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幹嘛?”


    聘婷不說話,看了她很久,才說:“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


    “你跟羅小刀在一起。”頓了頓,又咬起嘴唇,問她:“你是不是很得意?”


    木代好笑,隻當聽了孩子話,過了會走過來,握住聘婷的胳膊,說:“走,送你回去。”


    連拖帶拽,聘婷拗不過她,被她拉著跌跌撞撞的走,一直送到半開的門邊。


    木代把她推進去了才鬆手,兩個人,門內,門外,燈光打在聘婷的側臉,這個姑娘,看起來分外落寞。


    木代看自己的手,羅韌總說她“小姑娘”、“一陣風都能吹倒”,這話用在聘婷身上更合適吧,木代覺得自己瘦是瘦,透過皮肉,那骨頭總還是硬的,打出去的拳頭還是能讓人叫痛的,可是聘婷,剛剛握住她胳膊的時候,都不敢用力,她柔軟的讓人不忍心沉下臉。


    她說:“你羨慕我跟羅小刀在一起,隻不過是羨慕他身邊的這個位置,這個位置,沒有我,也有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有什麽好得意的?”


    “改天你羨慕我,是因為我是木代,我才覺得是被恭維了。”


    說完了,門一關,掉頭就走。


    當然不得意,非但不得意,還有點憤憤不平。


    ——怎麽沒人因為羅小刀跟我在一起而羨慕羅小刀呢?我覺得我也挺不錯的啊……


    回到酒吧,燈還沒關,神棍在角落裏翻著那本《子不語》,曹嚴華和一萬三的行李都收好了,兩個包,放在吧台前頭,一萬三手裏還拎了個寵物籠子,跟曹嚴華商量:“這個,裝解放,怎麽樣?”


    木代奇怪:“曹解放也去?”


    曹嚴華一臉的憂心忡忡無可奈何:“不敢放它自個兒待著啊,小師父,它暴力啊。”


    也是。


    木代坐到神棍對麵,伸手在桌麵上敲了敲:“看出什麽來了?”


    神棍把硬殼書往桌麵上一立,下巴擱書脊上,乍一看,跟書上長出了個人頭似的:“這個hide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這本書嶄新,應該是獵豹入境之後買的,而且整本書裏,沒有寫劃的跡象,所以,這個突兀出現的“hide”,總像是有特殊意味。


    “羅韌不是告訴你了嗎,隱藏、躲藏的意思啊。”


    神棍壓低聲音:“你不覺得,這個詞意味深長嗎?”


    “怎麽說?”


    “亞鳳和獵豹,她們是人,而不是凶簡。被凶簡附身之後,類似於一種感知和交匯,她們都得到了一些凶簡的訊息。”


    沒錯兒,大家夥兒也這麽認為。


    “但是,獵豹跟亞鳳不一樣。首先,獵豹的祖上曾經犯齊了七樁凶案,像你們猜測的那樣,有了這個‘七’,或許有什麽被激活了。其次,獵豹沒被附身之前,就不是什麽好鳥,邪戾的程度是遠遠大過亞鳳的。”


    這個說法,木代也同意。


    見木代聽的仔細,神棍不免得意:“所以,獵豹從凶簡那裏,可能得到了更加直白的點撥,否則,她一個東南亞華裔,幹嘛一入境就買了一本半文白的《子不語》呢,她長的可完全不像文學愛好者。”


    這話說的,就跟他見過獵豹似的。


    木代嗯了一聲:“所以呢?”


    神棍到底想說什麽呢?


    “這本書是凶簡給到她的訊息,她又在這本書上,寫了個‘hide’,我在想,也許這個‘hide’,是凶簡傳遞給她的另一道訊息。”


    木代的心砰砰跳,聲音也不由壓低:“那你覺得,給了她什麽訊息呢?”


    “那就是:第七根凶簡,被藏起來了。”


    木代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不受控的痙攣了一下。


    下一刻,她一巴掌拍在桌麵上:“要你說?我不知道它被藏起來了?它要是不被藏起來,我們早找到了!”


    說完了起身,一腳把身下的凳子蹬開老遠,自顧自上樓去了。


    身後傳來神棍不滿的嘟嚷聲:“小口袋是怎麽回事嘛,越來越不可愛了……”


    臨睡前,木代把行李打好,好多花哨的衣服,小貓小兔大象頭,拎起來看,不覺皺眉。


    對著鏡子比了一件,可愛米分嫩的顏色,襯著深邃而又冷靜的眼神,唇線抿起,眉梢微翹,領口往下一拉,鎖骨處的匕首紋身冷冽而又疏離,不笑的時候,每一個身體微語言都好像在說:離我遠點。


    木代拖了張椅子在鏡子前麵坐下,怔怔看了自己很久,還故意做了個可愛的表情。


    似乎,不管怎麽樣,都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她把那些衣服團在懷裏,臉埋在衣服裏,抱了很久,喃喃說了句:“小口袋。”


    有點惆悵,像是跟過去的時光打了個再無回應的招呼。


    再然後,抱著被子枕頭,打開屋角的櫃門,鑽了進去。


    懷個舊吧,以前,很喜歡鑽在櫃子裏睡覺的。


    沒兩分鍾,櫃門嘩啦一聲響,又被她推開了。


    真是……悶死了。


    她把枕頭往斜下拉了拉,櫃門大敞,再一次閉上眼睛。


    這一次,終於睡著了。


    始終睡不踏實,櫃子畢竟不是床,總覺得逼仄,又硌得慌,迷迷糊糊間,聽到房間裏有動靜。


    她睜開眼睛。


    真怪,房間裏居然起了大霧,團團蒙蒙,像是回到了有霧鎮的那個晚上。


    有窸窸窣窣、竊竊低語的聲音,從看不見的霧裏持續地傳過來。


    木代睜大眼睛。


    影影綽綽的,看到數條瘦高的影子,細長的不合比例,隱在團霧裏,竊笑著,細語。


    木代知道這是個夢,大概魘到了。


    她努力動著身體,想醒過來,那聲音忽近忽遠,有時又像是貼在耳邊說話,她一時惱怒,喝到:“誰!”


