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這些新來的職工李陽一個都不認識。
因為是遵從了安置辦那麵的安排，直接接受而不是主動雇傭，在這些職工進廠之後，李陽甚至都沒有過來看過。
但是此時看到站在辦公室門口，目光中流露著感激，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怯的職工，李陽還是一愣。
他連忙放下手中的保溫杯，走到了門口，親自將幾個職工請到了屋裏。
紅旗木材加工廠車間的條件一般，因為要利用軌道車往車間裏運送木材，所以車間是半敞開式的，無法安置暖氣。而考慮到防火的關係，車間內也不能放任何的明火取暖設備。
零下二十多度的大冷天，工人們一個個哪怕是穿的跟北極熊一樣，卻仍然談不上暖和。
親自為幾個職工倒了熱水，看著眾人摘掉厚厚的手套，憨澀的用凍得通紅的雙手捧起茶杯，也不喝，就捧著取暖的樣子，李陽的心中暗暗泛起了一絲羞愧。
接收這些下崗職工進廠，他的目的並不單純。
甚至於給這些職工發放福利，也隻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更快的融入到廠子的集體裏，萬一森工那麵要過來收廠，他能夠拿這些安置職工當籌碼而已。
自己所做的，以及對這些職工所投付的精力，並不多。
可這一點點的優待，在這些樸實的下崗職工這裏，卻給出了超出李陽預料的感激和反饋。
李陽不免有些感慨。
“你們幾個，叫什麽名字？”
將幾個職工打量了一番，他淡淡笑著問道。
“李總，我叫陳自強，以前是咱們綏城第一機械廠的鉗工班班長。這個是劉前進，也是機械廠的，之前是幹質檢的。這個叫蘇愛兵，是老自行車廠的工長。我們幾個......咳咳，在以前的廠子裏大大小小算是個官兒，所以這一次拿了福利，大家夥推舉我們幾個過來，代表大家夥跟您道個謝。”
默默的將幾人的名字記下，並將這幾個名字跟那幾張凍得布滿紅血絲的粗糙臉龐對上號，李陽點了點頭。
“一會兒回去跟大家夥帶個話，就說他們的心意我收到了。讓大家夥安心的工作，咱們木材加工廠當下的條件是艱苦一些，但是廠子還會發展，隻要大家踏踏實實的在我這幹，你們的工資，工作條件，包括福利，以後都會逐步好起來的。”
“成！這沒說的！”
聽到李陽的表態，幾個人裏最壯實的陳自強裂開了嘴丫子，憨憨笑道：“其實在沒來廠裏之前，我就聽說過李總。我們家有個親戚，就在林業局第一印刷廠上班。之前我們兩個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不少李總的事兒。沒說的，對於李總的人品，我反正是信得過的。其實我本來沒在我們廠第一批的下崗名單裏，但是聽說下崗安置是要進李總你的廠子，我主動報了名下來的。”
“哦？”
聽陳自強說起下崗經過，李陽樂了。
他是真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衝著自己的名頭，主動投奔過來的。
“你那親戚叫什麽？”
“叫王廣發。”
李陽蹙起眉頭，在腦海中將印刷廠的職工們過了一遍，馬上一個缺了半個門牙的漢子，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你說的是王大豁吧？印刷廠的油墨工，是不是他？”
“對對對！”
見李陽幾乎是馬上記起了自己口中的那個親戚，陳自強連連點頭，“這小子沒結婚那會總喝大酒，有一次喝多了回家進門的時候被門檻拌倒了，缺了半顆牙，大家夥都叫他王大豁子，沒成想李總還記得他。哎呦.......”
