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嚴華心裏一急,一個步子沒收住,腳下一滑,整個人滾了下去,其它人的四部對講機,幾乎同時傳來他骨碌碌滾的聲音:“啊呀啊呀呀呀……”


    木代和炎紅砂大叫。


    木代叫:“抱頭,腿護胸……”


    炎紅砂叫:“抓住,抓住!有什麽抓什麽……”


    一聲悶響,好想是摔在哪了,但聽聲音,不很重。


    隨之而來的,是以秒計的靜默,奇怪,他那裏的雨聲都似乎小了不少。


    一萬三試探性地叫:“胖胖?”


    羅韌沉聲:“可能是摔暈了,也可能沒回神。曹嚴華,講話!”


    曹嚴華的尖叫聲驀地傳來:“狗!狗啊!”


    ☆、211|第19章


    這屬於山間常見的地形,算是山縫,口小肚子大,像個甕,不深,隻兩米不到,手腳並用,就能爬上去。


    縫口大概是地植苔蘚長的太密了,基本已經遮住,徒步的話,危險級算“輕中”——你以為腳踏實地,結果腳下一空,就下去了。


    不過倒是個避雨的好地方,因為下的大的急雨,短時間內難滲,縫口地植又密,雨流基本上算是在麵上“滾過”的,羅韌招呼木代,雨衣拉開了拿樹枝插在縫口的泥土裏,搭了個簡陋的雨篷。


    那一頭,一萬三奚落曹嚴華:“叫的那叫一個瘮人啊,多大點出息啊曹胖胖,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


    炎紅砂忍住笑,幫著曹嚴華拍打身上的濕泥。


    曹嚴華翻白眼:“我那不是猝不及防嗎,本來一路滾,摔下來就有點懵,一睜眼,狗臉就在我跟前,下頭又黑,看不大清,眼瞅著就跟要撲過來似的,叫一下怎麽了?”


    羅韌打著手電,走向角落處,在一尊半露出地麵的狗石雕麵前蹲下來。


    難怪曹嚴華會怕,這狗半斜著埋在角落的泥裏,一副要撲上來的架勢,或許是年代久了,狗頭狗身上都頂著長的密密麻麻的苔蘚地枝,乍一看,樣子極其詭異,更別提苔蘚間還總有蟲子鑽進鑽出,冷不丁拱得狗身上某處一動,昏暗間,看起來真像是活的。


    曹嚴華他們都圍攏過來,幾道手電光把那狗打的周身泛著慘白。


    “小羅哥?”


    羅韌說:“挖出來,這個石雕像有點文章。”


    這裏是墓葬的山,不可能憑空來個狗的雕像——要說是鎮墓,喪葬文化裏多的是神獸。


    他忽然想到什麽:“你們先挖,我上去看一下。”


    他站起身,掀開雨篷一角,一個撐手踏步,敏捷而又迅速地躍上地麵。


    挖起來不難,因著上一次修墳的關係,後來進山時,背包裏帶了柄折疊的小軍鏟,曹嚴華剛挖了幾鏟子,石雕就鬆動了,原來雕像下頭是連著底座的,他和一萬三兩個人合力,把石雕像挪了個地方。


    剛搬定,羅韌就下來了,隻這麽會功夫,已經淋了個透,說:“有一個陶尚賢和陶衛氏的合葬墓,就在這不遠,很可能那個‘陶衛氏’,就是水影裏的衛姑娘。”


    不過,也沒太多信息,墓碑上鑿了大致的下葬時間,有“清宣統七年”字樣。


    宣統七年,那是清朝末年,溥儀皇帝的年號,那時節,已是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說話間,木代忽然咦了一聲,蹲下去仔細看底座,又伸手使勁搓了搓:“這底座上有字!”


    是有字,刻鑿的小字,刻痕很淺,被土埋住,羅韌抬頭看了看雨篷,招呼曹嚴華和一萬三幫忙,把狗雕像抬到邊緣處,然後把雨篷的一端拉低,積聚的雨水自來水流般嘩嘩而下,很快把底座衝了個幹淨。


    然後把底座豎了個角度靠邊立起,找了個地洞的合適位置插上手電——這樣,光斜照過來的時候有陰影,更加方便把字看清。


    大家看的分明,當頭兩個字是“義犬”。


    曹嚴華吃了一驚,話都說不利索:“就……就那狗,它還義犬?”