    那數條影子頓時驚慌起來,似乎在互相推搡,木代聽到耳語樣急急嘈嘈的重複。


    ——被發現了。


    ——藏起來,藏起來。


    ——她找不到的。


    ——放心,她找不到的……


    那聲音和身影,就這樣慢慢隱在了霧、夜色、空蕩蕩的房間裏。


    第二天早飯時間,木代坐到桌子邊,兩個碩大黑眼圈,一坐下就瞪神棍,都賴他,害得她做噩夢。


    神棍埋頭吃的正歡,壓根連眼神都沒跟她交流一次。


    反而是霍子紅盯著她看:“沒睡好啊?”


    一邊說一邊給她夾了個糖心煎蛋:“多吃點,這趟回去送你師父,好多要操辦的事,夠你忙的……聽說收了曹嚴華當小徒弟,那他回去也應該的。一萬三也一起去嗎?”


    吧台那頭,正埋首做咖啡的一萬三噌的就把耳朵偏過來。


    身為欠著一萬三千塊賬款的打工者,每趟出去回來,交代理由都憋的像難產,以往有曹胖胖跟他共同分擔,這趟不同了——曹嚴華搖身一變成了蹬鼻子上牆的小徒孫,走的合情合理。


    隻剩下他,想找理由都沒名頭。


    木代嚼著煎蛋,不緊不慢:“紅姨,隻大師兄和我忙不過來的。你想啊,喪葬儀式,總得排開桌子吃飯,迎來送往得有人張羅吧。羅韌雖然陪我過去,但他傷還沒好,不好太累。”


    霍子紅歎氣:“也是,這活兒,還就一萬三能幹。他腦瓜子嘴皮子都活,應付得來。”


    是嗎?冷不丁的就被誇了,一萬三有點受寵若驚,沾沾自喜的餘勁還沒過,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抬頭,炎紅砂正走下來,兩隻眼睛跟錐子似的,專盯他。


    孽障啊,一萬三想抽自己兩個耳光:都怪自己多事,二火失戀就失戀唄,下次,她失戀去跳長城,自己也不管了。


    他把咖啡杯推過去,心說:這炮仗大概要炸了。


    果不其然,炎紅砂的聲音陰森森的,濃濃的火藥味:“一撇?今兒給我更一撇?以前還按字呢,現在按筆畫更了是嗎?”


    餐桌那頭,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轉向這邊:有得吃,還有戲看,誰也不願錯過機會。


    一萬三強作鎮定:“二火,注意看,這是逗號,逗號。”


    炎紅砂再也不吃他這一套了:“標點符號也算?你今天給我更一段,必須更一段。”


    一萬三清清嗓子,決定說實話。


    “二火啊,我看你精神挺亢奮的,我想你也恢複的差不多了,就到此為止好了。”


    炎紅砂盯著他看:“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寫什麽文章,忽悠我呢?”


    這不明擺著嗎,當然沒寫啊。


    一萬三換了個委婉的說法:“重點不在於文章,而在於幫助你走出低穀,你看你現在多精神,提刀就能造反……”


    炎紅砂盯著他,盯著盯著,眼圈忽然紅了。


    一萬三心裏一慌,不敢說話了。


    聽到她說:“什麽人啊,欺負人這是。”


    說完了,負氣走到酒吧中央,也不去餐桌坐,隨便選了一張,噌一下坐下,往桌子上一趴,氣的要命的模樣。


    沒人說話了,靜默中,木代拿了塊煎餅,裹了油條和榨菜,又抽了張紙巾,起身過來,坐到炎紅砂身邊。


    炎紅砂接了煎餅,拿紙巾胡亂抹了把眼睛,眼睛通紅的,像個受欺負的小兔子。


    木代說:“一萬三,你今天必須寫一個,哪怕胡謅呢,也給紅砂謅一個出來。”


    曹嚴華心花怒放,一萬三吃癟,實在是他喜聞樂見的事:“三三兄,必須寫,不寫影響團結。”


    神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得眉開眼笑,連從來不攪事的霍子紅都說:“一萬三,看把紅砂氣的,寫一個怎麽了。”


    寫一個怎麽了,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萬三梗著脖子抗議:“又不是作家,這要靈感的,哪能說寫就寫啊?”


    聲音很大,中氣十足,力壓各方意見。


    張叔呼哧一聲,喝光了碗裏的米粥,起來收拾餐盤,絮絮叨叨:“現在說沒靈感了,當初上網發帖,不是挺溜的嘛……”


    ☆、201|第9章


    午飯過後,準時出發。


    難得這趟走的昂首挺胸,霍子紅、張叔還有鄭伯他們都出來送,霍子紅拉著木代交代了很多事,還塞給她禮金紙包,讓她務必幫自己把心意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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