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流站在那扇偏門前,低頭看著那把鎖。


    段無雙福至心靈地殷勤道:“上仙,您等會兒,我去拿鑰匙給你開門。”


    “不用了。”蕭清流抬手在鎖上輕輕一抹,那把鎖上崩裂出細細的紋路,“吧嗒”一聲落地,碎成了幾塊。


    段無雙手一嚇,默默地遠離蕭清流丈遠:好可怕啊,好可怕。


    蕭清流掀開門上的簾子低頭走了進去。


    門內是個極小的鬥室,裝飾極為簡陋,迎麵是一方紫紅色木桌,鋪著一層黑色絨布,絨布上供著一尊小小的石像,石像外罩了一層薄紗,遮住了石像的臉麵,木桌下,左右各自有三支燃了一半的紅燭,燭光幽幽,將整間鬥室襯得鬼氣森森。


    蕭清流負手站在石像麵前,問道:“這石像是做什麽的?”


    段無雙小心翼翼地跟在蕭清流身後走進去,他手心兒都冒了汗,連呼吸聲都不敢稍微大點兒,就怕吵到蕭清流。


    他現在篤定,如果他惹惱了現在這個蕭清流,小命難保。


    聽他問話,段無雙思忖了會兒,小心地開始了措辭:“這是平安像,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父皇為了給我護命,特地從梵境請來一尊平安像。”


    想了想又道:“其實每年初十我除了趕回來過生辰之外,最重要的其實是初九晚上回來拜一拜這座平安像。”


    “為什麽?”


    “為什麽......我,我也不知道,”無雙有些懵,這是父皇交待他的任務,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有一年他因為貪玩忘記拜平安像這回事,被父皇打了個半死,跪在平安像前麵壁思過了半個多月。


    雖然他不是很理解整件事,但這麽些年來拜平安像這件事他一直一絲不苟得履行著,因為他覺得這或許是唯一一件能讓他感覺父皇對他重視的事情。


    “這樣啊。”蕭清流輕笑了一聲,抬起修長的手拂下石像上的那層薄紗,輕紗微微滑落,露出那石像的臉麵。


    尋常保佑孩子的平安像大多長得福態喜慶,這尊石像卻長相怪異,因為它無眉,無鼻,無嘴,細細凹凸的石麵上,有兩個小小的凹槽,像是粗製濫刻的一雙眼。


    站在蕭清流身後,段無雙看不到他的神情,隻看到他的手輕柔地撫著石像,手勢溫柔纏綿,恍若在撫摸故人的眉眼。


    眼前有奇妙的紅芒一閃,無雙眯著眼,從他的方向看過去,蕭清流的脖子上竟緩緩攀爬起一條猩紅的血線,蜿蜿蜒蜒,有生命般從他的脖頸處一路遊移到他的下頜。


    無雙揉了揉眼,他覺得自己眼花了。


    驀地,蕭清流的手卻突然頓在半空,蕭清流身子一顫,一手搭在他的手狠狠一顫,


    像一朵血色猙獰的花,妖豔淋漓。


    “上仙,你怎麽了?”段無雙聽見自己出聲。


    下一刹那,他甚至沒看到蕭清流是怎麽動的,自己的雙腳已經離地,脖子上的那隻手像奪命的鐵爪,一點一點將他胸腔裏的空氣逼出去,他幾乎聽見自己的骨頭在卡啦卡啦作響。


    而蕭清流雙眸暗沉沉的,透著血色,無一絲情感起伏。


    窒息的痛楚從骨髓開始狠狠裂開,逐漸模糊的意識裏,段無雙看到那條猩紅的血線陡然間像一隻肆意盛放而張開的魔掌,抽長,蔓延,斑駁地布滿了蕭清流半張左臉,橫亙他的左邊的眉眼上。


    “上仙......我是,我是無雙,上仙......”無雙的嗓子嘶啞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遽然間,臉上那斑駁的血線刹那間褪去了不少,清明的神色重新回到他臉上。


    蕭清流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鬥室,見自己竟然一手死死扼住段無雙的脖子,無雙麵色紫漲,雙腳被他拎地離開了地麵,雙手痙攣不止地抓住他的手,意圖掙開。


