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的人都要趕著到紐約音樂學院湊熱鬧,在《肖蘭》公演的前兩天,明戈特老太太告訴梅她的艾倫表姐已經到了美國,落腳在老太太中央公園附近的宅子裏。


    曼森·明戈特老太太也是紐約一位老牌的傳奇人物,男人敢做的事情這位女士全都敢做。她年輕的時候嫁給了年紀很大的明戈特先生,又在丈夫死後,不知通過什麽手段解凍了老先生為了提防她而凍結的財產,從此過了半個世紀讓人又羨慕又懷疑的奢侈生活。


    在她年紀老大身體過度肥胖之後,出門變成了一樁大問題,因此她在音樂學院所留的包廂由家族裏年輕一輩固定使用。這個包廂吸引著全紐約人的目光,而在梅18歲成人後,更是吸引了全紐約男人的目光。


    明戈特老太太的宅子建在中央公園附近的一片惹人爭議的荒地裏,不過,現在裏邊住著的喪夫的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比宅子本身更有爭議。


    梅想著自己或許可以找個合適的時候拜訪,結果她沒想到會在歌劇院包廂裏提前看到艾倫表姐,也沒想到艾倫看到她很高興。


    這是一種真正的高興,不屬於寡婦身份的高興。就像從前她隻有十歲的時候而艾倫還沒有出嫁,她常常會對著梅露出的那種略顯誇張、不符合淑女風範的喜悅。


    梅突然意識到,艾倫雖穿著黑色的喪服,卻絲毫沒有悲傷。畢竟對於一個夫妻感情早已破裂的女人來說,做寡婦是比離婚正派得多的解決方法,值得艾倫慶祝。


    而艾倫本人的性格是從不吝嗇於展示自己的高興的。


    同行的瑪麗則吃了一驚,不單單是因為她鮮少看到寡婦來這種場合,更是因為她衣服所代表的潮流。


    這位她隻聽說過的奧蘭斯卡伯爵夫人的淡金色頭發都盤起攏在頭上,用發帶固定很是時髦,這也導致了她的黑紗比規定長度短了好多,幾乎要讓人誤以為是頭上裝飾的絹花,而她的丈夫沒有去見上帝,而是正好好地在歐洲的家裏尋歡作樂。她的身上是一件經過改良非常保守的黑色絲絨禮服,腰上束著條老式的大扣子的腰帶。


    艾倫整個人看上去裝束非常奇怪又過時,瑪麗隻在祖母老格蘭瑟姆伯爵夫人的家裏看過類似的衣服,就連老太太都認為那衣服可以捐出去了,因她有生之年不會再穿。


    不過瑪麗很好地把自己的驚訝與不讚同掩飾在了不失禮貌的微笑之後。


    在韋蘭夫人的介紹下,三個年輕的女人互相打過了招呼。


    音樂學院的紅黃條紋包廂顯得有些過小,瑪麗隻得坐到第二排。她能看見舞台上裝飾著大片大片的紅色和粉色的玫瑰,配以紫羅蘭,還稍稍加了點雛菊,這價格不菲的園藝背景色彩豔麗到瑪麗幾乎要睜不開眼,濃妝豔抹的女主角拉高了嗓門吊起了顫音。


    這一切都讓瑪麗不能集中起精神,而拜她的不習慣所賜,她發現美國的戲劇觀眾們大多也像她一樣心不在焉,三三兩兩地在竊竊私語。


    瑪麗敏感地發現今天讓他們不能專心的原因就在於自己這個包廂,她已經不知多少次注意到有人拿著望遠鏡看向這裏,這種將物品移作他用的不甚得體的行為讓她大為煩躁。


    因為某些原因,處於非常時期的她非常厭惡這種窺探的企圖和視線,就好像這些望遠鏡能夠穿過美洲大陸,一路看到倫敦,看到那些人對自己的非議。


    紐蘭·阿切爾恰在此時出現在劇院,劇情正到高潮,他總愛在開場之後才到,對他來說先慢吞吞地吸一支煙,然後在女演員演唱到最投入的時刻進來是一種快樂的趣味。他便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眼神卻在搜索二樓包廂。


