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下沉……


    這是一場深海的追逐。


    蘇啟此時的感覺,就好像過山車越過高峰向下衝刺,然後脫軌而出。


    失重,墜落……


    蘇啟的深海本就徘徊在危險的邊緣,隨時有失控的風險,全靠僅有的幾根錨定線維係。


    如同一根蛛絲吊住的鍵陀多。


    而當“青春期”開啟。


    這懸之一線的僅有救贖,斷了。


    亦如克製已久的禁欲被解放,被放縱,反噬而來的,是瘋狂的墮落!


    巨大的水壓襲來。


    那是呼嘯拍下的海嘯,瞬間壓垮了蘇啟的視覺神經。


    眼前一片漆黑,海水倒灌口鼻。


    那是溺水的窒息。


    “我看得見……我看得見……”


    這是蘇啟口中的呢喃。


    “你看得見……你看得見……”


    這是不可名狀的低語。


    瘋狂的失控,風卷殘雲一般,吞噬了蘇啟的理性。


    他最後的意識,是手摸到了半截振袖,死死攥在手裏,隔絕空氣,熄滅。


    “火源滅了!他找到了!”


    土禦門智也的聲音宣告蘇啟追上了振袖,靈童的複仇之火終究被熄滅,但這時的蘇啟,已經聽不見了。


    ……


    寒冷,孤獨,窒息。


    混亂,瘋狂,恐懼。


    蘇啟感覺自己正身處前所未有過的混亂中,這一次失控,比先前任何一次來的都凶猛。


    是因為沉的太深了嗎……


    蘇啟模糊的意識中帶著些許無奈,這一次是他少有的衝動了,追的太過深入沒有顧及其他。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算個感性的人來著,居然也敢這樣以身犯險,可能是因為石像的存在吧,因為有那個底牌,所以自己偶爾敢更加冒進……


    蘇啟昏昏沉沉的混亂大腦中想著,


    眼前微弱的肉塊紅光指引,已經指引他到了章魚石像的附近。


    總共八條觸手胡須的章魚石像。


    現在還剩五條,已經斷了三條了。


    雖然不知道原理,但每一條都能幫蘇啟擺脫失控,重新回去。


    蘇啟冒險使用青春期,隔絕錨定線主動下沉去追振袖的深度,也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底牌。


    蘇啟伸出了手。


    摸到了生著青苔的觸手須,用力。


    “哢嚓……”


    第四條石像觸手被蘇啟掰下。


    掰下的觸手粉碎成渣……


    成渣……


    渣……


    嗯?


    為什麽還沒清醒?


    按照慣例,掰完了應該就醒了啊?


    這怎麽回事?


    神智混沌中的蘇啟,僅有的還在思考的腦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嗚哇……嗚哇……”


    一陣詭異的嬰兒啼哭聲,突然在更深的深海中響起。


    蘇啟渾身不自覺的一顫。


    這聲音……這聲音他感覺好熟悉。


    “嗚哇……嗚哇……”


    哭聲越來越近,好像正在從深海中浮上來接近他。


    蘇啟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恐懼。


    他想向上遊,逃離。


    但巨大的水壓讓他根本無法動彈,混沌瘋狂的呢喃低語,不停的在他腦海裏徘徊,連正常的神智都難以維持。


    蘇啟費力的看向啼哭傳來的方向,一團血紅色的模糊虛影正在升上來。


    他見過,他曾見過這個東西。


    “爸爸!”


    一聲來自不可名狀的恐怖呼喚,讓蘇啟的神智瞬間崩潰,如同徹底邁入不可控的失控深淵。


    浮上來的血紅胎盤下麵,一條條密密麻麻的巨大章魚觸手,伸了上來。


    ……


    江戶。


    吉原花街的屋敷內。


    輪入道已經被格林和土禦門智也製服,沒了振袖火源,火也已經滅了。


    格林站在一旁,看著昏迷的蘇啟,眉頭緊皺。


    他是資深神秘者,當然知道蘇啟現在的狀況有多糟。


    蘇啟邁向了更深的深海,接觸了他無法承受的神秘和恐懼,現在正在失控的邊緣掙紮。


    但自己幫不了蘇啟。


    隻能等著他自己回來。


    或者,等蘇啟徹底失控。


    這個時間不會很長。


    最多幾分鍾,如果蘇啟回不來,可能就永遠回不來了。


    ……


    “哢哢……”


    一陣響動。


    格林瞳孔一縮,一把拉著土禦門智也快速後退。


    然後隻見屋敷之內,不知怎麽,竟然毫不征兆的多出一人。


    手腕上的勾玉,代表著這個人的身份,新人曾說起的那個。


    超越之人,和氏!


