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大會在熱熱鬧鬧中閉幕了,各路騙子們在大會裏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而對於前來承擔接待任務的學生們來說,一方麵賺到了錢,一方麵以後在簡曆上也能多一條資本:曾擔任過國際性學術會議的現場工作人員,說起來還挺有麵子的。


    唯一一個不太高興的人是馮斯,倒不是因為他嫌每天一百的酬勞太少,也不是因為今天中午的盒飯太難吃了,而是因為詹瑩一直沒有現身。整個會務組都沒有人知道詹瑩到哪裏去了,撥打手機也始終提示關機。工作人員去賓館房間敲門,也無人應答。服務台用鑰匙開了門,發現房間裏整整齊齊並無淩亂痕跡,詹瑩的行李也都在房內,但她的人卻不見了。


    馮斯有了極度不祥的預感。大會收尾還有很多瑣碎的事務,他做得心不在焉。當所有工作終於忙完,他也總算可以抽出身來,一邊走向車站一邊尋思著該怎麽去找詹瑩的時候,卻忽然被人攔住了:“馮同學,你好。”


    抬頭一看,來人有些眼熟,他仔細想了想:“啊,你是警察,我的朋友受刀傷的時候,我們見過。”


    “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身著便裝、相貌和善的警察說,“不過名字你可能就忘了。我叫曾煒。”


    暑假開始之前,寧章聞曾經在國圖查找資料時遇刺,幸好曾煒當時在場,用警車開道把寧章聞送到了醫院。但此人絕非省油的燈,敏銳地覺察出馮斯的父親馮琦州被害一案絕非尋常,曾和馮斯有一番針尖對麥芒的問答。此後雖然再也沒見過曾煒,但在馮斯心裏,一直警惕著這個看似和善實則精明的刑警。


    而現在,曾煒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馮斯在心裏嘀咕著,這位曾警官一出現,就多半意味著壞事臨頭。


    “今天您來找我有什麽事嗎?”馮斯問。而曾煒的回答讓他一下子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我們發現了詹瑩教授的屍體。”曾煒說。


    詹瑩的屍體是在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下被發現的。


    清晨的時候,市內某家大型商廈的一名清潔工進入了大廈內,開始打掃清潔。當她清掃到位於大廈一層中央的室內蹦極機械時,她忽然發現,在這座十多米高的大型機械的頂端,似乎多了一個什麽東西。


    一個有棱有角的立方體,在熹微的晨光下閃爍著一種奇特的光彩。


    她站在地麵上,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於是她順著蹦極機械的樓梯走上了高處,看清楚了這樣東西。


    然後她就被嚇得暈了過去。


    好在她在暈倒之前總算還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這一聲慘叫吸引來了其他人。他們也都看見了那個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物體。


    那是一塊冰塊,巨大的冰塊。在這個盛夏末尾的清晨,一塊仍然在冒著白氣的冰塊就這樣躲過了所有人的視線,出現在了蹦極機械的頂端。當然了,光是這塊冰塊,還不至於把人嚇得昏過去,真正令人恐懼的是被凍結在冰塊裏的另外一樣物體。


    ——人!一個中年女人!冰塊裏凍著一個中年女人!她以站立的姿態被凍結於其中,雙目微閉,臉上的表情恬靜淡泊,仿佛隻是在沉睡。


    警察很快趕到,動用工具鑿開了冰塊,把女人的軀體解救出來,但她早已經停止呼吸。她的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證件,但警察還是很快查明了她的身份。她名叫詹瑩,是一位美籍考古學家,剛剛來到中國一星期,目的是參加一個國際性的考古學學術會議。


    詹瑩死了。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感,但當這個消息真的被證實時,馮斯還是覺得心底猛地一沉,好像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樣。雖然和詹瑩認識隻有短短幾天,但這個溫和親切的女人讓他一次次地想起自己的母親。盡管詹瑩也對他有所欺瞞,但他還是覺得,總體上詹瑩是真誠的,至少不會像池蓮那樣賣了你你還幫她數錢。他甚至隱隱想過,如果這才是我的母親,那該有多好。


    而這種詭異的死法更是讓馮斯明白過來,不需要有一絲一毫的僥幸心理,這絕對是某一個擁有附腦的家族所為。雖然還不明白詹瑩這一趟回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又卷進去了。


    “這才剛剛消停了幾天啊……”馮斯疲憊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人生啊。”


    “你在說什麽?什麽消停了幾天?”曾煒注意到馮斯的嘴唇蠕動。


    “啊,沒什麽沒什麽,”馮斯連連擺手,“詹教授去世了,你為什麽來找我呢?”