    他看見了一個穿白衣服的年輕女子,麵貌純真可人,坐得筆直,卻又因為投入劇情而微微前傾,臉上帶著些紅暈。這是他的未婚妻梅,全場最漂亮端莊的姑娘,這也讓他與有榮焉。


    他的眼睛又看向梅身邊,韋蘭夫人他是認識的,還有一個麵容略顯冷淡高傲的姑娘,應該就是梅來自英國的表姐,那位伯爵的女兒。


    還有……還有一個一身黑衣的女人,麵紗雖短卻讓紐蘭看不清麵容,坐姿極其放鬆,但讓他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周圍的人很快給他提供了答案,因為西勒頓·傑克遜正對此事發表見解,這位老先生熟知紐約所有家族的秘辛和習慣,他是此間的重要權威,大家也樂於傾聽他的演講。


    結果他今天的話倒是很短:“看來明戈特家的態度很清楚了。”


    明戈特老太太若是想做一件事,誰都不能阻止她,她是打定主意要維護自己這個先前和丈夫鬧離婚,現在頂著一身黑衣服來歌劇院的孫女。


    紐蘭突然意識到了那個黑衣女人是誰,就是梅之前和他提過的可能會給大家帶來點麻煩,而家族一定會支持的奧蘭斯卡伯爵夫人,他覺得坐在人堆裏有點尷尬,於是準備躋身那個有同盟的包廂裏去。


    韋蘭夫人很高興看見自己的女婿,然後她立刻給他介紹起他應該認識的另兩位女士。


    “這位是來自英國的格蘭瑟姆伯爵的女兒瑪麗,她是我表姐柯拉的女兒,你知道,她20年前就嫁去英國了。”


    紐蘭欠了下身,瑪麗朝他點了點頭,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紐蘭·阿切爾是個身材高大、斯文體麵的年輕人,就和她從前看到的所有貴族子弟一樣。這是她熟悉的人群,而不會像那個從曼徹斯特鄉下冒出來的海怪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然後韋蘭夫人又問道:“你也許認識我的侄女奧蘭斯卡伯爵夫人。”


    艾倫回過頭來,朝著紐蘭露出了一個很友好的笑容,不過有些友好過頭了,這不該是一個寡婦該有的表情。


    紐蘭的不讚同隻在心裏,他原本也隻是想欠一下身,但是艾倫卻把手伸了出來,紐蘭驚訝之餘不願讓她尷尬,禮貌地握了一下那隻手,那手的冰冷讓他微微皺了眉,然後他若無其事地坐到了梅的身後。


    紐蘭湊近梅的耳邊:“我想我們可以在稍後博福特太太家的舞會上宣布我們訂婚的消息。”


    梅似乎對他的迫不及待感到快樂和羞澀:“那得媽媽同意,不過你為什麽要突然提前呢?”


    兩人心有靈犀,梅立刻明白了,在這個自家飽受非議的時刻,紐蘭是要表達自己堅定地站在未婚妻這邊了。雖然紐蘭對於梅坐在這麽一個名聲不佳的女人旁邊有些不悅,但他現在的使命則是盡快消弭這件事對於未婚妻的不良影響,一個對外公布的好消息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她心情飛揚起來,臉上的高興純真無偽:“如果你說服了我媽媽,那你就這麽辦吧,不過艾倫表姐還不知道我們要訂婚的消息,你得自己告訴她!她曾說過你們小時候還常在一塊兒玩!”


    紐蘭欣然從命,又換了一邊坐到了奧蘭斯卡伯爵夫人的身後,瑪麗不得不又讓了一次。


    全場都看到了紐蘭·阿切爾坐到了奧蘭斯卡伯爵夫人的身後,表示了自己對於明戈特家放任這個寡婦的支持,這不吝於一種示威。


    “艾倫,我今天會宣布和梅訂婚的消息,作為梅的表姐,你應該有權提前知道。”


    艾倫轉過頭看著紐蘭:“恭喜你們!”但她的眼睛裏有種說不清的東西,這是一種朦朧的似是懷念某種美好記憶的陶醉眼神:“從前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有一次你還在門後麵吻我呢,不過我那時候喜歡的是你的堂兄範迪。”


    說完,她拿鷹毛扇子遮著嘴笑起來,紐蘭似乎也想起了這事,略有些尷尬地笑。可艾倫是真的高興的樣子,這使她身上的喪服一點都沒有辦法影響這股喜悅,這樣直白的情緒並不適合現在的場合,但是紐蘭仿佛覺得自己聞到了一陣新鮮的空氣。


    聽到對話的瑪麗在一邊皺起了眉頭,她看向梅,梅隻盯著舞台,似乎被劇情牢牢吸引住了,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舞台上正演到一對相愛的情人不得已分別的一幕,這種淒美的劇情比嘩眾取寵的唱腔更能吸引觀眾,這也是《肖蘭》為什麽大受歡迎的原因。


