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況自那日被王離欺侮之後,憤恨難抑,決心定要報了此仇。於是隔了兩天邀潘學樓長子潘承在青雲樓上聽曲。


    許況受不了氣,大罵王離,也不和潘承說自己綁架王離一事,隻說他偷偷摸進自己院子,威逼恫嚇,讓自己將院宅贈與他。說著重重將酒杯敲在桌上,嚇得唱曲的歌女一陣心驚肉跳。


    “況弟,那你怎麽去要回那宅子?畢竟白契都押了,又是前天的事,他恐怕早就報備了。”潘家雖然和許家交好,但潘承頗為不喜這許家二郎的作風,淨是惹麻煩的本事。


    “這不是正沒頭緒嗎,所以今天請承哥來支招的,看能不能讓潘叔幫幫我。”許況笑道。


    潘承無奈,眼見許況要麻煩自己父親,連忙道:“這何必要我父親來,你這房契立地匆忙,你確實糊塗了!立房契前你得先問其親,次問其鄰,如今你兩者都不過問就贈予他人,這是不合大姚法的!”


    許況聞言眼睛一亮,大喜,拍手道:“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


    潘承見他聽進去了,心口一鬆,繼續道:“你明日去找些地痞流氓,裝作親鄰,堵在他家門口,就是你那院子門口,若是有人,你就擾他個不得安寧,若是無人,你就搬進去住,讓他無處可去,那房契也就是一張廢紙了。”


    許況聽得眉開眼笑,連連拍手,道:“果然還是找承哥有用,不愧是文賢,不愧是文賢。”


    受了許況的稱讚馬屁,潘承卻不受用,道:“如此你好好琢磨,下午我還有要事,先去了。”潘承朝許況拱拱手,離開了青雲樓。許況卻是在小曲中想著王離被自己整治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日一大早,許況叫了十來個地痞守在門外,果然看到一個下人打扮的婦人正要出門,許二爺心道好哇,這才幾天,都把家底都搬來了!


    憤怒之下,許況吆喝一聲,招呼地痞們堵住街門,圍住那婦人。


    孫鄭氏清早出門買菜,剛開門就被一群人圍堵上來,嚇得她立馬關上院門,欲要插上門栓,卻被許況一把推將開來。動靜驚到了喂馬的孫同,看到這麽多人衝進院子,忙叫在一邊幫忙的楚衣去通知王離,自己則是上前攔住許況,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擅闖私宅?”


    “呸!”許況朝地上吐了口痰,恨恨道:“瞎了眼的奴才,這就是我許二爺的房子,還擅闖私宅?打!給我打!”


    許況推搡著孫同,作勢要打他,卻被一聲喝住。


    “住手!”


    王離披了衣服,小跑到天井裏,看到許況要打孫同,忙怒聲喝住,“許況,你來這裏幹什麽?這宅子已經不是你的了,擅闖民宅可是吃官司的!”


    “吃官司?”許況哼哼兩聲,不屑道:“我爹是玉城玉露堂大藥士,玉城知縣是我爹好友,我會怕你的官司?今日我來這裏,就是想告訴你,當日的房契是無效的,按大姚法,轉讓房產得先問親鄰,那晚我直接轉贈給你,我這些親鄰卻是不同意啊。說起來吃官司的倒是你!”


    王離氣極反笑,道:“那依許公子的話,這是怎麽個處置法?”


    小丫頭楚衣沒經過這陣仗,害怕地躲在王離背後。


    “這倒簡單,你把這院子還給我,你收拾東西走人,我許二爺也不缺你這些,你再賠我一千兩銀子,算作補償,兩清之後我就當沒了這茬子事!”


    王離著實被氣笑了,“既然許公子要尋釁挑事,我王離也不怕你,你不必找你的這些親鄰在這裏鬧我,咱們該寫狀子的寫狀子,明日衙門堂前見!”


