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霍克利的舞跳得比瑪麗認識的大多數男人都好,可這一點都不能為他加分,因為瑪麗並不十分喜歡他那萬事不在意的神情。即使邀舞隻是霍克利太太布置給兒子的一個任務,可她不介意這位卡爾先生認真一點做戲。


    “霍克利先生……”瑪麗趁著音樂節奏暫緩開口。


    “卡爾,”對方接口:“你是梅的表姐,你大可以和她一樣這麽叫我,這並不代表我們會有什麽。”


    瑪麗反而笑道:“好的,卡爾先生,我很確定什麽都不會有。”


    接下去的時間兩人都隻剩下了沉默,一曲完畢,梅也看到了他們,帶著紐蘭朝他們走來,而韋蘭夫人的臉則很嚴肅。


    “卡爾,你怎麽會來紐約?”梅接過卡爾遞給自己的潘趣酒,隻禮貌地微微抿了一口。


    “我是回來見一個人的,”卡爾和紐蘭握握手,然後看到韋蘭夫人很是緊張的模樣,自覺地離瑪麗遠了些,然後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目的:“你知道我父親亟不可待地想讓我接手產業,匹茲堡對我來說是個比教會大學還要乏味的地方,所以我懇求我母親帶我來紐約,不過出門的唯一理由就是找個好姑娘結婚。”


    在場的人表情很微妙,因為若不是時運不濟,卡爾可能早就結婚了。


    但是根據可靠的消息,當時乘坐泰坦尼克號頭等艙的女士們幾乎全部獲救了,悲傷過後她們需要別的刺激來打發日子,所以卡爾那無緣的未婚妻在船上和某個窮小子的風流韻事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韋蘭夫人和霍克利夫人雖然是上流沙龍裏的老相識,但是前者因為出身而長存的優越感則是沒法忽視的,所以對於卡爾被自己的母親要求去和瑪麗小姐跳舞,這位太太並不讚同。


    霍克利家除了有錢,或者說很有錢之外,一無是處。瑪麗的父親是掘金者,但是瑪麗不是,這位長女需要一門風光的婚事,而金錢則太顯乏味。


    卡爾對於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在經曆了那位出身“優越”、作風奔放的未婚妻之後,他對名門的姑娘有些敬而遠之,或者說羅斯的所作所為挫敗了他的自尊。


    無數次他從淫浸著冰冷海水的夢裏醒來,他都在暗夜裏大睜著雙眼告訴自己,即使他是匹茲堡最出名的暴發戶的兒子,即使他滿身都是銅臭味,即使他踏不進最頂尖的社交圈子,他也比住三等艙、抽劣質卷煙、畫下/流鉛筆畫的窮小子強上百倍。


    這麽一想,韋蘭夫人防範的目光對他來說就無足輕重了,至少那段永生不忘的經曆徹底讓他對“高貴”的小姐們失去了興趣。


    他決定給在場的眾人賣個好就可以風光退場了,尤其是韋蘭夫人,即使她出身高貴,是範德盧頓夫人的表妹,人生也不是事事如意的。


    “韋蘭夫人,”卡爾掛上一副謙恭的晚輩的表情:“我之所以來紐約的另一個理由,是我聽說鮑伯要從辛辛那提回來了,作為趣味相投的老朋友,我可是迫不及待要和他見個麵呢!”


    韋蘭夫人不出所料的臉皮漲紅起來,她那個叛逆的兒子既不以韋蘭家的姓氏為榮,也不願守著家裏遍布美國的幾十處產業做二世祖。鮑伯20歲那年,在被母親反對了無數次的情況下,偷偷搭上火車,跑到了辛辛那提去學那不入流的紡織機械,這幾年裏韋蘭夫人給他去的信幾乎堆成了山,可這個兒子怕一時心軟回了紐約就再也沒法自由,隻是定期回信,人卻是怎麽也不見回來。


    現在鮑伯要回來了,可是做母親的卻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卡爾內心痛快之餘,也沒忘記好好收尾:“您知道我是生意場上的人,隻是碰巧知道他是要回紐約和人簽筆合同。至於準確的歸期,您應該會馬上收到他的電報的。”


    這麽一說,韋蘭夫人的臉色好了很多,梅站在自己母親身邊,四平八穩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哥哥要回來,好像卡爾口中的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人。


    這讓紐蘭心裏不太舒服,因為他沒有注意梅低垂的眼簾上微微顫動的睫毛。


    梅心裏想著這可是她的親哥哥呢,卻不顧家人的阻攔跑去外邊折騰了這麽多年,一點都不管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是如何得擔心,可是到了鮑伯所說的那一天,梅還是被韋蘭夫人一起帶去了火車站,去迎接那個數年不見的哥哥。


