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一隊洪流在夜色中向曆城方向開去,馬嘶如潮、刀槍如林,大隊人馬,井然有序,正是作為先鋒的鄧得誌部流民兵。


    一個探馬奔到鄧得誌麵前道:“大人,現下距離曆城已近,隻是在左前一裏處發現許多逃難之人,都躲在左前一處山穀中,大人看如何是好?”鄧得誌沉呤一下,道:“我去看一看。”策馬而去,他身後一百多親兵也策馬而去,向大隊的左前方去了。


    一路有探馬引路,策馬奔了裏許,略偏了大軍行進路線,進了一處鬆林中,又轉了幾轉,到了兩坐小山坡之間,這便是一處小小的山穀,隻是到了夜間,除了月光照下來,便隻有鄧得誌身後的眾親衛打的火把了。


    鬆林之下,一個穿著官兵服色的中年漢子從鬆林的陰影下站了出來,這漢子神色狼狽,手中拿著一把鋼刀,緊張看著他麵前的上百個流民兵精騎,一時間隻有火把燃燒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聲音,林中靜而無聲,這個漢子臉上流下了汗水,手中緊握住刀,盯著眼前的人眾人。


    鄧得誌身邊的一個衛士取下弓箭,“吱啦”聲中,將弓拉滿了,想射死個這官兵。


    突然夜色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小腦袋從那個官兵漢子的身子下伸了出來,這是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孩子穿了一身百娃的服色,臉圓圓的,生得紅潤的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他抱住了這個官兵漢子的大腿,眼睛直盯著麵前上百的精騎。


    然後是更多的小腦袋從黑暗中露了出來,都是一些孩子,這些孩子有的驚恐,有的向後退縮,都圍在這個官兵漢子的身後,無數小腦袋有月光下顯現出來,那個官兵漢子雖然驚恐,還是拿住自已手中的鋼刀,手不住顫抖。


    鄧得誌身邊那個親兵一鬆右手手指,彈棉花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一支箭飛向了那個拿著兵器的漢子。


    “啪”的一聲,卻是鄧得誌一甩鞭子,將剛剛飛出的箭卷了下來,然後鄧得誌突然一轉身,一鞭子打在那個射箭的親兵的臉上,那個親兵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捂住自己的嘴,扔下了弓。


    鄧得誌道:“把隨軍的幹糧給他們扔一些,馬上歸隊,明晨之前,必須到曆城城下。”說完轉身策馬,馬蹄聲中,鄧得誌的身影遠去了。


    後麵的兵士解下自己的牛肉幹糧,扔了一些,然後紛紛策馬去了。


    終於最後一個騎兵也策馬走了,那個住官兵漢子大腿的孩子叫道:“華叔叔,他們為什麽跑了,定然是怕了你,你是百戶官,以前別人都怕你。”那官兵漢子扔下手中的鋼刀,對身邊的孩子道:“雲言,我不是要你帶上孩子們向後跑麽,怎麽又回來了?”那孩子道:“華叔叔,我不怕這些強盜,我放阿灰去咬他們。”那漢子笑道:“好,好,華叔叔也不怕他們,我們這就走。”那孩子道:“華叔叔,爹爹媽媽他們真的在曆城等我們麽?”那官兵漢子流下眼淚道:“是啊,羅大人還要賠你一條好狗。”那小孩子道:“我不喜歡他,我就要我的阿灰。”官兵漢子道:“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啦。”說完傷神不已。


    這官兵漢子正是在長清堡逃出的百戶官兒,名叫華世威,他帶上這許多小孩兒向北走,不料走到這裏,看到大隊的流民兵來了,他馬上帶上這些孩子向道旁走,躲進了這個山穀中,卻來料鄧得誌治軍嚴,被探馬發現,當時探馬不知道這山穀中有多少人,以來有伏兵在其中,不知道這山穀中躲的,是一個漢子帶著一群孩子,才將鄧得誌叫來,於是有了剛才的一幕。