“哈哈。”
李陽擺了擺手、
剛剛盤下印刷廠那會兒，他可是在廠裏呆了一個多月的。印刷廠的職工又不多，一共就那麽七十多人，而且廠裏女工比較多，男工就那麽三十多個，都混個臉熟。
有了這一層的關係，李陽還真覺得和陳自強的關係拉進了一些。
他拍了拍陳自強結實的肩膀，笑道：“既然認識大豁，那你就應該知道印刷廠那麵的情況。我不是想表達別的意思，還是那句話，隻要踏踏實實的在廠裏幹，我李陽不是舍不得拿錢改善職工生活條件的人。”
“嗯嗯！”
這話要是放在其他的領導嘴裏說出來，特別是以前第一機械廠的領導，陳自強是要吐口水的。
但是李陽說這話的時候，陳自強的眼睛都亮了。
為啥？
因為他小舅子王大豁，可是他眼看著在過去的半年裏從有上頓沒下頓這個境遇，一點點過好起來的！
在李陽沒有接手印刷廠之前，王大豁幾乎是整個家族裏最窮的那個。他老婆是三天兩頭的往家跑——不是因為兩口子打架，而是家裏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王大豁老婆隻能回去娘家借米借糧過活。那個時候王大豁的嶽父，也就是陳自強他親爹，見天的罵自家閨女是賠錢貨，自己當初“瞎了眼”，把閨女嫁了這麽個慫包。
可是現在才半年多功夫，怎麽樣了？
王大豁一家不僅是自己能吃飽飯了，更是隔三差五的往家裏帶好東西。隔三差五的一頓熟食酒肉，把老丈人老丈母哄的是開開心心，連呼“我這女婿有本事”。
順帶著，陳自強也知道自己這小舅子現在一個月光是工資就能開到六百多，逢年過節福利一箱一箱的往家裏抗的事兒。
對於李陽，陳自強心裏就一個字——服！
笑嗬嗬的拍了拍陳自強的肩膀，李陽又看了看其他幾人，正色道：“你們的情況，之前趙副市長跟我大致說過。能被安置過來的職工，大部分都不容易，家裏有這樣那樣的困難。我之前接手印刷廠的時候，印刷廠那麵的情況也很糟糕，當時我親自去看了一些職工的家庭，都很難。所以我更能理解你們的心情，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們不要不開口，就隨時過來找李廠長說。條件允許，我們不會看自己職工的笑話。現在的形勢你們或許心裏都清楚，下崗的風潮會越來越嚴重，這個節骨眼上，大家夥拉幫一把也就都過去了。咱們一起齊心合力的把苦日子過去，以後啊，就一點點都好起來了。”
如果說之前給沒過試用期的職工發放福利，是李陽在收買人心的話，此時李陽所言，可就真的掏心窩子了。
不是他想做好人，而是真的看不下去下崗潮裏那些遭受苦難的家庭。
和別人不一樣，他作為見證者曾經真的在下崗大潮中走過。看到過太多因為困苦而破碎，甚至是倒塌的家庭了。
養不起兒女，索性用一包耗子藥把全家葬送的母親，為了給孩子叫學費每天打三份工都不夠，甚至去賣血的父親，縱使後來的報刊文獻甚至是文學作品都很少提及那段時光，但那切切實實是整個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中，無法抹去的痛楚。
李陽現在自認為有了些資本，哪怕做不了太多，哪怕幫不了所有人，但是他也真的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哪怕......隻挽救那麽幾個家庭，他也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
感受到他眼中的真誠，陳自強幾人的嘴唇默默的嚅動了幾下。
“要求，還真有一個......”
隔了半晌，陳自強才搓了搓粗糙通紅的大手。
“就是......李總，李廠長，咱們廠車間裏那些鋸沫子和碎木頭渣，能不能給我們分一分？”
“鋸沫子和碎木渣？”
看著陳自強幾人一副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的慚色，李陽眉頭一皺，不禁疑惑。
木材加工廠的車間因為需要將原木切割加工成木方，將原木的外皮切割掉，所以會產生很多的碎木頭和木沫，這些東西平時廠子裏都是直接清理出去，堆在車間後麵的空地上。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玩應屬於加工副產物，對於廠子裏來說，無限等同於垃圾。
但是看著陳自強幾人不好意思的模樣，李陽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一時間，他的鼻子一酸。
“家裏，缺煤了？”
陳自強咧了咧嘴，沒言語。倒是他身後的那個叫做劉向前的漢子，尷尬道：“入冬的時候家裏缺錢，沒買上煤。之前我們廠停工，我天天沒事的時候還能去家附近的鍋爐房外麵揀點煤渣啥的，現在上班了，家裏麵婆娘背著六個月大的娃，不太好去了......這鋸末子和碎木頭，燒火挺好的......”
