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天氣漸漸有了秋意,盛夏消溽不盡的酷熱變得溫順許多,夾著綿綿的細雨,倒讓人忽覺得清涼起來。


    王離披著一間蓑衣,站在船頭上,眼前煙波浩渺,山巒隱在雨霧之後,他失意地向遠處看了許久,忽而頓足罵了幾聲,手中捏著一張箋紙,想到付老頭將楚衣帶走這事,心中尤為過意不去。


    “這老頭,人拐走就拐走吧,還偷了我的東西,娘的,有這麽個仙人嗎?”


    王離摸了摸別在腰間香囊大小的黑色小袋,心中愈想愈是覺得虧大發了,又拿出付老頭留下的那張箋紙仔細看了一遍,細雨如喙,慢慢啄潤了米白色的紙張。


    卻說王離那晚回到府中,打算叫楚衣幫自己收拾一下行李,他第二日準備進京,幾聲叫喚之下,楚衣仍是不見回應,王離心中奇怪,照往常楚衣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纏著他,哪有如今天這般不應聲的。


    王離遂在府上找了許久,還是不見楚衣人影,問了趙添,趙添說楚衣與付老頭出去,說是有事,不知做什麽去了。王離心中一驚,以為楚衣是被那付老頭拐走了,正打算去追,又聽趙添說,付老頭出門之前留了話,教王離回府後看看自己的包。


    王離忙回到房間裏,打開暗格的鎖,卻見裏麵的卷軸不見了,代替的是一張箋紙,是付老頭留下的箋紙,以及一個黑不溜秋的小袋子。


    “王離小哥,幸啟辱書,老頭我先謝過小哥這幾日來的招待之恩,日後若得再見,必有厚報,哈哈!實不相瞞,我乃是仙人,這卷軸於你是宛若白紙,於我卻有重用,故而特意於王離小哥借用一番,至於何時歸還,哈哈,下次再見之時便是歸還之刻。當然,老頭子也不會白白占你便宜,旁邊那個玄黃袋算作老頭我的謝禮,此物能納萬物,小哥可用來收納貴重之物,免得他日再被人偷了去,哈哈哈哈!至於楚衣小姑娘,老頭見她頗有仙緣,自此帶她往仙門而去,又是人生一番際遇,王離小哥不必擔憂,日後你們自有再見之時。老頭走了,最後和你說一句,以後遇到天大的麻煩,就把這令牌亮出來就行,不說了,老頭真走了!”


    什麽東西!要不是王離那日按照付老頭留下的口訣,那玄黃袋果真能收納東西,他必然以為這老頭是人販子兼小偷了。


    仙人?這世界,果真有仙人嗎?


    王離收起箋紙,眺望遠山,被幾隻飛鳥叫聲驚覺,他壓了壓帽笠,楚衣,但願你能平安無事。


    ……


    從越江一路北上,水路艱辛,尤其和宦官一路,那簡直是艱難困苦難以說道了,王離索性一路練著“三引二門決”,到不覺得濕氣襲身,反而更加精神了。


    從九月初二一直到九月十三,王離與宦官終於趕到了京城。那宦官瞧王離一路生龍活虎的模樣,他苦著臉道:“太常生不愧是神人,咱家這十幾日下來可是受不了,骨頭都快散架了。”


    “中貴人說笑了,你此去一來一回,路途艱辛,我隻是來這一趟,算不得什麽。”


    這跑外的宦官哪裏稱得上中貴人,宦官搖了搖頭,皇命未報,便帶著王離一路往宮裏趕去。


    大姚皇宮名為寒宮,極為雄偉,徇陽行宮與之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宦官帶著王離進了皇城,從南邊的右闕門進了宮,一路過了寒清門,從寒清殿左邊的門樓繞到西路,走了許久,宦官囑咐王離在晏門外等候一二,他則是回稟陛下去了。


    過了一會,宦官又到門外引王離進宮,這回進宮與徇陽那次不同,王離心中頗有些緊張,上了台階,王離在門外等候,聽得殿上一聲“宣太常生王離覲見”,方跨過高高的門檻,從門兩邊的禦衛旁邊進了殿。


    姚慎在東暖閣裏,隔著簾幕,坐在鋪著風絕毛皮的床上,他胸膛腫脹,雖說這幾日有些消退,但看去還是極為明顯,這些天來都不願留宿皇後、妃子那兒,擔心有損皇威,搞得他十分火大。


    “王卿,你來了,快給朕瞧瞧,自你給朕治療後,為何朕的胸膛長腫不消?”


    見姚皇如此急切,王離心中好笑,安撫住姚皇,王離道:“陛下無須擔心,盛選公之子曹皬也曾中過此毒,不過他受的傷輕些,也是傷處腫脹不消,此乃是毒症消退、身體自我保護的症狀罷了,隻需好好靜養就可,少則十來天,多則一至兩個月,腫脹自然消退。陛下受傷以來已經快一個多月,要不了幾天就會消散,還請陛下放心。”


    姚慎呼了口氣,心中大定,這些天來可是嚇得他不輕,宮裏的太藥師都拿這沒有辦法,連蘇衡都不知道如何治療,開了幾劑藥給他,卻都不抵用,若是這病症就這樣不退了,他還不丟死人!可恨都是那些真人,定要他們嚐嚐苦頭!


    說歸說,王離還是要幫姚慎查一下病情的,萬一真有意外,他可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因為要具體看病症,王離要撤了簾子,姚慎相信王離的藥術,叫人搬走簾子後,王離仔細查探了姚慎的經脈,未發現危險後,才放心道:“陛下並無大礙,隻是這些天來修養略有不善,心多憂慮且休息紊亂,不過無甚大事,還得好好休養為上策,這腫脹要不了幾天就會自行消退的。”


    被王離說中了這幾天的狀態,姚慎讚道:“王卿藥術舉世罕見,朕真恨不得調你入京,宮裏的太藥師都是一幫無能的廢物,沒見得什麽時候有用過!”