    無雙雙腳剛著地,一下子軟癱在地上,清冷的空氣刀割般灌進了五髒六腑,*辣的痛楚讓他知道自己死裏逃生啊,無雙摸著自己的脖子,那裏仿佛被人活生生砍斷再接上,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見蕭清流正愣愣看著自己的手。


    “上仙,你到底怎麽了,你剛剛差點掐死我,剛剛你臉上的是什麽東西,咳咳咳咳......”無雙委屈扒拉地講幾句斷幾句。


    就聽蕭清流萬分歉意的聲音道:“無雙,對不起。”


    段無雙搖搖頭,隻是萬分困惑,不明白為什麽蕭清流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撫著急劇喘息的胸口,摸著脖子剛想說什麽,抬頭對上蕭清流平靜的雙眼:


    “無雙,今天我送你回府後立刻就走了,我從沒來過這裏,剛才發生的事你全部忘記了。”


    無雙茫然地點點頭,慢慢道:“我已經全部忘記了。”


    ......


    不知過了多久,段無雙呼啦啦晃晃腦袋,覺得自己頭有些暈,脖子疼得厲害,他茫然地看著鬥室,狐疑道:“咦,我怎麽到這兒來了?”


    脖子也疼得厲害,他揉了揉脖子,齜牙咧嘴地:“娘的,這是怎麽了,見鬼了嗎?”


    轉身見地上飄著那層薄紗,自言自語道:“蓋得好好的,怎麽掉下來了呢?”


    將薄紗撿起,去給平安像蓋上,指腹上像是沾到了什麽,發現自己的手指濕濕的,詫異了一下,他將石像拿起,貼著臉仔細看,發現上麵那兩痕凹槽上正緩緩淌下兩行水漬。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這石像......在哭麽。


    ......


    天際一彎冷月,很快被雲層掩蓋,蕭清流駕雲在天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風很靜,似有似無地拂過他的發,眼前像被蒙了一層迷霧,看著哪裏都是燈影幢幢,影影綽綽,血蛭引發的痛楚一寸一寸從手臂攀爬到腦海中,頭痛欲裂。


    蕭清流摸著自己的左臉,指腹依稀可以摸到皮膚之下那蟄伏著賁起的血線,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


    九十天大限難道是這個意思麽?


    蕭清流苦笑,天誅說如果九十天之後找不到紫月鬼月姝,他就會血盡而死,他一直以為所謂的九十天大限隻會在九十天之後兌現,豈料,鬼月姝所謂的“饋贈”從第一天血蛭加身就已經開始了。


    剛開始他並不在意,稍稍意誌克製一下就可以了,可是每況愈下,血蛭發作的一次比一次厲害。


    九十天,這期間天誅沒有一天不是在吞食他的修為,蕭清流覺得天誅鬼月姝在借助血蛭一步一步將他占為己有,讓他成為自己真正的宿主。


    他不得不感歎,鬼月姝不愧是鬼月姝啊,至陰至險。


    ......


    一隻小小的鳥兒飛過來停在了蕭清流的肩上,那是青麓山的報信金烏。


    小金烏蹭蹭蕭清流的臉,鳥喙裏吐出一張小字條。


    將字條展開,上麵隻寫了短短幾個字,蕭清流欣慰道:“老三的本事看來見長了。”


    字條上是九個字:鬼月姝北荒狼族妖界。


    蕭清流忽然覺得,他的運氣果真是極好。


    ......


    腳下的不知名的山中閃過幾絲異樣的微光。


    蕭清流駕雲悄無聲息地入了山,將雲息了,隻見山道上有十幾名身著棕褐色官服的妖界中人,前前後後共排了十幾個,每一人手上都拿著一條泛紅如烙鐵般的鐵鏈,拴著另外幾名男男女女衣衫襤褸的妖罵罵咧咧往前走著。


    他方才見到的光就是那些鐵鏈的光。


    山中,叢生的樹林在夜色濃霧裏詭異地扭曲著。


    蕭清流不動聲色地站在暗中,那行人中著官服的幾個妖看著有些眼熟,不,不是他們眼熟,是他們這身衣服在哪裏見過,蕭清流想起之前在段辰澤的睿親王府中,府裏的侍衛就穿這樣的官服。


    他們是段辰澤的手下麽?


