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些話,湛清的身體像被耗盡了最後一點用處,“砰”地一聲頹然倒地,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吸卻逐漸微弱。


    他看著鬼月姝造下的天空,遠處的山嵐裏,有一隻鷹在天之巔翱翔,他也曾經是一隻鷹,是什麽時候他的翅膀就被硬生生折斷,墮入萬丈深淵了呢?


    湛清喘息著最後的氣息,耳邊有沙沙的腳步聲,他吃力的轉過頭去,隻見剛才那個小姑娘拖著天鎖站在他麵前,靜靜看著他。


    這個孩子的眉眼看著很熟悉,他的眼前黑點密集,幾乎無法再看清東西,於是閉上眼睛,那個孩子在他的身邊蹲下,輕聲道:“湛清。”


    消散的意識猛地被那聲音拉回,他猛地睜開眼盯著她,從那稚嫩的輪廓裏看到他熟悉的影子,無法置信地開口:“阿瑜。”


    他曾經無數次這般喊過她,癡情的謊言還是謊言的癡情。


    小懷瑜看著他,伸出小手指指他,又指著自己道:“我們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我們都逃不掉。”


    ......


    湛清是蘭曜帶進來的,湛清不可能進了鬼月姝的棋局,他沒那麽大能耐,是蘭曜,蘭曜和湛清達成了某種交易,蘭曜不死心,他還想著複活季微。


    鬼月姝和紅蓮的這局棋,不論誰輸誰贏,黑白兩子都能全身而退,但現在加入了第三方勢力,蘭曜的目的是季微,為了季微他什麽都做得出來。


    蘭曜手裏拿著一方仙契往紅蓮火窟方向走去,那是項懷瑜的仙契,也是他當年藏身季微魂魄之處。


    “蘭曜上神!”溫畫跟在他後麵喊道。


    蘭曜頓住腳步回頭盯著她看:“你是誰?”


    “季微前輩讓我轉告你,她不想活著,希望你放手。”


    蘭曜眼角一抽,手裏的仙契攥地死緊:“她跟你說的?”


    “你為什麽不願意尊重她的遺願呢?”


    蘭曜一隻手扒住臉,仿佛不願正視什麽,良久,他猛地側過臉,溫畫微微一悚,她被蘭曜的眼神驚到了。


    那雙眼沒有了曾經的從容,也不剩絲毫上神的氣度,僅有是被千年萬年的寂寞逼仄留下的陰寒,他啞聲問道:“我為什麽要放手?我可以讓她回來,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了,我憑什麽放手!”


    “你複活她,勢必摧毀紅蓮火窟,到時候天墉就什麽都沒有了,天墉不是你一手創立的麽,他們都是你的族人,難道你願意看著他們......”


    蘭曜偏了一下臉,眼角有些偏執的收緊,他冷笑了一下:“他們是我的族人,依附我而生,為我而死有什麽不可以?”


    溫畫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後隻能無奈輕歎:“你是不是覺得你複活了季微,她就會如你所願,和你在一起,陪著你,紓解你的寂寞,撫慰你失去她這麽多年的傷痛?”


    蘭曜看著她,一言不發。


    “你想錯了,”溫畫冷冷看著他,無情地告訴他真相,“如果她真的回來了,她會恨你,她本想清清靜靜走了,你卻讓她罪孽加身,你犯下的錯,會成為她永生的負疚,那時,她絕不會再待在你身邊,她會遠離你,而你,會真正永遠失去她!”


    最後幾個字令蘭曜渾身陡然一震,他微微佝僂起身體,喃喃著:“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的。”


    “我剛才已經見過季微前輩,這裏殘留著她最後的神識,她知道你也來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她不來見你呢,反而通過我這個外人告訴你一句,讓你放手?”


    蘭曜周身的氣力一瞬間全部泄去,他蹲下身,抱住頭,不知所措道:“她不願來見我,她為什麽不來見我呢,我真的很想她,她是我的命啊......她怎麽這麽絕情呢?”


    “小微,你知道這麽多年我是怎麽過來的?”


    溫畫長歎一聲,有些事她隻能旁觀,而無能為力。


    天空中那麵黑白棋盤緩緩散去,蘭曜輕輕說了句:“天機策要開了。”


    他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動作像個遲暮的老人,茫然地盯著天際,緩緩道:“當年她一心想的就是撰寫天機策,她喜歡搜羅古書,我就幫她走遍洪荒每一個角落,不論是借還是搶,隻要她想要,我就找來,可是當我找到那些書之後,她就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與書為伴,再也不和我說一句話,我能見到她的唯一機會,就是她把那些書看完了,需要找下一本的時候,但我覺得很開心,她在屋裏我就待在外麵,隻要知道她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直到她完成了天機策......”