    整座劇院寂靜無聲,所有人熱情地看著舞台,就連紐蘭這個律師也很欣賞這一幕,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裏,魂不守舍的人有很多,但是沒有人能夠看出來。


    不過稍後博福特太太的舞會,奧蘭斯卡伯爵夫人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大合適,最終沒有出現。


    因為在經過那一場漫長的歌劇後,艾倫失望地發現所謂的家鄉——紐約,並不歡迎她的歸來。


    瑪麗在舞會裏表現得興致缺缺,博福特大宅是紐約最豪華的舞會所在地。不過當瑪麗發現在客人進門的大廳後麵,掛了一張裸體的愛神維納斯的油畫之後,她勉強自己維持住波瀾不驚的表情,可是她的內心已經飛回了唐頓。


    唐頓有一個開闊的大廳,不需要像這裏一樣經過很多回廊,而回廊上全部掛著不高雅的畫。唐頓的畫不很多,但每幅都是精品,至少有200年的曆史。他們可能是曆代祖先,也可能是典雅的仕女。


    唐頓的舞會沒有這麽多的人,但多是親朋好友,氣氛溫馨,談話和樂,伊迪絲會和自己暗暗較勁,希珀常覺得無聊,父親母親和奶奶會在一旁談笑風生,管家卡森則會在她又打發了一個不感興趣的追求者後對她眨眨眼睛。


    想到自己的家唐頓,就算那裏現在有隻威脅著自己地位的海怪,瑪麗的心都萬分柔軟和懷念起來。


    梅是今天的主角,她正懷抱一束鈴蘭花和母親一起接受別人的祝福。她一身白色紗質衣裙,正如她準新娘的身份一般純潔,別著鈴蘭花的薄紗襟口流露出柔美的曲線,襯著她端正淺笑略帶些紅暈的臉,不知讓多少男人扼腕歎息。


    梅的周圍聚集著紐約上流圈子的年輕男子和小姐們,她一邊接受著他人的恭喜並和他們握手。可能是有些累了,但瑪麗看到梅的眼睛熠熠生輝,喜悅溢於言表。而紳士們則一邊說著恭喜的話,一邊眼神流露出失望來。


    此時紐蘭·阿切爾走進來,在宴會主人的祝福下,給梅帶上了一塊又大又厚的藍寶石戒指。


    瑪麗看得不算真切,但那戒指隻是一個光禿禿的戒麵和四個固定的銀爪,很昂貴卻又略顯粗糙。對於梅纖長秀白的手指來說,哪怕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鑲成一個花戒,都比這個華而不實的首飾適合這個美麗的姑娘。


    不過一直看著梅的瑪麗,突然意識到大劇演完後,韋蘭夫人的注意力就在自己身上了,這不她正在給自己使眼色嗎?


    她回頭一看,發現一個身材挺拔、棕色頭發但麵孔瘦削的年輕人正朝自己走來,他的步子邁得過大,不是很有儀態。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非常好,價格不菲,瑪麗一看就明白這位先生可能很有錢,但頭銜可能是個缺憾。


    果然,他很有禮貌地介紹自己是卡爾·霍克利,家裏開鋼鐵公司,但是瑪麗很明顯地感覺到他並不是那麽真的想來打招呼。


    想必也是,瑪麗雖然初來乍到不久,卻對這個處在流言風口浪尖的男人有所耳聞,所以她並不願意把自己攪進去。


    卡爾指了指舞池裏相擁旋轉的梅和紐蘭,出乎瑪麗意料的直接:“梅·韋蘭是個好姑娘,她18歲第一次進入社交界的時候,所有年輕男人的眼光都黏在她身上。”


    瑪麗很意外卡爾的話題竟然是梅,因此她出於好奇沒有打斷。


    “不過有福分的隻有紐蘭·阿切爾一個,”他狀似隨意地靠在了拐角的牆上:“我在那時就被委婉地拒絕了。”


    他的樣子也不像深受打擊,竟然可以如此輕快地聊起這個話題:“所以,我連韋蘭小姐的手都牽不到,更不用說高貴的伯爵家的小姐了,不過看在我媽媽萬分期待的份上,瑪麗小姐,你不會拒絕和我跳一支舞吧。”


    瑪麗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發現不遠的沙發上坐著個衣著十分光鮮的婦人,可是和她自信的衣著不協調的是,她緊張地望著兒子,好像極度希望他能交到好運的樣子。


    看著卡爾伸出的手,瑪麗心情輕鬆起來,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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