    一行人走著,時不時傳來那幾個侍從的辱罵聲,還有被押犯人的哀哭聲。


    一名女子道:“好心的侍衛大哥,放過我吧,我伺候殿下一直盡心盡力,你們放我回去,殿下不會忍心殺我的?”


    這聲音聽來我見猶憐,蕭清流透過天色,隻見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居然就是他見過的段辰澤的寵姬妙歌。


    前幾天還被段辰澤捧在手心裏的人,怎麽轉眼淪落為犯人了?


    那幾名侍衛聽了她的話,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喲,這張小臉兒難怪把咱們殿下迷得七葷八素的,不過,小美人兒,殿下身邊最不缺美人,少了你一個,還有成百上千個等著殿下寵幸,你啊,他早就忘了。”


    妙歌搖著頭,哭得滿臉都是淚,一個勁地哀求,另一名侍衛道:“真是可憐見兒,白白浪費了這麽一副好身子,要不,先伺候伺候我們哥幾個,爽快了就放你一馬怎麽樣?”


    那妙歌一聽能活命,當下將自己嬌軟的身子貼在那侍衛身上,使出自己平日裏勾人的本事,媚眼如絲道:“隻要大人們能饒了小女子,小女子自然會好好侍奉各位大人的。”


    那侍衛很是受用,□□道:“這股騷勁兒真是要了人命。”說著壓著妙歌就要行事,那行人中忽然有人沉聲道:“當心,他們來了。”


    整座林子陡然安靜了下來,冰冷的夜色中那靜謐幾乎要叫人窒息。


    一股陰冷的風吹來,茂密的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幾十道黑影在夜色中匍匐而來。


    領頭的侍衛聲音裏帶著一絲驚恐與緊張:“快把犯人集中起來。”


    十幾名犯人瞬間驚駭地哭叫起來,但他們的嘴很快被封起來了,隻能哆嗦著發出嗚咽聲。


    有兩星碧綠的幽火緩緩走近,那是一頭巨大的狼,踩著堅硬如鐵的步子沉沉地從樹叢中走出來,它身形壯碩,四肢健壯,可與旺財的白虎真身相比,它黑色的豐厚的皮毛在夜色中醒著腥冷的光,渾身散發著王者的氣息,一雙冷厲的狼目泛著那抹碧綠的色澤。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樹林黑暗中泛起了另外一點,兩點綠瑩瑩的幽火,接著是數不清的綠光點綴在漆黑的夜裏,又有幾十頭狼從後麵走出來,將這群人包圍,呲著尖利的獠牙發出低沉的吼聲。


    領頭的侍衛雖然被這場景嚇得魂不守舍,但還是大著膽子上前行禮道:“參見領主。”


    那頭黑狼儼然是狼群中的王者,他走了幾步,嗓音是一種沙啞的低沉:“東西帶來了嗎?”


    侍衛道:“帶來了,請領主享用。”


    那侍衛示意了一下,另幾名侍衛拴著那十幾名犯人推推搡搡地送到了狼群正中,幾十頭狼呼哧了一聲,縱身撲向那群獵物,發出嗜血興奮的嗚嗚聲。


    十幾名犯人驚恐地圍聚在一起,肝膽欲裂。


    黑狼低嗤了一聲,狼群不甘心地匍匐著退下。


    黑狼冷冷道:“就這點貢品,是想打發我們嗎?”


    那侍衛麵上恭敬,臉上的神色卻有些不耐道:“軒轅領主,這您就錯怪我們殿下了,殿下事務繁多,卻還能閑暇時交代我們把貢品送來,若換了別人早忘了這茬了......領主,有時候可不能太貪心納。”


    黑狼沒說話,一雙眼中精光一閃,他低嗤了一聲。


    周圍的幾十頭狼嘶吼著,安靜地井然有序地朝那幾名侍衛逼近,將他們團團包圍住,一圈一圈打轉著,仿佛隨時準備衝上去撕碎他們。


    那侍衛嚇得兩股戰戰,驚恐道:“領主,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這些話你跟我的弟兄們說,不過他們餓得太久,可能沒什麽耐性。”


    黑狼冷笑道。


    那幾十頭狼,狼目浸血,突然仰頭呼嚎起來:“嗷嗚......”的狼叫聲此起彼伏,響徹山林,不絕於耳。


    那是盛宴開始前的慶祝。


    “軒轅領主,我們可是皇子殿下的人,如果我們回不去,殿下可是一定會追究的。”


    黑狼嗤了一聲,露出銀白的獠牙:“是麽,那些都是身後事,我現在隻想先讓我的兄弟們吃飽了再說,當年是你們妖族背棄承諾在先,我們吃你們幾個妖算得了什麽?”


