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頓夫人今天滿載而歸, 範尼見著母親心情很好的樣子,才扔下手袋、氣喘籲籲地拖過裙擺坐在沙發上問道:“媽媽, 你說哥哥會不會馬上結婚了?”


    媽媽是最了解女兒的,桑頓夫人沒好氣地白了範尼一眼:“不會影響你的婚事的。”


    範尼已經談婚論嫁, 婚期臨近,桑頓雖然平時看上去和妹妹也不是太親密的樣子,但早就和母親商量準備了一筆款子務求將婚禮辦得隆重盛大,隻是你要求一個功成名就、城府極深的商人和一個沒心眼的姑娘整日培養兄妹情,那實在是不怎麽人道的事情。


    範尼嘟著嘴,被拆穿了心裏想的事情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家裏破落的時候她年紀還小, 等到懂事的時候哥哥已經能讓她過上舒適的生活了, 她是家裏真正沒有吃過一點苦的,反而受盡寵愛:“我可沒說哥哥會被外麵的女人迷住了心眼,最後虧待了我。”


    桑頓夫人頓時覺得腦仁疼,揮揮手道:“你先上樓去把衣服換了, 等你哥哥回來就能開飯了。”


    於是範尼乖乖上樓了, 桑頓夫人在想著若是貿然上門拜訪會不會太有失禮儀,而且今天桑頓過去了那裏,說不定就把事情辦成了,也輪不到她給自己兒子去鋪路,隻是越想她就越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總想親眼看看真人把把關才好。


    桑頓回來的時候母親正在坐針線活,範尼則在靠窗的那側彈著她的寶貝鋼琴, 聽到哥哥回來了,她停下來轉了個身埋怨道:“約翰,你可回來了,你知道我和媽媽今天去哪兒了嗎?”


    桑頓當然不知道,就問:“我想應該不是工廠,你最不喜歡那裏。”


    這話帶著微微的調侃,雖然工廠的盈利提供了一家人富足的生活,可範尼總愛說米爾頓的空氣是多麽差,工廠又是多麽不幹淨。


    “哼,”範尼撇了撇嘴:“當然不是工廠啦,我們去了黑爾家。”


    桑頓把帽子摘下,有些奇怪:“你們去那兒幹嘛?”


    “他們是我們家的新住戶,於理總得關心一下,”桑頓夫人放下繡繃:“我們還遇見了霍克利先生,他說和你是舊時呢!”


    桑頓點頭,在沙發的另一邊坐下:“是的,卡爾·霍克利,我們有些小交情,看來你們今天過得不錯。”


    “什麽不錯?!”範尼插嘴:“你是沒有看到,那位黑爾小姐鼻子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媽媽不過是誇你優秀,她就迫不及待要滅滅媽媽的微風。哼,也不瞧瞧她自己是什麽德性!”


    “好了好了,去樓下看看廚房準備得怎麽樣了,”桑頓夫人也帶上了些教訓的口吻:“我看你今天在黑爾家也逞夠微風了。”


    範尼不情不願地起身要走,臨走前扔下一句話:“這下我對外來戶更沒有好感了,希望那位韋蘭小姐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


    這麽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倒讓桑頓心裏一窘,但桑頓夫人卻麵無表情,這讓做兒子的有些惴惴:“媽媽,你們還認識韋蘭家的人了?”


    “認識談不上,隻是聽說了有這麽一家人,”桑頓夫人好笑地看著兒子微微緊張的模樣:“我原本想出於禮節,由霍克利先生引見,去拜訪一下新住戶呢。”


    桑頓這下是明白媽媽的心裏已經有底了,他隻得老老實實作答:“別,媽媽,您很快就能見到她的,我已經邀請她來我們家的宴會了。”


    “我的天哪,約翰,”桑頓夫人瞧他這難得的傻瓜樣子:“我隻不過是見見她,難不成她會被我嚇跑嗎?”


