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不眠的人夜長


    蕭水光慢慢睜開眼,她做了噩夢,卻醒得異常平靜,而醒後就再也睡不著,這半年來都是如此。


    她還記得半年前接到母親的電話,那一刻她剛走出章崢嵐的住處。


    母親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她說:“水光……爸爸出事了。”


    一向正直嚴肅的父親被意外革去職務,並接受調查,母親擔驚受怕。


    好像那一年所有的糟糕事情,都在那兩天裏發生了。


    水光坐在候機室裏等著播音員播報她的航班,旁邊被媽媽抱在懷裏的小女孩湊過來輕輕問她,“姐姐你為什麽哭啊?”


    水光記得自己說了一句,“因為太難過。”


    蕭水光起來得早,天還隻是蒙蒙亮,院子裏沒有聲音,除了幾聲錯落的蟲鳴,她洗漱完去房間裏換上運動服,然後到外麵跑步。一月份西安的溫度已降到零下,呼出的氣馬上結成了白霧,她跑到公園的湖邊,碧澄廣闊的湖麵上偶爾會有幾隻飛鳥掠水飛起,水光繞著湖跑了兩圈,直到氣喘籲籲才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來。


    她看著天邊的白日慢慢升起,看到來湖邊晨跑的人越來越多,才起身離開。


    水光到家裏洗了澡換了衣服,煮粥的時候聽到父母房間裏有聲響了,是母親起來了。蕭母出來看到女兒,輕聲問:“怎麽又這麽早就起了?去跑步了?”


    “嗯。爸還在睡?”


    蕭母點了下頭,“他昨晚上又是翻來覆去一宿沒睡……”


    父親自從那次事件之後,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多,多半時間在家中養花種草,但心情總是不好。


    水光陪著母親吃過早飯,幫忙收拾碗筷時手機響起,是景琴的短信,讓她今天再幫她照顧一下寶寶,“爸媽這兩天剛好報了團去了廈門,我跟我老公都臨時接到通知要加班,周六還要加班,這破公司。”景琴是在去年七月結的婚,另一半是她公司裏的同事,相處一年結了婚。蕭母看女兒在回短信就問是誰找她?


    水光說:“景琴讓我等會去帶思嵐。”


    蕭媽媽聽到思嵐便在心底又歎息了一聲,小琴已結婚生子,自己孩子卻是對感□□心灰意冷。沒有過問過女兒的心事,不是不掛心她與那曾來過的年輕人發生了什麽?孩子半年前回來,她全部心思都撲在丈夫身上,沒能留意她的情緒,等到丈夫的事情勉強算過去,她才注意到一直陪在身旁的孩子臉上那種憔悴和消沉。


    那天她坐在女兒的床邊,看著她臉下半濕的枕巾,聽到她說:“媽媽,我沒事,我隻是……想回家了。”


    那麽倔強的孩子,就算景嵐出事的時候,也沒這麽軟弱過。


    水光出門的時候給景琴打了電話,告訴她現在就去她那,掛了電話走到巷口打車。但是近年關,出租車極少,水光站那等著,看著對麵的大院門口有人架著梯子在掛過年的紅燈籠。


    她想到去年過年好像還在眼前,眨眼又是一年,真是快。對麵的人認出她,喊過話來,“水光,要出門啊?”


    她微笑著點頭說是。


    跟鄰居聊了兩句,一刻鍾後終於等來一輛車,水光跟對麵人道了別,坐車去了景琴那。在一處高層樓下接過寶寶的推車,小琴將手裏的大袋子遞給她,“尿片和奶粉,奶粉是三個小時喝一次,衝泡的時候水溫五十度差不多了……”


    水光連連點頭,“我知道了,你每回講一遍我也早就能背了。”


    景琴的老公歐邵華站在旁邊,文質彬彬,“水光,又要麻煩你了。”


    “沒事。反正周末我也沒事做。”


    她回來後,母親讓她去考了一家當時正在招工的事業單位,一百多人裏選五人,她進去了,好像從小到大隻要她花精力下去的考試總不會太差。這份工作工資不高,但休息日多,一周有兩天半的假期,而她從來是沒多少娛樂的人。人空著時總是容易想心事,能有點事做來分散注意力也是她所要的。


    景琴夫妻倆走後,水光給寶寶蓋了下毛毯,孩子剛半歲,卻很乖,不吵不鬧,隻是伸著小手張著嘴笑,小巧圓潤的臉蛋很像小琴小時候,也有點像景嵐。


    水光握住他的手,問他,“思嵐想去哪裏?”


    思嵐,思嵐,孩子的外婆取的名字,水光看著笑容越來越大的嬰孩,輕聲道:“思嵐,外公外婆有多想念你的舅舅……”


    水光之後把他的小手放進毛毯裏,推著他走在清淨的小道上,打算先去離小區不遠的那家報刊亭挑兩本文摘雜誌再回家。在付錢時過來兩個女孩子,其中一人在看到水光時突然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然後指著她說:“啊,你,你跟我玩的那款遊戲海報上的人好像啊!”


