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趙小彬的心反而定下來了,他沉聲問道:“華姑娘現在何處?”


    易中行點點頭說道:“對!你是應該關心華姑娘的!”


    他說著話,舉手一擊掌,大廳正麵的牆壁,忽然自動而開,從裏麵推出兩輛小車,車上擁被而臥兩個人。前麵的一輛是華小玲姑娘,後麵的一輛是易玫宜姑娘。


    趙小彬冷靜地站著沒有動,他望著易中行說道:“這種情形易舵主可有解釋?”


    易中行搖搖頭,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仍然是那麽淡淡地說道:“當然是有原因的,但是,現在我不會向你解釋。”


    趙小彬從身上取出了魚腸劍,緩緩地說道:“易中行!你會解釋的!”


    易中行仍然是微微帶笑,站在那裏不動,淡淡地說道:“趙小彬兄!隻要你一動劍,你就會遺憾終身的。”


    隻聽一聲響,從大廳的上麵,那些巨大的梁木,突然出現二十幾個強弩手,對準了華小玲姑娘。


    易中行說道:“趙小彬!我知道你的功力很高,但是你有再高的功力,大概也抵不住這二十張強弩的一陣勁射。隻要你一動,連你在內,就要被射成蜂窩。”


    趙小彬估量了眼前的情勢,問道:“易中行!你在威脅我?”


    易中行說道:“是不是威協,你自己心裏衡量。其實這一切也都沒有什麽,易玫宜與你沒有關係,你自然不會關心她的生死。華小玲我可以保證她的安全,連帶你在內,可以讓你們平平安安地離開揚州,你們可以結婚生子,過著平靜而幸福的日子。”


    趙小彬淡淡地說道:“怎麽會變得那樣的好心腸!”


    易中行說道:“不管你怎麽去想,我的確是好心腸。華小玲是老幫主的女兒,饒她一死,也是應該。至於說你,你是個局外人,更可以放你一馬。”


    趙小彬說道:“想必你這麽做,其中還是有條件的。是什麽條件,請開價吧!”


    易中行笑笑說道:“你很聰明!其實說起來也算不得是條件。”


    他手擊掌,從裏麵推出來一輛小車,車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湯。


    易中行指著那碗湯,說道:“隻要你喝下這碗湯,你就可以立即帶著華小玲離開揚州了。”


    趙小彬還隻冷冷一笑,易中行又接著說道:“這碗要不了你的命,隻是喝下去以後,你會忘記一切,你是一個嶄新的人,你就可以和華小玲結成連理,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忘掉江湖上的一切恩怨,那是人生真正的一大解脫。”


    趙小彬問道:“不用說華小玲已經喝了這種湯了?”


    易中行說道:“沒有。她在裏麵中了我們的麻藥針,現在隻是在熟睡。你看,這也可以證明我並沒有殺害她的意思,要不然,她早已橫屍喪命了,還能讓你看到嗎?”


    趙小彬問道:“易中行!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這樣分明是要背叛排幫,為什麽呢?排幫的幫規饒得了你嗎?”


    易中行冷峻地說道:“該讓你知道的,我都已經說了,其他的你不必問。告訴你!趙小彬!我這樣做,已經是基於一念之仁,網開一麵了。你要是再執迷不悟,恐怕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趙小彬冷冷地反問道:“易中行!如果今天易地而處,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應該怎麽做?”


    “很簡單!我相信這一切的安排是真的,我會喝下這碗湯。因為,我沒有選擇。在目前這樣的環境裏,我沒有任何機會。”


    “這就是你我最大不同的地方。”


    “噢!難道你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列入優先考慮嗎?”


    “能活下去固然是很好,但是,有時候活下去並不是絕對必須的。”


    “你是說你寧願選擇死?”


    “生與死的大道理,你是不會懂的,如果你懂得這其中的道理,你就不致背叛你宣誓效忠的排幫。一個人不能忠於自己的諾言,不外乎兩個原因:一個是金錢名位的利誘;一個是生命的威脅。你今天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值得嗎?”


    易中行的臉,紅一陣、青一陣,牙咬得吱吱作響。


    趙小彬說道:“看你的表情,你總算還有羞恥之心。一個有羞恥心的人,還不致於不可救藥。易中行!解開華小玲姑娘的麻藥,有痛苦、有困難,可以和我們商量。人總是有失足的時候,隻要能及時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


    易中行突然大叫:“你們給我射!”


    頓時箭飛如雨,趙小彬奮力一躍,貼近大廳的另根大柱子,魚腸劍舞起層層劍幕,勁射而至的箭,都被劍風磕飛。


    但是,魚腸劍畢竟是太短了,對付這樣的箭雨,真是不容易,趙小彬幸好搶得有利的地位,隻有三麵受敵,要不然後果不堪。


    在這一陣勁射之後,突然有了一陣空隙。


    趙小彬心裏一動:“每張弩備有十支箭,現在想必是箭射完了。”


    他的劍招一收,猛地一個騰身虎躍,撲向易中行。易中行隻一閃,便掩進了左側的小門,而且門立即緊閉起來。


    趙小彬不敢稍停,立即從小車裏抱起華小玲,右手仗著劍,衝向大廳之外。


    他這樣做,也隻是一時情感的衝動,沒有經過仔細的考慮。易中行可以在大廳裏安排二十張強弩,他自然可以在其他的地方安排更多的更厲害的阻擋。


    但是,趙小彬衝出大廳,外麵連接的就是原先進來時的敞廳,排門是敞開了的,排幫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坐在那裏,沒有一點緊張的模樣。


    趙小彬如此持劍抱人衝到外麵,引起人們一陣驚訝,一陣紛亂,但是,沒有一個人要上前攔阻他的意思。


    趙小彬一時也想不到這些,大街上正好有一輛馬車停靠在附近。他衝上前去,將華小玲姑娘放在座位上,還沒有回過身來,馬車已經走動了。


    趙小彬不覺脫口叫道:“朋友!你……”


    駕車的人頭都不回,隻是說道:“看你的情形很急,能早走一步,自然早一分安全。現在你說,要到哪裏?”


    趙小彬說道:“揚州我們不熟……”


    駕車的人說道:“既然如此,我帶你們到一個地方去。”


    他一聲叱喝,鞭梢爆了一聲響。馬立即跑開了。約莫跑了一盞茶的光景,馬車突然急轉彎,繞進一條窄巷子裏,停了下來。


    駕車的人下車推開一扇斑駁的黑漆大門,叫道:“請下車吧!”


    趙小彬抱著華小玲,下得車來,此刻他的警覺心高了,右手仍然持著魚腸劍,走進門來,他四下打量,裏麵是一個荒涼的院落。穿過院落,又穿過一處廳堂,繞過兩處回廊,又推開一道門,走下幾步石階,原來是一處臨河碼頭。


    駕車的人很熟練的將一艘烏篷船,拉到石階旁邊。伸手對趙小彬一作勢,道聲:“請上船!”


    趙小彬驚問道:“上船到哪裏?”


    駕車的人皺著眉說道:“朋友!你從排幫揚州分舵逃出來,分明是得罪了他們。在揚州這個地盤上,得罪了排幫,你能這樣輕易地跑得脫嗎?我這馬車所跑的路線,早就有人盯上了,不到入夜,這棟房子裏裏外外,起碼要被人包圍住三層。……”


    趙小彬說道:“這棟房子……?”


    駕車的人說道:“這棟房子也隻有我能想得出,揚州的一所進士第,如今破落荒敗,已經沒有人居住,但是這個地盤常常被一些販賣私鹽的人利用。這條船就是鹽販子的烏篷船。上船以後,轉兩個圈兒,排幫想找我們也找不到了。”


    趙小彬感激地說道:“多虧這位大哥仗義伸援手,敢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


    駕車的人說道:“事急了!這些話留待上船再說吧!”


    他並沒有伸手去接華小玲,隻是用腳穩住船舷,雙手緊緊地帶住纜繩。


    趙小彬踴身一跳,上得船頭,那人已經伸腳一蹬,船已經離岸。很快地他跳到船艄,將那長櫓拋入水中,順手就搖起來。


    趙小彬將華小玲安頓在艙房裏,他推開艙板,仰著頭問道:“這位大哥……”


    搖櫓的手,抬起來取去頭上的氈帽,露出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發,滿臉皺紋,新剪修的胡子,參差不齊。趙小彬大驚說道:“原來是位老人家,請原諒我有失禮!”