    說到這裏蘭曜停了停,溫畫看向他,發現他臉上布滿了水澤,他哭了。


    蘭曜記得那天,他聽到季微無比歡愉的聲音:“完成了,我完成了。”


    她敲了敲窗戶,就著燭光在窗上映下她的剪影,她說:“蘭曜,你在嗎,你在嗎?”


    “我在,我一直在。”蘭曜說。


    “我完成天機策啦,尊駕交給我的任務,我終於完成了。”她語氣裏透露著一股滿足與興奮的歡快,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蘭曜勾起嘴角,透過那個剪影他似乎可以想象她發亮的眼睛,彎起的唇。


    真想摸摸她的頭,他想。


    “恭喜。”他隻能說,終究沒有走進去,季微不喜歡別人進她的書房。


    “啊,我可以休息啦,蘭曜,我想休息了,別吵我。”窗上的那個影子伸了個懶腰,腦袋左晃右晃的。


    他的目光浸了溫柔:“嗯,我不會吵你的。”


    “蘭曜,這些年謝謝了。”她又說,聲音逐漸低落下去,仿佛是睡夢中的夢囈。


    他搖搖頭,知道她肯定是趴在桌上睡著了,想著要不要推開門進去,終究想起她說的別吵我,手還是收回了。


    後來他無數次絕望地想,如果他當時推門進去了該多好。


    三天後,陽光透進屋中,暖得教人忍不住開心。


    蘭曜看著那扇關閉的門,想著該叫那個書迷出來曬曬太陽了。


    他推門而入,屋中書籍竹簡雜亂無章地堆放著,桌上鋪滿了書,翻開的,倒置的,散了線頭的竹簡,半卷開著,半卷卻散在了地上,無數支筆被扔的到處都是。


    隨著門的打開,有風吹進,紙張嘩啦啦地翻著,季微趴在桌上睡著,衣袖上布滿了墨漬,臉上也沾了些墨,她的胳膊下還墊著半張紙,翻倒的硯台倒扣在上麵,墨痕幹透。


    她的手邊放著一隻小小的卷軸,想來那就是天機策了。


    蘭曜驚訝,季微搜羅洪荒書籍史料,最後所謂的天機策卻隻有這麽一小卷?


    “小微,醒一醒,我們出去曬曬太陽吧。”他笑著走過去晃一晃她的肩膀,她側著趴在桌上,臉上還帶著一絲笑,臉頰上有一條長長的墨漬,結成了粉,他搖了搖頭,笑著用手去擦,驀地他的手指像被什麽咬到了似的,猛地抽回,臉上的笑緩緩消失:


    指尖所觸肌膚卻早已冰冷僵硬,他顫抖著又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甚至嚐試著將神力灌輸她的體內......


    一切已經晚了,季微死了,三天前死了。


    也許就在她說:“蘭曜,這些年謝謝你了。”之後她就死了。


    手邊那隻小小的卷軸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他感受到那是季微的神力,不難猜到,她撰寫了天機策之後,將自己的元神獻給了天機策。


    ......


    “你知道嗎?她是累死的,為了撰寫天機策。”


    說到這裏,蘭曜仰天長笑。


    他連她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他是多麽可笑,又多麽可悲。


    溫畫感歎,季微或許從沒有愛過蘭曜吧。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完成天機策這件使命,使命之外是她難以顧及的地方。


    蘭曜的情對於她來說又算是什麽呢?


    那些常年的陪伴又算什麽呢?


    從頭至尾,快樂的是他一個的,痛苦的也隻是他一個人的。


    ......


    和溫畫分開之後,蕭清流被引進了紅蓮的烙印之中。


    映照在頭頂上,隻有他可以看到的那麵棋盤緩緩往兩邊退散。


    他和蘭握瑾一前一後進了紅蓮烙印,身後就是紅蓮火窟,眼前是流動的滔天烈焰,呼號的熾熱狂風。


    眼前矗立著無數座火焰鑄成的高牆,像極了惜花樓裏的弦月壁,隻是弦月壁中盛放仙靈,這裏盛放的是什麽呢?