    華世威看了看林子後麵通明的燈火,自語道:“曆城是去不得了,這地上的幹糧加上我自帶的,省著吃,夠我將孩子們帶到泰安,聽說泰安的兵馬頗強,又幾次打敗了流民兵,也是個好的去處,隻是此進長清堡定然落於敵手,羅大人和其他人,想必也不測了。”想到這裏,強打起精神,讓孩子們手牽著手,轉了個方向,向泰安方向而去。


    夜色中,一漢子,一群孩子們摸著夜色,艱難的向泰安城的方向而去。


    清晨時分,大隊的流民兵已然衝到了曆城下。


    隆隆馬蹄聲中,鄧得誌部流民兵開始搶占城外的高地,開始布防,曆城南門為承恩門,護城河水深一丈二,兩個大拱門,一個門形的銅門都已然關閉,吊橋已然被吊起來,城牆上到處都是梆子響,警報之聲在承恩門上響起,上麵無數兵丁呼走,平白為清晨添了許多的緊張氣氛。


    一個探馬奔到城下,晨光中有霧氣,讓城牆上的人看得不是清楚,那探到策馬到了吊橋邊,城牆上的守兵向下射箭,幾箭都沒有射中,那探馬奔了回來,奔到二裏之外的一處較高的地形處,向鄧得誌大聲道:“大人,官兵真的將吊橋給吊上了,而且護城河水極深,我們的人怕是衝不過去。”


    鄧得誌看了看城頭,輕聲道:“我最擔心的就是城處駐紮的大營的野戰軍士,如果崔歸元將幾營野戰軍放在城外,現下說不定官兵反倒向我們挑戰,我軍行軍一夜,實在不能馬上投入戰鬥,看到崔歸元幫了我一個大忙。”鄧得誌又看了看身後的馬隊,向一邊的馬隊伍長道:“你們分散,沿城牆奔上三圈,大聲呼號,務必讓對方不知我等虛實,要造大聲勢,在馬後拴上鬆枝,要多揚塵土,知道了麽?”下麵的馬隊紛紛出動。


    過了一會兒,馬隊奔到了距城牆兩箭之外的地方,馬兵們在馬背後拖上樹枝類的東西,大聲奔跑,現下是清晨,起了霧,守軍更加看不清楚,本來隻有幾百人的馬隊奔跑起來,好似成千上萬人一般。


    鄧得誌又對身後的步隊道:“立時搶占這南門處的三處高地,當即紮營,靜候大軍前來,我們這一點兒當然不能強攻城,但是等身後的大軍卻是不成問題的。”


    流民兵當即開始挖溝、布拒馬、設望台等等,現下後麵的大隊軍馬還沒有到,現下是最為虛弱之時,當然怕對方來攻。


    城頭上,祖廷年歎氣道:“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崔歸元卻是無膽之輩了。”


    到下午時,大隊的流民兵到了曆城外,十多萬軍馬,分列於曆城四門,現下不搞圍三闕一是因為胡權知道崔歸元不敢跑,現在崔歸元若是跑了,那麽失地的責任就要落在他的頭上,朝庭常有斬逃亡的巡撫、總督的事例在先,便是經略部堂,有的失地的責任,也逃不了菜市口一刀。


    流民兵安營紮寨,而守城的兵馬始終沒有出擊過一次,但是胡權仍然十分小心,四麵圍陣之後,看到守城的兵士竟然打的旗號竟然是野戰營兵的旗號,胡權的嘴都笑歪了。


    一天之內,十多萬流民兵已然將四門都圍了起來,而曆城上,也站滿了兵將。


    按照崔歸元的想法,缺少攻城經驗的流民兵肯定會休整數日後馬上攻城,因為流民兵起事以來,缺少攻打高大城堡的經驗,泰安的城防比曆城差得遠了,曆城是省會,而泰安隻是一個府,泰安的城牆隻有二丈六尺,而曆城的城牆高達三丈三尺,且厚度也超過了泰安的城牆,泰安的守衛當時隻有數千的民勇和極少量的官兵,但是曆城,除了進了城的三萬多野戰強軍,還有城內的守兵一萬、編戶民勇二兩,無論怎麽說,流民兵都不可能攻破曆城。


