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州回來,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著心緒,相安無事。可有些東西越是小心謹慎地守著,越是容易破碎。


    很快進了六月份,六月,對於水光來說,是一道坎。


    章崢嵐這邊,六月十號是水光的生日,為了這生日,他從月初就開始準備了,他生日的時候兩人沒能一起燭光晚餐,這回她生日,一定要弄得盡善盡美。在某情調餐廳定好了位子,也親自去挑選了禮物,他計劃好了,等到當天吃完飯,送出禮物,就去聽一場小提琴音樂會,她應該會喜歡,之後就直接開車去郊區的一處山莊,他們會在那裏度過一晚。


    第二天他們可以睡到自然醒,因為隔天是周六。


    他設想得太好,以至於最後落得一場空時,會覺得那麽失落那麽累。


    水光生日這天,章崢嵐打她電話怎麽也打不通,之後打去她公司,說是她今天請了一天假,最後他打給羅智,後者支吾了一下,說:“章老板,今天你別找她了……讓她獨自待一天吧,過了這天就好了。”


    章崢嵐隱隱察覺到什麽,可他還是無動於衷,至少表麵上是,但也沒再撥她的電話,他發了一條信息給她,告訴她,下班後會在他家裏等她,陪她過生日。


    可那天他等到夜幕全黑也沒有收到一條消息。


    他最後將餐桌上的蛋糕盒打開,取出那一堆五顏六色的蠟燭,將它們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又一根根點燃,然後,看著它們一根根淚盡而熄。


    出門的時候,隨手穿上了昨天褪下的外套。


    章崢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一天的,仿佛三魂七魄已經離了身,隻憑一副行屍走肉殘喘於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音樂廳的門口,看到不少人陸續地進場,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伸手在外衣口袋中一掏,兩張簇新的小提琴音樂會門票。他又不死心地摸出手機看了一次,依然沒有一條她的回音,他無聲笑了一下,隨著人流走了進去。


    vip的位置特別靠前,章崢嵐覺得腳下的台階仿佛在不斷延伸,沒有盡頭。直到坐下的那一刻,他才陡然鬆懈下來,也才發現自己一直緊捏著手裏的票。


    章崢嵐不知道音樂會是何時開的場,隻聽見那弦音如西湖的煙雨縈繞在耳旁,細致綿長。這使他想起了江南的粉牆黛瓦,以及那舊牆上觸目滄桑的屋漏痕。想人間這恩愛糾纏的日子也便如這屋漏痕,曆曆分明,但總有終點。


    在《愛之喜悅》的歡樂浪漫中提早退了場,出了音樂廳,卻迷了路,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在熟悉的城市裏,他卻找不到了方向。幽魂般蕩了許久,當他再次抬眼時,卻發現自己竟繞回了音樂廳的入口。此時,音樂廳門口的燈已全熄,人也散盡。他看著,想,原來,這就是散場了。


    之後,他去了酒吧,一進去就揚手說了一句,“我心情好,今晚全場酒水一律我埋單。”五光十色的場所立刻響起歡呼聲,紛紛向這位英俊男士表示感謝!


    章崢嵐坐到吧台上,叫了一杯香檳,調酒師遞上酒時笑著說:“香檳是用來慶祝的,章老板今天是要慶祝什麽?還請了全場的人陪你一起。”


    他扯了扯嘴角,“我女友生日。”


    調酒師一愣,隨即笑道:“那你怎麽不陪她過?”


    章崢嵐臉上看不出情緒,他說:“她不需要我陪她。”


    調酒師跟章崢嵐相識已久,但都是流於插科打諢階段,這樣的話題可從來沒涉及過,對方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茬,章崢嵐也沒想聽對方說什麽,徑直喝起了酒。


    他其實喜歡煙,並不愛酒,平時喝酒都是淺嚐輒止,極少喝醉,但這一次卻是真的喝醉了。


    水光回了西安,去給景嵐掃墓,以前這一天她從不曾敢來。


    今年她來了,是因為已跨出了心裏的牢籠,也是來道別……


    錯開了與於家去祭拜的時間,傍晚的墓園,紫牽牛纏著野藤蔓,仿佛千古情牽。水光獨自坐在於景嵐墓前的水泥板上,伸出食指,摸著墓碑上的名字,慢慢地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食指的指腹上,漸漸地好像有了溫度,仿佛是景嵐的回應。


    水光莫名地想到了蘇東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她呢喃著,“景嵐,記得那年我19歲,你22歲。現在我24歲了,你還是22歲。”照片上年輕的人用再不會改變的微笑回複著她。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水光輕聲述說,“我來跟你道別……哥哥。”


    將手上的盒子放在墓前,打開來,撫過裏麵的東西,那條琉璃掛墜,那張夜夜陪著她入眠的書簽,那麽多年來寫給他的日記……


    風吹落了墓前的牽牛花,水光合上盒子,撿起旁邊那一朵紫色花,她起身將它放在了墓碑上方。


    “我走了。”水光看著那張照片,終於微微地笑了笑,“等到明年再開花的時候,我帶他來見你。”


