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誌看似頑強的出家植物遏苦最終還是向以蔣商陸和聞楹為首的罪惡勢力小小地低下了頭顱,確認全身麻痹的他應該不會有什麽逃脫抵抗的機會後,蔣商陸就主動提出把這裏留給聞楹自己,他和王誌摩都去外麵等著他問完再進來。


    聞楹知道蔣商陸對他工作上的事情一直興趣不大,也沒什麽要主動摻和進來的心思,所以點點頭就看著他和王誌摩出了倉庫,而等這裏就剩下他和麵前的這棵菩提樹後,聞楹隻走過來些和遏苦輕輕對視了一眼又緩緩開口道,


    “劉常卿他給了你什麽條件讓你願意幫他的。”


    “……我為何要告訴你。”遏苦聞言皺著眉就擰過了頭。


    “我隻是好奇你身為神樹座下的五樹六花,為什麽要幫著他那種我都能看出有問題的人做事,你真的認為他是為了製止十修羅覺醒作惡才抓曼陀羅的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聞楹。”


    遏苦聽他這麽說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情,他和聞楹其實交情不深,但是之前也在青名市追查曼陀羅的時候短暫相處過幾天。


    誠然這個青年的確性格木訥又沉默,過去不起眼的外表也給人很遲鈍的感覺,但是有時候遏苦又能不經意感覺到他身上那種並不外露卻格外強勢幾乎給人帶來威脅感的氣勢。


    像在這件事上,明明他和劉常卿商議了很久才決定用這種途徑接近看上去單純老實又充滿正義感的聞楹,一方麵用遏苦五樹的這個冠冕堂皇的身份來讓聞楹放鬆警惕,另一方麵劉常卿這個長輩的從旁說明也足夠有說服力。


    可是偏偏聞楹就是不吃這套,相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早早看穿了他們的心思,這讓遏苦其實有點好奇他究竟是從什麽地方看出問題的,而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聞楹倒是自己主動開了口。


    “那時候在去往青名市的飛機上,劉常卿告訴我,你曾經親手殺死了那個帶來了蒼青蟲災的修羅,在此之前我其實並沒有懷疑過他對我的目的,因為在我的印象裏,從前的他的確是一個為人還算不錯的長輩……”


    “但是很不巧的是,他對我的某些了解顯然還不透徹或者說壓根就沒上過心,因為其實我不止是一個四年前蟲災救援的參與者和幸存者,相反正因為你們告訴我的這些,一直以來並沒有想通有些事情的我到那一刻才終於明白……原來我曾經親眼見過你們口中的一個修羅的誕生和死亡。”


    聞楹不經意間透露的真相讓遏苦一下子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這個向來不喜歡吭聲的青年,一時間竟不太能理清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而背著光所以連麵容都有些模糊聞楹此刻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純粹以敘述事實的口吻看著遏苦又淡淡開口道,


    “我年少時因為身體凍傷始終無法發芽進入生長期,當我成年後發現自己想要從事我外公,我母親曾經從事的工作十分很困難後,我就開始自己尋找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那時候我聽說地植辦總部在放低條件征收類植體新兵入伍,參與蒼青植物基地的重勞力改建,給出的條件是退伍後能有少量機會直接進入地植辦從事底層文職,所以我在那樣的情況下開始從軍,卻因為起初身體素質很差一直飽受質疑,但所幸的是,在入伍後我很快結識了一位還算相處的不錯的戰友,這位戰友他的物種就叫做……川烏。”


    “川烏這種植物天生含有劇毒,我這個戰友卻是個內心很質樸甚至可以說有點憨厚的人,那隻隊伍裏征收上來的類植體人類大多來自西北的部分貧困地區,很多植物都不過是想在未來能有一個養活自己和整個家庭的機會,所以在繁重的作業壓力下,大家卻還是選擇忍耐了下來,但是就在某一天上山完成任務時,我們部隊安排的挖掘工作卻出現了問題,我們這個小隊包括我在內一共有十二個類植體人類被埋在了碎石和岩壁之間,但卻無法聯係到任何上級來向我們提供支援和幫助。”