    老人用力地在搖著櫓,說道:“年輕的朋友,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趙小彬說道:“老人家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能回答的,一定照實回答。”


    老人笑笑說道:“你真是從君山排幫總舵來的嗎?”


    趙小彬點點頭說道:“是的。”


    “你並不是排幫的人。”


    “我的確不是,我跟排幫可以說沒有任何一點關係,也可以說有血肉相連的關係。”


    “年輕人說話不要繞彎子。”


    “老人家已經看出我不是排幫的人,所以,我跟排幫沒有關係。但是,在道義上、在誌業上,我們也可以說是血肉相連的關係。”


    “我不明白。”


    “老人家!我不能詳細地告訴你,除非你老讓我知道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我承認,我的江湖曆練太少,經驗不夠,但是,雖然如此,我也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不是等閑之輩。而且是一位有心人。”


    “什麽是有心人?”


    “要不然,老人家的馬車為什麽就那麽巧的停在揚州分舵附近?為什麽為我們的安全這樣的盡心盡力呢?”


    “你的意思……?”


    “請老人家先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當然能夠詳細一些更好。否則,換過是你,也會存戒心的。”


    老人沒有說話,深邃的眼神,注視著艙裏。


    趙小彬這才想起沉睡不醒的華小玲,他憂愁地說道:“老人家如果是久居揚州,是否可以知道,排幫揚州分舵的麻藥針,可有解藥麽?”


    老人突然厲聲說道:“排幫雖然不是名門大派,雞鳴狗盜下三濫的玩意兒,還是在嚴禁之列,麻藥迷香,決不使用。”


    趙小彬說道:“可是易中行親口告訴我,華姑娘是中他的麻藥針。”


    老人歎了口氣說道:“那不是排幫的東西,那是韃子慣用的伎倆。排幫流落到這些下流作法,天也不容的。”


    趙小彬道:“老人家!你對於排幫……”


    老人搖頭說道:“你先別問我。你且說說看,憑什麽我能相信你真正和華小玲姑娘是一道的?憑什麽我能相信你是排幫的朋友?在華小玲沒有醒過來以前,你有什麽能使我相信你?”


    趙小彬說道:“請問老人家,華小玲中了麻藥針,會不會自動醒來?要多久才能醒來呢?”


    老人說道:“隻要中的麻藥不多,要不到幾個時辰,就會自動醒來。如果中毒過多,就很難講了。”


    這時候,突然艙裏華小玲有了呻吟之聲。


    趙小彬急忙縮身回到艙裏,隻見華小玲惺忪地睜開眼睛,趙小彬大喜叫道:“小玲!你醒來了!”


    華小玲顯得很虛弱,一直要嘔吐,折騰了許久,喝了兩口清水,才軟弱地問道:“小彬哥!我們現在是在哪裏?我們是怎麽見麵的?”


    趙小彬感慨地撫慰著華小玲,說道:“小玲!你先歇著吧!一切說來話長……”


    這時候艙門一聲響,從艙門口伸進一個花白頭發的人頭,華小玲一見渾身一震,並發出撕裂肝肺的聲音:“五爺!”


    趙小彬這才一怔,回過身來,伸手扶著老人進艙,他囁嚅地說道:“五爺!我沒有想到是你老人家。頭一天在總舵門口見過一次,那模樣跟現在不一樣,胡子比現在長,頭發比現在亂。主要還是我絕沒有想到五爺會這樣跟我們見麵。”


    華小玲淚流滿麵地說道:“五爺!昨天夜裏真叫我痛心極了,五爺都不認識玲丫頭了。可是現在……”


    這位排幫總舵護法堂前五爺卜忠明,此刻也是老淚縱橫,幾乎是泣不成聲,說道:“玲丫頭!苟全性命於亂世,對我這種人來說,可真不容易呀!套這小子剛才那句話,一切說來話長啊!隻是跟你在一起來到揚州的這小子,是個幹什麽的呀?幫主知道嗎?”


    趙小彬立即說道:“晚輩趙小彬,是從君山領華老幫主之命,陪同華姑娘專程來揚州的。”


    卜五爺哦了一聲問道:“是這樣嗎?”


    華小玲點點頭說道:“簡單的說,確是這樣。如果要詳細的說,那也是說來話長。五爺!你是要現在聽呢,還是回頭再說?”


    卜五爺說道:“隻要這小子沒問題,一切我們回頭再說了。


    這條船雖然安全,但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去一個安穩的地方,安頓下來,最為要緊。”


    華小玲問道:“五爺!你昨天夜裏……?”


    卜五爺歎口氣說道:“易中行害死了易中健之後……”


    華小玲大驚說道:“啊!他居然敢害死自己的兄長,這種犯上逆倫的行為,在排幫是大逆不道的事,是要五馬分屍的。”


    卜五爺說道:“他根本就要背叛排幫,還怕什麽幫規?”


    華小玲問道:“易中行是有元人撐腰?”


    卜五爺說道:“不止是撐腰,韃子有他一套計劃,要在揚州一步一步地將排幫轉變為是他們的力量,你知道,排幫一百多年的基業,眼看著就要這麽毀掉了。我和老龍,空著急沒有用,我們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活下去都成了問題。於是,我在易中行邀請我們吃飯的當中,假裝瘋癲癡呆,一方麵苟延殘喘,一方麵我總要看看易中行……啊!不是他,老實說,易中行隻是個傀儡,他是一切都聽韃子的。我要看看韃子到底要怎麽樣吃掉排幫。”


    華小玲流著淚說道:“好可憐的五爺!”


    五爺說道:“昨天你來到了揚州,我是十分意外的,但是,我不能跟你見麵,那樣我的裝瘋計劃就拆穿了。”


    趙小彬說道:“五爺!今天你老又怎麽會來到揚州分舵門前呢?”


    卜五爺說道:“昨天晚上你們走了以後,我和老龍再也睡不著。依我的性子,當天晚上我就要到客棧找你們,後來老龍說,當心露了馬腳,叫我在今天改裝換樣,到分舵去探虛實。我弄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不遠。老天爺保佑,居然就遇上這小子抱著你衝出來。”


    華小玲望著趙小彬,羞怯怯地問道:“小彬哥!……”


    趙小彬搖頭說道:“小玲!你中了易中行的麻藥針,他用你來要挾我,在一陣箭雨之後,我用劍逼退了易中行,搶得你到手,衝出大廳,一時走投無路,看到五爺的馬車。”


    華小玲說道:“你又不認識五爺,不怕又上了圈套麽?”


    趙小彬笑笑說道:“五爺說的,老天保佑。那時候又怕後麵有人追來,隻好衝上馬車再說,如果車上再有問題,隻有一死相拚了。”


    華小玲感動地望著趙小彬,眼眶裏濕潤起來。


    趙小彬說道:“有一件事是我想不通的。我衝出大廳,以為一定有一場慘烈的拚鬥,結果,外麵若無其事,讓我從容走出。”


    卜五爺說道:“道理很簡單,易中行的包藏禍心,揚州分舵的徒眾,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另一個原因,他有意縱虎歸山,看看你們兩個人還有沒有其他的同行夥伴。再說,他料你們也跑不了。”


    他說到此處,縱聲哈哈大笑,說道:“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卜忠明插上一腳。”


    華小玲忽然問道:“五爺!在揚州我們能有安身之處嗎?”


    卜五爺笑嗬嗬地說道:“易中行雖然狡猾,可是他還沒有我卜忠明經驗老到。玲丫頭!這叫做薑是老的辣呀!”


    華小玲急著問道:“五爺!你還沒有說我們到底在哪裏安身呐?”


    卜五爺點點頭,正色說道:“玲丫頭!你真的要留在揚州嗎?”


    華小玲說道:“不瞞五爺說,我這次和小彬哥奉我爹的交代,到揚州來是有重要事情要做的。如今,眼看揚州分舵有了這種情形,我越發地不能走了,就是揚州分舵沒有這種事,我也要留在揚州辦事。”


    卜五爺點頭說道:“好!既然這樣,我們就走吧!”