聽到眾人的這個要求，李陽身後的李奉義和張克明二人相互對視了一下，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驚訝。
他們倆都沒想到，這些下崗職工的境遇已經遭到了這個程度。
李陽沒有應允職工們的請求，而是默默的轉過了身來，看向了麵色複雜的李奉義。
“大哥啊。”
“唉。”
聽到李陽叫自己，李奉義連忙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你一會兒去煤炭公司那麵，聯係一百噸煤回來。等煤回來之後，給大家夥放半天假，讓他們趕緊拉回家裏去。”
“哎！成，我一會兒就去。”
得到李陽的命令，一向摳門的李奉義這一次沒用提出任何的異議，鄭重的點了點頭。
可是他這個決定，卻讓在場的幾個職工惶恐了起來。
“李總，不用不用！”
"真的不用李總，那些鋸末子和碎木渣就挺好！摻上點雪，也都挺炕燒的！"
“是啊，今冬的煤太貴了，一百五一噸，這一百噸煤一萬多塊，這怎麽使得？”
麵對眾人的推辭，李陽擺了擺手。
他默默的看了看職工們捧著茶杯的手，幾個人的手上，都不同程度的出現了凍瘡和裂口——這是木材加工廠的老職工手上所沒有的。
“咱們廠車間裏沒取暖，在廠裏幹一天下來，就已經很辛苦了。總不能......回到家裏，連個熱乎氣都沒有吧？按我說的辦。行了，都回去吧。”
對著眾人勉強一笑，將眾人的推辭都攔了回去後，他擺了擺手。
可是職工們，卻沒有聽他話從辦公室裏離開。
“李總！”
過了好一會，張自強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他臃腫而沾滿了髒汙的棉褲，在地磚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站在他身後的幾個職工，也都在李陽驚訝的目光中，緩緩的低下了身去。
“你們這是幹什麽？起來，都給我起來！”
“李總。”
一把拉住李陽去攙扶的手，張自強眼窩子裏的淚水刷的一下就淌了下來。
“從此以後，就衝您拿我們這些職工當人看，要是你需要，我們跟您幹一輩子！但凡我張自強還有一口氣，還能幹得動，這廠子就是我的家！”
看著長跪在地上不起的職工們，李陽一時間也覺得嗓子有些堵得慌。
都是......多樸實的人啊！
隻要一點點善意，就能讓他們如此的滿足，如此的推心置腹。
那些拿著國家補貼的國營廠，怎麽就把這麽樸實的工人，逼到了這個份兒上？
暗暗在心中長歎口氣，李陽拍了拍張自強的胳膊，不斷的點著頭。
“好，好！”
他應承了下來。
.......