    “被埋在地底的感覺是很痛苦的,因為無法接觸到陽光和空氣,對於植物來說不亞於人類的窒息死亡,我們十二個人當時想盡了方法想要逃脫,但是卻都失敗了,而因為周圍過於潮濕陰暗的環境,在第六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其中就出現了第一個死亡的類植體人類,更甚至我們其他人都是親眼看著他的手腳出現了潰爛長出菌斑最後消失在土壤裏的。”


    “死亡的壓力給人帶來了很不好的感覺,大家都開始變得沉默甚至是偷偷哭泣,但是死去的類植體人類還是一個個多了起來,川烏平時就不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所以他是我們其中情緒最失控的人,因為目睹了太多次的死亡,他一直在痛哭,並低聲和我哭訴著如果自己死了家中的父母真的會難過,他實在不想死之類的話,而無論我怎麽安慰他,他都陷入了這種對於死亡的莫大恐懼中,怎麽也走不出來。”


    說到這裏,聞楹的聲音微微停住了,他似乎陷入了對過去的無盡回憶之中,連總是平靜的眼神都有些輕微的波動,見狀的遏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眼神猶豫著輕聲又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那後來呢……你們後來如何了。”


    “……後來……在第十個晚上到來的時候,我們之中最怕死,也最不想死的川烏終於還是死去了,他的身體靠在岩壁邊上疲憊地蜷縮成一團,身上也散發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我把我的外套脫下來蓋住了他的身體就坐在他的身邊沒走……”


    “當時我的對麵一共還有四個我不熟悉的戰友,大家都筋疲力盡連話都不想說,但其中一個自身情緒不好的人卻忽然站起來踢了川烏的屍體一腳,並像瘋了一樣大喊著哭什麽哭總算是死了吧之類的話,我試圖去阻止他,這個人卻和另外三個失控的人一起發怒虐待川烏的屍體,而到了那天晚上的時候,一直在川烏身邊守著他的我卻忽然發現明明已經死亡的他有點不太對勁。”


    “他的身體內部發出了很奇怪的聲音,我們開始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當那種蟲蛀掉東西的聲音越來越響後,大家頓時都有點警惕起來,可卻誰也不敢貿貿然地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而伴隨著連續近三個小時這樣的聲音後,一件異常恐怖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因為就在我們所有人的注視下,半張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蟲眼,脖子已經被蛀幹淨的川烏慢慢抬起了頭,在衝我們奇怪地笑了笑後,他的身上就開始爬出許許多多的白色的飛蟲,而那些飛蟲一接觸到我身邊的那四個曾經侮辱過川烏屍體的類植體人類身上,他們就在瞬間被咬成了再不剩下一絲皮肉的白骨。”


    “我最好的戰友在我的眼前變成了滿身長滿了蟲子的活死人,但是他卻還認識我並擁有相對清醒的意識,但是當時已經半昏迷所以渾身沒有太多力氣的我卻意識到他整個人似乎和之前發生了很不一樣的變化,不止是力量上的劇增還有精神狀態的異常,我問他的問題他不回答,但他身上的蟲子和蟲卵卻在越來越多,而他的嘴裏一直重複著和我說的就隻有這樣的話……”


    “他說,我才知道,我原來是個不會死的怪物,我現在再也不用害怕死了……可是我該怎麽回家,我永遠也沒辦法回家見我的父母,我馬上……就要控製不住的出去殺人了。”


    聞楹詳細的描述幾乎直接就可以證實當初和他一起遇險的就是覺醒狀態下的十修羅之一了,遏苦臉色複雜地無法開口,心中卻有些慚愧於之前向聞楹說出那樣幾乎被他一下子就戳穿的謊話。


