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碧草,露潤濕紅花,耳邊是啁啾的鳥鳴,遠方的山巒在清澈的曉霧裏,若隱若現,這是一片幽靜的山穀,一條清澈的細江倒影著岸上的蔥綠鬱樹,如一條翡翠色的帶子,細細的悠長的蜿蜒向遠方。


    蕭清流拂開身邊長長的柳條枝蔓,站在這靜謐而陌生的景致前,不覺有些茫然,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何時來了這裏?


    水邊泛起了層層漣漪,蕭清流盯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微微異樣,他還是他,隻是那是少年時期的他。


    許久,他恍悟了過來,這裏......是夢。


    多少年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可是即便是夢裏,他也覺得這個美麗的地方好生親切,讓他生出安定寧和之感,好像這裏是家。


    草地上傳來“刷刷刷”的聲音,一隻毛茸茸的野兔竄了出來,濕漉漉的模樣有些疲憊,滾圓的身子上沾了不少泥巴,仿佛被誰狠狠追了一路,正頓在他腳邊休息。


    蕭清流蹲下森,摸摸那兔子長長的耳朵,笑道:“小家夥,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誰知那兔子開了口:“還不是你家花花耍賴?說要烤我?”


    蕭清流一愣:原來是一隻成了精的兔子。


    不過,花花是誰?


    “清流!把那隻兔子給我!”


    清脆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蕭清流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去,眼前站著個笑盈盈的小姑娘,一身淺藍布裙,腰間插了一束五顏六色的小花,一雙褲腿挽起至膝蓋,露出白皙的小腿,腿上沾滿了一道一道黑黑的泥巴,想必方才和那隻兔子一樣滾過泥塘哩,一把及腰的長發鬆鬆紮起,歪歪地用一根竹針繞了一個發髻,配合著她清亮的雙眸,整個人顯得俏皮生動,仿佛世界都因她而明媚了起來。


    畫兒!眼前的小姑娘是溫畫,年少的嬌俏的那個溫畫。


    小溫畫笑眯眯地道:“咦,你見著我發呆作甚?”


    “誒,誒,兔子跑了,跑了。”


    突然她瞪大了眼提醒她。


    “放開我,放開我,別把我交給那個壞心眼的丫頭,她要烤了我。”兔子在蕭清流的手中掙紮,再撲騰了幾下,順利溜走。


    小溫畫急了,奔過來,急急道:“哎呀,你怎麽把它放走了呀,它可壞了,把我辛辛苦苦種的蘿卜都拔光了。”


    蕭清流疾步上前俯身就將她抱住了,抱得好緊好緊,他道:“畫兒,我很想你。”


    小溫畫貼在他懷裏,小小聲道:“有什麽好想的,我們中午才見過呐。”


    嘴上這麽說,手還是乖乖地回抱著他的腰。


    抱了一會兒,小溫畫猛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摸著他的袖子,看著他那身幹幹淨淨的衣裳被自己蹭地都是泥巴:“呀,你的衣裳都髒了,我來給你洗洗。”


    說著拉著蕭清流來到水邊,熟稔地將他的衣擺浸在水裏,然後仔細地搓了搓,蕭清流笑了,小小的溫畫真是個貼心的好姑娘。


    突然,小溫畫看到水中的自己的倒影,捧著臉驚呼:“我的臉也髒兮兮的。”說著忙掬了捧水將自己的臉洗幹淨。


    清水洗淨泥痕,露出雪白的,幹幹淨淨,粉粉嫩嫩的小臉,洗幹淨了她拍拍自己的臉蛋,朝蕭清流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明眸皓齒,嬌憨可愛。


    年少時的溫畫沒有了後來成為神君時的不怒自威,冷淡疏離,他想那是畫兒原本的模樣。


    長大後的她也對他溫柔而笑,隻是那種無暇的天真到底還是被從前的不堪淬煉地絲毫不剩。


    蕭清流突然醒悟,這是那段缺失的回憶裏,少年時期的他和她。


    心中泛起痛意,蕭清流伸出手幫她拂去頰邊發絲上的水珠,啞聲道:“畫兒。”


    溫畫用臉頰蹭蹭他的手,玉般瑩潤的小臉上泛起了紅霞,她垂眸,長長的睫毛輕輕蹭著他的手指,像可愛的小動物,她扭捏了一會兒,羞澀道:“清流,你說我們三天後成親是真的嗎?”


    蕭清流一愣,無限的喜悅滿上心頭,他和畫兒要成親了?


    見他傻愣著不說話,小溫畫吸吸鼻子,眼眶紅了起來,聲音都哽咽了:“你不說話,是不是說明那天你說著玩兒的?你根本沒有想娶我?”


    “怎麽會?怎麽會?”蕭清流將她一把按在懷中,欣喜若狂地道:“娶,當然娶,怎麽會不娶呢?我等了那麽多年,就等這一天,怎麽會......不想呢?”


    然而懷中人,以及眼前的一切憑空消失,如果這是個夢他多想再多待一會兒。


    蕭清流站起身發現夢境變了,手心傳來我很暖的感覺,溫畫牽著他的手,兩人漫步在西下的陽光中,溫畫側過臉看著他微笑,她依舊有些羞澀,晃了晃他的手臂道:“我聽說成親之後,是要改稱呼的,那,我是叫你夫君呢,還是和以前一樣叫你清流,你喜歡哪一個?我以後就那麽叫你好不好?”