從木材加工廠出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已經榮升為總經理秘書的張克明穩穩的握著方向盤，時不時的透過後視鏡打量著坐在後排，單手撐著下巴的李陽。
注意到這家夥賊眉鼠眼的打量自己，李陽默默的看了眼後視鏡。
“我臉上長花兒了？”
被李陽發現自己偷瞄，張克明連忙正視前方，訕訕的笑了：“沒、”
“那你開車不看路，看我幹啥？”
“沒啥......李總，我就是覺得，跟著你真能學不少東西。做生意，做人......真的長見識。這兩天我還想著，咱們公司升了集團總公司，你這台雅閣檔次略微有點低了，咋還不換個寶馬奧迪或者是大奔啥的，那開出去多有麵子？但是今天我覺得，花一百多萬買個豪車，都不頂老張他們那一跪讓人打心眼裏覺得這人，這生意，做的值當！做人，做生意，到您這個份兒上，才是真的這個！”
單手扶著方向盤，張克明伸出了大拇指，高高的豎了起來。
“少他媽拍馬屁，開好你的車！”
透過後視鏡，看著張克明滿臉的欽佩，李陽淡淡一笑，狠狠的踢了踢前排座。
因為是遵從了安置辦那麵的安排，直接接受而不是主動雇傭，在這些職工進廠之後，李陽甚至都沒有過來看過。
但是此時看到站在辦公室門口，目光中流露著感激，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怯的職工，李陽還是一愣。
他連忙放下手中的保溫杯，走到了門口，親自將幾個職工請到了屋裏。
紅旗木材加工廠車間的條件一般，因為要利用軌道車往車間裏運送木材，所以車間是半敞開式的，無法安置暖氣。而考慮到防火的關係，車間內也不能放任何的明火取暖設備。
零下二十多度的大冷天，工人們一個個哪怕是穿的跟北極熊一樣，卻仍然談不上暖和。
親自為幾個職工倒了熱水，看著眾人摘掉厚厚的手套，憨澀的用凍得通紅的雙手捧起茶杯，也不喝，就捧著取暖的樣子，李陽的心中暗暗泛起了一絲羞愧。
接收這些下崗職工進廠，他的目的並不單純。
甚至於給這些職工發放福利，也隻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更快的融入到廠子的集體裏，萬一森工那麵要過來收廠，他能夠拿這些安置職工當籌碼而已。
自己所做的，以及對這些職工所投付的精力，並不多。
可這一點點的優待，在這些樸實的下崗職工這裏，卻給出了超出李陽預料的感激和反饋。
李陽不免有些感慨。
“你們幾個，叫什麽名字？”
將幾個職工打量了一番，他淡淡笑著問道。
“李總，我叫陳自強，以前是咱們綏城第一機械廠的鉗工班班長。這個是劉前進，也是機械廠的，之前是幹質檢的。這個叫蘇愛兵，是老自行車廠的工長。我們幾個......咳咳，在以前的廠子裏大大小小算是個官兒，所以這一次拿了福利，大家夥推舉我們幾個過來，代表大家夥跟您道個謝。”
默默的將幾人的名字記下，並將這幾個名字跟那幾張凍得布滿紅血絲的粗糙臉龐對上號，李陽點了點頭。
“一會兒回去跟大家夥帶個話，就說他們的心意我收到了。讓大家夥安心的工作，咱們木材加工廠當下的條件是艱苦一些，但是廠子還會發展，隻要大家踏踏實實的在我這幹，你們的工資，工作條件，包括福利，以後都會逐步好起來的。”
“成！這沒說的！”
聽到李陽的表態，幾個人裏最壯實的陳自強裂開了嘴丫子，憨憨笑道：“其實在沒來廠裏之前，我就聽說過李總。我們家有個親戚，就在林業局第一印刷廠上班。之前我們兩個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不少李總的事兒。沒說的，對於李總的人品，我反正是信得過的。其實我本來沒在我們廠第一批的下崗名單裏，但是聽說下崗安置是要進李總你的廠子，我主動報了名下來的。”
“哦？”
聽陳自強說起下崗經過，李陽樂了。
他是真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衝著自己的名頭，主動投奔過來的。
“你那親戚叫什麽？”
“叫王廣發。”
李陽蹙起眉頭，在腦海中將印刷廠的職工們過了一遍，馬上一個缺了半個門牙的漢子，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你說的是王大豁吧？印刷廠的油墨工，是不是他？”
“對對對！”
見李陽幾乎是馬上記起了自己口中的那個親戚，陳自強連連點頭，“這小子沒結婚那會總喝大酒，有一次喝多了回家進門的時候被門檻拌倒了，缺了半顆牙，大家夥都叫他王大豁子，沒成想李總還記得他。哎呦.......”