    說著話,跳出船艙,搖動長櫓,船掉頭又朝原路搖過去。


    趙小彬不禁問道:“五爺!我們現在到哪裏?”


    卜五爺嗬嗬笑道:“小夥子!你別著急。你可以問問玲丫頭,在揚州,我卜忠明算是一條地頭蛇,我會安頓你們一個最妥當的去處,現在暫時讓我賣個關子。”


    烏篷船沿著岸邊搖得很快。


    日頭偏西了,正好有一陣烏雲掩住了夕陽,天色就這麽很快的暗下來了。


    卜五爺右手掌櫓,左手撐篙,在一片船隻中,鑽隙而行,就在江岸一片漆黑的時刻,烏篷船搖進了一個汊港,又靠上一處小碼頭。


    卜五爺穩住船,朝艙裏叫道:“你們上岸吧!”


    趙小彬和華小玲鑽出來,跳到岸上。


    卜五爺隨後跟上,他的人剛一踏上碼頭,順腳一蹬,烏篷船隨著水流,飄離了碼頭,漸漸隱沒在黑暗裏。


    卜五爺輕鬆地拍拍手說道:“好了!連一點尾巴都不留,讓他們在揚州慢慢地找去吧!我們走。”


    他在黑地裏,十分熟悉地登上台階,穿過一道長廊,繞過一處倉庫,開啟一道小門,又走過一處有花有草的院子,停在一處緊閉的門前。


    卜五爺敲了敲門,裏麵有婦人問道:“是誰呀?”


    卜五爺應聲說道;“弟妹!是我卜老五。”


    裏麵的人“啊”了一聲,隻聽得拉開頂門的杠子,移開擋門的石頭,拔開門閂,門呀然而開,燈光下站著一位三十上下的中年婦人說道:“五爺!有急事嗎?這兩位……?”


    卜五爺說道:“進來再說。”


    讓進門之後,跨過天井,來到一處小廳堂。


    卜五爺對那位中年婦人引見道:“弟妹!我替你引見,這位是君山總舵華老幫主的二千金小玲姑娘。這位是趙小彬老弟,是和小玲姑娘一齊從君山來的。”


    那中年婦人惶然說道:“原來是華姑娘和趙公子……”


    華小玲急著問:“五爺!你還沒有替我引見,我該怎麽稱呼?”


    卜五爺笑道:“我是叫她弟妹……”


    華小玲立即說道:“那我應該……”


    卜五爺說道:“不!我們是各論各的。按年齡吧!你在排幫還沒有正式燒香領輩,稱她一聲大嫂也就可以了。”


    那中年婦人含笑說道:“那……不太合適吧!”


    卜五爺說道:“按說你是不合適,剛才我說過,玲丫頭還沒有燒香領輩,你們隻以年齡為準。”


    華小玲急著問道:“五爺!你真是……到底我……咳!你引見一下不就可以了嗎?”


    卜五爺說道:“玲丫頭!她就是揚州分舵把子的內當家的?”


    那中年婦人笑道:“我叫李芳玉,別理會五爺講的那套關係,我們交代我們的。我的年齡大,稱我一聲姊姊,已經足夠托大的了。”


    華小玲這一驚,幾乎是目瞪口呆,她微張著嘴,半晌問道:“五爺!你這是……”


    卜五爺伸手止住說道:“玲丫頭!你不要緊張。李芳玉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她痛心易中行受韃子的煽惑,謀害兄長,而且心存逆叛。她勸不聽、諫不醒,就帶著女兒易玫蕙,遷出了揚州分舵,和她的大嫂,也就是易中健的遺孀,住在這裏,隻可惜她大嫂悲慟過度……”


    華小玲說道:“還有易玫宜。”


    李芳玉說道:“玫宜要留在中行身旁,我也不便堅持。”


    華小玲問道:“這裏是……?”


    “這裏是易中行為我置的一處私產。”


    “你們分開了?”


    “我住在這裏為他的罪孽祈禱。”


    “那他……?”


    “我們有一個協議,我不妨礙他,他不來打擾我們每女倆。他一心熱衷名利,我隻圖個清淨。”


    卜五爺喟歎著說道:“弟妹這種不甘心同流合汙的義行,為排幫爭了一口氣,真是愧煞須眉男子。”


    李芳玉說道:“談不上義行,一個弱女子,一個無能的妻子,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如此而已。倒是五爺,赤膽忠心,支撐在總舵,裝瘋賣傻,真虧了他。”


    卜五爺笑嗬嗬地說道:“弟妹!聽起來我們好像在玲丫頭麵前互相標榜似的。”


    華小玲突然跑上前去,緊緊地握住李芳玉的雙手,感動地叫道:“芳玉姊!你真了不起!”


    李芳玉微笑說道:“玲姑娘!你的稱呼,你的過獎,我都承當不起。”


    卜五爺說道:“好了!玲丫頭要在你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客氣話留著慢慢說吧。至於玲丫頭為什麽離開君山?為什麽我將她送到這裏藏起來?你們今天談個明白,明天我再找機會到這裏了解,現在我要趁黑回總舵,我不能讓老龍一個人露出馬腳。”


    華小玲連忙問道:“五爺!你是說我要在這裏藏起來嗎?”


    卜五爺說道:“當然,目前不是你露麵的時候。”


    華小玲問道:“可是五爺,我們身有要務啊!”


    卜五爺說道:“你藏起來不是逃避、不是享福,是等待機會。至於說有要務,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但是,我要你等在此地也是要務。”


    華小玲疑問道:“也是要務?”


    卜五爺說道:“易中行要利用韃子取代排幫總舵,是不是要務?”


    “啊!”華小玲驚詫住了。


    “那個時候,你以總舵把子女兒身份出麵。”


    “什麽時候?”


    “等吧!隻要他們認為準備有了把握,他們就會動手,等不到今年的八月中秋的。”


    “五爺!你的意思要我們一直等在這裏?”


    “玲丫頭!你的意思呢?”


    “是的!我們要等,要一直等下去,這也就是我和小彬哥來到揚州的重要任務之一。五爺!你放心!到時候我這個總舵把子女兒的身份,罩不住的時候,會有更多的身份出現。我們等著吧。”


    趙小彬和華小玲暫時就藏身在揚州李芳玉的住處,等待易中行的叛變。


    俗話說: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記得在元月十三日燈節這天,萬山梅城之東,劍神趙雨昂攜帶著次子仲彬,和長子小彬分手之後,目送著小彬昂然上道,心中有幾分安慰,也有幾分感慨。


    千絲銀瀑的臨風小築,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隻是為了文天祥文相爺的一點丹忱,使他有了不忍之心,於是,二十年的隱居,劍神又要重新再入江湖,可見得享清福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如今,父子三人在一起的機會都保不住,如何叫他不興感歎之懷。同時,他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場爭執……


    仲彬問道:“爹!你在想什麽?”


    趙雨昂微笑一下說道:“我在想,昨天我們還在千絲銀瀑,今天我們就各奔西東了,人生聚散無常。”


    仲彬此刻一點也沒有離別的情緒,心中充滿了興奮:“能夠跟爹一起去闖江湖,真好!”他哪裏能體察到父親此刻複雜的心情。


    不過,他倒忽然為哥哥擔起憂來,他說道:“爹!大哥到排幫去會很順利嗎?”