    自從蘭握瑾走進這裏時,蕭清流便看到高牆之上的火焰發生了發生了變化


    ——紅蓮裏記下了三千年前的景象。


    三千年前,蘭曜擅自打開了紅蓮火窟,天墉長老會追在他身後企圖阻止他,但蘭曜還是毅然將天機策焚毀,他眼底帶著恨,慘烈的恨意。


    紅蓮火出,長老會無人能阻止,隻有九長老一人冒著被紅蓮吞滅的危險衝進火窟之中搶回天機策。


    蕭清流道:“那是你的前世吧。”


    蘭握瑾恍恍惚惚從這個所謂棋局中清醒,道:“原來是這樣。”


    被焚毀的天機策中封印有季微的元神,為了不讓自己的心血被付之一炬,季微的元神出現囑托當年的九長老一件事。


    雖然搶到了天機策殘卷,但九長老還是死於紅蓮烈火。


    季微說:“你今日救我,我自然要回報於你。你轉生去吧,三千年後,得有緣人開啟天機策,你是執筆謄抄之人。”


    前世的記憶回來,蘭握瑾終於明白了季微所謂的執筆謄抄是什麽意思,天機策要開了。


    無法口耳相傳,隻能他做記錄,也就是說季微給了他一雙可以窺探天機的眼睛,而他唯一能將天機記錄下的方式就是鐫刻謄抄。


    “上仙,我該做什麽?”


    蕭清流道:“等。”


    是的,隻有等,等天機策開。


    紅蓮烙印之下,天機策中,季微究竟留下了什麽樣的箴言箴語,又留給後人多少啟示,所有人都想知道,但現在能做的隻有等。


    猩紅的烈焰纏繞在蘭握瑾的發上,衣襟上,他仿佛毫無所覺。


    三千年前自己就是這麽被紅蓮灼燒而死,然後轉世成現在他。


    而項懷瑜,則因為蘭曜上神的執念帶著季微的魂魄與他輾轉相遇。


    成了這棋局之中,關鍵的一環。


    蘭握瑾突然道:“出現了。”


    他徑直往前走去,俯身拿起了什麽東西,那是一支筆,一支氣流凝結的筆,鋒利如刀,但卻溫順地停留在蘭握瑾的指尖上。


    耳畔響徹著幾乎可以震動天地的坍塌聲,一座一座氣焰牆在轟然的倒塌中又轟然立起,無時無刻,此起彼伏,四處流竄的風混論嘈雜,但蘭握瑾還是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是天墉的後人?”


    “晚輩天墉蘭握瑾。”


    “是時候了。”


    蕭清流也聽到這個聲音,也許是季微的聲音吧。


    “你是誰?”


    這句話問的是蕭清流。


    蕭清流作了一揖道:“在下蕭清流。”


    “蕭清流......我不曾聽過你的名號。”


    蕭清流有些錯愕,笑道:“小生本就是無名人士,小小名號怎會入得了前輩尊耳。”


    他有一種錯覺,正在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過了一會兒,季微道:


    “居然是你,奇了,奇了,你,你是......不應該,實在不應該,”


    那聲音像從高山之頂俯衝而下,瞬間充斥在蕭清流周身,他驚歎了幾句,感慨道:“這是何等的機緣!”


    蕭清流迷惑了:“前輩想說什麽,晚生愚鈍,還請前輩賜教。”


    “哈哈哈哈哈......天下間竟有此等機緣巧合,我輩何其幸哉!”


    “我恭候你多時!”


    那聲音陡然間恭敬肅穆了起來,雷霆之下,蘭握瑾都有些站不穩,隻能站在遠處問道:“清流上仙,你沒事吧。”


    “沒事。”蕭清流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誰知他話音剛落,腳邊嘩然立起一麵巨大的焰牆,將他隔絕在外。


    蘭握瑾獨自站在氣焰牆中。


    “就是現在!”他默默對自己道。


    他握起那支筆試探著在焰牆上下筆,果然有筆畫勾勒從容破出,像是冥冥中有另一個人在操控著那支筆,完全不顧他自己的意誌。


    蘭握瑾索性閉上眼睛,心隨筆動,有字跡清晰地雕刻下來,如展開的一幅巨大的書簡,蘭握瑾是季微欽定的執筆人,別人無法看到天機策,他想著應該怎麽轉達給蕭清流呢?


    季微的聲音說:說給他聽就可以啦。


    蘭握瑾詫異,她的意思是蕭清流看不到,但是可以聽到麽?


    所以他在謄抄的同時將眼睛看到的一切念給蕭清流聽。


    蘭握瑾試探道:“清流上仙,天機策已開,你聽地到麽?”


