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那個男人也出來了,尖聲尖氣地:“哎呀哎呀,小事嘛,小孩子嘛……”


    胖阿姨她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母親淒厲而嗚咽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臥室的門關上了,她還聽到母親在說:“要送走,把她送走……”


    男人說:“哎呀,算了算了,來來,不要掃興嘛……”


    所有的聲音終於消落下去,漸漸的,被男歡女愛的呻吟代替。


    黑暗中,她摸到水槽邊上,踩了個小板凳上去,擰開了水龍頭。


    隻開細細的一條水流,開大了,母親會說:“水不要錢嗎!”


    她摸到水台上的一塊臭肥皂,拿來抹了手,搓了又搓,搓了幾下之後,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淚。


    又繼續洗手,洗著洗著,小小聲地說:“我沒有搶東西吃。”


    嘩啦一聲,窗簾響。


    陽光照在臉上,癢癢的。


    木代睜開眼睛,炎紅砂噌一下湊到她麵前,神情歡悅的。


    “起來了木代,今天要回去了。”


    【仙人指路完】


    ☆、【番外】


    聚散隨緣酒吧。


    晚上十點,正是忙的腳不沾地的時候,張叔無意間一抬頭,看到門口進來的人。


    先是如釋重負的心頭一喜,緊接著又是秋後算賬的臉色一沉:“呦,還知道回來呢?”


    木代笑的人畜無害,眼角眉梢淺淺嗔意,張叔看著看著心就軟了,上下打量她,問:“那時候說不能說話,生的什麽病?病好了嗎?”


    於是木代知道,自己過關了。


    她撂下一句:“早就好了。”


    說著步伐輕快的進來,手撫著肩膀,活動筋骨:“坐了一天車,累死我了。”


    張叔目送她上樓,目光又轉回來,盯著門口剩下的兩人。


    一左一右,一胖一瘦,一個像鬥敗的門神,蔫蔫杵在門口,胖胖的臉上滿是討好的笑,一個活脫脫吊兒郎當的混混,拎著行李,看起來低眉順眼,實則察言觀色伺機而動。


    張叔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叫我怎麽說你倆才好!”


    同人不同命,小老板娘就是小老板娘,犯了天大錯,罵都沒挨一句。


    他們就沒這麽好待遇了……


    曹嚴華看著張叔給他和一萬三安排的上下床鋪位,心中無限淒涼,起先,至少還是一人一間啊。


    張叔的話猶在耳邊:“新雇了人了,就得給人安排地兒睡覺。你們這種流竄的,誰知道哪天又跑了?有個床位就不錯了。”


    也是,有個床位就不錯了。


    曹嚴華跟一萬三商量:“三三兄,要不,我睡下鋪?我人重,睡下頭整張床都穩。”


    一萬三白他:“是,你是地基。”


    曹嚴華沒行李,大部分身家翻船那次落了水,倒也樂得輕省,衝了個澡就上床,一萬三要整理從原來的房間挪過來的家當,乒乒乓乓翻檢個沒完。


    伴著翻檢的噪音,曹嚴華心酸地盤點自己的財產,隻剩貼身藏著的幾張票子了。


    簡直克製不住重操舊業的衝動,幸好,還有炎紅砂那裏五分之一的待售珍珠慰寂寥。


    這麽一想,老蚌簡直是可親可愛起來了。


    他翻了個身,看坐在一堆雜亂擺放家當中的一萬三:“三三兄,我希望下一根凶簡是藏在金礦裏的,這樣忙活了一趟之後,我還能搞根金條,比在酒吧打工賺的多多了。”


    一萬三頭也不抬:“不是說好了不攙和這事了嗎?”


    哦,也是。


    曹嚴華惆悵似的歎了口氣:“我也就是想想。”


    接近兩天多的趕路,中途在昆明停,放下了炎紅砂,炎紅砂請了幫炎老頭看病的醫護人員來,給他們每人都抽了一管血,密封塞塞緊,標簽貼好,放在專用的醫用箱裏。


    其實用不著標簽,反正接下來都要混合在一起的。


    送別他們的時候,炎紅砂依依不舍:“過兩天我就找你們玩兒去,木代,我會把工資打給你的,還有啊,買了新手機之後告訴我啊。”


    一行五人,除了羅韌和一萬三,其它三個人的手機都殞命五珠村,沒法組建五人小分隊的微信群,讓炎紅砂耿耿於懷。


    群名她都想好了,叫“鳳凰別動隊”,雖然一萬三說這個名字土的掉渣,殺了他他都不會接受邀請的。


    其實炎紅砂也覺得這名字挺土的,但是誰讓一萬三反對呢,一萬三反對的,她一定要堅持。


    下午,幾個人其實已經回到麗江,但都沒有先回酒吧,畢竟,還有至關重要的一役。


    五個人的血,真的能逼出聘婷體內的凶簡嗎?