“哈哈。”
李陽擺了擺手、
剛剛盤下印刷廠那會兒，他可是在廠裏呆了一個多月的。印刷廠的職工又不多，一共就那麽七十多人，而且廠裏女工比較多，男工就那麽三十多個，都混個臉熟。
有了這一層的關係，李陽還真覺得和陳自強的關係拉進了一些。
他拍了拍陳自強結實的肩膀，笑道：“既然認識大豁，那你就應該知道印刷廠那麵的情況。我不是想表達別的意思，還是那句話，隻要踏踏實實的在廠裏幹，我李陽不是舍不得拿錢改善職工生活條件的人。”
“嗯嗯！”
這話要是放在其他的領導嘴裏說出來，特別是以前第一機械廠的領導，陳自強是要吐口水的。
但是李陽說這話的時候，陳自強的眼睛都亮了。
為啥？
因為他小舅子王大豁，可是他眼看著在過去的半年裏從有上頓沒下頓這個境遇，一點點過好起來的！
在李陽沒有接手印刷廠之前，王大豁幾乎是整個家族裏最窮的那個。他老婆是三天兩頭的往家跑——不是因為兩口子打架，而是家裏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王大豁老婆隻能回去娘家借米借糧過活。那個時候王大豁的嶽父，也就是陳自強他親爹，見天的罵自家閨女是賠錢貨，自己當初“瞎了眼”，把閨女嫁了這麽個慫包。
可是現在才半年多功夫，怎麽樣了？
王大豁一家不僅是自己能吃飽飯了，更是隔三差五的往家裏帶好東西。隔三差五的一頓熟食酒肉，把老丈人老丈母哄的是開開心心，連呼“我這女婿有本事”。
順帶著，陳自強也知道自己這小舅子現在一個月光是工資就能開到六百多，逢年過節福利一箱一箱的往家裏抗的事兒。
對於李陽，陳自強心裏就一個字——服！
笑嗬嗬的拍了拍陳自強的肩膀，李陽又看了看其他幾人，正色道：“你們的情況，之前趙副市長跟我大致說過。能被安置過來的職工，大部分都不容易，家裏有這樣那樣的困難。我之前接手印刷廠的時候，印刷廠那麵的情況也很糟糕，當時我親自去看了一些職工的家庭，都很難。所以我更能理解你們的心情，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們不要不開口，就隨時過來找李廠長說。條件允許，我們不會看自己職工的笑話。現在的形勢你們或許心裏都清楚，下崗的風潮會越來越嚴重，這個節骨眼上，大家夥拉幫一把也就都過去了。咱們一起齊心合力的把苦日子過去，以後啊，就一點點都好起來了。”
如果說之前給沒過試用期的職工發放福利，是李陽在收買人心的話，此時李陽所言，可就真的掏心窩子了。
不是他想做好人，而是真的看不下去下崗潮裏那些遭受苦難的家庭。
和別人不一樣，他作為見證者曾經真的在下崗大潮中走過。看到過太多因為困苦而破碎，甚至是倒塌的家庭了。
養不起兒女，索性用一包耗子藥把全家葬送的母親，為了給孩子叫學費每天打三份工都不夠，甚至去賣血的父親，縱使後來的報刊文獻甚至是文學作品都很少提及那段時光，但那切切實實是整個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中，無法抹去的痛楚。
李陽現在自認為有了些資本，哪怕做不了太多，哪怕幫不了所有人，但是他也真的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哪怕......隻挽救那麽幾個家庭，他也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
感受到他眼中的真誠，陳自強幾人的嘴唇默默的嚅動了幾下。
“要求，還真有一個......”
隔了半晌，陳自強才搓了搓粗糙通紅的大手。
“就是......李總，李廠長，咱們廠車間裏那些鋸沫子和碎木頭渣，能不能給我們分一分？”
“鋸沫子和碎木渣？”
看著陳自強幾人一副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的慚色，李陽眉頭一皺，不禁疑惑。
木材加工廠的車間因為需要將原木切割加工成木方，將原木的外皮切割掉，所以會產生很多的碎木頭和木沫，這些東西平時廠子裏都是直接清理出去，堆在車間後麵的空地上。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玩應屬於加工副產物，對於廠子裏來說，無限等同於垃圾。
但是看著陳自強幾人不好意思的模樣，李陽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一時間，他的鼻子一酸。
“家裏，缺煤了？”
陳自強咧了咧嘴，沒言語。倒是他身後的那個叫做劉向前的漢子，尷尬道：“入冬的時候家裏缺錢，沒買上煤。之前我們廠停工，我天天沒事的時候還能去家附近的鍋爐房外麵揀點煤渣啥的，現在上班了，家裏麵婆娘背著六個月大的娃，不太好去了......這鋸末子和碎木頭，燒火挺好的......”
