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韌說:“第一,采寶的人即便不會看寶氣,看到寶井總會有幾分斟酌,他想獨占寶井,行事一定會避開同行的耳目,即便真有人生病死了,也不會把人埋到他看中的寶井裏去。”


    “第二,我雖然沒有采過寶,但也大致知道,這種隊伍,見者有份,多一個人就要分一個人頭的錢,所以,能精簡就精簡,不會帶沒用的窩囊廢,但凡能被選進來的,都是好手。”


    他指炎老頭:“采寶就取他一雙眼,他的價值也就在這眼上,其它方麵弱無傷大體,但是隊伍裏的其他人,翻山越嶺,對付野獸、療傷救急,必須個頂個的強,換言之,整個隊裏,炎老先生在體力上可能是最弱的,用血氣蓋寶氣,不可能冒險去用同行的人。”


    “所以,就打起了寨子裏的人的主意,對方還是個女人,就更好下手了對吧?”


    炎老頭沒有說話,過了會,嘿嘿幹笑了兩聲,終究是無話可說。


    炎紅砂羞愧難當,但還是拚命去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羅韌,我們昨兒挖開了井,但裏麵沒有屍體,那個女人會不會根本沒死啊?”


    羅韌冷冷看炎老頭:“你爺爺說了,是割喉,血噴的到處都是——血這樣的噴法,很可能是割斷頸動脈了。把人扔進井裏之後,放置木板、填土、踏實,把地麵上修飾地像沒挖過一樣,這麽長的時間,人早就死了。”


    木代的身上泛起細小的顫栗,想象著當時的場景,不覺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個一起相處了好些日子的炎老頭,的確是心狠手辣麵目猙獰。


    “死人自己不會走路,唯一的可能是,暗中有人看到了整個過程,炎老先生走了之後,有人把這口井挖開,帶走了屍體,又把井恢複原樣。”


    一萬三心裏一陣寒意,看了看炎老頭,又看看羅韌:“會是那個野人嗎?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那個野人一次兩次攻擊炎老頭,看來是有原因的。”


    炎老頭沙啞著嗓子冷冷開口:“也說不定是當時我同行的采寶人,暗地裏跟蹤我,趁我走了之後起了這口寶井。”


    羅韌說:“不管是你同行的人,還是其它的采寶人,起了寶井之後,采了寶一走了之就是了,根本犯不著恢複原樣。而且炎家家大業大,人家掌握了你的秘密,訛你幾筆也夠活小半輩子了,但是顯然炎老先生這幾十年都過的安安穩穩的——所以,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寨子裏的人,就是野人。”


    木代插嘴:“如果是寨子裏的人的話,炎……爺爺根本走不了的。”


    顧及著紅砂的麵子,木代當麵說話時,還是尊炎老頭一聲“爺爺”。


    羅韌點頭:“山裏民風都彪悍,如果是寨子裏的人撞到炎老先生做這樣的事,就算當時不撲出來,也會糾集了人不讓采寶人離開的,所以那個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同行的采寶人,不是其它的采寶人,也不是寨子裏的人。”


    炎紅砂囁嚅:“那就隻剩下……野人了嗎?”


    事到如今,她也放棄了一切試圖為自己爺爺辯解的念頭了,喃喃自語著:“好像也是,不然為什麽一次兩次,都攻擊我爺爺呢?”


    曹嚴華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們還記不記得紮麻說的那個關於女野人的傳聞,那個野人以前也攻擊過五十多歲的老頭,二十來年前,炎老先生可不是五十來歲嗎?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那可憐的老頭,當了炎老頭的替死鬼?


    還真是背運呢,曹嚴華哆嗦了一下。


    羅韌說:“有這個可能,今天我們都親眼看到,確認了山裏的確有野人——野人在山裏的時間不短,但是和人照麵的次數寥寥無幾,傷人致死的唯有那一次……”


    他頓了一下:“強暴一說,有可能是山裏人以訛傳訛或者添油加醋,你們想想,一個野人要報複,一定是像野獸一樣沒有章法,又抓又咬——那個老頭衣服被撕開,下身血肉淋漓的,其實是應了這樣的手法,但是外人看來,就很容易穿鑿附會成野人發情,強暴殺人。而且……”


    羅韌看向門外:“這個近山的寨子廢棄,可能跟野人的出現也有關係,我在想,會不會是野人傷人的事傳出之後,就近寨子裏的人都搬離了,隻有獵人才敢結伴進山。”


    一萬三覺得合情合理:“那咱們還剩下一個問題,這個野人跟被殺死的女人之間是什麽關係,這麽心心念念地要給她複仇。”


    屋子裏靜了一下,木代伸手撫了一下貼著紗布的傷口,居然有點悵然:“讓你這麽一說,我居然覺得這個野人……還挺有情有義的……”


    曹嚴華說:“我想了一個可能。”


    “那個女人,和野人,會不會是認識的?”