    而聞楹似乎並不打算理會遏苦此刻的神情,隻將幾乎能看透人心底想法的視線落在他的麵容上兀自打量了一會兒後,垂眸沉默著的青年才複又開口道,


    “我之所以一直無法放棄去追查這件事,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親自結束了他的二次生命,他就算身體變成了你們口中所謂的修羅,卻還是保留有著原本的性格,是他在將我送出洞窟的同時請求我斷掉了他的雙腳,把他永遠用石塊和泥土深埋在地底,千萬別把他帶出去的……”


    “……可是因為當時他身上的那些蟲早已經順著我們所在的石窟縫隙爬了出去,並在雨季大量地繁殖蟲卵,所以之後的蒼青才會被後來叫做吸漿蟲的飛蟲攻占險些淪陷,我試圖向總部提交這件事的細節報告,但當時的蒼青地植辦分部卻自作主張地將這件事故定義為自然蟲類災害,並且在之後還為了逃避事故救援不當的責任,故意隱瞞了我們小隊死亡十一人幸存我一人的事情,不允許任何人上報相關事情的報告……”


    “即使當時的我想盡了辦法,也沒有人相信我的話,我回到y市進入地植辦工作後便決定將這件事暫時壓下,哪怕用盡我的後半生也要調查清楚,從頭到尾軍部和地植辦都沒有發現過造成蟲災的修羅的屍體,你更不可能去殺死他,因為隻有我一個人親眼見過……”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們其實是在騙我了嗎,遏苦?”


    聞楹的話音落下,完完全全震驚了的遏苦便再難開口了,他本就不是那種心思真的險惡到哪裏去的人,相反在官山寺醒來麵對恍然一新的世界的他甚至有點單純的可憐。


    而麵對聞楹這一番真正意義上的完全坦白,自知不能再在這件對聞楹而言顯得意義格外不一樣的事情上繼續欺瞞他的遏苦隻皺著眉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緩緩衝他開口道,


    “我……確實是在四年前的官山寺覺醒的,我和你說的那個修羅也確實應該是在同一時間醒來的,你應該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共有十一個植物,我們其實就是十修羅的天敵植物,但當初覺醒之後我因為個人原因並沒有立刻離開官山寺,而是在寺內就此呆了四年,直到最近我才遇到那個劉常卿……”


    “他告訴我,他是如今繼承神樹的思想,試圖驅逐那些危險修羅存在的政府人員,願意幫我找到神樹座下的另外十個植物……殺死修羅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我雖然不會輕易地被他的三言兩語所打動,卻也打算自己出來尋找我的其他同伴,但他在這時卻用一個條件誘惑了我,並讓我來到你的身邊盡可能地注意你的一舉一動……”


    “什麽條件。”聞楹皺起眉看著他。


    “他說……你的外公當初曾從宗讚天坑底部帶走了我一心侍奉的那棵神樹的一顆樹種,神樹如今早已經不在了,但是隻要找到那顆樹種就能重新迎回神樹對抗並殺死惡魔,我就是由於這件事才會答應來幫助他……而這,也正是我為何要出現在這裏的全部原因所在。”


    ……


    聞楹在裏麵問遏苦的話,蔣商陸和王誌摩也趁機在外麵閑著沒事的聊起了天。


    王誌摩個話嘮和誰都能聊得來,遇到蔣商陸這樣的人肯定也不會冷場,再加上他們還有共同的話題——聞楹,所以沒一會兒這兩人不僅自來熟地交換了電話號碼,微信和各種意義上的聯係方式,還興致盎然地就門口倉庫站著暢談起了聞楹前半生的各種不為人知的二三事。


    “我認識他都快四年了吧,他退伍回y市工作的時候認識的,我看看人還不錯就做個朋友偶爾出來拉他吃個飯了,不過我和你說蔣叔,他這兩年真的已經好多了,以前更悶,就和個啞巴似的,但一旦真發起脾氣那脾氣也是真大,現在徹底發芽了是好多了,也稍微有點人情味了能開開玩笑了……”


    “恩?他脾氣壞嗎?我怎麽覺得挺好的。”


