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忽悲忽喜,帶著令天地都動容的悲慟,連上頭覆蓋著的喜悅,都顯得婉轉而悲哀。


    直到,那個石頭做的美人兒,緩緩地向他走過去,口吐人言,輕輕地叫了一聲:“師父——”


    隻是那麽一聲,仿佛石破天驚。仿佛宇宙洪荒,又一次被改寫。


    仿佛時光倒流。


    燕銘心仿佛不記得自己是誰,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忽然便悲傷得不能自已。原本以為散仙的修為,已經令他沒有了這些七情六欲,見著她的時候,方知道,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也罷,也罷。”他哈哈大笑,“你還有一縷精魄,我就可以讓你死而複生。我便帶了你的精魄走——”他一邊朗朗笑著,一邊卻拿出一個淨瓶要來搜集石頭上的精魂,隻是一邊這麽做著,另一邊,他的手指卻微曲——


    唐謐有種極為不祥的感覺。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何況是這等大能的秘辛?


    說時遲那時快,唐謐口中輕語:“虛空鏡!”


    虛空鏡裏忽然發出一陣白霧,燕銘心十分詫異地發現,那兩個他原本屈動著手指頭就能夠殺死的螻蟻,忽然從他麵前消失了!


    唐謐緊緊地捂住胸口,差一點——差點她和周師兄就死在外頭了,她的第六感告訴他,那個絕世強者沒有安什麽好心!


    果然,燕銘心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


    一刹那,若是再晚了一刹那,兩人便必然死定了。


    死在這樣的人手裏,連投胎也是難的。


    唐謐氣喘籲籲地倒在地上,久違的藍天與白雲,充沛的靈氣不要命一般地衝到她的身體中,她隻覺得渾身舒坦。


    害怕與焦急的心情,已經令她感覺十分疲憊。此時終於安全了,她終於倒了下來。


    “小謐,你居然——”


    周嘉雲的聲音戛然而止。唐謐瞧著他的背影,心中一陣心虛。


    是的吧,他會生氣的吧。之前兩人數次遇到險境,可是唐謐不知怎的,都沒有想過要動用虛空鏡的力量。


    是不想借助外物,還是單純地,不夠信任他?


    “周師兄……”


    “哈哈,我是與你鬧著玩的,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樣一處空間,要是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是不是他就不需要逃離明光界,來到這樣一處地方?忘記了前塵,修為受限,吃盡百般苦頭。若是不知道有這樣一處地方也就罷了,可是你為之願意去死的那個人,她卻瞞了你那樣大的一件事情,你的心裏會怎麽想?


    唐謐心中暗暗地想:若是將心比心,她肯定會生氣的。


    因此她小心地覷著周嘉雲的神色,總憂心他會生氣。隻是不料他忽然大笑出聲來,“哈哈哈——你真的很好逗,這就生氣了?”他牽住她的手,輕聲歎息道,“你肯將這樣的地方都告訴我,我很感動。在修真-界裏,哪怕是父子之間,都不會輕易告訴自己的秘密法寶的。”


    兩人正在濃情蜜意,誰知道一隻“胖狗”忽然躥了出來,“真是惡心死個人!嘖嘖嘖……”


    唐謐臉色一變,隻見那麒麟正蹲在地上,看著這兩人手兒牽著手,如果狗臉也能有表情的話,這麒麟的臉上,分明就寫著“鄙夷”兩字。


    他們倆,居然被這貨給嘲笑了?


    老羞成怒的主人唐謐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怒道,“滾!”


    麒麟正準備跑,唐謐忽然又將它揪了回來,“等等,你能不能釋個法術,讓咱們看到外麵的情景。”


    麒麟翻了白眼兒,“自然是能。”


    這世上,與唐謐這等無能的主人相比,誰不是身懷絕技呢?


    “我自然能夠打開!”麒麟白了一眼,爪子在空中一揮舞,外麵的場景,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幾人麵前。


    ……


    燕銘心也不去管那兩個消失的小輩,在他心中,那不過是螻蟻罷了,不過是此時多活一會兒。


    他這時候隻一點點搜集那魂魄,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了,誰知道那趙青儀卻忽然笑道,“師父,你以為我五萬年前,不遂了你的心意,我現在就會嗎?”


    隻見那淨瓶之內的魂魄忽然又都飛了出來,縈繞在空氣之內,又鑽入了石頭之中。


    “不對!青儀!你整個人不對勁!鎮邪神霧,也到底驅除不了你身上的碎空之噬嗎?”