    羅韌心中一動,問木代:“你和野人交手的時候,覺得它老嗎?”


    怕木代不明白,他進一步解釋:“因為野人的壽命,一般來講是比人要短的,二十年前就有的野人,現在來說等於是老年了。”


    木代聽懂了:“不老,它動作很迅速……”


    炎紅砂也遲疑了一下:“它一揮胳膊,把我連鐵鍁帶人掀出幾米遠,我覺得挺有力量的。”


    羅韌點頭:“如果它現在正當壯年,二十年前,就該是個小野人……”


    曹嚴華大笑起來:“如果是個小野人,就得是人生的,誰生的它……”


    他忽然不說話了。


    屋裏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羅韌看炎老頭:“聽紅砂剛剛說,那口寶井的位置其實也很偏,你當時,是怎麽遇到那個女人的?”


    炎老頭沉默了一下,聲音開始有了些驚惶之意:“她……經過,我看到了,我……”


    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那個時候,四下無人,忽然有個孤身女人經過,如同餓肚子的狼忽然瞥見血淋淋的肉,他就……


    羅韌說:“你仔細回憶一下,她當時,是兩手空空,還是帶著什麽東西?”


    炎老頭喉頭發幹:“她……挎了個籃子,裏頭……有吃的……”


    一萬三脊背發涼:“山裏有野獸,一個孤身女人,走親戚串門也不會走到山裏來,她是不是其實是來……送吃的?她不會就是那個野人的……娘吧?”


    木代怔了一下,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胭脂琥珀。


    是啊,一個土生土長飲血嚼肉的野人,怎麽會去給自己掛一條胭脂琥珀的掛墜呢?


    半空中一個炸雷,天瞬間暗下來,濃雲開始團合,又是一個要下大雨的天氣。


    羅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回,咱們沒那麽輕易能走出這座山。”


    ☆、第79章


    一萬三打了個哆嗦,他看向門外,這片山凹地很小,四麵都是山,林子密密的,風那麽大,樹木四下搖晃,也不知道是風撼的,還是裏頭真的正有野人在翻騰跳躍。m4xs首發哦親


    曹嚴華怯怯問了句:“小羅哥,你說……第三根,在野人身上嗎?”


    當著炎老頭的麵,他還是盡量避免提及凶簡。


    羅韌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野生的野人,即便會爭搶奪食、趨利避害,到底還是出於動物本性,但如果一切異狀都源於野人,那麽顯然,這個野人很不一樣。


    它在樹上刻了故意引錯路的序號,為的是讓羅韌一行和木代一行無法匯合,分散力量以便突襲炎老頭。


    它把掃晴娘扔進水裏,又掛上屋簷,故意在木代的視線範圍內掛上胭脂琥珀,又很快取走,像是故布心理疑陣,叫她們驚慌失措自亂陣腳。


    也像貓捉耗子,戲耍個夠再悍然出擊。


    普通的野人應該做不到這樣,但是,如果有凶簡加身的話,一切就好解釋了。


    更何況,鳳凰鸞扣給出的訊息,凶簡的確應該就在四寨這一帶。


    暮色四合,大雨如注。


    大到每一根雨線,都在泥地上持續不斷地砸凹窩子。


    曹嚴華拿了灶房的桶盆去接雨水,他情願用煮沸了的雨水,也不願意用那口浸過掃晴娘的井水。


    一萬三坐在灶膛邊上,腳邊散著幾根下雨前去林子裏撿的長木棍,正拿了馬刀削尖,削著削著悲從中來:“上次我們對付老蚌,好歹還開了船,還有水眼、鉸鏈,這一趟,直接倒退回原始社會了。”


    曹嚴華過來幫他穩住棍身:“你沒聽我小羅哥說嗎,借的那把獵槍是打野雞的,隻能開幾發,為了救妹妹小師父已經用掉兩發了,而且那種鋼珠彈,不能真正傷到野人的,到時候,主要武器就是這些長矛了。”


