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看守所出來,柴廣漠直奔派出所。


    趙冷對他的做法十分不理解,這不是“才出虎穴,又去狼窩”麽?柴廣漠卻不以為然。


    “我要找一個人。”他說。


    沒有解釋,隻是徒步在夜色當中穿行,為了避免攝像頭,沒有叫車,萬幸距離不算遠。這次趙冷沒有多問,隻是感受著手心裏柴廣漠寬大的手掌,這滋味,十分踏實。


    沒過多久,兩人便到了派出所。


    這家派出所是臨城一個孤零零的“孤島”,並不是民警或者片警的執勤點,而是負責專項案情的分點。雖然規模不大,隻是一棟小二層,位置也很偏,但是權力卻不小。


    到跟前了,趙冷才明白柴廣漠的目的。


    這裏是小秦的執勤地點。


    他是當事人之一,要想進一步得到情報,就必須找到當時的涉案人員不可。


    從老馮的方向著手——趙冷看了看柴廣漠,這家夥滿臉的憔悴,兩個又黑又大的黑眼圈掛在臉上,想必這些天他沒少操心,老早擔憂到這一步的他,恐怕才是最不踏實的那一個了吧?


    可這也證明了這次指控的棘手程度。


    老柴一定是束手無策,從老馮的“關係網”著手,沒有任何解決辦法了,才想到這一步。


    趙冷一邊感慨柴廣漠的先見之明,一邊感受手掌的溫暖。


    兩人穿著厚厚的兜帽衫,柴廣漠開始“整活”了。


    他先把趙冷安置在外,自己攏著大衣就往派出所裏闖,果不其然被人攔了下來。這一攔不要緊,柴廣漠立刻施展出頂級的碰瓷技法——沾衣十八跌。


    他就地一滾,整個人軟糯糯地倒在地上,雙手緊緊裹住大衣,呻吟著大聲呼救:“救命了!殺人了!”


    辦法粗淺,但效果出奇得好。


    不一會兒,整個派出所的執勤警察全被他引了過來。


    老柴的演技再度上線,他先是在地上打著轉兒,一會兒抽筋,一會兒口吐白沫,臉色也變得蠟黃,被人扶起來以後,整個人哆哆嗦嗦聲稱有歹徒襲擊他。


    這地方固然不是正經派出所,但遇到事兒,也不能拒人千裏之外。


    把柴廣漠摻進屋裏去,狡猾的他朝趙冷使了個眼色。


    趙冷吐了吐舌頭,靜候佳音。


    老柴在派出所不知道折騰了多半天,實際上也就十來分鍾,他就悻悻離開了。


    他找到趙冷,搖搖頭,牽著她趕緊離開。


    “怎麽了?”趙冷問。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話沒說完,就被趙冷一拳頭招呼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吊人胃口!”趙冷還很有道理。


    柴廣漠苦笑一聲說:“那好吧——壞消息是,小秦不在。”


    “不在?”趙冷想了想:“完了,該不會今天恰好不是他當班吧?”


    “不。”柴廣漠搖搖頭說:“我特意查過,按照值班表,今天是他的班。”


    “那——是請假了?”趙冷繼續猜。


    “也不是。剛才我順進大廳,他被緊急調離臨城,去了省外。”


    “啊?”趙冷傻眼了。


    “不光如此,據我查到的,整個涉案的所有人員,都因為各種原因,或者調離,或者主動辭職,總而言之,幾乎都暫時或長期離開


    了臨城。”


    趙冷立刻會過意:“也就是說,有人故意把他們支開?”


    柴廣漠點點頭。


    “好消息呢?”


    “看這個。”柴廣漠從懷裏摸出一張表:“這是派出所特勤的個人資料,我順手牽羊拿來的。”


    “這……違法的啊。”趙冷汗顏。


    “現在可管不了這麽多。看這個。”柴廣漠一臉不在意,說著指出密密麻麻的名字,其中一個赫然寫著“劉誌遠”。


    “這是?”趙冷愣了愣。劉誌遠是他們的目標人物,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在上次人物行動過後,這位劉警官的腿部就受到嚴重的損害,需要截肢。


    從他被送回臨城到現在,也才不過三天時間,現如今應該還在重症監護室。


    返回臨城的時候,劉警官就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趙冷去看過一回,那時候還沒進行手術,據說當時他也處於重度昏迷的狀態。


    “這個檔案是幹什麽的?”趙冷問。


    柴廣漠帶著她來到路燈邊,兩人靠在燈下仔細看。


    “這應該是一份行動善後的報告,劉警官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但是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後邊的文件,就在這後麵。”


    柴廣漠彎著腰,伸手環過趙冷的脖子,兩人貼的極近,幾乎是麵貼麵,柴廣漠的下頜骨就像是拿長刀刮開的一樣,看的趙冷心髒砰砰直跳。


    他抽出一封文件。


    如柴廣漠所說,是一份善後的處理方案。其中,大大的紅色字體十分醒目,上寫的名字不是劉誌遠又是誰?


    “待遇……副局級?”趙冷大吃一驚:“等等,劉警官現在什麽級別?”