    趙雨昂笑了,說道:“仲彬!你想天下可有容易的事?從今以後,你要記住一個道理,天下事沒有蹬來的成功,也沒有輕易得來的勝利。但是,同樣的道理,愈是困難艱險的環境,愈能成就大事業。隻要有決心,有毅力,終必能克服困難的。”


    仲彬點點頭說道:“爹教誨的是,兒子記住在心裏。”


    父子二人一路談談說說,頗不寂寞,入暮時分,來到梅城。宿了一宵之後,第二天買了兩匹腳力代步。梅城是小城鎮,平靜閉塞。想買一匹馬兒代步,很不容易。沒有料到同在一家客棧住店的客人中,有人擁有兩匹健騾,這客人滿臉病容,暫時也不打算繼續他的嶽西旅程,住在店裏,人要吃飯服藥,兩匹健騾要喂上佳的草料,如果一時離開不了梅城,就會有床頭金盡、壯士無顏的一天。


    於是,他決定賣掉兩匹健騾,索價紋銀十兩。這個價錢在梅城傳為笑談。十兩紋銀,一家三口可以作為三年五載的生活費用,哪裏有人用來買兩匹騾子。


    於是,趙雨昂買了,付出的價錢是四十兩紋銀。


    於是,整個梅城轟動了。


    平靜而閉塞的梅城,難得有值得傳聞的事。四十兩紋銀買兩匹騾子,千古奇聞。


    趙雨昂沒有想到會如此的招搖,留下四十兩紋銀,和一張“旱占勿藥”的祝福箋簡,沒有等到第二天四鄉擁來看奇聞的人進城,半夜就悄悄地離開了。


    冷月寒星,北風刺骨。算日子應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可是在山野裏趕路的人,哪裏會感受到一點佳節的味道呢!趙仲彬騎在騾子背上搭訕著阿道:“爹!那位生病的客人是爹以前的舊識嗎?”


    趙雨昂說道:“那位客人沒有病。”


    趙仲彬“啊”了一聲,有些不解地望著趙雨昂。


    趙雨昂緩緩地催動坐騎,淡淡地說道:“有很多事是你想不到的。”


    “是!孩兒在學。”


    “你看他滿臉病容,那是十分容易的。用藥水塗臉,簡單一點用荷葉煎水洗臉,幾次以後,就是狀似沉屙的病容。還有,你有沒有注意他的眼睛?”


    “眼睛怎麽啦?”


    “垂眼闔眼的時候,看來十分乏力。可是當他乍一睜開眼瞼,精光一閃而逝,那是具有深厚內力的人才能如此。”


    “他為什麽要假裝生病?”


    “這是一句重要的話。仲彬!你想想看,他是為什麽?”


    “他裝病窮困潦倒,成為賣騾子的理由。啊!爹!這麽說來,他根本就是有計劃的,他早已知道我們是誰了!”


    趙雨昂哈哈一笑。


    “爹!如果是這樣,他可能會跟蹤我們的。”


    趙雨昂笑了一聲,帶住韁繩。掉轉健騾,朝著後麵朗聲發話說道;“朋友!連我的兒子都可以想得到,你還有什麽好躲藏的?”


    趙仲彬真沒有料到有人跟蹤,他的心裏為之一震:“江湖上的事,有時候真叫人想不到。”


    浮雲掩月,星光迷瀠,山野間一片寥寂,看不見人影,除風聲在樹梢呼嘯,也聽不到有其他的聲音。


    趙仲彬輕輕地叫道:“爹!……”


    趙雨昂依然朗聲說道:“朋友!既然不肯露麵,相信你我後會有期。尊駕這兩匹青騾,渾身不帶一根雜毛,自然不是凡物,在下權當借用,日後隻要尊駕招呼一聲,定當璧還。謝啦!”


    他再次帶轉青騾,對仲彬說道:“我們走吧!”


    兩匹健騾剛一轉過頭來,就聽得一聲極其尖銳的口哨聲,兩匹騾子突然一揚前蹄,人立起來。趙仲彬一時不察,立即從騾背上摔下來。


    趙雨昂右手一用力,健騾原地一個盤旋,幾乎將兩隻後腿扭斷,掉轉身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動。


    趙仲彬從地上彈身而起,淩空落在騾背上,雙腳一撐前胯,那匹騾子也乖乖地站住不再亂動。


    趙雨昂笑笑說道:“朋友!如果你再不露麵,我父子就不能領你這份贈騾代步的盛情了。”


    這時候,對麵不遠的樹叢裏,緩緩地走出來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相距兩三丈的地方停住。


    來人瘦長,一身寬大的衣袍,隨風飄飄,衣不沾體。頦下微有胡須,年齡約在三十上下。最令人觸目的,是他手裏握著一柄已經出鞘的劍,在微弱的星月迷瀠之下,閃著寒光。


    趙仲彬脫口說道:“爹!他不是客棧裏賣騾子給我們的那個人。”


    趙雨昂隻說了一句:“朋友!你要是居心找茬兒,你就請出劍吧!”


    來人一聲不言語,右手緩緩抬起,停在胸前,劍尖平舉向外,左手也握住劍把,凝神不動。


    趙雨昂心裏一動,立即喝聲:“仲彬閃開!”


    就在這一聲斷喝未了,對麵來人,突然彈身而起,人就有如脫弩之矢,帶著寶劍那一抹寒芒,疾如流星趕月,直撲趙雨昂。


    趙雨昂在騾背上一偏身,以極快的身法,避開攻擊的正麵,右手握的兩尺來長的馬鞭,“唰”一聲,橫掃而出,隻聽得一聲輕微“哢嚓”,趙雨昂說時已遲,那時實快,人在騾背上一扭腰,右手持著馬鞭以行雲流水的順乎來勢,演出一招“蘇秦背劍”,馬鞭一出即收,就在這一交會的瞬間,來人已經衝過兩丈以外。


    趙雨昂就在這一交會的同時,帶韁掉頭,雙手一拱道聲:“承讓了!”


    來人落身在地,並沒有轉麵過來,站在那裏沒有動,半晌才說了一句:“劍神之名,果不虛傳。”


    趙雨昂大驚說道:“尊駕為誰?請賜告尊姓大名。”


    來人緩緩地邁開腳步,說了一句:“不必了!來日有緣再見。”


    趙雨昂並沒有催騾趕上去,隻是坐在騾上說道:“尊駕與在下曾經相識嗎?時光流轉,恕我已經老眼昏花,認不清舊友了。不能暫留尊步,容我父子一識廬山真麵目好嗎?”


    來人沒有答話,隻是緩緩地向前走著。


    趙雨昂說道:“既然如此,尊駕賜騾之情,容在下日後再申謝意了。”


    來人已經走到四五丈遠以外。


    突然,一聲尖嘯,人影向前一竄,立即接連幾個騰身起落,轉眼之間,已經消失無蹤。


    趙仲彬輕帶韁繩,靠近趙雨昂,問道:“爹!這個人身手好生了得!”


    趙雨昂抬起右手,看看手上的馬鞭,被削去五寸有餘,他點點頭說道:“劍好,人的功力也不錯。”


    趙仲彬問道:“剛才他這樣雙手捧劍,淩空飛身撲擊,氣勢實在驚人,沒有想到擊劍之中,還有如此一招?”


    趙雨昂說道:“那是擊劍術中的最高境界——馭劍術。”


    趙仲彬張大了嘴,臉上充滿了驚訝,他似乎沒有聽過“馭劍術”這個名詞。


    趙雨昂淡淡地說道:“他的馭劍術還不夠清純,如果他能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無論是速度與威力,都要比方才那一擊,厲害出多少倍。不過,一個擊劍的人能練成馭劍術,是不輕易出手傷人的。”


    趙仲彬忽然問道,“爹!你練過馭劍術嗎?”


    趙雨昂沒有回答,隻是繼續說道:“練劍的人,凡是真正練擊術的人,首先就要著重內修的功夫,其次才能練劍。這與那些恃強逞狠,以殺人為樂的江湖客,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可是照爹的說法,方才那人……”


    “方才那人劍術已經是臻於第一流,我不懂他為什麽要對我遽下殺手。”


    “而且,是贈騾在先,追殺在後,道理上講不通的。爹!這贈騾子和方才那個人是一路的嗎?”


    “在梅城這樣偏僻的地方,能有這樣的名騾和高手同時出現,彼此沒有關係,斷無此理。”


    “那……敵友不分的情形,講不通的啊!”


    “隻有一個理由。”


    “啊!不會是衝著爹的身份,特地前來挑釁的吧?”


    “騾子是送給我們的,但是他又恐怕所送非人。”


    “這會是誰呢?”