    蔣商陸這般挑挑眉略顯意外地說著,似乎完全沒法想象聞楹這麽個看著溫吞吞的人衝誰發火的樣子,畢竟在他的印象裏青年對他始終是溫柔而又充滿耐心的,而王誌摩一聽就聳聳肩,壓低些聲音才敢開口道,


    “那是對你啊,他發起火來可沒人敢在他麵前大聲說話,唉,其實我還是想和你單獨說聲對不住,他剛答應和你談那會兒我差點就想把你倆幹脆攪黃了,因為我不是怕聞楹他不懂這個,然後瞎耽誤你麽……”


    “……沒事,他其實挺懂的。”


    搖搖頭顯得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含笑的蔣商陸把這話說得意味深長,也讓邊上聽著的王誌摩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而半響這朵為自家楹哥操碎了一把心的小口蘑還是沒忍住開口感歎了一句道,


    “唉,是,主要我之前不了解你們倆什麽情況,就在他麵前瞎說了些亂七八糟的,但聞楹確實還是挺喜歡挺在乎你的……他這個人就是在有些事上反應比較慢,但他真的不笨,相反在有的正經事還特別敏感,他上次因為我瞎攪合的事和我吵了一架,還挺生氣地和我說了點你們倆的事,雖然他說的東西不多啊,但我覺得他應該一開始就對你挺上心的了,因為他家裏人以前對他都不怎麽樣,能讓他感覺的到真心的人他真的就馬上推心置腹了,你那麽在乎他,對他那麽執著,對他來說就是最吸引他的地方了,他這個人真的……就和那種枯了八百年沒人澆過一點水的樹似的,隻要有個人願意用感情好好澆灌他啊,他哪怕什麽都不說,心裏都一定感動的要命……”


    盡管一早就知道聞楹的性格就是這樣,但是從旁人的嘴裏聽到聞楹對自己的感情變化蔣商陸還是心情不錯,而不經意地聽到王誌摩提到了聞楹的家人,蔣商陸一時興起就隨口問了一句道,


    “他家裏到底什麽情況,為什麽從來都一個字不提?”


    “唔,就他爹不是東西唄,當初聞楹他媽身體不好老懷不上孩子,他按耐不住了就跑出去找人了,他在外頭偷偷生了孩子也不告訴聞楹他媽,聞楹他媽還四處想辦法,後來真就懷上了聞楹,但聞楹生下來就反應挺遲鈍的,兩三歲都傻乎乎的,不會叫人,他爸就覺得他腦子有問題,特別煩他,再後來聞楹他媽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知道他爸在外頭有人的事了,傷心得舊病複發沒多久就過世了,聞楹小時候被他那個後媽餓著肚子鎖在房間裏啊,他那個狗屁哥哥還老打他,然後他個倔木頭就幹脆不和他們過了唄,十幾歲就出來一個人讀書生活了,後麵再遇上任何困難,他也沒去求過他那個爹……”


    王誌摩說得不算詳細,但是三言兩語的卻還是把蔣商陸說的眉頭都皺緊了,他腦子裏不自覺地想了想聞楹一直以來都因為這些過往經曆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固執與沉默,要是說不心疼那還真是假的。


    而半響他剛要打破沉默,再向王誌摩打聽點聞楹別的事時,他們身後的倉庫門就被從裏頭打開了,緊接著聞楹和遏苦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王誌摩:“喲,出來了,怎麽樣啊,現在遏苦大師是我方隊友還是那個那個什麽啊……“


    蔣商陸:“看這情況,我覺得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吃火鍋了,四個位置的那種。”


    遏苦:“…………………………”


    一言不發的遏苦低下頭不說話,皺緊著眉頭的樣子顯然是還沒緩過勁兒來,王誌摩蔣商陸這兩人倒是一唱一和地完全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嘻嘻哈哈地儼然已經成了一條戰壕的好隊友,聞楹見狀拍了拍遏苦的肩膀沒說話,緊接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抬眼看向蔣商陸問了一句。


    聞楹:“那棵糖棕樹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


    蔣商陸:“根斷了,不太好走,不過也能動,要不我去把他從醫院裏騙出來好了。”


