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卿孤零零一個人在街上走著。


    在這修真界活了這麽久,她人間百態見得也不算少,扮個小女孩沒什麽壓力,柳昔卿小心地躲避著其他人的善意惡意,拒絕陌生人的搭訕。


    但此時感覺很奇妙,與少年不同,女童的視線很低,所有人在她麵前都變得高大,一隻不算太有力的手,都可以捏斷她的脖子。柳昔卿壓著身上的修為,如今在這城市中,她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可以任人欺負的小修士,打不過隻能跑,跑到絕路,拚出生天。


    換一個角度,換一個視角,就是一段不同的人生。


    她抱著小兔布偶,沿著街邊牆角,一步步挪著。演戲也是不能忘的,見人便用一種令人揪心的語調問道:“你見到我的大哥哥了嗎?”


    直到華燈初上,月意濃濃,她才遇到了那個在闌珊處的公狐狸。


    他仍是一襲藍衫,靠在柳樹旁,低垂著眉眼。


    柳昔卿丟了小兔布偶,嗚嗚撲了上去,撕心裂肺地叫道:“大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要不說修士都是人精呢,倆人沒對過戲,但就憑無論何時何地,兩人以何種麵目出現,都能認出對方的這個絕活,沈昭就能裝模作樣,假腔假調地安撫道:“這是誰家的女娃,認錯人了。”


    嘴上這麽說,卻俯下身將柳昔卿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胳膊上,直視著小姑娘的眉眼,眼睛裏閃過一道笑意。


    柳昔卿是真害臊了,她反應也快,立刻用小手掐住沈昭的臉,帶著哭音道:“大哥哥說了要給我買肉包子,嗚嗚,我的肉包子呢,大哥哥壞蛋!”


    她真掐啊!


    這說來戲就來戲的樣子也讓沈昭服了。


    他隻好無奈道:“什麽大哥哥,你真認錯人了。”


    “嗯……嗯……好像我大哥哥比你好看,嗚嗚,你,你是修士嗎?”


    “嗯。”


    “我大哥哥就是被修士抓走的!嗚嗚嗚,我大哥哥是好人!”


    柳昔卿這麽一鬧,周圍便有行人圍了過來,一聽說是上善盟的修士抓錯了人,都不敢相信,後來聽女娃說得有模有樣,誰都知道,孩子是不會說謊的呀,於是也就信了,紛紛譴責起來。


    沈昭隻好道:“那便去慈悲觀看看,若是有你大哥哥,我便審問了他,真是好人的話,便給你放出來,可好?”


    柳昔卿這才瞪著紅彤彤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


    沈昭便帶著柳昔卿往慈悲觀的方向而去。


    但是——


    這公狐狸怎麽還不把她放下來!


    ※※※※※※※※※※※※


    高大的修士抱著一個小女童,走進了掛起夜燈的慈悲觀。


    這一幕看上去竟有些溫馨,若是被才子見了,說不準要寫出個師徒虐戀來,再交給說書人在茶館講上一個下午。


    可誰知,修士是黑心的,女童是元嬰的。


    兩個人進了慈悲觀,連神識傳音都不能,走過燈火明滅的回廊,走過廳堂,在後院處,方才發現一個黑漆漆的裂隙。


    那裏麵沒有生氣,看上去便令人產生絕望。柳昔卿知道,那是因為裏麵關押著人的怨氣,染了這法寶的精氣。


    “這法寶可有些厲害,你大哥哥可能就在裏麵,小姑娘,你怕不怕?”沈昭柔聲問道。


    “害怕,可我要進去,因為他在受苦。”她怔怔看著那浮屠獄的入口,“仙長,那是我的親人啊,他身上的疼痛,我受之百倍。”


    沈昭他摸了摸柳昔卿的頭,輕聲道:“真是個知道心疼人的好姑娘,那便隨本君進去吧。”


    他們走進了那黑暗中,兩邊皆是石壁,隻走了幾步,石壁上探出半個人身,是守衛浮屠獄的修士,聲音如石磨碾過,道:“沈管事帶一個凡人女娃來獄裏有何貴幹?”


    “這小姑娘在凡人那裏鬧了起來,說是咱們的修士抓了她的哥哥,本君無奈,隻好帶她進來認認人。”


    出乎意料,這修士沒有阻攔,卻反而道:“沈管事,在下多一句嘴,這嫩皮嫩肉的女娃,若是見了這浮屠獄的景象,出去還能好好做人?”


    “哼,是她要看的,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沈昭的聲音異常冷漠,這形象很符合大多數修士對凡人的看法。


    這位隻有半截身體露出石壁的修士隱在黑暗中,柳昔卿沒辦法使用神識,看不出他的模樣。


    那修士摸出一個小樹葉,吹了一口氣,把小樹葉送到柳昔卿懷裏。


    “叔叔送你一個好東西,把這葉子擦在眼睛上,就不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聲音雖然難聽,語氣卻很是溫和。


    柳昔卿很難想象一個看守浮屠獄的獄卒,居然會有這樣柔軟的心腸,擔心一個凡人小姑娘的心境。


    她將這葉片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分辨出這是可以讓人短暫陷入幻境的恪樹葉,它不能製造幻境,卻可以改善周圍的形象,對小女孩來說,可以讓她的所見所聞朝著她所認知的方向而去,卻是不耽誤認人的。