    蕭清流心頭一鬆,這一趟沒白來,天機,他看不到但是可以聽到。


    “可以。”


    蕭清流後退一步,蘭握瑾的身邊已被那澎湃洶湧的火焰氣牆包圍,隻見他的手在光壁之上肆意揮毫:


    父神盤古開天地,造化蒼生,鴻蒙之後有血、戾、煞三者化一雙戾器,為朱雀,鬼月姝。


    朱雀好殺,行蹤縹緲,所到之處無不造下巨大殺孽,三千萬年後,世出青芒克之。


    謄抄到此處,也才寫了兩句話而已,但蘭握瑾已經發現自己的手腕完全無法抵抗紅蓮烙印的威壓了,額頭上冷汗如雨,手上的肌膚從握筆的那一端開始出現細小的血痕,密密麻麻的痛楚叫他幾乎沒有辦法繼續下筆。


    “衛黎君,你沒事吧。”蕭清流敏銳地察覺到蘭握瑾的不對勁。


    蘭握瑾無暇回複他,因為他看到了三個字,筆尖之下終於出現了那三個字:鬼月姝。


    “上仙!鬼月姝出現了!”蘭握瑾仰頭看著光壁上他刻下的字,激動道。


    蕭清流一震,不敢再幹擾他,屏息凝神聽他傳話。


    指尖的血痕已經蔓延到半條手臂了,蘭握瑾的臉上布滿了冷汗,他穩了穩心神,刻下去:


    “鬼月姝,其性詭詐,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將設封印守之......”


    “然,因某故,尊駕逃離封印,父神令二神將緝拿之,至今未果。”


    烙印之中,突然有磅礴的血浪洶湧進來,但不論是蕭清流還是蘭握瑾都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


    溫畫來不及阻止,當天機策打開之時,蘭曜像瘋了一般衝進了天機策外圍的紅蓮烙印。


    他抱得是必死的決心,執念便是執念,能輕易放下就不是執念了。


    即便心裏清晰地知道季微從未愛過他,但他還是要生生世世纏著她。


    項懷瑜的仙契他終究沒有帶在身上,或許他更怕的是被季微恨著吧。


    溫畫剛將仙契收好,誰料那仙契在手中化為灰燼,眼前有一條猩紅火線沿著巨大的天鎖向下蔓延去,紅蓮洞口的巨石轟地一聲被人拉開,紅色的火浪奔騰而下,遮天蓋地,沒有停歇。


    鎖的盡頭,是那個小姑娘。


    溫畫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朝天鎖的盡頭看去。


    ......


    小懷瑜蜷縮在湛清旁邊,眼睛瞪得很大,像沒有了靈魂的木娃娃。


    湛清下意識地抬手去摸她的發,軟軟的有些紮手,她變成個孩子了,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重新開始。


    湛清想著,項懷瑜可以重新開始了,他呢,他其實跳進紅蓮的時候就沒想過活著走了。


    身邊的小人兒突然轉過臉,呼吸輕的像停止了:“湛清。”


    她喚他,聲音木然地沒有了起伏,他記得她從前喚他清哥,那兩個字意外地好聽。


    “為什麽要一錯再錯呢,其實你也不想吧。”她看著他說。


    湛清愣了一下,他也不想吧,他有自己的傲氣,可是他的傲氣和風骨早就被磨碎了,煙消雲散了。


    他為什麽不想呢?反正已經錯了,不在乎繼續錯下去了。


    湛清笑了笑,發現自己不知道說什麽,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利用她,他們之間有什麽好說的呢?


    他突然記起當年第一次遇見阿瑜的時候,她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被檮杌嚇得躲在岩石下哭,可是一邊哭還一邊伺機偷襲檮杌,甚至用火燒掉了檮杌的尾巴。


    那時她嬌豔的臉蛋上還有淚痕,眼神卻很亮,很透徹,像隆冬過後被暖陽照著的第一道融雪。


    他身邊的女人是不會有這樣的眼神的,他的母親的眼睛裏永遠是深不可測的心計和漠然,他的妹妹眼睛裏永遠是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的瘋狂,有時候他看鏡子裏的自己,眼睛裏的也是自嘲和得過且過的漆黑與頹喪。


    那時候他看著項懷瑜,心想:“這就是天墉城的那個小姑娘啊。”


    這樣的小姑娘他是看不上瞧不起的,那麽天真,那麽好騙,讓人可以輕易弄到手然後再輕易地棄若敝履。


    他詐死之後,偶然的碰見過項懷瑜,那時的她混跡在獵仙之中,頭上戴著一朵小白花,那是為他戴的。


    那次她被一群獵仙合起來欺負,眼睛通紅,手上卻狠辣地反擊回去,她不再是那個被檮杌嚇得滿臉淚痕的小姑娘了。


    將那群獵仙打走之後,她一個人孤身上路,不知要去什麽地方。


    他隱藏了自己的氣息悄悄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纖瘦的背影,看著那朵小白花在她的青絲之間搖搖欲墜,他說不清自己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他當時心裏有一個念頭:“她會不會哭呢?”