    ……


    和氏看著躺在地上昏迷的蘇啟,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沒有想過降神會失敗。


    他多年來不止一次通過古墳儀式複活過人,但他從來沒把籌碼,完全壓在過某一個人的身上。


    靈童,隻是千年來他順手而為,播下無數種子中平平無奇,與其他無二的一個,無論開花結果,還是半路夭折,對他來說影響都……普普通通。


    隻是。


    和氏沒有想到,靈童這枚棋子的布局,會以這樣的意外終結。


    那個他曾隨手放過的入門神秘者,居然一步棋擋在了他的前麵。


    這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


    漫長的歲月裏,他多久沒遭遇過這樣一次黑天鵝了?


    ……


    和氏伸出了手,一把陶刀緩緩在手中生成,他覺得這枚棋雖然無足輕重,不過一個無名小卒,但卻有些礙眼。


    他不想再看到了。


    “你是什麽人!你想幹什麽!”


    土禦門智也眼看這來路不明的人,要對蘇啟下殺手,大喊一聲,拿出式神球要上前去。


    但,一瞬之間。


    他卻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墳場,周圍哪裏有什麽屋敷的影子。


    格林也同樣,剛剛請出灰姑娘,也陷入了詭異的墳場。


    ……


    沒有人打擾了。


    和氏舉起陶刀,向著昏死的蘇啟就要刺下,然而……


    “嘶!”


    蘇啟眼看就要斃命於刀下,和氏突然收刀,驚駭的連退三步。


    “不可名狀的不詳……”


    手腕上的勾玉中邪一樣震動,和氏皺著眉不斷的低語呢喃,手裏的陶刀直接捏碎,轉身快速離開。


    他好像看見了什麽東西。


    ……


    和氏離開。


    古墳神秘也消失不見,土禦門智也和格林也很快蘇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屋敷裏。


    兩人沒再見到和氏,又急忙去看蘇啟,發現表麵沒有新的傷勢。


    那個和氏沒出手嗎?


    格林皺眉的同時心有餘悸,對方的手段過於詭異。


    傳說中的超越之人,普通神秘者在神秘手段上,完全無法與其抗衡。


    隻是,剛才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要對新人出手,但似乎又放棄了?


    發生了什麽?


    格林盯著還在昏迷的蘇啟看了一會,但什麽也沒有感受到。


    ……


    蘇啟的深海中。


    充斥著大量的章魚觸手。


    一些纏繞住了胎盤,把躁動的想觸碰蘇啟的胎盤,重新拖下了深海,如同收回了“釣魚”的餌料。


    另一些觸手,則是纏繞在蘇啟的身上,頭上,錨定線……


    觸手仔細的摸索著錨定線,在自己的身上比劃著,如同試衣一樣。


    然後,從不可知的深海中,傳出了古老而晦澀的神秘音節,如果有一個同樣古老的同類在,應該就能夠聽明白,那聲音說的是:


    “還太早了……不夠多……”


    ……


    一條條觸手向上延伸,抓住一根根崩斷的錨定線,然後竟神奇的接回了蘇啟的頭頂。


    觸手幫蘇啟修複好錨定線,托著他的身體向上一推。


    蘇啟緩緩上浮向淺層。


    ……


    “嚇!……”


    蘇啟猛地從地上坐起來,如同溺水獲救的人,劇烈的呼吸著空氣,兩個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凸出來了。


    嗓子中明明幹涸的很,卻有一種被淹到喉嚨的水嗆進氣管的感覺,不斷的咳嗽幹嘔。


    緩了好半天,蘇啟才緩和過來。


    這次的失控,遠比他想的糟糕。


    先是石像出了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作死沉的太深,太放縱了,反正,石像這次沒像以前一樣,讓自己第一時間恢複理智。


    反而是,又見到了許久沒見過的,那個深海中的,血胎盤。


    再之後的他就不記得了,他當時已經理智歸零,徹底喪失思維能力了。


    “火滅了嗎?”