    長矛的頭削的尖尖的,看上去都讓人頭皮發麻。


    一萬三說:“我們真的要拿這個去對付野人嗎?萬一把它殺了……”


    那麽大一個活物,殺了傷了都覺得心有惴惴,更重要的是:“萬一殺不死它,那可是結了血仇了,這種畜生,報複起來不要命的,要我說……”


    他湊近曹嚴華,聲音壓的低低:“冤有頭、債有主,到時候我們就把炎老頭抓住,送給野人算了……”


    曹嚴華說:“怎麽能這樣呢?你這個人還有沒有良心了,那到底是紅砂妹妹的爺爺,我們怎麽能做這種事呢?”


    他提議:“最多,我們假裝走的快,把炎老頭丟在後頭,讓他被野人抓去好了。”


    一萬三覺得此計甚妙,兩個人心照不宣,奸詐地互相對笑,都覺得大家真是心有靈犀,挑著燈籠都難找的好朋友。


    很快就到了晚上。


    多了這麽些人,一間房睡不下,要有一半分到灶房去,羅韌說:“木代去灶房睡,還有誰?”


    炎紅砂說:“我和爺爺睡一間吧,方便照顧。”


    炎老頭雖然做了這樣不入流的事,到底是她爺爺,她想著,萬一晚上出事,其它人保護炎老頭未必如她一樣盡心,還是和爺爺住一起的好。


    木代既然去灶房睡,羅韌跟著是最好的,曹嚴華決意不當這個電燈泡,說:“我跟三三兄睡一間,灶房小,大屋擠四個人沒問題。”


    大屋一共三塊床板,曹嚴華和一萬三動手,幫忙抬了一塊去灶房,滿心的促黠,搓著手對木代說:“小師父啊,隻能給你們一塊……”


    難題專扔給她:自己和三三兄共臥一板是沒問題的,紅砂和炎老頭是祖孫倆,各睡一頭也沒關係……


    木代臉一紅:“要不,我和紅砂一起睡……”


    羅韌說:“沒關係,我晚上不一定睡的,要守夜,你一個人睡舒服點。”


    曹嚴華滿心看好戲的心情就這樣被澆滅了。


    木代自己先躺下了,羅韌沒進來,站在大屋門口,好像和曹嚴華他們在試屋門牢不牢靠,又囑咐他們用木頭在門後抵了一道。


    其實大屋的門是比灶房要結實的,木代想不通羅韌為什麽開口就說“木代去灶房睡”,一點餘地都沒給她。


    羅韌進來之後,她還糾結不通:“為什麽要趕我來灶房睡啊?”


    居然用了個“趕”字,羅韌看她:“你覺得那間屋子好?”


    木代說:“大屋啊。”


    羅韌笑著過來,伸手刮她鼻子:“大就一定好嗎?”


    木代伸手揉著鼻子,歪著腦袋看他。


    羅韌指了指灶膛:“這裏燒過火,晚上暖和,山裏太陰了,怕你會冷。”


    這樣啊,木代覺得舒心舒肺的,開開心心躺下,沒提防碰到頭,哎呦一聲。


    羅韌說:“我看看。”


    她早晨被野人扯著頭發亂拽,頭發雖然沒脫根,頭皮有點拉傷,撥開頭發看,有星星點點的見紅。


    羅韌皺眉:“有點糟糕。”


    木代奇道:“為什麽啊?”


    羅韌想笑,還是忍住,說:“這一片頭皮拉傷了了,以後估計就不長頭發了,木代,你頭上得禿這麽一塊……”


    他比劃給木代看:“茶杯大小。”


    木代驚的心都涼了:“禿?”


    羅韌說:“沒關係,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這說明你聰明啊。或者,發型變一下,偏分,用邊上的頭發來蓋……要不然,就戴帽子,現在的帽子也很好看的……”


    木代差點哭了。


    羅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笑木代才知道被捉弄了,氣的爬起來擰他:“我叫你說我!”


    羅韌伸手一撈,就把她抱住了,順手拎了塊獸皮,往牆上放火把的鐵插槽上一蓋,裹的手法挺妙,隔絕空氣,火焰嗤的一下就滅了。


    不過,還是有燒燎到獸毛的皮焦味,絲絲的,在屋子裏蔓延開來。


    木代縮在羅韌懷裏,低著頭,動也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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