    “遲早都會知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日後的途中,恐怕就不得安寧了。”


    “爹!那樣會妨礙我們的正事啊!”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


    這一對青騾走得很快,也走得很穩。雖然是在寒夜裏,星月迷朦,卻奔馳得跟白天沒有兩樣。


    一路奔來,不覺已是更深夜半。


    趙雨昂緩下青騾,回頭跟仲彬說道:“如果我們沒有青騾代步,你能走遠路嗎?”


    趙仲彬說道:“爹!你不要老把我當作是小孩子。在千絲銀瀑臨風小築的附近,哪一天我不是爬山越嶺。”


    趙雨昂點點頭,眼光裏流露著一股異樣的慈祥,頓了一會才說道:“仲彬!說實在的,我不打算讓你闖江湖,或者將來成為一個江湖客的。因為……”


    “爹!因為什麽?兒子不是習武的材料嗎?”


    “因為……唉!有時候事到頭來不自由,如果不是爹基於對文相爺的一份敬意,又何致於今天這樣!”


    “爹!你後悔了?”


    “孩子!爹這樣年紀的人,做事是不會後悔的,我隻是為你……咳!現在說這些話作什麽呢?仲彬!你看爹變得有些不幹淨利落,說話吞吞吐吐的。”


    “爹有什麽心事?”


    “好了!不講這麽不著邊際的話了。仲彬!我們現在下來吧!”


    “爹!我們要休歇一陣是嗎?”


    “不!把這兩匹青騾放在這裏,我們開始走路。”


    “啊!我明白爹的意思了。”


    “能明白很好。”


    “可是這兩匹青騾放在這裏不是可惜嗎?”


    “沒有關係,自然會有人來收回它們。再說,沒有人敢隨便來牽走的,如果沒有幾分本事,牽走青騾,就是惹禍上身。”


    “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誰敢牽走這樣神駿的青騾,大概就夠他受的了。”


    父子兩人將兩匹騾子趕入山林之中,迎著東方即將露出的晨曦,邁開腳步。


    這是一段很遠的路程,趙雨昂父子二人盡量避開通衢大鎮,專撿一些山林小道,阡陌田間。遇到水路的時候,雇一隻樓船,白天父子二人在艙裏談今道古,夜晚對坐船頭,享受河上清風,山間明月。


    趙雨昂這樣路程計劃,果然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一路之上,再也沒有遇到過江湖客,更沒有人能認出他們兩人之中有一位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劍神趙雨昂。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匆匆而過,仲春的江南,已經沒有寒意。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這是江南醉人的季節。


    趙雨昂父子以一種遊山玩水的心情,進入浙江的武康,停腳在莫幹山麓不遠的一個小村莊,準備翌日登莫幹山的最高峰塔山,去尋找九曲坳的紫竹林,去拜訪紫竹簫史,來討回臨風小築那一把突然又無情的火一點公道。


    趙雨昂當然不是要跟紫竹簫史為敵,他從來就沒有這種想法。當然,千裏迢迢他當然不是完全為了討回公道,他在想知道“為什麽”之後,他還有點奢想:紫竹簫史這樣的人物,是個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巾幗英雄,如果她能興起一點邦國民族之念,那將是一股很大的助力。


    趙雨昂心裏在想:“千裏迢迢,能夠在這方麵有一些收獲,也就不枉這趟跋涉了。”


    這個小村莊是十分寧靜的,遠離塵囂,難得看到有一兩個麵生的人,所以,這裏沒有客棧、沒有客店,連喝三杯老酒、吃幾個饅頭的路邊野店都沒有。


    趙雨昂父子早已習慣了這種情形,就在村頭一家叩門借宿。


    這家老倆口,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孫兒,守著三五間茅草屋,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們對於趙雨昂父子的借宿,表示真誠樸實的歡迎,他們老夫婦倆說得可真好:“天底下沒有人頂著房屋出門的,也沒有帶著鍋碗出門的。”


    晚上一盤老芥菜,一盤冬筍,一個豆腐活魚砂鍋,另外還有一壺自釀的村醪。


    老夫婦倆在一旁直說簡慢,殷殷相勸,多喝幾杯暖暖身子,山邊入夜還是有幾分涼意。


    趙雨昂父子這一頓飯,吃得打從心窩裏麵溫暖出來,遠勝過山珍海味,吃得他們終身難忘。


    對一個闖蕩江湖的人來說,這種純真樸實的溫情,足可以使人感動不已。


    謝過老夫婦倆,回到房裏,推開窗扉,月明如洗,抬頭遠望莫幹山,但見一片濃蔭,要是在白天,應該是可以看到翠綠如海,在別的地方,恐怕很難得見到如此一片竹林,幽篁蔽日,竹潮沙沙,真令人神馳不已。


    趙雨昂剛剛說道:“九曲坳隻聞其名,不知何處。莫幹原為天目山的另一支,方圓不下數百裏,要是這樣盲目的尋找,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門外老公公問道:“客官還沒有安歇嗎?”


    趙雨昂連忙開門:“晚間多飲了幾杯酒,不想太早就寢。敢問老人家,莫幹山想必是很熟悉的了?”


    老公公答道:“幾代世居,我是看著莫幹山而從幼到老,不敢說熟,因為山的變化是很大的。不過,莫幹山是走過多少遍,我也記不清楚了。”


    趙雨昂問道:“如此請問,九曲坳在莫幹山的何處?老人家可有指教嗎?”


    老公公搖搖頭說道:“莫幹山的最高峰是塔山,據說塔山之陽,有一處叫九曲坳,也有人說,莫幹山劍池上麵,也有一處名叫九曲坳,但是,這都隻是聽說,沒有人真正去過。”


    趙雨昂問道:“為什麽呢?”


    老公公說道:“名為九曲坳,自然是彎曲難行,人還沒有走進去,就已經迷失方向,困在林中。”


    趙雨昂問道:“老人家!你是說困在林中,走不出來嗎?”


    老公公說道:“說困在林中,倒也不盡然。上山的人果真一旦困在山中,山是多變化的,那就恐怕凶多吉少了。事實上,還沒有一個山客困死在山中,多半轉來轉去,到最後精疲力竭的時候,每每又回到上山的路,平安的回到山下。”


    “凡是進入九曲坳的登山者,都會有這樣的幸運嗎?”


    老公公說道:“莫幹山是名勝,而且有古跡,前來探幽訪古的人,自然不少。尊駕自然知道,‘莫幹’二字的由來,是吧?”


    趙雨昂說道:“傳聞中,春秋時期吳王闔閭命當時名匠幹將莫邪夫婦,在此地鑄劍。鑄得名劍兩把,命名為幹將、莫邪,莫幹山因此而得名。”


    老公公說道:“尊駕見聞廣博,令人敬佩。莫幹山有古跡劍池,相傳就是幹將、莫邪鑄劍時所用的池水!”


    趙雨昂拱拱手說道:“承指教!”


    老公公說道:“客官!你道是老朽突然向你說這些傳聞,是有些賣弄之嫌是麽?”


    趙雨昂又是拱手連道:“不敢!不敢!”


    老公公撚須說道:“老朽是說,這個古跡對於武林人士,是永遠興趣盎然的,因此,莫幹山每年前來登山的人,雖不是山陰道上,卻也時有所見,但是,近十多年來,人少了。”


    “一定是有原因的。”


    “老朽不敢亂猜,但是,經常有人困在九曲坳,或三五日、或七八日不等,去的人都是精疲力竭、垂頭喪氣而回,這很可能是原因之一。”


    趙雨昂跌入沉思。


    老公公說道:“客官!你們賢喬梓是有要事,一定要去九曲坳嗎?”


    趙雨昂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父子真正是千裏迢迢,專程前來莫幹山,為的就是要一探九曲坳。”


    老公公說道:“是一個重要約會?”


    趙雨昂點點頭說道:“可以這麽說。”


    老公公說道:“千裏迢迢前來赴約,說明賢喬梓是心虔意誠的君子。其實關於九曲坳的情形,老朽隻是耳聞,因為我從來沒有去過。天下事耳聞未見是真,何況心虔可以解釋一切。尊駕不要以老朽之言為意。夜深了,客官安歇吧!”


    趙雨昂相送老公公離去,那龍鍾的身影,蹣跚的步伐,讓他凝望良久。


    趙仲彬悄立在身後,輕輕地叫道:“爹!”