    桑頓的臉透出一點紅意來,他還是很羞愧於向自己的母親承認此事暫時還沒有把握:“媽媽,我或許做生意還算上手,但是這事情可不是做生意,我得……得慢慢來。”


    “好啦好啦,”桑頓夫人拍拍他的肩:“看你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循序漸進固然是件好事,可你也要留意不要錯過了好機會,你先上樓去把外出的衣服換下來吧。”


    桑頓上去後,做母親的卻沒有繼續原先的活計,桑頓,她的兒子,她引以為豪的孩子,毫無疑問已經墜入愛河了。


    而那位新鮮的以後將要加入這個家庭的韋蘭小姐,將要取代自己,成為兒子心中最要緊的人。


    桑頓夫人維持著臉上嚴肅的神情,她現在竭力不去想兒子成家過後將要帶來的令自己失落的變化,而是把心思放到了熟悉的家務上來,比如即將成婚的夫婦,家裏需要多少全新的織物。


    隻是她明白自己心裏的隱憂,讓自己的兒子一改往常雷厲風行的態度而患得患失的姑娘,恐怕是因為她的條件引起了桑頓對於自身的自卑。


    桑頓夫人歎了口氣,真可惜兒子看中的人不是米爾頓土生土長的姑娘,不然自己一定會很喜歡她,他們這個家庭也會相處得更好。


    不過她還是在晚飯後寫了一封信給黑爾太太,說是注意到她今天總是咳嗽,自己過兩天要介紹一個好醫生給她。


    車夫走前她塞了兩先令,那人就透漏了韋蘭家當天的目的地是黑爾家,雖然桑頓夫人對黑爾家沒什麽太大的好感,但是找個借口再過去一趟也不是太為難自己的事情。


    米爾頓用來租借的馬車很緊俏,因為這裏所有的馬車基本都是用來裝棉花的,不是裝在口袋裏的白花花的原棉,就是一包包從機器上下線的成品白布。當地的人們聚集在街道上,衣服質地全都不錯,但你還是能從表情上分辨出他們究竟是中產階級還是小巷窮人。


    梅是因為收到瑪格麗特的邀請所以才進城一趟的,因為上次的巧遇彼此都做了自我介紹,瑪格麗特來信說是一定要謝謝韋蘭兄妹的幫助,鮑伯也是希望在米爾頓停留的時間內,梅能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閨中好友,因此便接受了邀請欣然前往。


    卡爾最近總和鮑伯混在一起,聽說鮑伯要去黑爾家,打聽了來龍去脈後,也借口黑爾先生是自己的老師,厚著臉皮要求同去。


    瑪格麗特其實是個漂亮姑娘,有著南方特有的秀美五官,鵝蛋臉顯得很小巧,頭發總是編成辮子盤起頗精致,不過那張小嘴的輪廓微微翹起,總給不認識的人留下傲慢的第一印象。


    隻是在黑爾家再見麵的時候,梅有些佩服這個姑娘。想來黑爾家家計艱難,統共隻有一個老胖的女仆在照顧一家老小。瑪格麗特則不得不放下小姐架子親自操持些家務,尤其是據說黑爾太太身體不好,今天還臥床休息,女仆正在服侍前來探病的客人。於是梅一行人來訪後,就是由瑪格麗特親自斟茶的。


    卡爾饒有興致地看著瑪格麗特一手拿著茶壺,另一手拿著濾網,慢慢地濾茶。手上的那隻包金的手鐲可能是她待客時的首飾,平時不常戴,手鐲總是時不時往下滑,而瑪格麗特就要時不時地把手鐲往上擼一擼。


    那個包金的小圈在細膩潔白的手腕上滑上滑下,讓卡爾覺得眼前的美景很受用。


    鮑伯和卡爾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他一邊慢慢啜飲著茶水,一邊在想找個機會提醒卡爾把到了嘴邊的口水趕緊擦一擦。


    梅則是從未碰到過家裏的小姐自己動手的情況,要拒絕吧,怕是令瑪格麗特難堪,隻是在接過遞來的茶杯時,手就不受控製地抖了下,灑了點點茶水出來。


    這下梅覺得丟臉極了,她趕緊安撫瑪格麗特不是什麽大事,然後掏出手絹來把膝蓋上的一點茶漬擦幹淨,桑頓夫人從隔壁房間裏轉出來的時候正好見到了這幕。


    範尼不明白媽媽為什麽今天不讓自己穿上最華麗最昂貴的衣服,她想著既然要再來一次,一定要殺殺瑪格麗特的傲氣。桑頓夫人卻指定她穿了一身淺紫白領的裝束,這身衣服擱在衣櫥裏已經很久,也不便宜,隻是不符合範尼的審美觀罷了。