    崔歸元一早上了牆台,身後一群標營兵手持大盾,站在女牆後仍然小心翼翼,後麵是他的巡撫節製大旗,將官們都跟在身後,看著遠處的流民兵的大營。


    色公子現下的官方稱方是小明王,色公子自稱明王,當然是為了號召天下的白蓮教徒,這也是為什麽他容不得王應嘉的原因,他想當明王,王應嘉當然不幹,不過好在王應嘉被他暗算死了,本來色公子還打著為王應嘉報仇的旗號,因為當初與黃得功約定明,胡一達說要將王應嘉的人頭送到崔歸元手中,人頭會在曆城示眾,這樣的話,色公子兵發曆城自然師出有名,且打著為長老報仇的名號鼓舞士氣,卻沒有想到胡一達也沒有說實話,胡一達殺了王應嘉,抓了張繼祖,並沒有將這個功勞往曆城方向報,反而向太原吳元濟那邊去了,色公子這個旗號就打不響了。


    胡一達也看出崔歸元這官兒不靠譜,人頭送到崔歸元手上,功勞半點也落不到巴山派和一眾江湖人的手上,肯定會被崔歸元獨吞,胡一達早就通過言家搭好了線,向武黨的重要人物吳元濟靠攏,這樣,好處才能落到巴山派的頭上,如果送到崔歸元頭上,就如同李群山給吳柄章打工一般,功勞都讓別人占去了,自已分不到半點,胡一達當然不會這樣幹。


    崔歸元看著遠處的流民兵大營,心中有些發急,問一邊薑弼道:“他們為何不來攻城,這都三日了,我們的檑木、火油、弩石都準備好了,他們為何來不來攻,他們不來攻,這些東西威力如何發揮。”薑弼笑道:“大人神機妙算,想必是賊兵看到大人準備充分,是以不敢來攻,此皆賴大人的籌算。”聽到此言,崔歸元臉上笑出了花,想想道:“也是,想必他們看到城上我軍陣形嚴實,是以不敢來攻,以本官的意思,還必須城門都堵上才好,你們跟我一起上書獻此策如何?”薑弼在肚中大罵,心道:“老殺才,自已怕被科道官兒彈劾畏敵不戰,就拖爺出來頂,當爺不知道你的心思麽?”臉上卻笑道:“都爺,小的隻知道衝殺在前,於戰陣計策,那是一竅不通的,小的也不會寫字,如何獻策。”崔歸元轉頭道:“對了,我才想起你們不會寫字,那麽你們畫押如何?”此言一出,祖廷年、龍世忠、賀世功暗罵不已,皆找借口推脫。


    龍世忠看到所有人都不說真話,終於忍不住道:“都爺,他們不來攻,不是因為看到我們準備的齊整,他們是打算挖壕圍城呢,這幾日流民兵到處看查地形,將四麵的高處都占了,明擺著是打算用拖的法子拖死我們,然後圍城打援。”薑弼急忙笑道:“想必他們先也是想攻的,但是後來看到崔大人的部署,然後才用了龍兄的法子。”崔歸元臉皮發紅,本來崔歸元的想法是引誘對方來攻城,在攻城時殺傷對方,因為在守城上,官兵和流民兵的差距實在太多,就算流民兵再多一倍,也是攻不上城牆的,他精心找的主意就是對方來攻城,然後殺傷流民兵的有生力量,但是豈知對方完全不和他來這一套,來了就挖溝來圍,崔的美好想法頓時落了空。


    祖廷年心中暗道:“崔歸元是把地麵的小明王當成傻子呢,如果小明王真的這麽蠢,也撐到不今天。“崔歸元笑笑道:“龍將軍真是真知灼見,本官有些累了,就先回一片,諸位看好城牆,若是出了差錯,本官劍下無情。”說完轉身,急急下樓下了,這些日子崔歸元的想法就是在守城中殺傷對方,但是胡權卻不是那樣的蠢人,他精心想的法子就這樣破滅了。


    祖廷年看著遠處的流民兵大營,他們圍著城牆狂挖一通,現下兩條寬達五步,彎彎曲曲的溝壑已在初步成形,看樣子對方還要挖第三道溝,無數人揮汗成雨,挑土,壘牆,土牆和壕溝正在在用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長起來,城門數處較高的地方,都屯了兵,聚成營寨,探馬在其中奔馳,旗號在各營揮動,兵馬到處調動,就是沒有見到他們的強攻的想法。