    “科級幹部。”柴廣漠表情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驚訝之中帶一點惶恐,兩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垮了這麽多級,這個處理決定很奇怪。雖然劉警官的遭遇很讓人同情,可是,有點不對勁。”柴廣漠坦言:“我也是看到這個,總算明白咱們現在最應該追查的線索是什麽。”


    他看著趙冷,瞳孔裏已經映射出答案來。


    “病房!”


    兩人異口同聲。


    倒得病房的時候已經後半夜。


    劉誌遠住在機關病房的四層,他們從門衛那裏得知,早晨剛從重症監護室送出來,腿自然是保不住,但命還在。


    隻是很奇怪。


    門衛老頭拿著腔調告訴兩人,這個劉誌遠脾氣怪得很,按理說大夫已經做完手術,術後護理也不錯,可是就一個毛病:不睜眼。


    從術後到現在,一直沒睜過眼。


    最開始院裏大夫以為他精神狀態恢複不好,也都沒太在意,後來才知道,這是故意鬧別扭。


    到四樓,原則上劉誌遠的病房是不讓看護的,兩人又沒有什麽合理的專案任務,更別提現今身份算得上“逃犯”。


    但柴廣漠招數多,他早先備好了一份市局調查的搜捕令,雖然牛頭不對馬嘴,但掛羊頭賣狗肉畢竟也算是能唬人,哄哄醫院的護士也算是綽綽有餘。


    兩人就這樣堂而皇之進去了。


    門口看管的護士沒多問,但她精神狀態不大好。


    一問才知道,劉誌遠進了看護病房以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對護士毫不留情,一點兒不客氣,端盆


    子摔碗,閉著眼睛撒潑,始終裝死人。


    兩天下來,醫院已經沒人願意搭理這家夥,除了早晚的正常看護,基本沒人樂意看。而這家夥似乎也像是沒有家人親朋一樣,門口十分冷落,以至於蕭條得不像樣。


    到後來,為了不占用床位,醫院也就把這劉誌遠給送到了最角落的庫房,打掃打掃,也能看護用。


    也是這個原因,趙冷他們才那麽輕易就混了進來。


    門口的護士耷拉著眼皮,睡眼惺忪,爬起身接過柴廣漠的搜查令,也沒細看,就揮揮手讓兩人進來了。


    然而趙冷覺得有點兒匪夷所思。


    他們進了病房,卻壓根沒見到劉誌遠的身影。庫房濕氣很重,四周的牆壁像爬滿了爬山虎似的,坑坑窪窪盡是大小不一的凹洞。


    病床上沒人?


    趙冷發現白色的床上空空如也,一時間有點兒氣憤,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頭護士說錯了地方,正要叫人,忽然被柴廣漠寬大的手掌緊緊勒住嘴。


    “老柴?”趙冷瞪著一雙大眼,緊緊盯著柴廣漠,眼裏像有聲音。


    柴廣漠搖搖頭,看向窗外:窗邊陽台與庫房並不隔離,有一堵半人高的牆,門敞開著,能見到屋外濃重的夜色,而夜色當中,赫然晃蕩著半截衣服。


    趙冷下意識吸了一口涼氣,揉揉眼睛。


    不。


    那並不是什麽衣服。


    正如柴廣漠此刻小聲呢喃的。


    “那是一具屍體。”


    趙冷明知道一定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從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突然,又好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樣。


    她想大叫,可是喉嚨裏就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塞住一樣,一點兒聲音也發布出來。


    她想大哭,同樣的,出不了聲。


    柴廣漠行動更快。


    他先是收了門,確認四下無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關上病房的大門,反鎖,從電視櫃裏翻找出醫護用的一次性手套,交給趙冷一份,自己套上手,小心翼翼來到陽台門外。


    冷風吹過,柴廣漠的發梢微微浮動。


    趙冷呆呆站在原地,看著柴廣漠到了屋外,伸手接下了屍體,眼見得他怔了半晌,喉結微微動彈,從嗓子裏極艱難地推出三個字來。


    “……劉誌遠。”趙冷絲毫不覺得意外。


    柴廣漠不言語,用手指抵住劉誌遠的咽喉,勒痕很清晰,褐紫色的皮膚上有屍斑,翻開眼皮,瞳孔上有血紅色的蛛網狀分布物,瞳孔不是往上翻,而是看向四周。


    趙冷臉色鐵青地來到柴廣漠身邊。


    “怎麽了?”柴廣漠小聲問。


    “我們……是不是因為我們一直追查真相,就會有人因此死去?”趙冷看著屍體,臉上的光色逐漸消退下去。


    柴廣漠看了她一眼,說:“不是自殺。”


    “為什麽都這種時候,你還能這麽淡定。”趙冷甚至覺得眼前的柴廣漠是個怪物。


    “你覺得,必須表現成一般人的慌亂,才顯得普通和正常,對麽?”柴廣漠忽然抬起頭了,看了趙冷一眼,問道。


    趙冷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喉嚨又一次梗塞住了。


    “還是說,你覺得隻要你不繼續查下去,不知道真相,這些躲藏在陰暗裏的東西就不會顯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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