    因此,範尼今天就難免垂頭喪氣,連原本過來耀武揚威的目的都忘記了,乖乖地跟在媽媽身後,連話都很少說。


    然後從黑爾太太的房間裏出來,她和媽媽都注意到了隔壁起居室裏的一個姑娘,因為她用的是一塊白色的馬爾巴勒出產的絲綢手帕。桑頓夫人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自己的兒子幾個月前親自畫了圖樣交付生產的,那時她問桑頓怎麽有這份閑情,桑頓回答他說是試做些用品。


    而範尼在發現哥哥拿回了一個精美盒子裝的手絹時,還問他索要過這些與眾不同的鈴蘭圖樣的手絹,結果被拒絕了,為此範尼還耿耿於懷了一陣。


    隻是那時梅並未來英國,桑頓的言行舉止也很正常,母女倆因此都沒有懷疑過。


    現在看著這眼熟的料子出現在麵前的姑娘身上,這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隻是桑頓夫人在看到梅的第一眼,內心就沉了下去。


    梅很美,可桑頓夫人看到過很多美麗的姑娘,但是那種家族教養的高貴氣質是掩藏不了的,哪怕是她現在捧著的是黑爾家廉價的粗瓷杯子,姿態都像捧著一束鈴蘭花那樣優美動人。


    桑頓夫人非常明白兒子為何會深陷其中,這樣的姑娘誰不喜歡,出身優越、美貌可人,言行舉止卻溫柔體貼,讓人如沐春風。可是桑頓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這已經不是出身優越可以形容的了。


    天氣漸熱,梅穿了一襲白色的衣裙。因為用了早飯沒多久就出門了,梅也沒有佩戴什麽首飾,雪白的脖子裏隻戴了一根細細的金項鏈。身上一條白色蕾絲織就的連衣裙,束著藍綠色的方扣腰帶,外邊又搭了見薄紗對襟繡花的外套,顯得粉白嬌嫩、氣質出眾。


    而桑頓夫人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出自法國最有名的高級定製屋houseworth(創始人charles worth(英國人)被公認為高級定製之父。),哪怕是再富有的家庭,去這家定做衣服也是一件大事。


    而屋裏唯一的一名陌生男子,坐在霍克利先生身邊的,想必就是韋蘭先生了。一身考究的西服自不必提,但桑頓夫人一看他的外套出自倫敦最有名的手工藝地薩維爾街(世上最好的男裝裁縫街,王子也是去那邊做的,定製一詞就起源於這條街),這對兄妹的身份恐怕不簡單,也隻有黑爾這家初來米爾頓的外來戶才會如此不識貨,在這樣的紡織業城市,略有經驗的人可以從一個人的穿著上就看出對方的身份地位,而桑頓夫人是第一次看到穿著實物的人,因為往年她也就是和兒子參加紡織工業展而已。


    她的心不斷地沉了下去,預感不但成真,而且還超出預計太多。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雙方打了個照麵。


    瑪格麗特秉持著主人翁的精神,自然是請桑頓母女進來的,順便向她們道謝,因為對方是熱情地來給自己的母親介紹醫生的。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家母生病,今天又有客人,我都沒用好好招待你們,”瑪格麗特態度真誠地感謝桑頓太太,然後給梅和鮑伯作介紹:“梅,鮑伯,你們也認識桑頓先生的,這兩位就是桑頓先生的母親和妹妹。桑頓夫人,範尼,這是桑頓先生的朋友,霍克利先生也是和他們一起從美國來的,他們是兄妹,鮑伯·韋蘭還有他的妹妹梅。”


    梅沒有預料到會在此地意外見到桑頓的家人,不過她是社交場合的常客,不論怎樣的意外,她都能很好地維持自己得體、大方的態度和對方打招呼,如果不是她站起來的時候手不自覺地撫了一下裙子的話,她總覺得自己坐著把裙子坐皺了。


    桑頓夫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動作裏蘊含的緊張,心裏頓時滿意地鬆懈下來:還好,這姑娘是在乎約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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