    王誌摩:“誒,這麽大棵活樹怎麽騙啊。”


    蔣商陸:“很好騙的,我騙給你看啊。”


    狡詐的蔣叔叔這般說完就笑著把兜裏電話給拿出來了,與此同時,另一頭瑟瑟發抖地躺在病床上的糖棕一邊苦澀地享受著又被逼來給他陪床的雍大的死亡凝視,一邊就眼看著麵前的男人把自己電話給掏了出來。


    而親眼看著雍錦年皺著眉罵了句你最近幹嘛老找他啊,又無可奈何地把電話遞給自己後,糖棕略顯疑惑地一接過來,就聽到下午才見過的那個罌粟花帶著明顯笑意的聲音。


    “把你旁邊的雍大放倒,單獨找你有點事,出來我請你吃火鍋蘸白糖。”


    糖棕:“……………………………………”


    嘴裏的哈喇子差點流一地,暗自激動的糖棕拿著電話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把邊上的雍錦年弄得反而莫名其妙的,心裏實在想不明白蔣商陸那家夥和自己的垃圾弟弟說什麽了,把他弄得這麽紅光滿麵的。


    而沒等他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他就忽然眼瞧著他四腳八叉躺在上的死瘸子弟弟先是把手機還給他,等板著臉的雍大準備收回手的時候,糖棕卻忽然滿臉通紅的拉住了他的袖口扯了扯。


    雍大:“…………………………………………”


    “□□大爺的扯什麽扯,你……你他媽又想幹嘛……快說……”


    咬牙切齒地瞪著麵前這張一般情況下吐一夜,特殊情況下吐兩天的臉,雍大昨天晚上在他的詭異注視下產生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又上來了,看著眼前這張傻甜傻甜的癟三臉,隻覺得心裏窩火煩躁得不行。


    而糖棕見他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恐怖樣子,壯著膽子想了想還是一個餓虎撲食就撲到了雍錦年的身上,緊接著又在雍錦年見了鬼一般的表情下張大嘴就朝他的臉猛地哈了一大口氣。


    說實話,這口氣總體來說還是挺甜的,保持了糖棕樹一貫樹傻汁甜的水平,一口氣下去就把作勢要跳起來踹死他的雍大給直接甜暈過去了。


    糖棕樹見狀趴在他的身上小心試探了一下他的呼吸,確定他應該暫時不會醒過來後,這才把雍錦年放到邊上的沙發上,又興奮地拄著拐杖就一瘸一瘸地跑到住院樓下麵,去等來接他吃火鍋蘸白糖的蔣商陸了。


    再等五人重新回合時,平時隻有王誌摩和聞楹參與,但今天莫名又多了三個人的吃火鍋活動也變得有點稍微熱鬧起來。


    盡管剛來的糖棕除了蔣商陸誰都不認識,但架不住一桌的植物人肯定有共同話題,而一邊的聞楹一看見他這張熟悉又欠揍的臉就立刻臉色古怪了起來。


    “你怎麽了。”


    坐在他旁邊見他板起臉的樣子就靠近他低聲問了一句,蔣商陸不知道聞楹在牡丹樓曾經見過雍二,還親自動手打過他,隻以為聞楹還在操心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才這麽心神不寧。


    而明明知道現在這個已經不是雍二了,心裏莫名其妙就有點鬱悶的聞楹先是搖搖頭沒吭聲,半天還是沒忍住站起來和蔣商陸位置,又把他和糖棕給隔開了。


    “你離他遠點。”


    “恩?”