    這恪樹葉等級很低,對柳昔卿這樣的元嬰肉身已經無效,但她還是輕輕說了一句:“謝謝。”為這份對凡人的善意。


    修士又道:“沈管事當知,浮屠獄上五層關押的都是輕罪犯人,下麵兩層乃是重犯,這女娃既然要尋哥哥,就在上五層找即可,否則便是下兩層的犯人,也是放不出來的。”


    “我明白。唐觀主可在獄中?我一會有要事要找他商議。”


    “觀主半個時辰前剛出去。”


    “好,我知道了。”


    沈昭頷首示意,便帶著柳昔卿繼續走下去。


    越是往下走,便越是陰森,柳昔卿抓緊了身上的玉佩,一旦有變化,她便會立刻恢複原貌和修為。


    “浮屠獄一共分七層,上五層看守嚴密,下兩層非觀主令牌不得進入。”沈昭腳步輕快地走著,“小姑娘,你說該怎麽辦呢?”


    “我要找哥哥嗚嗚嗚……”柳昔卿頭一低,開始埋頭小聲啜泣。


    說實話,這小女孩裝得她頭皮發麻,偏偏沈昭還愛引她說話,分明早就弄到了觀主令牌,故意吊她胃口,真是恨不得快點見到昂真君。


    “真是禁不得嚇,快別掉金豆子了,你哥哥不是好人麽,好人怎麽會進下兩層,哭掉了剛才叔叔送你的小樹葉,被嚇到了可別怪我。”


    柳昔卿攥著恪樹葉,氣鼓鼓地抬起頭看著他。


    但是當兩個人進入第一層浮屠獄時,柳昔卿就沒辦法做戲了。


    那是一條長廊,沿著一個很緩的坡度,兩邊向下建造了無數監牢,每人一間地關押著修士。她也接觸過許多魔修,晉階元嬰後,也隱隱可以分辨出魔修與道修的區別,可以說道修分不出隱匿的魔修,但是高階魔修自己絕對可以分辨敵我。


    但是她在這一層浮屠獄,沒有見到一個魔修。


    那些被摧殘得枯瘦的修士,全都是道修!


    這上善盟是想做什麽?他們為什麽把這些人當做魔修抓起來?


    “這些修士還未定罪,隻是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等到盟主大人將他們提走,進行第二次審問之後,若是無罪便會放出。但是呢……上善盟可是號稱從來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沈昭看似不經意地說道。


    柳昔卿心裏一緊。


    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也就是說,這些修士根本不可能被放出來了!


    他們怎麽能這樣做!


    當沈昭走道第一層的盡頭,柳昔卿低聲道:“仙長,這裏沒有我哥哥。”


    “好,那我們去第二層。”


    沈昭抽出腰間管事令牌,打開了第二層浮屠獄的大門。


    他們就在著浮屠獄中一步一步,越走越深。可諷刺的是,柳昔卿從打進來,就沒見到一個魔修。


    她低垂的眼眸中全是燃燒的怒火。


    直到兩人走到第五層盡頭的鐵門前,沈昭歎口氣道:“是不是還是沒有你哥哥?”


    “嗯。”


    “那真是沒辦法了,隻好用觀主令牌了。”


    然而此時,鐵門上發出聲響,一顆把臉孔全部罩在黑巾中的腦袋探了出來。


    “沈管事。”


    “狴犴君,這是唐觀主的令牌。”沈昭舉起腰間令牌,“本君奉命查探下兩層,請開門。”


    狴犴是守獄門的神獸,象征公平公正,放在這兒,可真是一個笑話。


    “的確是唐觀主的令牌,沈管事請。”狴犴君讓了路,鐵門乍開,露出裏麵的空間來。


    兩邊仍是監獄,卻跟上五層不同,門上用的是絕靈鎖,一層無形的結界覆蓋其上,是極巧妙的禁錮之術。


    柳昔卿一間一間地認過去,在這裏倒是見到了幾名萎靡不振的魔修,隻是看不出修為。她其實對這一層不報希望,唐崢恐怕會將大師兄關押在最下麵一層。沈昭也沒多停留,他堅定地走到第六層的盡頭,打開了通向第七層的大門。


    裏麵隻有一間石屋。


    周圍非常安靜,隻能聽到沈昭的腳步聲。她隱隱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心裏就有一種要碎掉的衝動。柳昔卿攥緊了手中的玉佩。


    大師兄,是你嗎?


    當沈昭打開屋子的大門,裏麵空蕩蕩的,隻在中央放著一個精致的巨大鳥籠。


    裏麵吊著一名渾身是血的修士。


    柳昔卿頭皮都炸了,她掙脫沈昭的懷抱,跳了下來,從浮屠獄第一層便開始積壓的怒氣頃刻間爆發出來!


    這肮髒之地!


    但見她,將玉佩摘下,露出原本風情,一身紫電青霜,將這暗室耀出了光輝。


    明媚不可方物,她是暗夜之光,灼灼其華。


    便是驕陽,也似我。


    便是寒霜,也懼我。


    手中一把天地開闔,元嬰修士威壓再無任何顧忌,全麵鋪開!


    “大師兄,我來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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