    天上下著鵝毛大雪,四輪馬車並不比一個年輕男人的腳程快上多少,韋蘭夫人激動得忘記了大雪天火車會晚點,即便她趕在了電報上的到達時間點上,還是整整等了一個小時。


    梅的雙手都插在黑狐毛的手筒裏,身上穿著厚實的鬥篷,和媽媽一起不時透過馬車的小窗朝外張望。然而呼吸間的熱氣噴在玻璃上,不一會兒就嗬出一層霧氣來,轉眼又什麽都看不見了。


    廣場上的大鍾響起了三點的鍾聲,等了大半個小時的梅開始昏昏欲睡,這時一股冷風灌進來猛地讓她清醒,原來是媽媽已經打開了馬車車門走了下去,正和哥哥鮑伯擁抱在一起。


    在哥哥出門的這幾年間,梅見慣了媽媽提起他時的哀傷、委屈甚至於憤怒,但是真正到見麵的這一刻,母親都不舍得在這重逢裏用怒氣浪費寶貴的時間。韋蘭夫人此時正握著兒子的手,激動地絮絮叨叨著什麽。


    鮑伯碧藍的眼珠望過來,戲謔地看著坐在馬車裏沒動的梅,梅沒有理他,隻緩緩地下車,站到母親和哥哥的身邊,語氣平靜:“鮑伯,歡迎回紐約。”


    年輕人拂了拂金色短發上的雪花,猛地把站在一邊當塑像的妹妹拉到懷裏,大聲宣布:“梅,我回來了!”


    梅的帽子都被他撞歪了,她臉上的冷淡再也掛不住,氣急敗壞地推開哥哥:“鮑伯,放開。”


    她覺得很失禮,臉轉到一邊,拿手正了正帽子。


    一隻手突然遞到她麵前,手掌上是她掉進雪地裏的珍珠發夾,雪花掉在上邊因為那手心的溫度融化成雪水,晶瑩的水滴凝結在潔白的珠粒上煞是好看。


    梅嚇了一跳,直覺地抬起頭來,麵前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很高,簡直太高了。她略略抬眼隻看到一個方毅的下巴,薄唇抿著比這嚴寒的天氣更冷峻。


    梅飛快地拿過發夾,低聲道謝,眼睛不再往上看。


    耳邊卻聽到鮑伯笑起來:“媽媽,梅,這是和我同行的約翰·桑頓先生還有戈德裏克·喬尼先生,他們是去辛辛那提采購機器的,不過一個月後機器才會到紐約的港口裝船,我們就順道同行了。”


    兩位旅伴主動摘下帽子向夫人和小姐問好,梅不得不麵對那個高個子。她的眼睛從雪地上溜過,看到的不是紐約紳士們流行的漆皮皮鞋,那種皮鞋的頭是尖尖的,如果讓這個巨人穿在腳上,那鞋必定要大得像一條船一樣才行。


    這位桑頓先生穿著普通的牛皮短靴,鞋子因為長途跋涉的緣故,原來就不怎麽嶄新,現在更是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還好是站在雪地裏,一會兒那暗棕色的牛皮就被蓋住了。套在靴筒裏的小腿看上去異常筆直,和公園裏的冬青樹一樣。


    這情景想起來就十分好笑,梅感覺心裏輕鬆了些,這促使她能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嬌小精致地臉裹在貂皮圍領裏,不失溫和又疏離地朝著兩人點了一下。


    她看見這位約翰·桑頓線條冷硬的嘴唇上,鼻子很是高挺,但是藍色的眼珠卻柔化了他剛毅的臉部線條。如果說鮑勃的眼珠像藍色的天空,那這個男人就像深沉的大海。


    隻可惜梅現在一想起大海,心情就不免沉了下去。


    至於站在桑頓先生身邊的喬尼先生,身材也一樣很高大,隻是更加壯實,看上去年紀不大卻留著一把絡腮胡子,恰當其分地掩蓋住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有些高深莫測的樣子。


    梅的圈子裏很少會出現這樣不精致的男人,因為是哥哥的介紹,她不得已打了招呼之後,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何況雪下得這樣大,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站在戶外寒暄。


    鮑伯似乎感覺出了女士們的不自在,不過他隨心所欲慣了:“桑頓、喬尼,我這就告辭了。馬車租賃處就在街角,你們趕緊到預訂的飯店把自己安頓下來,至於晚餐,請務必賞光。”


