭,但性子直率坦誠,當初在西澤邊上,還打算搶走王離的望仙筒,二人大打出手,王離卻以靈脈境的修為略勝他一籌。


    如今晉為靈武,不知再和他比試,是否會贏得輕鬆一些。


    王離不禁胡思亂想起來,這時幾道破空聲傳來,王離回頭一看,見窗外


    幾個藍衣修士禦劍而來,見到葉拘海,都十分驚訝,紛紛行禮,其首一男子抱拳道:“葉首席,方才聽人說此地有修士鬧事,我們幾人來查看情況。”


    葉拘海點頭道:“不過小事,已經解決了,你們回去吧。”


    九天一事事關重大,古劍宗境內出現九天神侍,此事他得立刻稟報宗門,對其師弟自然暫不能說。


    那人稱是,便與其他幾個古劍宗外門弟子禦劍返回。


    “王兄弟,九天一事我得回去上稟宗門,你我就此別過。”待那修士飛遠,葉拘海便與王離道別,那九天是來殺王離的,他不知王離做了何事讓九天如此痛恨,聽了寥寥幾句,隻聽得什麽相柳正神歸位,以為這消息極為重要,便打算回宗門稟報。


    王離微微額首,朝葉拘海抱拳一別,他也牽了馬車,出了小鎮往南繼續行路。


    坐在馬車前,王離將身上的小鼎、葫蘆和定仙盤一一拿出來把玩,這滔土鼎他知道些門道,當做煉丹化藥的鼎器,但那能噴劍氣的酒葫蘆和定仙盤卻十分陌生了。


    拿起朱紅葫蘆,王離想到仙坊中那跛子說的話,心想:“那老頭隻和我說他叫亡是公,叫我將這葫蘆裝滿山河佳釀,星海絕茗,到彼界還給他就是,可我哪裏知道這山河佳釀是什麽,那彼界又在何地呢?”


    料想那跛子是個厲害人物,王離捉摸不透這酒葫蘆的底細,任他如何用靈力小心試探,這朱紅葫蘆不為所動,與凡俗葫蘆無甚差別。


    將葫蘆係在腰間,王離又看向定仙盤。


    這幾日來一直未來得及研究定仙盤,當夜在福澤寨拿下陳逸後,王離順手拿住定仙盤,祁一諾卻也不曾說及這個,王離便兀自帶著了。


    陳逸用定仙盤在山中定住所有人的身形,這種定身法訣還與尋常法訣不同,王離是時就是靈力都不能吐納,若有人提劍當麵砍來,他也隻好認命伏誅。


    “聽那陳逸說的,這定仙盤威力還隻是發出一些,若是易斷天這等修為逆天之人施展開來,那不知是如何毀天滅地的威能!”


    暗自感歎一句,王離左手撫著定仙盤,見其與前世陰陽魚一般無二的造型,熟係與陌生的感覺頓時雜糅在一塊,他呼了口氣,心道:“這九州就算有前世傳說中的修仙人士,但文化並無差異,就連仙器都仿佛帶有前世的影子,若說真假幻界,卻不知兩者熟真孰假了。”


    搖了搖頭,心道那日小酉山上的幻境對其影響太深,不知不覺竟有否認前世的意念出現心底了,他拋開雜念,握緊手中黑白定仙盤,“管他什麽九州,我便是修出個模樣外來,看能不能回到前世!倘若成了仙還不能回去,那還算什麽仙!”


    驅車向南,連連走了數十座凡俗城鎮,王離打聽竟仍在古劍宗境內,不由感歎冀州之大,單單一個冀南便蓋過了次州。


    這日進了一城,沿街挑賞凡俗風致,路過瓦棚,裏外熙熙攘攘擠了不少人,聽台上一老頭拍案念了一道定場詩,說是:“河上輕風寒遠煞,世事何為人愁殺?歌哀沉夜星宵落,客醉飲橋柳月花。”


    隨後點手講起,“說那混元太古,神仙俱明……”


    王離怔在路牙,不想在冀州又碰上這首詩,自清河仙坊碰到那乞丐唱出此詩之後,這足足是第四回了。


    尋聲朝那說書老頭看去,見其唾沫橫飛,說到激動處忍不住頓手喝歎,王離看他不過一介凡人,絕不是如瞎眼老頭那般神秘,便臨街聽了少許,待此場了解,有小廝捧著大碗出來討賞時,才上前問道:“老先生,這詩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那老頭被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王離嚇了一跳,見是一清雋郎君,才道:“這是數月前我聽一個文士吟的,怎麽,公子也覺得這詩做的極好麽?”


    老頭以為碰到興趣相投之人,言辭頗為喜悅。


    “那人什麽裝束,什麽樣貌?”王離緊接著又問道,那老頭不知王離為何問得這麽仔細,生怕惹了什麽麻煩,王離見此拍出一顆煙羅玉在他案上,道:“告訴我,這就是你的了。”


    老頭瞪眼看了看煙羅玉,此地雖是凡塵,但偶爾也有古劍宗的修士途經此地,城中百姓也略知這世上有修仙之人,故而靈石碎塊在古劍宗境內凡塵也有流通,他何時見過這麽大的靈石,便將所知的事情一股腦都倒了出來。


    “可能都得大半年了,那晚上我見一個白衣文士在街橋上停留徘徊,便要上去勸他回去,城裏頭雖說沒有宵禁,但到夜裏亂晃悠,被官衙的人押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還沒走到他跟前,就聽他開始作詩,就是我方才說的那個。那人什麽模樣,這我倒有些記不清了,隻曉得他個兒高,身瘦,沒有什麽胡子,像是三十來歲。”


    王離照著這老頭說的,心中思量,“之前陳撿秋說作出這詩的人乃是大姚人士,照老頭描述的,卻果然有幾分像李雲川。”


    想罷,王離頗為激動,若是李雲川還能逃得尤血毒手,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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