    趙雨昂回過身來。


    “爹!這位老公公對於九曲坳的描述,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的地方?”


    “怎麽說?”


    “深山絕峪在這個世間多的是,還沒有聽說過能讓人困在其中,何況莫幹山是有名的清涼世界,是世人皆知的名勝,自古以來,登臨莫幹山的人,何計其數,還不曾聽說有困人的處所。……”


    “仲彬!”趙雨昂有了責備的表情,使趙仲彬頓時縮口不語。


    “老丈世居此地,即令他是聽到的傳聞,也比我們聽聞的傳述要真實得多。江湖上的事,有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老丈方才有一句,很值得我們三思。他說,心虔可以解釋一切。我們又何必去辨別傳聞的真偽?睡吧!明天我們要攀登九曲坳,多養足精神。”


    趙仲彬哪裏還敢多說一句話。


    翌晨,趙雨昂父子漱洗已畢,老公公和老婆婆已經準備好了一鍋稠稠的粥,並且解釋:“浙江人是不吃粥的,為適應你們父子的胃口,特地熬的。”


    趙雨昂感激不盡,稠粥用椒鹽佐餐,那是窮人的佳肴,父子二人飽餐一頓。臨行之時,老公公遞過來一包幹的鍋巴,叮嚀著說道:“粥是不頂餓的,餓了的時候,鍋巴是好東西。山中自有清泉,老朽就不另送水袋了。”


    趙雨昂感謝著說道:“老丈!我父子實在不是一個‘謝’字所能表達心意於萬一。登山訪友回來時,再登門討教!”


    老公公說道:“換過我們到貴寶地,你也一定會盡地主之情。山不轉路轉,人生何處不相逢?”


    趙雨昂拱手道謝再三,上得山道時,老公公還招著手高聲說道:“願你們此去愉快!”


    趙雨昂揮揮手,便邁步上山。他在心裏想道:“此行會愉快嗎?紫竹簫史真的在九曲坳?相見又將是何種場麵?是友,抑或是敵?”


    他想到紫竹簫史當年的脾氣,他真不知一旦翻臉成仇的時候,他將何以相待!


    趙仲彬若有發現地問道:“爹!你一直在想著問題,是嗎?”


    趙雨昂笑道:“這一點是與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地方,遇事思慮太多,那是說明爹老了!”


    趙仲彬說道:“爹說老,老的是斑白的鬢發,老的是額上的皺紋。爹手中的劍,腿上的功力,永遠不老。”


    趙雨昂大笑說道:“天下哪有不老的江湖客,仲彬!這次你的奉承話可說錯了。”


    趙仲彬說道:“爹!你看太陽剛起山,山上真是蔭涼無比。趁著這時候,我跟爹跑一程可好?”


    “怎麽?要跟爹較量腳力?”


    “兒子哪裏敢跟爹較量,隻是借這個機會,證明爹是一位不老的劍神!”


    “哈!哈!哈!”


    “當然要兒子占先一段路,爹!我們回頭見!”


    趙仲彬竄身而起,一個起落,衝出一丈開外,隻見他剛一沾地,便又彈身而起,全力展開“陸地飛騰術”,向山上飛奔而去。


    山路本無徑,而且鬆林竹叢,長得異常茂密,一轉眼間,趙仲彬立即消失在山徑盡頭。


    趙雨昂不覺得笑了笑,他能領略到兒子用來激起二十年前無敵劍神的雄心,孩子大了,已經懂得迂回地表現孝思,那還真是值得人安慰的。


    趙雨昂並沒有施展功力,跟在後麵追趕下去,他依然是緩緩地信步而行。


    他相信孩子在發泄一陣精力之後,會興高采烈地在前麵某一個地方等著他,然後父子二人攜手哈哈大笑一陣,為登莫幹之行,留下一段有趣的回憶。


    莫幹山的山路無痕,但是並不難行,夾道的濃蔭,修竹多於鬆杉,初起的朝陽隻能偶爾從林隙中,篩下一點金黃。沿途偶有露珠跌落臉上,清心醒脾,令人渾然忘卻山林之外還有滾滾紅塵。難怪古來有句:“自古名山僧侶多。”能夠寄跡山林,鬆濤竹潮,白雲盈袖,到這個時候,即使不落發為僧,也悠然做一個世外無羈之人。


    趙雨昂這種人,成名過、風光過、急流勇退隱居過,如此以望五之年,又要仗劍江湖,可見得人生的際遇,是很難預料的。


    一路想來,腳下走得很快,再回頭時,不覺間已身陷一片綠海,莫幹山下,晨霧迷瀠已經看不清楚來路了。


    趙雨昂再轉幾個彎路,愈登愈陡,忽然耳畔隱隱響起轟隆雷聲。加快腳步,循聲踅進右邊,剛一轉過一堵石壁,但見一股飛泉,從數十丈懸崖,傾瀉而下,匹練淩空,直落潭底,濺起如煙似霧的水氣,響起如雷怒吼的聲音,氣勢之壯觀,令人歎為觀止。


    在飛瀑之旁,一堵大石上,鐫刻著“劍池”兩個大字。


    想當年幹將、莫邪夫婦二人,在此地設爐鑄劍,熬去歲月經年,終於鑄成名劍,輝映千秋。如今,有劍神之名的趙雨昂,臨崖麵對劍池,不禁發思古之幽情。


    低回良久,趙雨昂忽然想起:“仲彬呢?已經有這麽長的一段路程了,他應該在此地等我才對。為什麽不見他的人影?莫非……”


    驚覺一生,不由地一身冷汗。


    他立即撤步回身,離開劍池,循著隱約可尋的山徑,直奔上去。


    山徑是曲折的,趙雨昂走得很快,大約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陽光已經逐漸升起,仍然看不到趙仲彬的人影,但是,他在穿過一叢密植的竹林之後,迎麵見到一株奇異的竹子。


    這株竹子長得有大海碗的粗細,卻是十分彎曲,不像一般竹子都是筆直挺拔的。這株竹子有人用刀刻了三個大字:“九曲坳”。


    趙雨昂停住了腳步,穩住心情,調整了呼吸,他在暗暗地告訴自己:“趙雨昂!你離開江湖太久了,你的警覺已經不夠了!你不該在這樣一個陌生而複雜的山裏,跟孩子比什麽腳力,眼前仲彬分明已經落進別人的圈套,你還在思忖什麽,趕緊去尋找,要運用最冷靜的心思,去尋找!去尋找!”


    他回顧一下,除了習習微風所引發的沙沙竹潮,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他沒有再遲疑,邁開大步,走進了九曲坳。


    九曲坳與方才的地方,有顯著的不同。幾乎沒有一棵其他的樹,全部都是又粗又高的竹子,幽篁蔽日,大概就是這種情形。


    竹子與竹子之間,生長得都非常密集,密集的程度正好讓一個人身體穿越不過去。


    但是,在這樣密集的竹林之中,有路可走,是用竹子編排起來鋪在地上,四根竹子一排,有一尺多寬,人走在上麵,吱吱作響。


    像這種“竹道”,並不是一條,縱橫交錯,有四五條。每一條“竹道”都是曲折回旋的。


    趙雨昂走在當中的一條,心中默默地記得道路回旋的方向,甚至於每當一個道路的交叉點,他都用手指在竹子上刻下記號。


    這樣轉來轉去,走了將近頓飯光景,趙雨昂忽然大吃一驚,因為他發現原先他刻下的記號,又出現在眼前。


    趙雨昂停止了腳步,心裏在思忖:“怪不得山下那位老丈說,有人困在九曲坳,看樣子我如今也被困住了。”


    趙雨昂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劍神,臨事不亂,他向四周看了一遍之後,默察四周竹林的異狀。


    他索性坐了下來,用心地觀察。忽然,他發覺在一片無涯無際的竹林之中,唯一的樹木,隻有少數幾棵高大的杉木,錯落地長在竹林裏。


    他在想:“這些杉木可疑,很可能就是突破迷陣的關鍵。”


    他開始用心地在點杉木的數目,相距的遠近,杉木樹枝生長的形狀,甚至他站起來,從這棵杉木,走到另一棵杉木,到底有多遠……


    正是他步量到第三棵杉木,彼此之間相距都是十六步的時候,他心中忽然若有所悟:“二八一十六、八八六十四,這是……”


    忽然眼前不遠竹林一陣搖動,不知如何從竹林裏走出來一個人。


    頭上戴著一頂桶子巾,身穿一領古銅色的長衫,外罩一件長背坎,攔腰係著一根絲綬,在右邊係著兩個小玉佩。足登雲鞋,手裏拿著一把不合時令的大折扇。


    三綹微須,疏眉朗目,看年紀不過五十上下,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模樣。


    站在趙雨昂麵前大約十來步的地方,微笑點頭說道:“趙大俠受驚了!”