    羅韌淡淡一笑:“看完了再說。”


    這是個書生寫的碑記,不長,用字很儉省。


    文言夾白,翻譯過來就是摯友陶尚賢和衛老夫子的女兒成了親,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本待白頭到老,誰知道飛來橫禍,屋舍竟遭了大火,可憐夫妻二人都死於火場,更慘的是陶衛氏已有身孕,算是二屍三命。


    然後話鋒一轉,說起這條狗來。


    大書特書,讚不絕口,說是陶衛氏心善,婚前就收養了一條流落之狗,這狗頗通靈性,看家護主,忠心耿耿。


    陶衛氏嫁於陶家之後,狗本來是留在衛老夫子的私塾的,但是它跟去了陶宅,苦苦守在門口巴望,於是陶尚賢就作主,把這狗留在陶宅了。


    看到這,炎紅砂憤憤:“這不引狼入室嗎?”


    接下來,就是那場災厄,火勢太大,“四鄰竟不能救”,陶家仆從四散,隻有那條狗,連日都在廢墟上徘徊不去,從火場裏扒拉出陶衛氏的鐲子,哀哀對著垂淚。


    一時間,整個鎮子都被感動了,稱讚說開天辟地以來,這樣護主的狗都是少見的,於是這狗成了鎮子上的“義犬”,有人專門給它修了狗舍,約束孩童不準打罵,每天都有不錯的餐飯喂養,陶氏夫婦下葬的時候,鎮上的人甚至集資,請石匠師父專門鑿了石雕,擺放在墓邊,取義犬守靈之義。


    曹嚴華氣的頭頂都要冒煙了:“闔著它後半輩子還過上了好日子?是它放的火殺的人哪!”


    一萬三冷笑:“這不就跟第四根凶簡一樣嗎?眼睛看到的,是會蒙蔽人的。整個鎮子的人都被糊弄過去了,還糊弄了這麽多年——姓陶的夫妻倆估計是死不瞑目。”


    碑文的末了說,或許是義犬感動了上天,這狗的年壽遠遠長過了家狗,大家甚至商量著,等它死了之後,葬在陶氏夫婦的邊上。


    可誰也沒想到,有一天,那隻狗忽然不聲不響的離開了,後來有山裏的獵戶說,在山裏,萬壽石附近,曾經看見過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樣一段離奇的故事,值得記述,所以後來,鎮上的人還專門請了刻鑿的師父,在石雕像的底座上補記了這段。


    羅韌留心了一下補記的時間,是在1920年左右,陶氏夫婦死後十餘年。


    碑記讀完,每個人都長籲一口氣,不是如釋重負,隻覺得呼出了好多荒唐、可笑、匪夷所思,但又無可奈何。


    “義犬”,真是侮辱了這個“義”字。


    羅韌說:“陶家夫婦的墳在上頭不遠處,石雕像不比墳墓,本來就是淺置,底座不會很深,後來又有刻鑿師父過來補工——估計幾場大雨一下一衝,保不準來個雷劈,它自己翻下來,掉在這山縫裏了。”


    也是運氣,虧得曹嚴華這一跌,否則山縫隱蔽,不容易被發現,就算找到了陶家夫妻的墓,也不一定能得到太多線索。


    這個萬壽石,一萬三是有印象的。


    “那天在前台,我拿過通縣的旅遊介紹單子,裏頭列了不少‘精華’景點,萬壽石在崤山支脈裏,另一個方向,離這有段路,一二十裏吧,和什麽黃河景點,是可以連成旅遊線的。”


    炎紅砂想不通:“好好的在鎮上有吃有喝還有人埋不好嗎,怎麽又離開了呢?”


    木代說:“它心裏有鬼啊。誰知道死了之後會發生什麽事?它的身體表麵上看是狗,但其實裏頭是人的形體吧?萬一入殮的人察覺,再一推一導,所有蹊蹺的事情就可以聯係起來了,到時候別說葬了,剁了砍了都不解恨吧。”


    一萬三補充:“而且,狗活太久了也不好——名氣越來越大,萬一哪天引來什麽研究的人,它的秘密也容易泄露。”


    羅韌點了點頭,手指半屈,叩了叩碑文上“萬壽石”那幾個字。


    “這個地方應該去看看,認字犬離開壟鎮,應該是自己為自己準備後事,它骨子裏到底是人,死了也想有個穩妥的地方埋骨。”