    “這……”


    聽到王離一心要打官司,許況緊張起來,這事要是搬到衙門府上,他不知道潘學樓是否會幫自己,若是被自己父親知道,難免又是一頓棍棒責罰。


    前日在太守麵前坑了徐家二郎,父親被徐鴻遠打壓,自己也被家法處置,那頓打使得他一個月沒下得了床,如今若是再惹出事來,自己那屁股哪吃得消啊!


    許況不理會王離,招呼地痞進院子搶砸東西。王離怒火攻心,左手伸向許況,怒喝:


    “誰敢!”


    是時王離眉間烏光一閃,左手小指猛地射出一道黑光衝向許況,電光閃騰間許況隻覺得眼前一黑,倏忽間頭上的發冠便被劈成兩半,頭發披散開來。


    周圍的地痞眼見王離眉間烏光大作,且能徒手射出黑光,都定定地站在原地,忽是怪叫著逃竄出去。


    “妖,妖怪?有妖怪啊!”


    許況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王離臉上冒著黑光,本就怯弱的許二爺又被地痞情緒帶動,披頭散發,亦是瘋魔般怪叫著逃竄出去。


    王離愣愣地看著左手,自己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眉心的烏光閃爍了幾個彈指時間,便消散下去。


    看到孫同、孫鄭氏都是一臉驚疑害怕地看著自己,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上前關上街門,找了說辭道:“我是清雨閣的藥王,身上是有靈氣的!剛剛就是靈氣化劍,這是武功絕學,叫……叫六脈神劍!”


    孫同幾人一臉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爺竟然是藥王!玉城已經多少年沒有藥王了!原來藥王頭上是有神光的!


    昨夜孫鄭氏整頓休息後,還抹淚和孫同講,能遇上這樣待仆仁義的老爺真是福分了,雖然這老爺好像不太懂規矩,竟要他們在一桌上一起吃飯,不過這倒是小事,看他言行,定不是個凶惡的人。


    孫同四人還有那八個小丫鬟都是賣身給王離的,屬絕賣,同前世古時的家生子般,世代為奴,故而主子如何決定他們能否過得好些。


    王離不知這些,昨日隻管買了,牙婆也慣以為王離要的是絕賣的奴仆。


    現如今眼見了那番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場景,孫同和孫鄭氏心中卻不安起來,不是為許況,卻是為王離。


    這本以為老爺年紀不大,脾性溫和,應該好服侍些,既知他是藥王,又不知他為何一人住在這宅院裏,沒有親人,今後難免出了錯,不知道是何下場。


    楚衣躲在王離背後,她聽不懂王離說的什麽“藥王”、“六”什麽劍,隻知道王離不是壞人,對她也不像以前牙行裏的人那般凶狠,人小心思也簡單得多,隻以為王離趕走了那個壞蛋,他們不用被那些壞人欺負了。


    這時整理收拾完東廂房的高李氏走過來,打算問孫鄭氏要斧子修剪池塘邊上的竹子,見到王離幾人都在天井裏,叫了聲老爺。


    王離擺擺手,問道:“高福還有其他丫頭們呢?”


    高李氏欠了欠身子,道:“回老爺的話,他在清理後頭抄手遊廊上的雜物,丫頭們都在打掃裏間的院子。”


    王離讓她去喊來所有人,說有事要吩咐。


    高李氏心下疑惑,喊了高福和清月等人,王離見人都到齊了,便說道:“這幾日院裏可能會有人來鬧事作祟,你們不用理會就是。孫嬸子多買些菜備用著,這幾天最好不開門。”


    孫鄭氏“哎”了一聲,王離繼續道:“我乃是青州藥師,調度的藥王,來玉城是身有要事,你們切記守住口風,不可露了風聲。街坊鄰裏若有人問,就說是商販,不得張揚聲勢。”


    眾人低頭稱是,王離看著沒緩過來的孫鄭氏,朝她道:“孫嬸子,那人此番被我趕回去,這幾天定不敢再來犯事,你不必擔心。”