    是啊,這個天真的小姑娘,因為他成了所謂的孀婦,因為他和自己的哥哥成了仇人,因為他被天墉遺棄,這個脆弱的小姑娘會哭吧,或許哭累了,難受了,就跑回那個哥哥身邊當一個乖巧的妹妹了。


    他跟著她走上一個山頂,那裏有個簡易的山洞,洞裏有張木質的床,簡陋到似乎隻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她在洞口坐了會兒,走上了山邊,山風很冷,她抱住膝頭,呆呆看著逐漸暗沉的落日。


    “清哥,我想為你報仇呀。”


    她手裏捧著他留給他的碧玉短笛,低聲喃喃。


    他躲在暗處想:“那你去為我報仇呀。”


    她的聲音飄過來,茫然酸楚:“可是殺你的人是哥哥啊,我不相信哥哥會殺你,我......這個仇我怎麽報啊。”


    他心道:真是優柔寡斷啊。


    可是腳步卻沒有動。


    山風帶著她絮絮的聲音鑽入了耳裏:


    “我想回家,可是我回去了爹娘會難辦的,我做了那麽多錯事,我有什麽臉回去呢,我隻是爹娘撿來的,有什麽資格讓他們為難呢?”


    “哥哥......”她低聲呢喃。


    他冷笑:哥哥,她心中永遠有一個哥哥,那麽何必為了他做這些無所謂的事呢?


    湛清轉身想離開,卻看到她埋首在膝蓋上,肩膀微微顫動著。


    這個小姑娘又哭了。


    他聽到她在哽咽:“誰來教我怎麽辦呢?”


    他愣住了,心裏空落落地想,曾經那個天真的小姑娘被他逼到絕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身,抓起劍柄,指尖顫抖地厲害。


    “清哥,我不能報仇了,我沒辦法,我去陪你吧,到時候你想怎麽恨我怨我都沒關係。”


    她舉起了自己的劍往自己的胸腔刺去。


    下一瞬,碧玉短笛被主人操控奏出一段詭譎的旋律,打掉了那把劍。


    ......


    湛清從暗處走出來,難以置信自己用易神咒控製了她。


    她沒死,但她成了他的傀儡。


    她站起身,木然地轉過臉看她,微微歪著頭,鬢間的小白花搖搖欲墜。


    湛清看到那雙眼沒有流淚,他以為她在哭,可是她眼眶紅紅,臉上卻沒有一絲淚痕,她沒有再哭過了。


    ......


    思緒幽幽回轉,他看著她小小的臉頰,心想她變成孩子了,一切過往都可以抹去,她可以重新開始了吧。


    他有些羨慕,有些人還是可以回頭的,隻有他一直走在那條不能回頭的路上。


    小懷瑜在他胸膛上趴了一會兒。


    那些絕望的呼號陸續傳來,幾乎要刺穿耳膜。


    她突然爬起身,俯身看他,小小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聲音奇異的平靜:“湛清,我們一起走吧,我陪你。”


    湛清渾身一震,他疑惑地盯著她的眼,她的眼眶紅紅的,沒有淚。


    她後來有哭過,在她那個哥哥麵前。


    因為委屈,因為痛苦,因為憤怒......


    卻再也沒有為他哭過了。


    雲舒君湛清聲名狼藉,從頭到尾,一無所有。


    不,他不能一無所有。


    心頭忽然翻騰起一陣濃地化不開的怨毒,分不清是嫉恨還是*,他眼底洶湧出一片漆黑的狠戾:


    這個姑娘是被他一手毀掉的,可是就算被毀成細沙碎粉,最後是摞起來扔掉還是小心地收藏都該由他來決定。


    他,不能一無所有。


    伸手一把將她死死按在懷中,他低笑道:“也好,那就一起走吧。”


    小懷瑜看著暮靄沉沉的天色,伸出小手,拉起天鎖的一端,用力一扯,紅蓮火窟轟然坍塌,披靡的火浪俯衝而下,轉瞬將二人吞噬。


    ......