    被聞楹這麽一說蔣商陸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好像隱約明白點什麽了,但是照顧聞楹的心情他卻並沒有直說。


    不過當下在桌子底下,他還是拿自己細瘦的手指故意撩撥他一般撓了撓聞楹的掌心,而被他這麽一弄也僵了身體,聞楹麵無表情地撇了下周圍確定其他人沒看他們,接著也輕輕地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又慢慢地交纏在了一起。


    兩隻手就這麽隔著餐桌布在底下握一塊了,皮膚磨蹭生出一點點別樣的溫度,就顯得格外親密。


    低著頭的聞楹拿手指輕輕摩挲過蔣商陸曾經因為自我傷害而變得殘缺不全的指甲蓋,心情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沉悶了些,而蔣商陸見狀隻任由著聞楹的動作也不抽開手,似乎也是在享受著聞楹這種在他曾經的痛處上給予他安撫的動作。


    而在他們倆都不說話的時候,邊上的王誌摩和遏苦倒是已經聽完了糖棕關於自己為什麽大半夜睡得好好的就被弄成現在這倒黴樣的詳細闡述。


    當聽到曼陀羅一直對他窮追不舍的事情後,原本還在端詳麵前的鴛鴦鍋裏翻滾的蘿卜丸子的遏苦先是一愣,接著抬頭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下麵前的幾乎被曼陀羅揍得看不出原本形態的糖棕,又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遏苦:“你……是五樹?”


    糖棕:“誒,你怎麽知道?咱們以前見過嗎?不會你也在香滿園住過吧?前幾年搬走的拆遷戶嗎?”


    遏苦:“……………………………………”


    王誌摩:“那個,小糖,怎麽聽你這麽一說,在你們那兒住的街坊都知道你是五樹啊?”


    糖棕:“對呀,方圓百裏的蔬菜水果都知道我是五樹啊,他們平時就靠著我給他們澆點糖水呢,一代代的都是我哥們朋友啊,我做樹從來不小氣的,把那些西芹啊土豆啊西葫蘆啊都一起變得甜甜的,吃過他們的人都誇特別好吃呢~嘿嘿~”


    遏苦:“……………………………………”


    辛辛苦苦找了那麽久的同伴就這麽顯得簡單粗暴地跑到跟前,還和自己麵對麵吃上火鍋了,遏苦表情詭異地半天沒吭聲,就聽著糖棕這個二傻子在那兒一個勁兒地說他為整個香滿園的有機蔬菜事業提供了多大的貢獻。


    半響聽他又開始和王誌摩哭訴起曼陀羅把他打的滿地找牙的事,遏苦抽了抽嘴角接著略顯無奈地輕輕開口道,


    “……你身上產的那些糖原本就是支撐你樹形的所在……你這般長年累月地將他們都給了那些蔬菜水果自然會越來越虛弱,身為五樹,論力量本該與曼陀羅不相上下的,根本不至於被她打的樹形都沒有了……”


    “啊?什麽?還有這回事?之前沒人告訴我啊……”


    聽遏苦這麽說,糖棕一下傻眼了,從前他一直沒搞明白自己怎麽越老越長不出人形,搞了半天問題出居然在這兒。


    而遏苦看他這麽傻了吧唧的樣子,也幹脆自我介紹了一下又把現在的情況給說了一下,當聽說他們幾個準備就這幾天把曼陀羅給抓住再詳細調查情況後,糖棕盡管心裏有點害怕也還是點點頭主動道,


    “行,那有什麽用得著我的,你們就找我吧,我雖然根還斷著,但是插在地上當個誘餌還是可以的,她估計現在也滿世界的找我呢……”


    從來沒見過這麽配合積極的誘餌,王誌摩都快被糖棕給逗死了,一邊給他使勁夾菜一邊看著他在那兒蘸著白糖的樣子笑,遏苦似乎也接受了自己的這位看上去不太靠譜的同伴,隻和他認認真真地普及了一下什麽叫五樹六花,又叮囑他千萬別再隨隨便便地給別人送自己的糖了。


    而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聞楹在邊上看他們自己就聊的差不多了,也知道接下來除了盡快抓住曼陀羅也暫時不用再去管別的了,所以在吃過這頓飯又讓王誌摩和遏苦把糖棕給送回醫院去後,他和蔣商陸兩個人就單獨走了。


    在路上的時候,他們倆一直沒怎麽開口說話,好半天閉著眼睛養神的蔣商陸慢慢睜開了眼睛,見聞楹似乎把車開到了一條他不太認識的路上後,他想了想就側過頭問了句。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另外去一個地方,很快就到。”