    “陛下過譽了,臣隻是懂些皮毛的藥師罷了,宮裏的太藥師藥術老道,經驗豐富,臣也要向他們學習。”


    姚慎解開了多日的心結,心下高興,差人賞金百兩,有錢自然不能不要,王離謝了姚慎的隆恩,又聽姚慎道:“卿此次進宮,除了給我看這頑疾之外,長公主那還得去看一趟,她前幾日經常失眠,在徇陽染上的風寒不知為何又複發了,王卿一定要看好她,這幾日太後可是心疼得不行啊。不過也不必太過匆忙,以免勞累,一會先去膳房吃了晚飯,再去不遲。”


    王離領了命,又將徐鴻遠密謀反叛一事上稟了姚慎,說一人不足以做出此事,他恐怕背後另有他人指使。


    姚慎一聽勃然大怒,“查!徹查!把後麵牽線搭手的都查出來!徐鴻遠先不忙處置,待都查清楚,一並處置!朕倒要看看,清雨閣三番五次有人謀反,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此事全由你來,若查出結果來,必有重賞!”


    “王卿,朕不論此事關即何人,且不論他品軼如何,朕隻想要一個結果出來,你懂了嗎?”


    王離聞言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他領了命,隨著宦官出了晏殿。王離見殿外日晷已經指向下方,心知已然四五點鍾了,跟著宦官到禦膳房飽餐一頓後,休息片刻,便往長公主宮殿那趕去。


    到天英宮外,宦官在門外與守門的宮女交代了來由,宮女見皇上派太常生給長公主治病,不敢怠慢,忙進宮傳話。


    “長公主,陛下派了藥師來給您看病。”


    姚漸雪躺在西暖閣的榻上,這幾日天氣漸涼,她風寒又染,身子十分虛弱,昔日紅潤細膩的臉蛋顯得十分憔悴,唇色也有些暗淡,見外邊守門的宮女說,皇弟給自己派了藥師看病,那些太藥師給她開了藥,喝了藥卻都不見得好,又來人有什麽用,她此刻是不想動了。


    “公主,你去看看吧,皇上給你派了藥師,說不準是藥術極高的老藥師呢。”晴兒見姚漸雪不肯去看病,忙勸說道:“公主這風寒都這麽多天了,可把人急死了,芸兒,外邊的藥師是何人士?”


    宮女回應道:“是徇陽的太常生,王離,是專程來給皇上看病的。”


    是他?姚漸雪忽然緊張起來,他怎麽來京城了?完了完了,這要是被他識破了身份,那可丟死人了!不行,不能讓他來看病。


    晴兒服侍姚漸雪多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正糾結著什麽,她安慰道:“公主,一會你就待在床上,我把簾子放下來,他不會看見你的,這王公子雖然人不咋地,但晴兒聽說他藥術可好了,當時皇上受了傷,可是他治好的。”


    姚漸雪受了風寒,頭本就是暈乎乎的,這下聽聞王離來給她看病,更加不知所措來,晴兒讓宮女宣王離進來,自己則是安撫好姚漸雪,將床榻上一層薄薄的簾幕放了下來,以阻斷王離的視線。


    王離在宮外等了許久,見遲遲不喊自己進去,心中正嘀咕這公主真是慢性子,見那宮女終於出來,將自己接到西暖閣中。


    晴兒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個麵紗,遮住下臉,王離也不以為意,心道是防護的口罩,隻是這長公主病得這麽重嗎?


    “公主身體欠安,不適見外人,太常生還請就在此隔簾看病。”晴兒道。


    王離道了聲是,便讓公主伸出左腕,他好把脈。


    姚漸雪隔著簾幕,隱約看到坐在自己跟前不足兩米的王離,見他低著眼瞼,麵目清秀,容貌雖然不如徐君彥和蘇嘯風他們那般俊美,卻比那些人更能讓她產生安全和踏實之感,仿若唯有他是最真實的,她此刻內心忽然滋生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姚漸雪卻難以說清道明。


    伸出左手,穿過薄薄的簾幕,姚漸雪輕輕翻過掌心,將雪白晶瑩的皓腕露在王離麵前,饒是王離定力超強,還是忍不住心頭一蕩,將壞心思撇開,王離左手按住姚漸雪柔軟的無名指根,感受到姚漸雪手臂輕輕一顫,王離安慰道:“公主不必害怕,沒事的。”


    喬裝成段宿白時,從未見過王離如此溫柔地模樣,姚漸雪心頭忽而有些嫉妒被王離贈寫《臨江仙》的女子了。


    運氣仔細查看了一番病情,無甚大事,王離食指點在姚漸雪無名指指根,運起“內哀引”,姚漸雪隻覺得渾身溫熱舒坦,好像王離的手上有一股股火苗往她身子裏躥,身子裏的寒冷不適都被這些火苗給驅散開,這種感覺還是頭一次。


    “好了,我再開幾劑養身子的藥,公主每日喝兩次就行,沒什麽大礙的。”王離收回手,又對晴兒說,“還有,你們也不用戴著麵罩,這個不傳染的。”


    “要你管!”晴兒瞪大了眼睛,裝作凶狠的樣子,哼聲道。


    姚漸雪聽了輕笑出聲,王離搞不懂這宮女為何對自己這麽有意見,搖了搖頭,不過這長公主聲音真是好聽啊,手也嫩,誒,不對,怎麽感覺聲音有點耳熟?


    完了,我頭也有些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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