    那幾個侍衛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黑狼鐵了心不會放過他們了。


    其中一人,抽出手裏的烙鐵長鏈猛地絞住離他最近的妙歌的手臂,妙歌慘叫一聲,雙眼猛凸,手臂被活生生拽下來,鮮血淋漓。


    血腥氣刺激了幾十頭餓狼,狼群紛紛衝上去將妙歌團團圍住,妙歌撕心裂肺地哀嚎之後,再無聲息。


    妙歌很快被分食殆盡,狼群又轉去圍攻其他幾名犯人,林中充斥著血肉被撕裂的聲音。


    那領頭的侍衛突然道:“快,點火把!”


    狼群怕火。


    “蹭蹭蹭”十幾把火把被點燃,林子被瞬間照亮,狼群們稍稍瑟縮了一下,轉過頭怒視著那幾個侍衛,他們的嘴裏還殘留著剛剛撕裂的血肉,令人喪膽驚魂。


    “快撤!”領頭侍衛趁機道,接著十幾人拿著火把做阻擋,往後退去。


    黑狼陰沉沉地看著那幾人。


    忽然,那十幾個人不動了,仿佛被人突然定住了似的,黑狼眸子一沉,望著那火光後緩緩走出的青年。


    那青年,周身縈繞著純白的仙氣,俊美至極,笑容溫和,但他剛一出現,所有埋頭啃食的狼紛紛如臨大敵般,警惕著抬頭,嘴裏發出威脅的吼聲。


    黑狼幽深的狼目盯著他,道:“仙界中人?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蕭清流道:“在下蕭清流,是為鬼月姝而來。”


    “鬼月姝。”黑狼看著他沉沉道。


    “若不是為了鬼月姝,堂堂北荒狼族,會屈居在此?”


    狼群開始騷動起來。


    “軒轅領主,把你知道的東西告訴我,我會送你們回到北荒。”


    黑狼後退了一步,抬起倨傲的狼頭,盯著他:“你有求於我們,是不是該給我們看看你的誠意?”


    “誠意?”蕭清流手裏的仙氣一動,那十幾名侍衛忽然清醒過來,猛地了解自己的處境,朝蕭清流跪下來:


    “放過我們,放過我們。”


    蕭清流歪著頭看看他們,忽而一笑,手一鬆,將那十幾名侍衛推進了狼群之中......


    蕭清流笑得溫文爾雅:“這是我的見麵禮。”


    黑狼默了默道:“你跟我啦。”


    ......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交織在清晨幽暗的曙光中,蕭清流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這場雨輕鬆地將掌心上殷紅的血洗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蕭清流回到了在妖界住的客棧。


    風送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師父,你回來了?”


    蓬鬆的細雨中,溫畫一身淺淺的藍衣,手上撐著一把七骨青竹傘,靜靜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等他,那傘紙上描摹著墨一般遠山,清淡地仿若要被這場雨化去。


    蝕骨的痛楚在見到溫畫的刹那停止了對他的折磨,蕭清流露出溫柔明朗的笑意,伸出手摸著她的臉頰,感覺那細膩的暖意:“等了我一夜嗎?”


    他走近她,身上的氣息染了冰涼的風霜,隱約還纏繞著幾縷淡淡的血腥氣,一時間諸多疑惑湧上心頭,但蕭清流看起來很累,眼底有著一夜未眠的青痕,她什麽都沒問,隻將傘移到他的頭頂,遮住了那一小片冰涼的雨,笑道:“是啊,等了很久,我們回去睡個回籠覺吧。”


    深深的倦怠從身體深處湧現,蕭清流傾身摟住她,將下巴磕在她的肩上,疲憊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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