    趙雨昂頓了一下,拱拱手說道:“尊駕何人?如何知道敝人姓趙?”


    那人微笑說道:“趙大俠二十年前,名滿江湖,何人不識?歲月不居,趙大俠雖然兩鬢星白,但是風采依舊,如何不認識。”


    “請教尊駕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因為我隻是一個傳信的小人物,說出姓名,趙大俠也未必知道。”


    “尊駕有何見教?”


    “我說過,我是個傳信的。”


    “傳什麽信?是誰讓你傳信的?”


    “我傳的是一個很重要的信。”


    “請說吧!趙某在洗耳恭聽。”


    “趙大俠!令公子,我說的是你的二公子,他現在何處?可能告訴我麽?”


    趙雨昂當時渾身微微一顫,他明白來人是為什麽而來的了。他緩緩地說道:“請繼續說下去。”


    “如果趙大俠不知道令郎二公子的下落,在下倒是可以奉告。”


    “小兒他現在何處!”


    “他現在兩株巨大的竹子中間,這兩株竹子相距有二十多尺,用一根草搓成的繩子綁著。趙大俠!你應當知道,這草搓的繩子,是撐不住兩株巨大竹子的力量的,時間稍微一久,草繩就會斷掉,這個後果……趙大俠!你是知道的,一根碗口粗細的竹子,它的彈力有多大!趙大俠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趙雨昂沉靜地看看對方。


    “趙大俠當然不會對令郎二公子的處境毫不動心,想必是對我的話,有幾分存疑。我有一件東西,可以為趙大俠釋疑。”


    他從袖內摸出一個銀白色的球,一抖手拋將過來。


    趙雨昂伸手接住,他不必看,已經知道這個銀白色的球,就是他在千絲銀瀑送給仲彬的“劍丸”。


    趙雨昂緊握著劍丸,緩緩地問道:“請問,你想要什麽?”


    對方一直保持微笑,搖搖頭說道:“趙大俠!你真了不起!真不愧是名震武林的劍神。你的劍術我雖然沒有眼福瞻仰得到,單憑你這份修養功夫,已經令我欽佩無已!”


    趙雨昂莊嚴肅穆地說道:“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麽?”


    “對不起!父子連心,你趙大俠當然沒有心情聽這些話,但是,以我來說,我禁不住要把我對趙大俠的欽敬之意說出來。”


    趙雨昂不再理會他,低下頭來,把玩著手中的“劍丸”,突然他撳撳機鈕,嘶地一聲,“劍丸”彈出細長的劍身,一抖手,柳葉般的劍身挺得筆直。


    對方微微說道:“趙大俠的內力,真是名不虛傳,這柄劍能彈得如此筆直,內力貫牲劍身,衡諸當今武林,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的,令我開了眼界。”


    趙雨昂沉著臉,緩緩地走過來。


    對方搖頭說道:“趙大俠的為人,我們是十分了解的……”


    趙雨昂歎了一口氣,收回劍丸,說道:“說罷!到底你要的是什麽?”


    對方此時忽然收斂了笑容。“趙大俠!我隻需要你的一個承諾。”


    “說下去。”


    “請趙大俠答應我,回到千絲銀瀑的臨風小築去。”


    “為什麽?”


    “不要再插手這些世俗事務。”


    “說明白一些,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猜謎。”


    “文天祥人已經關在牢裏,遲早都要在柴市口吃上一刀,宋朝早已經亡了,你們父子能有多少力量,何必要做這種費力而沒有結果的事情呢?你趙大俠二十年前舍去了劍神的尊榮,而歸隱到山林,現在又何苦出來呢?”


    “繼續說下去。”


    “當然,你趙大俠是清高的,要不然隻要你父子一到燕京,高官厚爵不談,尊榮享受,自是不在話下。”


    “你是燕京元人派來的嗎?”


    “我說過,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送信的人。”


    “你的言談,對我趙某知道得很清楚,你就應該了解,我趙某的為人,你所說的兩條路,我是不會選擇的。”


    “趙大俠!常言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不是俊傑,我隻是知道忠孝節義的大宋臣民,炎黃子孫。”


    “趙大俠如果不願意做這個承諾,可知道令郎二公子會有什麽後果麽?”


    “你不必用我兒子來威脅我。我可以告訴你,當我父子離開千絲銀瀑臨風小築的時候,就已經將生死名祿置之度外了。看你是讀書人的樣子,生與死的道理,聖人古有明訓,你如何不懂!”


    “趙大俠!你的兒子也能做到你這樣的修養嗎?”


    “如果他做不到這一點,他就不配做我趙雨昂的兒子。”


    對方又露出了笑容,詭譎地說道:“拿別人的兒子做犧牲,難怪你不心疼!”


    趙雨昂突然兩眼神光暴射,右手一伸,劍丸一抖而出,腳下一個盤旋,寒光一閃,凝聚一點銀星,刺向對方的眉心。


    二十年前的劍神功力仍在,此刻慢說是一柄利劍,就是他手中握的是一根木棒,如此伸手一擊,也是十分驚人的。


    對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此一招,一偏身,閃到一排密集的竹叢之後,隨著他不知如何,被竹子一彈而起,斜地裏衝出去好幾丈,人在竹叢中好似穿簾的燕子,展翅飛了出去。


    趙雨昂一劍落空,心裏有些吃驚,但是,他很恤恢複了冷靜,收回劍丸,檢討當前的處境,重新決定因應之道。最使他擔心的,還是仲彬,如果真是像來人所說,方才這一劍很可能就斷送了仲彬的性命!


    他不由得掉下兩滴眼淚,自語道:“仲彬!可不能怨我,在那種情形之下,按不住怒氣的啊!可是……”


    他拭去眼淚,忽然覺得自己為何這樣失常呢,一場拚鬥,沒有最後見真章,哪裏有先自認輸的道理!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挺起胸來,沿著竹道,一直再向前走。


    這一次他走得很慢,他在留神那幾棵疏疏落落的杉樹,他要從這些杉樹,悟出道理來。如果“九曲坳”是迷宮,他要從這些杉樹的指引下,走出迷宮。


    可是,這回沒有走多久,忽然聽到有人說話。


    趙雨昂提高了警覺,停下了腳步,他希望發現趙仲彬,哪怕是像來人所說的,被綁在兩株粗竹子上。


    人是看到了,不是趙仲彬,從不遠“竹道”走過來的是兩位使女裝扮的姑娘。


    這兩位使女來到趙雨昂麵前,叉手萬福。“歡迎趙爺蒞臨九曲坳。”


    趙雨昂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拱拱手說道:“兩位姑娘知道敝姓趙嗎?”


    其中一位微笑說道:“我們是奉主人之命,前來迎接趙爺!”


    趙雨昂“哦”了一聲,問道:“請問兩位姑娘,貴主人是誰?”


    其中另一人答道:“趙爺到了自然會知道。請吧!趙爺!”


    趙雨昂想了一想問道:“這麽說來,我來到九曲坳,貴主人一切都已經知道的了。”


    兩位姑娘微笑說道:“婢子在前麵帶路。”


    兩個人便轉身就走。


    趙雨昂隻好跟在後麵,問道:“請問兩位姑娘,可曾見到有一個青年……”


    兩位姑娘頭都沒有回,隻說道:“趙爺!我們主人已經在這裏恭候很久了。”


    所答非所問,使趙雨昂納悶,他想再問下去,前麵兩位姑娘回身分立在兩旁:“到了!趙爺請吧!”