    她的目光柔地牽住了他的心。


    這是成親之後了麽?


    他回答:“兩個我都喜歡,你可以今天叫這個,明天叫另一個。”


    “好呀。”她又紅了臉。


    蕭清流心軟地一塌糊塗,這個時期的畫兒真的很容易害羞呢。


    難言的幸福感恍惚地填滿了心,仿佛心裏缺失的那一塊悄然被填補。


    右臂又傳來劇痛痙攣,蕭清流猛地低頭掀開自己的衣袖,那猩紅的血線如數不清的裂痕布在他的手臂上,他想:夢裏,鬼月姝依舊存在。


    再抬頭溫畫已不在他的身邊,眼前那美麗的山穀被燎原的烈火舔舐焚燒,目光所及的三丈遠的地方,隻見那裏站著一名黑衣人,燎原之火從他袍袖之下枯枝般的手中掠起,渾厚蒼老的聲音道:“鬼月姝,今日我必將你緝拿,以贖我當年之罪!”


    溫畫渾身浴血,藍衣浸透在火舌之中,搖搖欲墜地跪在地上,黑衣人伸出一手輕輕置於她的發頂,蕭清流聽見溫畫的胸腔之中發出極痛的尖嘯,那樣的撕心裂肺,那樣的痛不欲生。


    蕭清流聽得肝腸寸斷,那是怎樣的痛啊,他想衝上前去救溫畫,然而,他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他被困住了,死都挪不動一步。


    火光逐漸燒紅了整片天空,剩下呼號的風,腐爛的廢墟,還有無邊的寂靜。


    黑衣人低低道:“鬼月姝,跟我走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蕭清流眼睜睜看著黑衣人用一根漆黑的繩索綁住溫畫的手腕,牽著她一步一步,踉踉蹌蹌向著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蕭清流的心痛到盡數碎裂:“畫兒......畫兒......”


    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滿身傷痕的溫畫踉蹌地停下了腳步,微微轉身看他,眸中有一點光,最後逐漸,逐漸地消隱下去,再無波瀾......


    ......


    蕭清流是被驚醒的,醒來,後背已被冷汗浸濕,那刺骨的冷意從骨髓伸出迸裂開來,驚恐的後怕潮水般洶湧地包圍了他,枕邊傳來溫畫溫暖輕緩的呼吸聲,她的睡顏就在他眼前,長長的睫毛乖巧得垂著,紅潤的嘴唇沾著些許微微的濕潤,柔軟的長發裹著她纖細的腰身,輕輕滑落在他的手心裏,蕭清流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平複著自己亂了的呼吸,生怕驚醒她。


    就在這時,溫畫輕輕動了動,往他懷中靠了靠,額頭輕輕熨帖在他的脖頸處,肌膚之間的觸碰叫人莫名的感動,那一瞬間,蕭清流竟有種失而複得的慶幸感。


    他就在她懷裏,安靜安全地待著。


    然而那個噩夢裏,她被黑衣人帶走的瞬間,他真有一種他將永遠失去她的錯覺。


    他微微側過身,掀起溫畫的衣袖,隻見那皓腕上的血線仍在,不過血色已經消退了許多,看來天誅下的血蛭對溫畫的確沒有影響,蕭清流心下一鬆,幫她將衣袖重新蓋好。


    靜靜看著溫畫的睡顏良久,蕭清流才輕輕起身,幫她將被子掖好,輕手輕腳地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隔夜的冷茶灌了下去,他才覺得自己整個人恍若虛脫了一般沒什麽力氣。


    天已大亮,蕭清流打開窗戶,靜靜觀望著客棧樓下的長街,妖界的清晨倒十分安靜,僅有三三兩兩的人物在街上來往,想必再過幾個時辰妖界也該熱鬧起來了吧。


    夢境裏的那一幕猛地竄回腦海中,蕭清流隻覺冷意刹那間流遍全身,握住窗欞的手陡然顫抖起來,若他沒猜錯的話,那個黑衣人就是上微。


    上微在洪荒之中四處緝拿溫畫,之後溫畫就被上微囚禁在山海之崖三百多年,直到上微坐化,溫畫才從那黑不見底的牢獄中逃出來。


    他幾乎可以確定,溫畫失憶是在被上微帶走的那一刻就開始的,所以後來他再次與她相遇,她已不記得他。


    然而,蕭清流無法理解為什麽他也會失憶,失去那段曾經最美好的時光,忘記了畫兒被上微帶走,忘記在那三百年中去找溫畫。


    自己的遺忘才是他最無法原諒的事情。


    蕭清流捂住胸口,那裏痛地愈發猛烈,仿佛被人狠狠一刀一刀割著,連同血蛭的引發的劇痛,那是雙重的折磨。


    眼角的餘光瞥到窗台邊的銅鏡上,鏡中的自己有些頹然,驀地,左邊臉上有數不清的細紅血線乍隱乍現。


    蕭清流一把將銅鏡翻到了另一麵,一手按住自己的臉,血蛭對他的困擾他並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溫畫。


    “師父,你怎麽了?沒事吧。”溫畫披著件薄衣,手上拿著他的外衫走過來替他披上。


    過了會兒,直到掌心下的皮膚恢複平潔,沒有一絲那血線的痕跡時,蕭清流才移開手,轉過身來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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