    旁邊的同伴丟臉地拉住了她,對水光說:“對不起對不起,她玩《天下》玩瘋癲了……”


    之前那女孩子笑罵:“你才瘋癲了呢。”


    天下?水光恍惚了一下,之後笑笑表示不介意,剛才先開口的那女生看著水光還不停咕噥著,“我真的覺得有點像嘛。”


    臨走時水光還聽到了一句,“那遊戲公司貌似快推出天下二了,真期待!”


    水光低頭看了眼推著車子的左手,每次想到他,手指上的痛已不在,但卻好像牽連出了心口陣陣刺痛。


    思嵐,思嵐,她想起的不是景嵐,而是他。


    傍晚的時候景琴來接了孩子,蕭母留他們小夫妻倆吃了飯。水光沒什麽胃口,早早吃好了就抱著孩子在院子裏散步。蕭母望著外麵不由搖了搖頭,小琴看到,給蕭母夾了菜開口說:“阿姨,你就別太為水光操心了。”


    “……哎,你是不知道,小琴啊,我這孩子,太死心眼了。”


    蕭父抿了口酒,淡淡說:“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歐邵華幫蕭父斟滿酒,岔開話頭。蕭母始終是心裏有事,沒吃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景琴看著暗自歎了一聲。


    飯後景琴讓歐邵華抱去了孩子,她搬了條長凳跟水光坐在院子裏她們兒時常坐的那棵樹下,“水光,還記得咱們小時候麽?吃飽了飯都要到這邊來坐坐。”


    “記得。”


    “哎,忘了,你的記性最好。”屋內孩子大概不喜歡爸爸抱,扭著身子在咿咿呀呀的叫,景琴看著莞爾不已,“歐邵華抱孩子總能把孩子抱哭,真服了他。”


    水光跟著看過去,也微微笑了笑。


    兩人談了一會,小琴側頭看向身邊的人,輕聲道:“水光,你跟我說你好像喜歡上了哥以外的人……我當時聽到的時候有些意外,但真心為你感到高興。”


    知道她在聽,景琴便一路講了下去,“去年過年的時候,你說他過來了,想帶他來見見我,結果我那兩天剛好去走親戚了,沒能見到你說的人。”


    “後來,你回來,我來見你,你抱著我輕輕地哭。”


    “這半年裏,我忙著結婚,忙著生孩子,沒能跟你好好聊過……”


    “水光,你跟那人,沒有走下去麽……為什麽?”


    水光一直看著地上被月光照下來的樹影,斑斑駁駁,“大概隻是不夠愛吧,所以沒能走到最後。”她付出得太晚,而他……當所有的誓言最後化成一句算了吧的時候,就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水光,你恨他嗎?”


    水光的聲音很平靜,在這冬日的夜晚顯得有些空寂,“沒有恨,隻是,覺得很難受。”


    她一直以為,在那年聽到於景嵐去世,便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經曆了,卻原來不是的。


    當他莽撞地闖進她灰色的生活裏,一次次地攪亂她原以為不會再波動的心湖,當她漸漸走出那年的泥潭,開始在意於景嵐以外的人,當她以為可以抓住一點幸福,開始去編織一些夢……卻沒有想到所謂的幸福會那麽短暫,夢會醒得那麽快。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衝上去對他說,章崢嵐,求求你。


    然而她到底什麽都沒有做。


    景琴聽完,嘴唇動了幾次,最終歎息一聲,“光兒,你知道嗎?以前,我最喜歡你說哪句話?你說,我餓了。你總是容易餓,餓了就按著肚子說好餓,想吃什麽什麽。”


    她練武運動量很大,從來是他們中最容易餓的。她聽到小琴說:“哥那時候總是會在包裏放一些零食……有一次被他們班裏的女生翻出彩虹糖,被取笑了好幾天,羅智呢總是惹事,我呢,總想要超過哥哥……如果時間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是啊,如果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她會晚一點說那句我喜歡你,於景嵐。她不會在那天跟他打電話。


    她也不會認識章崢嵐……


    臘月二十三那天,西安下雪了,水光下班回家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中途接到羅智的電話,說他明天就回來了。


    羅智一直留在那,他的事業越做越好,他最初去她那邊發展,說是那裏前景好,畢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但說到底,他是因為擔心她才過去的。而後來,她回來了,羅智沒有問她多少,隻是說,你在家裏也好。


    水光不知道怎麽樣才算是好的,但她是真的欣慰羅智能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哪裏像她,來來去去,最後一事無成。


    水光跟他說這邊下雪了。


    羅智笑道:“那我回去咱們剛好可以打雪仗。”然後跟她說,幫他跟他爸媽講一下他什麽時候回,之前他跟兩老打電話都沒人接,估計都在打麻將。羅爸羅媽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搓麻將。


    水光說好,笑著收了線後,看雪越來越大了,她從包裏拿出了傘撐起。望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說不知這場雪會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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