    隻見美人兒咯咯一笑,就要將王二小帶走,可她哪裏是那散仙的對手,燕銘心一把製住王二小,咆哮了起來,“你不準走!你一走,信不信我將他殺了?”


    “那也是你的孩子,你要殺便殺吧。”


    當真相,到底被她簡簡單單,清清楚楚地從口裏說出來,燕銘心的臉,一寸寸變得慘白。


    “你還記得,那一晚在紫竹林,你差一點走火入魔嗎?”女子清冷的聲音從空中傳來,遙遠得像來自另外一個時空。“你脫了我的衣裳,你說我你喜歡我……你強行分開我的腿……你對我說,你是師父,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嘛……”


    燕銘心瞪大了眼,仿佛聽的都是,別人的故事。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趙青儀的臉上全是嗤笑,“告訴你什麽?說你不應該強-暴我?說你要對我負責?那一晚之後,想想你對我的態度便罷了。燕銘心,你是個沒有心的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心裏是不是有過你嗎?”


    她的嘲諷,是那麽明顯,那麽理所當然,刺眼得令他顏麵掃地。


    可他不知怎麽的,感覺自己是卑微的一方。他便小心翼翼地問,“是啊,你心裏,是不是有過我呢?”


    她冷冷一笑,“你現在才問,可是已經晚了。”


    她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


    雖然顏色儼然,栩栩如生。可是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她隻剩下一縷精魄了。


    這一縷精魄,隻夠她再支撐幾個年頭,卻要魂飛魄散了。


    他想救她,用盡一切力氣也要救她,可是她不願意,便再也不能夠。


    興許,在遙遠的時光裏,有什麽東西,曾經距離他那麽近,可他到底錯過了。


    於是他什麽也沒有了。


    ——“你知道那時候我心裏頭有多喜歡你嗎?哪怕你立時叫我去死,我也是甘願的!哪怕你將我流放到小千世界裏,我心裏也總是想著,也許你有一天會明白的……可是我現在明白了,打敗感情的,不是恨,是時間……”


    她的聲音十分嘶啞,“現在我便已經圓滿了。”


    一邊說著,一邊卻笑吟吟去瞧那王二小,眼底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孩子,你快過來。我終於等著你了,在這裏我給你留了不少好東西。你以後可要好好修煉呀。”


    一邊說著,一邊給他傳音,說哪裏有寶藏雲雲,誰知道那王二小,呆愣好久,忽然抓住她的袖子便大哭起來,“聖女祖宗,那個男人,殺了我娘!這可怎麽辦呀,這可怎麽辦呀?”


    一股冷凝之氣忽然聚集在聖女的四周。


    燕銘心忽然覺得十分不妙。


    在從前,他是師尊,她是徒弟,隻有她俯首聽耳的命。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開始起,他十分怕她。


    “你好呀。”她冷笑道,“你竟然殺了我後人,好狠的心。”


    燕銘心以為她要對他出手,正準備任她打罵不還手,誰知道七寶項鏈忽然散發出淡淡的瑩光,那趙青儀吟嘯一聲,就往洞口遁去。


    “趙青儀!”


    她原先就將此處選為墓葬之地,對此處設置了無數的陣法,又知曉各種暗道,燕銘心再強大,卻也被她偷取了一息的時間,連忙趕了出去——


    ……


    “啊,不好!”唐謐絞著雙手,歎息道,“他們都走了,那咱們怎麽辦?”


    兩人一麒麟麵麵相覷。


    “我是擔心二小那孩子,那孩子本性好,那聖女與那什麽燕銘心,看上去都不是什麽好人啊……”


    “好人?哈哈哈——”這下子是麒麟笑了,“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了解他們的人了嗎?”


    唐謐立刻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誰知道麒麟瞪了一眼她,隻道,“沒有好處,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何況,你也不知道把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給帶了進來。”


    被指為“亂七八糟的人”麵色陰沉,對麒麟陰笑了兩聲,大約是氣息太過強大,欺軟怕硬的麒麟虎軀一震,連忙又滾到了唐謐身邊,撇撇嘴巴,“以我對他們那兩人的了解,都不是什麽好貨色,肯定最後又狼狽為奸,罔顧倫常,會滾在一處的,你就別為那個什麽少年擔心了。他有這樣的祖宗,日子可比你們倆好過多了!要擔心的卻是你們!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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