    聞楹這般回答著,也看了眼此刻麵無表情的蔣商陸,見他臉上的神情和剛剛麵對著王誌摩那些人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更甚至透出一股發自內心的沉寂和冷漠來,聞楹的表情略有些複雜卻還是衝他放緩聲音開口道,


    “累就休息一會兒。”


    “……不累,就是很不習慣,光是想到今天一整天我居然一直在笑,就感覺用光了渾身上下的力氣。”


    將手掌擱在自己的眼睛上若有所思地開口,蔣商陸有點略帶自嘲地這麽淡淡地說著,涼颼颼的語氣裏又透出點從前的神經質來。


    聞楹之前就察覺出他的不對勁卻也沒有去拆穿,而聽他這麽說,眼睛直視前方的青年卻沒有表現出任何遲疑,隻一副口氣很自然,蔣商陸這樣想也並沒有奇怪的樣子衝他道,


    “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會這樣。”


    “這很正常麽。”


    “恩,很正常。”


    聞楹睜著眼睛說瞎話來安慰他的樣子有點可愛,明知道這是假話,但的確被安撫到的蔣商陸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愉快地勾了勾嘴角。


    而見他似乎心情好轉了點,旁邊的聞楹也跟著收回了一直注視著他的視線,等他們的車開到蕭山路的最盡頭,聞楹又先下車和護林員打過招呼後,他們倆這才一起進了這偌大的蕭山森林公園,一邊往前走還一邊說著話。


    蔣商陸“蕭山森林公園是你的個人財產?”


    聞楹:“恩,我外公留下來的。”


    蔣商陸:“那你這個沿街乞討的外公確實還挺厲害的。”


    聞楹:“…………………………”


    似乎一輩子都要擺脫不了沿街乞討的外公這個詭異的標簽了,當初因為工作被迫騙了回人,所以老因為這點被嘲笑的聞楹有點鬱悶,而故意拿這點開他玩笑的蔣商陸見狀也把他的手給拉住,接著湊到聞楹耳朵邊上眼神微妙地低聲問了一句。


    “所以咱們倆這大晚上不回家的來這兒到底要幹嘛?”


    “帶你過來看看……順便還有點別的事。”


    “這麽來回一大趟你確定我們今天還趕得回劉房山?”


    “……那不回去了,今晚就住這兒。”


    此刻已經臨近晚間的六七點鍾,月光下的蕭山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光,滿山遍野的植被沐浴在這樣的氛圍下散發出別樣的草木香氣,這個季節的各種花朵的花粉味也熏得人臉紅耳熱,聞楹的聲音漸漸被染上了這樣迷離卻又柔和的色彩,連帶著他的手掌也顯得有點發燙。


    而直到被他牽著手的蔣商陸一路跟隨著青年的腳步在一處奇異的花叢前停下,等聞楹撥開擋在他們眼前的一處樹枝,蔣商陸才發現這個平日裏就很少對外開放的蕭山內部確實有它獨到特別的地方,光是掩藏在這個不知名角落的小小花叢就比許多外頭的人工布景都要美上許多。


    視線所及,一簇簇靛藍色的琉璃繁縷開在樹叢的深處,細嫩的枝條伸展開的地方因為這種話長勢非常奇特的原因盤踞在了兩個人的的頭頂,夜明星般璀璨明亮的小藍花就點綴在夜空邊緣,伴隨著微風落下的時候就像是在欣賞著一場隆冬大雪。


    也許是因為這些琉璃繁縷長在這兒已經很長時間了,各種植物的枯枝被無數的琉璃繁縷花瓣都漸漸堆積起來,遠遠看上去這一大塊掩藏在樹林深處的花從竟像個天然孕育生命的柔軟溫床。


    而底下那些逐漸堆積起來的,人的雙腳踩上去都一點沒事的花毯非但沒有隨著*發出難聞的*味,反倒因為山上氣溫條件特殊的原因帶著花露一樣的香甜惑人味道,人躺上去都仿佛能回憶起童年的美夢。