    鄭伯比前些日子憔悴,心裏頭那些對聘婷的擔憂,都寫在臉上了,領羅韌他們進房的時候,說了句:“羅小刀,希望這次能行啊,別讓聘婷受這種苦了。”


    聘婷靜靜躺在床上,手腳都被捆縛帶緊縛,或許是鎮靜藥劑的作用,她睡的很沉,用鄭伯的話說,針劑幾乎沒斷過,不是在打鎮靜藥劑,就是在打營養液。


    可營養液到底不是五穀雜糧,維持著軀體的正常運轉,卻不能讓她神采奕奕。


    聘婷比上次看到時候瘦多了。


    有了前兩次對付凶簡的經驗,每個人都要有條理很多,羅韌把混合的血液推了半管進聘婷的身體,然後回避。


    木代掀開聘婷的衣服。


    這一次,反應要快的多,聘婷的皮膚泛起不尋常的紅潤,後背之上,紅潤的麵積慢慢擴大,正常膚色的部分越來越少,最終留出一條竹簡形狀,像是被逼的再無退路。


    緊挨著上一次的瘡疤,那塊人皮迅速掀起。


    木代腦子裏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凶簡,可千萬別再上聘婷的身了,否則一次又一次,都要掀起人皮,次數多了,那真是貨真價實的體無完膚。


    她手裏攥了雙筷子,目光所及,下手極穩,拈起那塊人皮,刷一下扔進腳邊準備好的水盆裏。


    另一間屋子裏,鄭伯按照之前羅韌的吩咐,已經備好了一個大的透明魚缸,一萬三把盛了骨灰盒的水桶先放進去,曹嚴華往裏注水,注的差不多的時候,木代端了水盆進來,把這一盆水又倒了進去。


    現在這魚缸裏,有兩根凶簡。


    羅韌把剩下的半管血液推進了魚缸。


    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或許每個人血液的顏色、粘稠度都有輕微的不同,明明已經蠻橫地混合在一起了,但入水之後,還是能看出,有五道。


    像是駕著雲氣,迤邐散開,卻又首尾相連,變幻著無法辨別的形態,木代屏住呼吸,仔細去看……


    那塊人皮輕輕蠕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麽脫了體,緊接著,骨灰盒上,也有看不見的一片什麽直衝而出。


    曹嚴華頭皮發麻,話都說不清楚:“看……看啊……”


    不消他提醒,每個人都在看。


    水中,極細的紅色滾邊,鑲出了兩根的長條。


    條身上都有紅字,古老的甲骨文。


    一個是“刀”,一個是“水”。


    一萬三特意轉了角度去看,哪怕從背後看,看到的也不是兩個字的反字,不管哪個方向,看到的都是一樣的。


    它沒有形狀,像平麵,又像立體,緊挨著,豎起,並立水中。


    而在它的周身,繞著一圈……


    一萬三喃喃:“好像一隻鳳凰啊。”


    是像一隻鳳凰,雖然隻是血液在水中化開的形狀,首尾相銜,雞頭,燕頜,蛇頸,麟身,龜背,像孔雀一樣長的拖尾,總覺得它有眼睛,狹長,微闔,神態安詳。


    曹嚴華屏住呼吸,用鉤子把盛了骨灰盒的桶勾了出來,水波蕩漾,鳳凰和竹簡的形狀卻並不散亂,反而隨著水紋微微遊動。


    曹嚴華盯著骨灰盒看,沒有那張猙獰的臉了,也不再有讓人猝不及防的驟然凸起,那隻是一個普通的陶瓷骨灰盒,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它包裹了一層渾然一體的瑩白色珍珠質。


    一萬三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


    木代問羅韌:“這樣就可以了嗎?保險嗎?”


    保險嗎?這樣的話誰都不敢說,但是,至少比他們自己胡亂琢磨的所謂金木水火土的陣法要靠譜的多了。


    羅韌拿出手機,調出照相功能,對焦,輕輕撳下。


    哢嚓一聲,那隻鳳凰安詳的姿態就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鳳目狹長而微闔,像是輕淺的笑。


    聘婷再一次脫離了凶簡的困擾,一萬三也完整拿回了父親的骨灰。


    有種功德圓滿全身而退的味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似乎也找不到什麽理由繼續再攙和凶簡的事情,更何況,也沒有人再接收到來自鳳凰鸞扣的訊息。


    於無聲中,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致。


    就這樣吧。


    第二天,木代難得醒的早,打開窗戶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有人比她起的更早。


    曹嚴華。


    他正吭哧吭哧繞著酒吧外圍跑步,兩步一喘,到後來,簡直是在扶著牆挪步子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一天不練,手生腳慢,兩天不練,功夫丟一半,曹嚴華的確是好些天沒練了。


    一萬三也在,拎著張板凳坐在門口,在磨刀石上磨著什麽。


    看不大清,木代忽然想到什麽,趕緊從前頭換下的衣服裏找出那個微型的望遠鏡,湊上去仔細看。


    是那個騎鳳的仙人,因為是被一萬三敲掉的,底座不平整,一萬三正往磨刀石上灑了水,想把下頭磨平。


    磨這個幹嘛呢?


    曹嚴華像輛散了架的老車,哼哼哈哈地又挪過來,幫她把這個問題給問了:“三三兄,你磨這個幹嘛啊?”


    一萬三沒理他,低頭還是吭哧吭哧一陣勁磨,磨刀石上一條條的道道,水一衝就不見了。


    三三兄,你磨這個幹嘛啊?


    其實他想磨來擺著。


    但是又覺得,好像還是用布包起來,深深的,深深的藏進看不見的角落裏才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根凶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尾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尾魚並收藏七根凶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