    想到剛剛自己手指射出的黑光,右手揉了揉小指,出了會神,旋即吩咐一旁的孫同:“今日劉太守休沐,馬車備好,日昳正時你同我去府門路,我要拜謁徐太守。”


    今日許況的鬧事讓王離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如今在大姚雖是不缺衣食住所,也算是腰纏萬貫,但他沒有能保護自己的身份地位,這如同裸衣抱金而招搖過市,在這階級極為分明的國土,那是何等危險。


    考文舉自是不切實際了,王離知道自己的斤兩。


    且不說這大姚,單是前世的考試,他學了那麽多年都沒搞得明白透徹,讓自己沒經過大姚基礎知識訓練,就去文舉,簡直是癡人說夢。若是從頭學起,又極為浪費時間精力,還不定能有回報。


    原本計劃低調自己醫術的王離因許況而變了主意。


    若想要短期內謀攫顯貴,還得靠自己這才學幾天,但頗為不俗的醫術,按大姚說法,叫做藥術。故而在隱瞞《千藥仙方》的說辭上得下點功夫,今日去太守府先去示好罷,這舉目無親、遠近無朋的境地下,王離得先抱好大腿啊!


    上午王離在南齋裏重新研究了一遍《千藥仙方》,想搞清楚為什麽左手能射出想傳說的劍氣一般的黑光。


    盤坐冥想良久,不得其解,隻好壓下心頭疑惑,看了會書,對這個世界又了解到了許多。


    大姚有州五十,地幅極為廣闊。大真王庭在大姚北邊,南邊還有個大周,大姚右麵靠海,玉城便是在沿海青州的北邊。


    永定三十七年大真與大姚爭戰奉州,真人凶悍,且有戰馬之利,大姚不敵。


    永定三十八年,大真南下,深入大姚境內。


    永定四十年,兩國議和,盟定奉州北麵的琳琅古城,每年大姚給大真歲幣銀二十萬兩,絹四十萬匹,此是琳琅之盟。


    想起昨日上午在外衙的見聞,王離心道:“這大姚雖然每年給大真王庭交奉歲幣,但兩國於琳琅開通貨市,互通有無,大姚物類豐富,猶勝藥糧絹匹,而大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怕是隻有戰馬了。妥妥的貿易順差啊,既歇息戰事,還掙了錢,到頭來還是大姚賺得多,隻是麵子過不去。那許林敢私自販運煙羅玉,這是和朝廷搶生意,膽子可夠大的!”


    到下午一點時分,孫同牽馬出了街門,王離上了馬車,往太守府而去。


    到了太守府,王離和門子說了來意,門子傳了話,說劉老爺午睡剛醒,讓王離在偏廳等候。


    太守府規模雖大,但陳列的用具都是常物。


    在偏廳等了片刻,聽到門外丫鬟聲音“老爺來了”,隨即一個幹瘦的老頭走了進來,王離起身作揖,道:“見過劉太守。”


    劉剡爽朗一笑,道:“前些日子正亭和我說了你的事,能把許家二小子整成那樣,你本事可不小呐,哈哈哈哈!”


    未曾想這身居高位的老頭竟是這麽的調侃自己,王離笑了笑,劉剡繼續道:“我本不想見你的,幫你是看正亭的份上。隻是昨日見了你的名帖,看你字跡不俗,用的筆法我竟從未見過,故而想來看看是什麽少年郎在書法上有如此造詣,果然呐,人不可貌相呐!哈哈哈哈!”