    “因為有人目擊到,昨晚你曾經和詹教授在一起,”曾煒說,“而且根據這次考古學大會組委會提供的信息,這些日子裏,詹教授和你的關係比較密切。”


    “你可以先查清詹教授的具體死亡時間,再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馮斯說。


    “別誤會,我沒有懷疑你是殺害詹教授的疑凶,”曾煒笑得很和善,“當然按照流程我們還是排查了你昨晚的去向……你沒有殺人嫌疑。我隻是想要問問,你知不知道昨晚在烤鴨店分手之後,詹教授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她隻告訴我晚上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卻並沒有告訴我她想要見誰、見麵地點在哪裏。”馮斯回答。


    “哦,是嗎?”曾煒這一聲聲調上揚的“哦”充分體現出他的懷疑。馮斯不由得有些火起。從第一次見到曾煒開始,這個警察就讓他感受到某種笑裏藏刀的……膩歪,令他十分不舒服。但他也很清楚,和警察作對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尤其是和曾煒這種厲害角色。


    “句句屬實,我保證,”馮斯作誠懇狀,“我和詹教授過去壓根兒就不認識,她之所這幾天老是找我幫忙,不過是因為我辦事比較機靈,昨晚也隻是出於感謝請我吃頓飯,就這樣。她的其他事情我可是一無所知。曾警官,你可一定得相信我。”


    曾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不過詹教授的死法很奇怪,我們一時半會兒也猜想不到,她是怎麽被凍進冰塊裏、罪犯又是怎麽瞞過保安把那麽大那麽沉重的冰塊弄到高處的,詹教授的筆記本電腦也不見了,那裏麵說不定有很多重要資料。所以如果你想起詹教授和你說的某些話裏可能包含著線索,記得聯係我。”


    “一定。”馮斯連連點頭。


    “那就這樣吧,回頭再有什麽事我再找你。再見。”


    曾煒走進了賓館,大概是還有問題要向主辦方詢問。馮斯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心情仍然由於詹瑩的突然死亡而有些鬱燥。他毫不懷疑,詹瑩竟然會被封凍進一塊巨大的冰塊裏,這一定是蠹痕的傑作。既然梁野的蠹痕可以在一定空間內造成火焰般的高溫,那必然也可以存在能製造超低溫的蠹痕。而這個敵人竟然可以大搖大擺地把屍體運入位於鬧市區的大商廈,躲過保安的耳目將其放在那樣高的地方,一方麵說明他的能力非凡,另一方麵也說明,此人大概是在炫技,詹瑩這種過分誇張的死法和屍體的處理方式,也許就是敵人對他的刻意警告。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幾天前和範量宇的對話。在看過那段讓人很不舒服的廢棄醫院裏的視頻錄像後,他追問範量宇:“你所說的隱藏的家族,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他們會躲藏起來?”


    “上次在山村裏,你所遇到的所有人,我、梁野、王璐,以及其他的那些小魚小蝦,都是目前中國境內在明處活動的家族,”範量宇說,“我們相互之間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雖然也時常爭鬥,但總體而言,目標還是比較接近的:都以魔王為敵人。隻是具體判斷有差別,比如有些家族希望保持魔王沉睡就行了,有些則希望一勞永逸地消滅它。這些人,大致都可以籠統地稱為守衛人。”


    “所以你們對我的態度各不相同,”馮斯回憶著,“有人希望利用我找到魔王,這算是比較激進的;有人則寧可我什麽都不知道,讓魔王睡多久算多久——目光短淺……”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族隱藏在暗處,因為他們有著和我們大不相同的追求,”範量宇的語聲中帶著一種不屑,“比如有些家族並不把自己看做人類,而是更情願去做魔仆。”


    “這倒不奇怪,”馮斯說,“這樣的人,任何時期任何背景下都存在。”


    “還有一些就生猛得多了,”範量宇的話語裏居然隱含一絲佩服的意味,“他們不隻不把自己當做凡人,卻也並不甘願做魔王的奴仆。他們想要做的,是殺死魔王取而代之。所以他們,被稱為隱藏在暗處的黑暗家族。我們並不清楚他們確切的實力是怎麽樣的,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現身。”


    “殺死魔王取而代之?這可真是一幫胸懷大誌的人……”馮斯喃喃地說,“不過我倒也有點佩服這樣的狂想。”


    範量宇陰陰地一笑:“狂想?或許算得上吧,但絕對不是白日做夢。事實上,在曆史上曾經存在過那麽一群人……”


    正說到這裏,他忽然住了口,疤痕遍布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警覺,又像是緊張,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興奮。


    “終於出現了啊,他娘的!”他自言自語著。


    “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現了什麽?”馮斯問。


    “我得走了,但願還追得上,”範量宇揮揮手,“你好自為之,話我已經帶到,是死是活自己拿捏。”


    他一麵說著,忽然伸手在馮斯肩頭輕拍了一下。馮斯頓時渾身劇痛如刀割,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上。但這痛感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兩秒鍾,很快又消失了。


    “還是那麽廢物,半點長進也沒有,”範量宇搖搖頭,“真讓人頭疼。”


    說完,他的身體就像肥皂泡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留下馮斯跪在地上哭笑不得。


    “這他媽是把我當成沙包了啊……”他歎息著。


    現在看起來,動手殺害詹瑩的很可能就是範量宇口中的那些隱藏的黑暗家族。但這些人的具體目的是什麽,他還一無所知,這或許需要從詹瑩身上找。


    然而詹瑩已死,而她的隨身物品全都被警方拿走了。馮斯縱然膽大包天,也還沒有二到去警察手裏偷東西的地步,更何況按照曾煒的說法,詹瑩的筆記本電腦不見了,多半是被凶手或者凶手的同夥偷走了。這條線索隻能暫時中斷了。現在留給他的選擇隻有一個:等待。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能讓詹瑩以屈尊參加山寨大會的方式趕來中國的這個秘密,一定是個足夠重大、足夠震駭人心的大秘密。


    而對於這個處在漩渦中心的“天選者”而言,大秘密也就意味著大麻煩,可能是要命的大麻煩。


    “生活常態,”馮斯對自己擠出一個笑容,“just生活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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