    他早有準備,將寫著地址的一張小卡片遞了過去,喬尼看著桑頓沒動,趁他還沒有說話,越過手接了過來,做主答應了。


    鮑伯對此很高興,彼此告辭後,他將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扶上馬車,雪地裏的兩人看著馬車啟動了,慢慢往街角走去。


    此時的韋蘭夫人一坐定,確定自己不在公共場合了,這才開口責備道:“鮑伯,他們是什麽人?你怎能隨便請這種來路不明的人到家裏去,今晚的晚餐是特地為你接風的……”


    “媽媽,”鮑伯懶洋洋地靠在廂壁上,身上慢慢暖和起來:“我是在哈羅德舅舅(注:格蘭瑟姆伯爵夫人柯拉的弟弟)那裏遇見他們的,你知道哈羅德舅舅近年越來越想得開了,揮金如土地玩起了遊艇,所以他就把上門的主顧扔給了我照看。當然這也是我擅長的,因為他們買的不是紡織品,而是機器。”


    這就是生意人了?韋蘭夫人聽到這個就皺起了眉頭:“我早就反對你去學習這些東西,韋蘭家有這樣富足的家財,你有什麽必要去學那些不入流的東西?!”


    這個話題母子倆已經爭論了很多次了,鮑伯不以為忤:“媽媽,爸爸也是個生意人。”


    “他是銀行家,”韋蘭夫人千篇一律地反駁:“而不是像你一樣鑽在一堆破銅爛鐵裏,弄得渾身都是機油。”


    鮑伯嘻嘻笑起來,握住了韋蘭夫人的手:“媽媽,如果祖產真的吃用不盡,那麽羅伯特姨夫怎麽會追求柯拉姨媽呢?我當然知道這個例子不好,不過身為您的兒子,我相信您一定是希望我能靠自己的能力過上好的生活的吧。”


    “那你也可以把自己的起點拔得高點,用家裏的財產做做投資什麽的,”韋蘭夫人滿懷希望地建議道:“如果你開始時是門外漢,沒關係。你的妹夫可是公司法方麵的專門律師,他可以做你的投資顧問。”


    鮑伯戲謔的眼光轉到梅的身上,打趣自己的妹妹:“如果紐蘭這樣能幹,不如把韋蘭家的財產都給梅做嫁妝,假以時日媽媽您看到霍克利夫人的時候可就全然勝過她了,他們家論起來,隻有一樣比您強,就是有錢!”


    這話可把韋蘭夫人和梅都得罪了,韋蘭夫人不想再聽他的胡言亂語,梅則好不容易回了他一句話:“爸爸在遺囑裏早就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這一瞬間,氣氛就冷了下來。


    另一邊,雇傭的馬車效率很高,桑頓和喬尼在半小時之內就找到了離火車站不遠的,原先預定下榻的飯店。


    然而他們辦理好手續,把行李交給門童之後,卻沒有立刻進房間,兩人站在大門口的階梯上,喬尼拿出煙盒,示意桑頓拿上一支,漫天的白色雪花中亮起了兩個小紅點。


    喬尼猛吸一口煙,身心都暖和舒暢起來:“喂,桑頓,韋蘭的妹妹可真不錯。”


    對方並沒有理他,煙霧卻模糊了他的表情,讓人看不真切,但是喬尼知道就算不點煙,這個男人也總令人猜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不過兩個男人在一起,又是一支煙的時間,話題隻有談談女人。


    “不過真可惜,”香煙已經燃掉了一半,喬尼歎息道:“上馬車的時候,你看到她的那枚戒指了吧,真不知道是哪個好命的男人摘了這樣一朵纖嫩的花。要我說,咱們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那戒指雖然綁住了這個姑娘,但是若論戒指本身,還真是配不上這個姑娘。”


    是的,在這個年代,珠寶工藝伴隨著工業的發展,越來越讓有錢人讚歎於它們的精致。黃金和珍珠已經過時了,這個年代有無數奪人眼球的各色寶石,祖母綠、鴿血紅、瑪瑙石還有鑽石。在他們出發來美國之前,才聽說英國的卡珊亞珠寶行以40萬美元的價格售出了一顆心形彩鑽。


    不過喬尼也就是想想:“這樣好的姑娘,可惜訂婚了。”


    桑頓的煙不知不覺已經吸完了,他撚滅了它走進大廳扔在煙灰缸裏,才對喬尼說道:“韋蘭小姐即使沒有訂婚,也不會戴工廠主送的戒指。喬尼,抓緊時間,要上韋蘭家,我們還得換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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