    幾個城門口,流民兵在弓弩射不到的地方重點挖溝,以隊城內守軍突然殺出,他們還圍了高數尺的土牆,以防騎兵的衝擊。


    數日後流民兵已然將曆城附近的高地全占,並且深挖了數條深壕之後,便將曆城圍個水泄不通,然後開始的大造攻城的器械。


    當著守軍的麵,祖廷年看著對方在北門外一箭的地方開始築牆,流民兵是想將牆築的和城牆一樣高,甚至是更高,在更高的地方,發射弩砲,進而摧毀城牆。


    守北門的龍世忠當即向北門外築牆的流民兵發射了弩箭,崔歸元聽到北城門外的殺聲,極為激動,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戰爭,在他的印象中的戰爭,其中都是戲台上戲子們交錯而過,現下真的打仗了,當然要親自觀摩,但是真的到了北門外,隻看到對麵的流民兵在地上焚燒牛糞,並且在上麵蓋上灰,產生許多煙霧,煙卷向城樓,迷到了崔歸元的眼,加之流民兵發射的一塊石頭飛到牆頭上,打傷了崔歸元的幾個參隨,崔歸元當即嚇得回了衙門,再也不敢上城牆。


    流民兵便開始在北門築城,煙霧讓以雙方都看不清對方,這讓守牆的守兵發射的許多弩箭都落了空,即使不落空,射到了也是許多被小明王俘虜的老百娃,色公子將他們分開,然後驅趕他們去挑土,後麵派上監視的軍隊,城牆雖然在弓弩上占了優勢,但是射殺的,也多半是被趕來挑土的老百娃。


    羅五車也混在人群裏,後麵的一排拿刀的流民兵監視著他們,一邊不有不斷冒出的煙霧向這邊卷過來,前麵是曆城隱隱的高牆,在煙霧中看得不甚清楚,不時從煙中飛來一兩支長達數尺,重達兩斤以上的破牆弩箭,這種箭一旦射在人體上,往往將人射得屍首分離,羅五車便看到他前麵一個挑土漢子捂住腳大哭起來,剛才一隻沉重的弩箭從城牆上射下來,將這個漢子的腳釘在了地上,他的腿一下子就沒了。


    羅五車想上去扶兩把,他剛放下挑的土,想走上前,身後一股子沉重的力道從屁股上傳來,羅五車向前一撲,嘴巴都堵在了泥中,身上秀才的青襟都沾滿了泥水,早看不出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


    一個拿了一把破刀,戴著一頂舊盔的漢子麵色凶惡的上來,罵道:“他媽的,還不快點兒,你若是敢偷懶,爺爺將你砍成十七八塊。”羅五車連忙起身,費力的將那挑子放到自己的肩頭上,他從來沒有做過這些活計,挑子放在肩頭上,頓時保持不了平衡,身子打個轉,但是看到後麵的那個流民兵將刀舉了起來,他連忙穩住身子,但心他砍自己。


    那個流民兵拿住了刀,卻沒有來砍羅五車,走到了那個捂住腳大聲哭泣的斷腿的老百娃的身邊,揮刀下去,這個剛才還在捂住腳大哭的人頓時沒有氣息,那戴了舊盔的流民兵叫道:“還不快上,想讓爺爺再殺幾個麽?”周圍的人都哄一下子散了開,挑土的挑土,沒有一個人再敢看一眼。


    羅五車也低下頭,用力挑上那挑子土,向走奔去,因為地上的死屍和溝壑,他差一點兒摔個跟頭,好在終歸沒有出什麽差錯,終於將土擔到了前麵正在壘牆的地方,前麵壘牆的又是另一幫人,而且死亡率比他們這些人還要高。


    羅五車空了擔子向回走,他盡量走慢一點,因為這一段是最輕鬆的,一旦他回去,後麵給裝土的馬上會給他裝上許多,運氣不好說不定挑子裏會有一塊大石頭,所以雖然有被射死的危險,他還是最喜歡這一段路,因為現在身子最輕鬆,是一整天他最舒服的時候。