    總算是有了點突破了。


    已經是傍晚,再去萬壽石,一來一回加查探,估計夠嗆,所以先回通縣。


    回去的路上,簡直是歡欣鼓舞,羅韌打趣說,虧了紅砂生日的加持,也虧了曹胖胖這轉折性的一跌。


    回到酒店,天才剛剛擦黑,這算是幾日來“歇工”較早的一天,羅韌問要不要一起吃飯,曹嚴華說:“自由活動唄,老湊一塊,都看膩了。”


    他跟一萬三商量好,去瞅瞅有什麽好買給炎紅砂當生日禮物的。


    這一來,炎紅砂就很尷尬,剩下的隻有木代和羅韌,她跟著像電燈泡,不跟著又孤零零一個人,怪沒勁的。


    羅韌看出她的心思,笑著說:“你可以跟木代去逛逛街,我這兩天開車挺累的,要休息下,養養元氣。”


    炎紅砂藏不住心裏那點小九九,一下子就笑了。


    於是呼啦一下,一屋子的人各走各的,木代和炎紅砂挽了手,和普通的閨蜜一一無二致,說悄悄話,嘰嘰咕咕,咯咯笑著出電梯,到大廳時木代一摸兜才想起來,手機忘帶了。


    她讓炎紅砂等她,飛奔上去拿手機。


    刷卡進房,拿手機,出去時,聽到羅韌問:“誰回來了?”


    木代說:“我啊,拿手機。”


    洗手間的門虛掩著,傳來嘩嘩水聲,透過門縫,隱約看到他站在洗手台邊,木代推門進去,說:“你好好休息……”


    話沒說完,有點噎在喉裏,羅韌站在洗手台邊,大概因著在山裏淋了雨,赤了上身,伏下了拿水激臉,有雜亂水珠,順著古銅色後背流下。


    他背上有幾道新的刀傷,其它的還淺,最深的一道,從左肩斜下,豁了整個後背。


    木代盯著看,鼻子忽然發酸。


    羅韌直起身子,拿了毛巾擦臉,擦到一半時覺得不對勁,從鏡子裏看她的眼睛,失笑:“怎麽,心疼了?”


    木代也不知怎麽的,自己就點了下頭。


    羅韌放下毛巾,回頭看了她一回,說:“來,過來。”


    木代帶上門過去,到羅韌身邊,他看著她笑,伸手沿著她後背撫下,到臀下,單手胳膊一橫,用力一托,就把她抱坐在洗手台上了。


    然後向著她傾過來。


    木代不自在地往後倚,身下是洗手台,冰涼,帶濺的水,背後是鏡子,如實映著這屋裏的所有,她卻看不見。


    羅韌抓著她的手,摁到自己腹肌上,然後慢慢向上,停在左肩。


    他肌肉結實,平時穿衣時看不大出來,摸上去就知道硬,和她的柔軟截然不同。


    羅韌說:“小丫頭,我在你手上,吃過不少虧啊。”


    他目光斜落在肩上:“這裏,第一次見麵,就狠狠撞了我一下。”


    嗯,沒錯。


    那時候,他裝著是買水果,還朝攤主借紙筆寫號碼給她:“不過小姐,如果你想找機會認識我,我叫羅韌,你可以隨時打我這個號碼……”


    木代笑出聲來,低聲承認:“其實我那時候撞的也挺疼的。”


    羅韌低下頭,細細咬了下她的嘴唇,微疼,像纖細的懲罰,然後握了她手,又一路斜下,到肋下。


    “這裏,小樹林裏打一仗,拿肘來撞我,就差沒撞斷了。”


    木代忍不住笑:“你拿刀子擱在我脖子上。”


    還拿手示意了一下,理直氣壯。


    羅韌朝她指的地方輕輕吹了口氣,酥撓弄癢的。


    “我沒舍得劃破你一丁點皮,你知道我這裏淤青了多少天?晚上睡覺都不能壓到,一壓就疼,那幾天晚上,想你想的很多,因為沒注意翻個身,就痛的一個激靈醒了。”


    木代不好意思。


    用肘是梅花九娘教她的,說:“木代,你這拳頭上的力道,也就是花拳米分拳了,打出去,人家像搔癢,你手上要破層皮,怪心疼的。”


    教她用兩個關節,肘彎、膝蓋,用上了就是殺器,要叫對方斷骨頭。


    她當時,是真想斷他的骨頭的。


    吞吞吐吐:“早知道以後是……自己人,也不下這手啊,你都想我什麽了?罵我麽?”


    羅韌湊近她唇邊,離得極近,卻並不碰到,說:“我當時想,小姑娘以後不要落到我手上,不然,這仇我得報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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