    王離越聽越不對勁,合著怎麽人身攻擊起來了,他苦笑道:“太守莫要擠兌小子了,太守浸淫書法的時間比我的年齡都大,我怎敢在太守麵前賣弄墨筆。”


    劉剡擺擺手,“達者為師,你那字雖然略欠筆力,但結構纖細有趣,瘦骨嶙峋,筆法自然,足以自成一家,我是比不上了。”


    王離前世臨摹字帖酷愛瘦金體和古帖靈飛經,昨日寫名帖就是用的瘦金體,這大姚沒有趙佶,故而劉剡誤以為是王離自創的了。


    “這,其實那字是我年幼時一個瘸了腿的乞丐教的……”


    “乞丐?我聽正亭說,你可是跌落山崖,忘了不少東西的。”


    王離聞言心頭一緊,正對上劉剡略微渾濁的眼睛,喉嚨卡住,不知說些什麽。


    “不是都忘了,我還記得一些,若是都忘了,我怎還會寫字,還知道我是誰呢。”


    搖了搖頭,劉剡道:“我不嚇唬你了,你也別來謝我,幫你弄個戶籍隻是小事,日後多寫些字給我,那可比空手上門拜謝實誠得多——這幾天許二小子找你麻煩了?”


    王離聽了十分尷尬,這來拜訪道謝,自己竟然忘了帶禮物,“今天早上他來鬧事的。”


    “嗯,這樣,你今日寫個帖子給我,我幫你擺平他,保準他不敢去衙門告你。”


    王離聽了目瞪口呆,這是赤裸裸的索賄嗎?雖說要的不是錢財,但好歹他王離的字在這也是獨一份的,厚顏無恥一些,也算是開派立宗的。


    劉剡也覺得老臉有些掛不住,吹胡子瞪眼起來,“怎麽,我還能占你便宜不成?”


    說著揮手叫侍女去取筆墨,“你在這玉城無依無靠,應該找個人幫襯幫襯,現在眼前我這個大山你不靠,你還能找誰?徐鴻遠嗎?他可是和許林一路的貨色!麻利點!”


    王離聽了好笑,心中深是感動。


    他心知是孔成施、孔成傅好言讓劉剡幫助自己,這劉太守雖然言語為老不尊,但能看出是個忠厚長者。


    他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狼毫,在桌前鋪開紙,沉思良久,蘸墨揮寫起來。


    這次王離用的是蘇體,卻沒有寫瘦金。


    一旁看著的劉剡心中存疑,沒有出聲。蘇體貴在心境,王離不是很擅長蘇體,隻學到皮毛,這些天壓抑的生活讓他很難再寫秀氣的瘦金體,故而選擇蘇體,順便借此來宣泄一通。


    寫完全篇,王離頓時想起一件事,看到一旁的劉剡在仔細盯著字帖看,忍住沒說。


    眼看劉剡不出聲,王離心中有些不安,這劉太守書法造詣定然不低,自己雖然占了前賢字體的優勢,但問題很多,筆法仍然稚嫩,被這樣細看,心理上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待仔細看完,劉剡背手點頭道:“不錯,不錯,運筆如逆水行舟,下筆遲澀不傷勻正,體格構架極佳,隻是力道還有不足,氣勢略遜。”


    王離汗顏,怕再說漏了底,岔開話題,不再管這書法,將昨日在外衙上的見聞和劉剡詳細說了。


    劉剡皺眉道:“有大真人在玉城?”


    王離道:“應該錯不了,我是親耳聽到那人說的,潘知縣糊了案子,沒有再問。”


    摸了摸胡子,劉剡麵色有些凝重,端茶喝了一口,王離見此自覺告了退,回去了。


    劉剡不知思索了多久,眼看堂中早已無人,才想起王離早已經離開了。站起身子,提筆在案上寫了封信,喚人送了出去。


    拿起案上王離寫的帖子看了一會,嘖嘖感歎筆法之獨特,韻味之豪爽灑落。


    原先隻盯著王離的字,這會才注意到內容來,劉剡逐字念道:


    “攻書學劍能幾何?爭如沙場騁僂羅!手執綠沉槍似鐵,明月,龍泉三尺嶄新磨。


    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德能多。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


    “好!好詞!好字!誰人敢去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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