    他想起這兩天的經曆,眼淚馬上流了下來,本來羅一貴的幾個親兵已然帶上他出了長清堡,向曆城這邊拚命跑,幾個人到了曆城下麵,誰知道曆城城門竟然早就關了,幾個親兵也混在人群中失散了,羅五車不死心,圍著曆城四個城門轉,想看一看有那一個城門最終會打開,沒想到四個城門都沒有開,最後流民兵殺來了,他和許多沒有逃走的老百娃都作了流民兵的俘虜,色公子俘虜這些人後,從中挑了一些女子賞了自己手下的軍將,其他的盡做苦力,於是羅五車就來這裏挑土了。


    羅五車終於走回到了擔土的地方,後麵是挖溝的,前麵是築牆的,挖溝的會挖上幾條又深又寬的溝壑,以防城內的守軍殺出來,他們的安全性最高,因為守城軍隊射死的,都是前麵的挑土的和築牆的。


    一個黑臉的漢子,長得精瘦,看到羅五車來了,臉上咧開嘴一笑,羅五車也笑一下,不料那個漢子突然從將溝中的石頭都往他挑子裏放,這石頭比泥土重了不知多少倍,羅五車頓時張大了嘴,想去拉那個黑臉漢子,那個黑臉漢子馬上大叫起來,向一邊監視的流民兵叫喊,一個監視的披甲標兵冷冷轉過頭來,羅五車連忙不敢去拉這個擔土地的漢子了,連忙假做要擔土的樣子,那個黑臉的漢子臉上悄悄露出一絲狡黠笑容。


    羅五車輕聲道:“我和你有什麽仇,你要這麽害我?”挑著這樣的擔子,自然是容易被射死,這擔子重,自然就走得慢,在危險的區域呆的時間就長,那個漢子不說話,又往他的挑子裏放了老大一塊石頭,然後盯了一眼那邊監視的披甲標兵,雙手柱著挖鋤,臉上得意的笑了起來。


    羅五車暗罵一聲:“人心險惡。”不言不語的擔起了自己的挑子,向前麵殺聲震天的地方過去,羅五車心中暗道:“爹爹說人心險惡,果真如此,這卻是叫我如何是好?”


    他雖然是武將家庭,可是羅一貴卻不許他習武,身子骨幸虧根子好,要不然早就就填了溝壑了,羅五車一邊挑著挑子走,一邊向祈禱不要射死自己。


    一邊幾十個流民兵趕著一群老百娃向這邊過來,他們推著一架投石機,這投石機要到相應的距離才可以發揮出威力,遠了投的小石頭不能破壞城牆,他們到了羅五車身邊左近,流民兵便開始趕著這些俘虜轉動絞盤,將上端放石頭的頂杆放下來,幾個流民兵剛將一塊百多斤的石頭抱上去,不想對麵“嗖”的射來一支一人多長的弩箭,那弩箭從羅五車的身邊飛過去,將羅五車的頭發都激得飛了起來,羅五車嚇得一個激靈,這弩箭射透了左邊轉動絞般的幾個俘虜,將他們都串在一起,成了一個糖葫蘆,這一串人被箭的慣性帶起來,向後飛了幾步,都釘在地上,後麵的一個轉動絞盤的老漢被串在最後,他張大了嘴,想叫出來,但是還沒有發出聲音就死了,屍體的嘴還是張得老大,眼中也有驚駭的神情,羅五想剛想跪來來吐一些,不想那弩車因為左邊失了力道,頓時發出“吱”的一聲,車子“轟”了一下,斜倒了下來,項杆彈了起來,變成橫掃,那帶著千斤力道的項杆剛剛從羅五車的左腰邊劃過。


    這個大扇麵內所有人,包括幾個監視的流民兵,都在這千斤的力道下被拍翻了一地,隻聽到“卟卟卟……“的肉響的聲音,這一片一下子沒有了活人。


    一群本來精神壓力就重的俘虜們扔下了東西就往回頭跑,人群甚至卷倒了幾個監視的流民兵,羅五車跪在地上一時間沒有力氣跑起來,他麵前就有一個被翻倒的投石車的頂杆打成兩半的人,這個倒黴蛋雙腿上的肉都被脫了下來,白森森的骨頭和上泥巴,加上這個家夥的慘叫,羅五車一時間有些呆,忘記了向後逃。