聽到眾人的這個要求，李陽身後的李奉義和張克明二人相互對視了一下，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驚訝。
他們倆都沒想到，這些下崗職工的境遇已經遭到了這個程度。
李陽沒有應允職工們的請求，而是默默的轉過了身來，看向了麵色複雜的李奉義。
“大哥啊。”
“唉。”
聽到李陽叫自己，李奉義連忙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你一會兒去煤炭公司那麵，聯係一百噸煤回來。等煤回來之後，給大家夥放半天假，讓他們趕緊拉回家裏去。”
“哎！成，我一會兒就去。”
得到李陽的命令，一向摳門的李奉義這一次沒用提出任何的異議，鄭重的點了點頭。
可是他這個決定，卻讓在場的幾個職工惶恐了起來。
“李總，不用不用！”
"真的不用李總，那些鋸末子和碎木渣就挺好！摻上點雪，也都挺炕燒的！"
“是啊，今冬的煤太貴了，一百五一噸，這一百噸煤一萬多塊，這怎麽使得？”
麵對眾人的推辭，李陽擺了擺手。
他默默的看了看職工們捧著茶杯的手，幾個人的手上，都不同程度的出現了凍瘡和裂口——這是木材加工廠的老職工手上所沒有的。
“咱們廠車間裏沒取暖，在廠裏幹一天下來，就已經很辛苦了。總不能......回到家裏，連個熱乎氣都沒有吧？按我說的辦。行了，都回去吧。”
對著眾人勉強一笑，將眾人的推辭都攔了回去後，他擺了擺手。
可是職工們，卻沒有聽他話從辦公室裏離開。
“李總！”
過了好一會，張自強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他臃腫而沾滿了髒汙的棉褲，在地磚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站在他身後的幾個職工，也都在李陽驚訝的目光中，緩緩的低下了身去。
“你們這是幹什麽？起來，都給我起來！”
“李總。”
一把拉住李陽去攙扶的手，張自強眼窩子裏的淚水刷的一下就淌了下來。
“從此以後，就衝您拿我們這些職工當人看，要是你需要，我們跟您幹一輩子！但凡我張自強還有一口氣，還能幹得動，這廠子就是我的家！”
看著長跪在地上不起的職工們，李陽一時間也覺得嗓子有些堵得慌。
都是......多樸實的人啊！
隻要一點點善意，就能讓他們如此的滿足，如此的推心置腹。
那些拿著國家補貼的國營廠，怎麽就把這麽樸實的工人，逼到了這個份兒上？
暗暗在心中長歎口氣，李陽拍了拍張自強的胳膊，不斷的點著頭。
“好，好！”
他應承了下來。
.......
從木材加工廠出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已經榮升為總經理秘書的張克明穩穩的握著方向盤，時不時的透過後視鏡打量著坐在後排，單手撐著下巴的李陽。
注意到這家夥賊眉鼠眼的打量自己，李陽默默的看了眼後視鏡。
“我臉上長花兒了？”
被李陽發現自己偷瞄，張克明連忙正視前方，訕訕的笑了：“沒、”
“那你開車不看路，看我幹啥？”
“沒啥......李總，我就是覺得，跟著你真能學不少東西。做生意，做人......真的長見識。這兩天我還想著，咱們公司升了集團總公司，你這台雅閣檔次略微有點低了，咋還不換個寶馬奧迪或者是大奔啥的，那開出去多有麵子？但是今天我覺得，花一百多萬買個豪車，都不頂老張他們那一跪讓人打心眼裏覺得這人，這生意，做的值當！做人，做生意，到您這個份兒上，才是真的這個！”
單手扶著方向盤，張克明伸出了大拇指，高高的豎了起來。
“少他媽拍馬屁，開好你的車！”
透過後視鏡，看著張克明滿臉的欽佩，李陽淡淡一笑，狠狠的踢了踢前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