    紅蓮烙印之中。


    蘭握瑾繼續謄抄天機策。


    “鬼月姝,其性詭詐,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將設封印守之.....然,因某故,尊駕逃離封印,父神令二神將緝拿之,至今未果。”


    蕭清流站在焰牆外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寫到這裏才知道當年父神曾設法封印鬼月姝,但中間發什麽什麽事,令鬼月姝逃脫了桎梏,父神手下的兩名神將也沒能守住。


    “吾曾思,尊駕不願見我。然,三千年前,吾得見尊駕,何其幸哉!尊駕奉一小兒為宿主,斂其鋒芒,避世沉眠,亟待蘇醒。”


    “又五千年,碧落諸仙妄圖剿殺尊駕,何其愚鈍至此,歎!歎!歎!”


    蘭握瑾道:“上仙,這裏說的是萬年前星野宗,合墟洞府合力剿殺鬼月姝一事吧。”


    蕭清流道:“看來是了。”天機策的字裏行間都透露出季微對鬼月姝的崇敬與惶恐之意,這句話更可以看出她對剿殺鬼月姝一事的憤懣。


    蕭清流心頭咯噔了一下,頓覺悚然,父神手下的兩位神將都無法將鬼月姝緝拿,華飛塵他們憑什麽封印鬼月姝!


    所謂的封印鬼月姝根本是一場笑話!


    那當年畫兒究竟發生了什麽?


    蘭握瑾也發覺不對,隻是他無暇思索其他,隻能盡力謄抄鐫刻,越往後他刻字越困難,若非拚盡全力,他連站都站不住。


    天機策又雲:


    剿殺之後,尊駕召見於我,授我天機,言鬼月姝分為二闋,乃上闋鬼月姝與下闋鬼月姝。


    蕭清流一怔,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驀地,流連在紅蓮烙印中的嘈雜的氣旋全部休止,蕭清流心頭巨跳,隻見一道道磅礴血浪洶湧而來。


    蘭握瑾繼續謄刻:上闋鬼月姝,無窮也......


    然而,之後他發現關於上闋鬼月姝的部分內容可能因為當年紅蓮之火燒毀的緣故,已經缺失,什麽都看不到,他等了許久,似乎到了卷末,筆尖才終於再度出現字樣:


    “剿殺之後,上闋鬼月姝與仙......”


    仙字之後,蘭握瑾努力想寫出來,誰知筆尖卻驟然橫空折斷,周身氣力盡失,劇痛燒心,一口鮮血仰麵噴出,一行血靜靜滑落,那將顯的字跡未能及時鐫寫下來。


    “阿瑜......”他察覺到了。


    “阿瑜,你去了麽?”他喃喃著像是對誰說話。


    整座紅蓮烙印此時此刻依仗的都是蘭握瑾穩定的心神,項懷瑜的死讓他心神大亂,再不出來,此生恐怕要困在這紅蓮烙印之中了。


    蕭清流暗道不妙,大喝道:“衛黎君,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蘭握瑾指尖抓住膝蓋撐著自己站起來,他笑了笑,如果自己當初不是那麽堅持那紙婚約,他的阿瑜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布滿血痕的手重新握起了那截斷筆,手腕吃力地抬起,一筆一劃,一字一句,虔誠地將天機策繼續寫下去,如果永遠被困在這裏也好:


    “上仙,你聽好。”


    上闋鬼月姝,無窮也,與仙......


    仙之後的字樣已經缺失,但關於上闋鬼月姝還是遺留有半句:暗行養晦韜光。


    上闋鬼月姝,無窮也,與仙......暗行養晦韜光。


    “上仙,接下來的內容有關下闋鬼月姝。”


    下筆不再猶豫,筆鋒愈發急促,字字如泣血:


    “下闋鬼月姝,有窮也,剿殺後支離四散,非死不能複生。”


    “其化天誅,紫月一脈;蒼冥,蒼痕一脈;天絕,七殺一脈,四散於洪荒,聚下闋鬼月姝,方得參見上闋鬼月姝。”


    昔吾兄妹二人一念之差,瀆職之罪,孽障滔天,今日所述天機策,願有德行之後人觀瞻,吾與愚兄可安息矣。”


    字盡,筆落,《天機策》卷掩,紅蓮烙印合,蘭握瑾卻終是沒從烙印中走出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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