    直到上了飛機,水光才恍然想起,自己自早上上飛機前關了手機後,就再也沒開過機。她來西安沒有知會父母,也沒有知會他,因為這一天,她想就這麽留給於景嵐。


    她此刻才想起來,章崢嵐如果找不到她,會不會著急?一路上,水光握著手機,在兩隻手中間不停地翻來覆去。


    下飛機時已過十點,第一時間開了機,手機裏劈裏啪啦收到了十幾條未接來電的提醒,幾乎全是他的,間或有兩條是羅智的。水光有些懊悔,趕緊撥了章崢嵐的號碼回去,那邊手機鈴聲不停地重播,卻沒有人接。她又按下了羅智的號碼。


    羅智在那邊說:“他找了你一次,問你在哪裏……很著急。”


    “我知道了。我再打給他吧。”


    羅智頓了頓,問道:“水光,你是不是忘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沒有忘記,隻是,好多年不過生日,不怎麽在意了,或者說,這一天她習慣了去逃避,去裝鴕鳥,親人包容了她的任性,但她忽略了,這樣的日子那人會看重。


    再次撥打章崢嵐的號碼,這次總算接了,卻不是他本人,那人說他在酒吧裏,喝醉了。


    等她趕到酒吧的時候,章崢嵐已經離開。她問了很多人,可沒有人說得清楚那請了全場人喝酒的男人去了哪裏。最後有人說看到他從後門走的,水光說了“謝謝”就焦急地跑出去,最終在酒吧後麵的小巷子中找到了他。最糟糕的不是他喝得爛醉如泥,而是他在跟人打架!水光趕到時就眼尖地看到那陌生人手上還拿著一把鋼製小刀,她的心倏地漏跳一拍,慌忙跑上去,那刀已經揮下來,想要拉開酒醉的章崢嵐顯然已不可能,水光隻來得及伸手格住了刀麵,但對方的力道太大,沒能完全阻止他的動作,刀鋒一偏便割進了她的無名指和小指裏,血瞬間從手背滑下。


    水光來不及去顧及那股錐心的疼痛,用另一隻手將章崢嵐推開,然後一掃腿將那混混踢開。對方狠狠瞪著她,啐了一口不甘心地再次凶狠衝上來,水光握了握痛得有些離譜的左手,一連串動作正麵迎擊,下腰,頂肘,側踢,將人打趴在地,對方這次爬起來後不敢再衝上來,口中罵著髒話,跌跌撞撞跑了。


    水光的左手已滿是血,傷口有些深,不過應該沒有傷到骨頭,她跑回章崢嵐身邊,他正靠著牆歪坐著,水光用幹淨的手輕輕拍他的臉,“章崢嵐,醒醒。”


    章崢嵐的眼神有些迷茫,他說:“水光……”


    水光“嗯”了一聲,以為他清醒了,便問:“能起來嗎?”


    可他好像就隻會叫水光,水光,別的再不會說。


    水光一個人扶不動他,最後去路口叫了出租車,多出了一百,讓司機幫忙把人弄進車裏。司機看到她受傷的手,開車前問:“去醫院?”


    水光說了章崢嵐住處的地址,她想先把人送回去,再去醫院。


    隻是沒想到這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她忘了手上那鑽心的疼。


    章崢嵐下車的時候,有些清醒了,不用司機攙扶,水光一人扶著他進了屋裏,將這高大的男人弄到沙發上躺著。水光要起身,卻被他拉住了衣服,他口中喃喃說著什麽,表情難受,水光最後沒離開,她用家裏的醫藥箱簡單地處理了下自己手上的傷口,便陪在他旁邊照顧了一夜。


    隻不過第二天天還沒全亮,林佳佳打電話給她,說愛德華一早跑出去被一輛轎車撞了,當場死了。佳佳在那邊已經哭出聲,水光愣愣地聽著,許久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麽。


    她出門時,章崢嵐還在睡,她去了林家,看著林父將渾身是血的大狗埋葬了,相比佳佳的傷心欲絕,水光的心裏反而一直很平靜。


    她不是不難受,隻是太突然,還來不及要怎麽反應……真的,太突然。


    水光再次回到章崢嵐那裏已快中午,精疲力竭,她原本是要去醫院的,手真的太疼,卻還是先來了這裏,想先看看他怎麽樣了。


    水光進門的時候,章崢嵐正坐在客廳裏安靜地看電視,他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著她,水光換了鞋子,疲倦地閉了閉眼睛,想問他好點了麽?卻聽到了一句讓她渾身涼透的話。


    他說,水光,我們算了吧。


    “自欺欺人久了也覺得挺累的,我現在有點累了。”


    “水光,你晚上睡著的時候會叫景嵐,景嵐……我有時候想,要不去改名字?”他苦笑,“可後來想想,改了你會因此愛上我嗎?你愛的還是‘景嵐’,不是我。”


    “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你每次叫我的名字,在到嵐字的時候,總是會停頓一會兒……我總是在想,你在叫誰?”


    “我說過我愛你就夠了,我隻要你在我身邊時覺得快樂……我原以為這樣就夠了。”


    “我一直想和你好,跟你白頭到老,我想跟你一步步走下去……我們會生很多孩子,然後一起看著他們慢慢長大,這些我都想過了,可是唯獨忘記了……你可能不需要我設想的這一切……水光,我從沒讓你真正快樂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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