    “我以前會在這裏偶爾睡上一個午覺,睡完之後我的心情就會變好。”


    和蔣商陸一起靜靜地躺在琉璃繁縷的花叢深處,聞楹看著他被染的泛起靛藍色光澤的眼睛忽然慢慢地來了一句,蔣商陸也聞言側過頭和他對視了一眼,腦海中稍微想象一個矮小的孩子像個叢林深處的長大精怪一樣在這山上或是穿梭或是休憩的樣子,想著想著就沒忍住笑了。


    “謝謝,我覺得我現在的心情也好多了。”


    “不客氣。”


    話音落下的,聞楹的手也溫柔地撫弄了一下身邊蔣商陸的頭發,他們都沒有說要去主動說要做些什麽,但是就這麽在這裏一起躺了一會兒後,氣氛良好的兩個人還是挺自然地就在夜色下的花叢中親吻擁抱在了一起。


    此刻聞楹籠罩在蔣商陸的上方看著他,蔣商陸溫順地閉著眼睛翹著嘴角,被上方落下的琉璃繁縷花瓣落下點綴的臉龐看著像副靜態的油畫,微微解開的襯衫領口也帶著點任其索取的味道。


    見狀的聞楹沒有立刻碰他,事實上這一刻他的心情其實有點說不出的複雜,而細想這幾天蔣商陸的狀態,聞楹其實清晰地能察覺到蔣商陸最近一直在為了他們共同的未來而努力地想要融入他的生活,並讓自己顯得更正常健康一點的決心。


    人們總說越愛一個人,就會越懂一個人。


    聞楹從前不太明白這個道理,現在卻覺得蔣商陸為自己做的每一絲改變都讓他很動容,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負他的好意,但從旁看著他這樣的堅持卻又那樣的不適也會有說不出的憐惜和不忍。


    無論是主動地去給他的工作幫上很多忙還是和他的朋友去漸漸認識,這對從前一直獨居且對外麵的人群有著明顯排斥的蔣商陸來說其實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因為他需要去克製自己因為精神狀態而焦躁不耐的壞脾氣,不能隨便和人發火,要時常保持笑容,看上去要平易近人,很好相處,至少……也要和聞楹看上去有點相配。


    “恩?你把什麽東西放在我眼睛上了,聞楹……”


    隱約間察覺到有什麽很輕很輕卻透著淡淡香味的東西被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蔣商陸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有點模糊,隻能重新閉上眼又出聲問了一句,因為視線被遮蔽他並不能看到聞楹在幹什麽,但是當青年的吻落在他的鎖骨上的時候,什麽東西都看不到的蔣商陸還是下意識的緊了緊背脊。


    “一朵月下美人,別現在睜開眼睛。”


    青年的話讓蔣商陸放鬆了下來,短暫的沉默後他也低低的笑了起來,在任憑聞楹壓在他的身體上並在細致的一番動作後進入時,他很少會主動迎合的嗓子裏發出了點細微的喘息聲。


    不過幸好的是即使今晚沒有正常的床鋪,身下舒適柔軟,香氣怡人的厚重花毯卻給他的背脊帶來了很大的放鬆,也讓他舒服投入的幾乎願意為擁有自己的人而奉獻一切。


    而與此同時,將此刻他臉上的所有最真實表情都一收眼底的聞楹也在沉默了一會兒,從身前輕輕地把他的身體完完全全地嵌在了自己的懷裏。


    在當初他們還沒有正式在一起前,有一天這位當時還為人很陰陽怪氣,相當讓聞楹不喜的蔣先生曾心血來潮地問過他,他想要什麽。


    那時的聞楹心如止水,並沒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所以他也就很直白地這樣回答了。


    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有想要的了。


    ……他希望每天能看到他的花每天都能夠開心一點。


    不要為了他而開心,要為了他自己而開心。


    哪怕暫時做不到,也完全沒有關係。


    ……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恩,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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