    突然後麵響起了一陣子的叫罵的聲音,人群又向前卷了回來,羅五車提起力氣向回頭看了一眼,一群披甲標兵呐喊著衝了過來,凡是敢和他們麵對麵的人都被砍翻了,這群督戰隊下手不容情,羅五車情急生智,往眼前的死人身子低下一撲,假作也是被這翻倒的投石車拍死的人之一,這個扇麵內沒有活人,想必這群督戰隊也沒有時間來細看。


    這一群被後麵披甲標兵趕著的人承受不住精神壓力,個別能跑的跑過了羅五車的身邊,越過了正在築的不高的土牆,向曆城的城門衝過去,羅五車輕輕抬了一下頭,看到他們還沒有衝到城門下,就被城牆上的守軍用箭一個一個射死了,跑得最近一個甚至衝到了護城河邊,但是他也就衝到了那裏為止了,他的最終被射中,屍體摔進了水中。


    羅五車看了看四周,後麵好像又有新的一波人被趕了上來,正好混在人群中,趁著人群混亂之際,羅五車急忙起了身,混在新來的俘虜群中了。


    到了傍晚的時分,城上已然向下麵築牆的俘虜們射了上千支弩箭,扔了數百塊超過磨盤大的石頭,但是土牆還是築到了近六尺的地步,而且因為土牆築了起來,後麵射來的射死射傷的人越來越少,羅五車便是發現了這個規律,得以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天上看到星星了,流民兵這邊才停了下來,夜裏打火把築牆是極不劃算的,流民兵將這群俘虜趕了了後麵的營地中,專門劃出一塊營地,給這些俘虜來的百娃,現在色公子已然不像剛剛開始那般缺人了,這群俘虜來的百娃中,能在攻城中活下來的人,自然會被吸收到流民兵的群體中來。


    羅五車手心攥著發給他的一塊麵餅,這種粗糧他以前是不會吃的,但是現在卻是他的寶,如果不是因為剛才發糧時扔下了禮儀廉恥,他也搶不到這一塊餅,這一塊餅是他從一個婦人手中搶來的,他自己的餅讓更強壯的人搶走了。他還記得那個婦人哭天搶地的的樣子,現在他在自已學的四書五經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能為自己行為開脫的聖人之言,想了半天,終於喃喃道:“苛政猛於虎,小明王的苛政猛於虎。”


    走進了營中,色公子才不想給這些俘虜們分什麽男女,他將這些人都趕到這一片營地中,營地中隻有一些棚子,雨都抵不住,下麵的人席地坐著,如果是一家人,則是男人護著女人,小心提防著其他的人眼光。


    羅五車跟著人群混到一個棚子坐了下來,趁著轉身的時候,猛然將這一塊餅子塞進了肚子裏,這一塊餅子了不小,羅五車劇烈的嚼了起來,然後猛吞下去,肚子頓時讓一種充實的感覺填滿,這感覺平白升起一股子力量,讓羅五車滿足的呻吟了一聲。


    他心滿意足的坐一群蓬頭垢麵的流民中間,勞動了一天,許多人極累,大多數人倒地就睡,羅五車看了看天上星光,想起了自己的老爹,這個時候不知老爹怎麽樣了,心中多半知道自己老爹是死了,可是心中總是存著一絲希望,想著他是不是被俘了,投降了,羅五車隻想讓老爹活下來,如果能活下來,投降色公子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心中計算著怎麽向身邊知道消息的俘虜們打聽一下消息,又不能讓這些看守知道。