    “滅了,都結束了。”


    格林點點頭,順便讓他看了看旁邊被凍住的輪入道。


    降神會死的死,抓得抓,這個東京的毒瘤組織,也被搗毀了。


    幾人說著話,神藏三刀從外麵走進來了,肩膀上掛了彩,但在蘇啟的視野裏,一條條血色線蟲正在他的傷口上,令其加速愈合著。


    “那個僧人呢?”


    土禦門智也問道。


    “逃跑了。”


    “被人打傷,還被人跑了,嘖嘖。”


    土禦門智也屬於有點陽光就燦爛,這眼見已大獲全勝危機解除,立馬就開始對這個天天冷個臉的武士,陰陽怪氣的落井下石了。


    當然,神藏三刀也不怎麽愛搭理他就是了。


    “我們先離開這裏,有話出了這鬼神紮堆的地方再說。”


    “好。”


    幾人點頭,出了屋敷,正好與終於清理完鬼神群的靈能者大部隊匯合。


    蘇啟看的有點無語。


    boss都打完了,這幫人才清完小怪過來匯合,這要你們有什麽用……


    不過也不能說完全沒用,這麽多人好歹聲勢擺在這了,要不是有大部隊在外麵震懾,隨時可能突圍進來,靈童可能也不一定那麽爭分奪秒的要拚命。


    總之,隊伍匯合,不多停留,很快一眾人就離開了江戶結界。


    ……


    重回東京,文明的現代都市。


    一切都恍如隔世。


    先前發生的一切太過崎嶇,


    但在鬼神遍地的江戶,極有可能是鬼神屍體的鯨落形成的鬼神生態圈,神經始終是緊繃的。


    直到現在,終於回到相對讓人安心了那麽一點的現實,蘇啟終於是感覺鬆了一口氣,身心俱疲。


    “先回去休息吧,有話我們明天去俱樂部再說。”


    格林看出了蘇啟的疲憊,也知道他今天經曆了什麽。


    爆炸炸傷,過度下沉,失控……


    老實說,格林都不知道蘇啟是怎麽活下來的。


    “那好,我們明天再匯報……”


    蘇啟點點頭,他也需要回去整理一下思路,好好想想發生了什麽,理一理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


    蘇啟和靈能者隊伍那邊也寒暄了幾句,然後和格林道別。


    回家的路上,路過街邊的公園。


    三兩孩子在公園裏玩耍,簡簡單單的拋接球,平靜,和平……


    蘇啟走進公園,在長椅上坐下。


    靜靜的看著眼前和平的日常。


    江戶發生的事,他之前沒有時間細想,生死一線,以命相博,在深海中失控,蘇啟都是按部就班的在做。


    需要他,他有能力,他就做了,沒有考慮過這樣是不是真的好……


    而現在,當一切都已是往事,再坐下回首細細去看……


    “你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坐在長椅上發呆的蘇啟,被人叫了一聲,抬頭一看,是兩個高齡老外旅行者。


    “德莫克拉西,旅遊一年了,你還沒學會怎麽用相機嗎?”


    “賽因斯,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事。”


    “我幫你們拍。”


    蘇啟笑了笑。


    兩個老頭很有趣。


    “你們第一次來東京嗎?”


    “不,我們曾經也來過,隻是那時這裏不是這個樣子。”


    “打算去哪裏轉轉?淺草寺?”


    “不,這附近就好,我們喜歡人們住的地方附近,東方的說法是……”


    “煙火氣。”


    “喔!對!煙火氣!賽因斯你可提醒對我了……看啊,那裏有鴿群,這裏真是太棒了。”


    潔白的鴿群在公園廣場上,簇擁著和平的寧靜。


    德莫克拉西先生拿出了麵包屑,倒在手上,伸向鴿群旁邊。


    鴿子撲扇翅膀,雖然遠遠看著,卻少有敢來吃。


    過去好一會兒了,手裏的麵包屑沒少多少,德莫克拉西先生的手一直舉著有些發酸了。


    “這裏的鴿子很怕生,您可以把那些麵包屑灑在地上,它們會吃。”


    “不不。”


    德莫克拉西搖搖頭。


    “這是它們選擇的權利,隻是它們對於從我手中接過屬於自己的食物,感到害怕……”


    蘇啟笑了。


    拿起相機,為這對旅者留下了最後的合影。


    ……


    【永生儀式】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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