    突然一陣子壓抑而又輕微的叫聲在眼前幾步的地方響起,羅五車轉頭一看,便看見幾個人影,正在撕扯什麽東西,仔細一看,一個婦人在哭泣著,叫道:“你們放過我女兒,放過我女兒……”帶頭的一個漢子,精瘦的身形,卻很有力量,口中叫道:“我要你,也要你女兒,你們母女兩人,一起侍候我們兄弟。”羅五車在夜色中本來看不清,但是一聽聲音,頓時知道這人就是白天向自己挑子裏拚命放石頭的人那個黑瘦漢子,現下他身邊跟著五六條身影,都是跟著他的被俘虜的老百娃中的青壯年,現下這幾人明顯成了一個團夥。


    羅五車雖四書五經讀得多,也知道這黑瘦漢子到底是想幹什麽,下意就從一邊抓起一塊石頭,想撲過去將這兩個女子救下來,但是手拿了到那石頭,最終去放了下來。


    現在其實有不少人都醒了,可是他們都隻是看著,這婦人的丈夫也許是死了,便沒有男人來護著,其他的婦人,身邊多少有一兩上男的,這兩個卻是單的,黑瘦漢子盯了許久,卻是精心挑選之後才下手,沒有人願意多管閑事。


    羅五車看了看周圍,大多數人看了一兩眼,轉身就睡,個別睜著眼看著,還露出看戲的表情。


    那個婦人的哭泣聲音低低的,用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她今天剛剛失了丈夫,不想現下就要受辱。


    羅五車看到了這個婦人臉上都有皺紋,卻努力卻回護身後的女兒,那女兒也被捂住了嘴,幾個人嘿嘿的笑著,一隻手正在猛解她的褲頭,其他幾個人按住她,都發出笑聲,這笑聲中帶有急促和猥瑣,羅五車頓時沒有別的想法,張口大叫:“官兵殺來啦,官兵夜襲啦,救命啊……”


    聲音刺破了夜空中的寂靜,許多聽到這喊聲,睡得正死的俘虜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嚇得驚了起來,掙紮起來,四下奔走,無數火把也打了起來。


    喧嘩聲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叫道:“有敢亂動者死。”一排火把從棚頭那邊亮了起來,一群披雙甲的披甲標兵從棚口湧進來,但凡是有人敢擋在他們麵前,便一刀斬下去,當他們從棚頭衝到棚尾,已砍了一條血胡同,羅五車急忙躲到棚子裏,縮成了一團,羅一貴雖然不讓他學武,可是他們家必竟是武官世家,許多軍事常識都是知道的,流民兵夜裏肯定有伏路軍的暗哨,而且紮營最忌營嘯,他這麽一嗓子,卻引起了一陣子小小混亂,這些披甲披兵為了防營嘯,當然看到亂跑的人就殺。


    那個黑瘦漢子也機警,閃身到靠牆的地方,馬上扔下兩個女子不管,他一個兄弟不懂事,還想去抱著那婦人的女兒,擋在衝過來的這群人的必經之路上,衝過來的披甲標兵看都不看,一刀將他的脖子砍斷,然後屍體讓一大群人踩了過去。


    片刻之後,這一片棚子平靜下來,剛才胡亂奔走的俘虜們大都做了刀下亡魂,幾顆人頭在亂草地上滾來滾去,一個披甲標兵的夥長樣子的人高叫道:“都放實點兒,若是再亂動,一個不留。”這一隊人轉了一圈,向另一處去了。


    羅五車看到那個婦人抱住自己的女兒,到了棚子這一邊,羅五車便鬆了一口氣,看到滿地的血,血腥味在夜中散之不去,羅五車也不知道為了救一個人,死了這麽多人,到低值不值,隻是他現在也想不想聖人說了些什麽,想了半天,也隻想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羅五車想了個身,便看到那個黑瘦漢子的睛睛在黑夜中發出狠光,正盯住自己。


    羅五車嚇了一跳,但是又放下心來,隻要他再叫一嗓子,到時這些督視的暗哨又殺過來,他們可沒有什麽耐心去聽誰是誰非,往往是兩邊都殺了。


    剛才的動亂中,這個黑瘦漢子幾個兄弟死了一半,現下想報仇,卻不敢動手,要是再鬧出聲音,死了也沒有人埋。


    羅五車向遠處躲了躲,手中拿了一塊石頭,小心翼翼的看著這黑瘦漢子和他剩下的幾個兄弟,慢慢的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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