    迎麵是一大叢孟宗竹,不像四周竹子那麽高大,卻是密集叢生,一轉過這一叢孟宗竹,這才看見是一個略有斜坡的一塊地,當中紅牆綠瓦,簷牙高啄,一座很精致的廟宇,正好被這叢孟宗竹遮擋得十分巧妙,不走近前,都看不到有這樣一座廟。


    廟不算大,一共也有三進,兩邊廊廡,很有規模。


    廟的門頭上有一方匾額,上書“白衣庵”三個瘦金體的大字。


    趙雨昂走近庵門,心裏有幾分了解了。


    庵門是大開著的,他撣撣身上的灰塵,走進庵內,朝著上麵供奉的觀世音菩薩畫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剛一站起來,就有一位小姑娘過來。“趙爺!這邊請!”


    轉進兩邊的廊廡,跨進廂房,裏麵清雅極了。


    四張完全用竹根編結而成的椅子,盤根錯節,生意盎然,趣味橫生。兩張茶幾,是用竹子裝製而成的。


    一個巨大的竹根盤結成假山模樣,在假山之上陳設著一個“觀音竹”的盆景,伸展多姿,使人覺得奪盡造化之妙。


    對外的兩扇窗子,半垂著竹子編成的窗簾,而窗外搖曳著的,正是翩翩竹影。


    趙雨昂在客位坐定之後,小姑娘捧上來一盞茶,茶碗是碧翠欲滴,說不出是何種質料。碗裏的茶,清清泛著淡綠,沒有喝到口中之前,就已經有一股淡雅清香,令人忍不住要多吸幾口氣。


    趙雨昂剛剛要問,就聽到後麵有人聲笑語。


    “老友蒞臨,真是九曲坳白衣庵的難得光輝。”


    趙雨昂連忙站起身來,隻見從後麵的門外進來一個女人,黑而亮的烏雲,梳在腦後成為一個髻,從頭頂上用一條淡綠又帶著水藍的絲巾,一直包到腦後。淡淡的兩道眉,修長過目,挺直的鼻子,略帶下弧的嘴唇,眼角帶著可親的笑意。


    一件長長的絲質袍子,一直拖到地上,寬大的衣袖,卻露出半截似霜賽雪的手臂和一雙尖如春筍的柔荑。


    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都無法肯定她的年齡。那成熟的風韻,大方而端莊的舉止談吐,和那張細嫩沒有一點皺紋的臉,她就是二十年前和趙雨昂以金錢鏢較技的紫竹簫史。


    趙雨昂雙手一抱拳,說道:“趙雨昂來得魯莽,還望……海涵。”


    紫竹簫史微微一笑說道:“劍神的風采依舊,涵養倒是更加臻於化境,真是令人欽佩無已!”


    趙雨昂連連拱手說道:“簫史謬獎,令我汗顏,劍神二字在二十年前,是愧不敢當,隻是駿稚無知,一時不知天高地厚。二十年後,哪裏還敢當簫史如此稱呼!慚愧!慚愧!”


    “二十年前可以為稱謂起爭執,二十年後,再也不會來作無謂之爭了。簫史二字,倒是挺新鮮的稱號,我很樂意聽到,至於我稱你一聲劍神,隻是一個稱號而已,以此記得當年的友誼,你也就不必計較了。”


    趙雨昂頓了一下說道:“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從命了。”


    紫竹簫史說道:“我要為劍神引見一位朋友……”


    這時候就聽到外麵有人哈哈笑道:“紫姑!用不著你引見,我跟趙大俠早已經見麵,而且我還領教了他一招精湛的劍術,若不是劍下留情,恐怕此刻我已經沒有辦法和你們見麵了。”


    趙雨昂一聽這“趙大俠”三個字,好生耳熟,不由得心裏一動。


    隨著一陣笑聲,從外麵進來一個人,正是方才在九曲坳威脅利誘趙雨昂的那位老人。


    趙雨昂不覺脫口問道;“簫史!你這是……”


    紫竹簫史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那位老者笑嗬嗬的說道;“紫姑!你且先不要說,讓我先讓趙大俠見一個人,要不然這白衣庵的殺氣太重,恐怕無法讓我安心坐下去。”


    他說著話,抬起手來,向外麵招招手,說道:“小友!快進來吧!要不然我可待不住了。”


    言猶未了,從門外進來一位青年人,撲向趙雨昂叫道:“爹!”


    趙雨昂雙手接住,可不是一直讓他擔心的兒子仲彬嗎?他驚喜地問道:“仲彬!你到哪裏去了?怎麽又在這裏呢?”


    趙仲彬說道:“爹!這都是朱伯伯……”


    那老人含著微笑,接著說道:“你又違約了!我叫你小友,你應該叫我老友。這伯伯二字豈是可以隨便叫的?”


    趙雨昂的確是讓這種情形,弄得如墜五裏霧中。他望望紫竹簫史,又望望那位含著微笑的老人,再看看握著雙手的兒子仲彬,不禁搖著頭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把我弄糊塗了。”


    紫竹簫史微笑說道:“難怪你糊塗,連我也快弄不清楚了。現在我有一個小小的意見,不知道劍神意下如何?”


    趙雨昂說道:“簫史有何高見,我是洗耳恭聽。”


    紫竹簫史說道:“現在時已晌午,白衣庵還有一點素酒,請賢喬梓和老哥哥,一起小酌幾杯,借著酒,我將這其中的經過情形,一一說明,以釋你的疑團。你們看這樣可好?”


    姓朱的老者笑嗬嗬地說道:“紫姑的猴兒酒,是從黃山帶到此地,平時難得讓我一滴到口。今天沾了他們賢父子的光,我已經垂涎三尺了。我是第一個讚成。”


    趙雨昂拱拱手說道:“如此我也就不說客套了。”


    紫竹簫史滿臉笑容,立即舉手肅客,有兩位婢女開門帶路。


    穿過佛堂,繞過天井,來到一間小小的精舍。


    裏麵已經擺設好了酒菜。


    酒是盛在一個古拙竹根雕成的酒壺裏,四個酒杯,也是盤根竹節做成的,雕刻成盤龍模樣,刀法精致,栩栩如生,令人讚賞。


    六碟素菜,色香味俱全,斟出酒來,更是有一股香味。紫竹簫史舉杯:“先敬你們賢喬梓一杯!表示敬意,也表示歉意!”


    她先幹了一杯。趙雨昂也幹了一杯,一種不曾見過的清香醇味,真是令人有齒頰留香的感覺。


    那姓朱的老者,早已經幹了杯,嘖嘖稱讚不已。


    “紫姑!我隻知道這猴兒酒是從黃山帶過來,至於是怎麽釀製的,我從來沒有聽到你提起,今日可否請紫姑說明,以增長我的見識?”


    紫竹簫史微笑說道:“三巡酒後,恐怕我們急於要談的,不是這猴兒酒,劍神父子心中急於要解開的謎,是九曲坳的本身。”


    趙雨昂拱拱手說道:“千裏迢迢,自然不急於這一時,簫史如果要說明猴兒酒的來曆,同樣的也長了我的見聞。”


    姓朱的老者鼓掌說道:“如何!連貴賓也要先聽為快了。”


    紫竹簫史朝著趙雨昂點點頭問道:“是要聽這猴兒酒的故事嗎?”


    趙雨昂當時立即有一分奇怪的感覺,他從紫竹簫史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中,感受到一份嚴肅和沉重,原本說笑的意味,一點也沒有了。難道一壇猴兒酒的釀製,還有什麽值得如此沉重的內情不成。


    紫竹簫史用手按住那盤根錯節的竹酒壺,緩緩地說道:“這猴兒酒不同於其他號稱是猴兒酒的釀法,因為我堂兄對於自釀佳釀,頗有心得,我是偷學堂兄的,”說到這裏,她自嘲而又有一絲淒涼意味地說道:“這也可以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了。”


    姓朱的老者本來是興致勃勃,此刻卻閉口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趙雨昂。


    趙雨昂問道:“令堂兄的大名是……”


    “文天祥!”


    “啊!”饒是趙雨昂如何老練江湖,遇事沉著,此刻也驚惶失措,慌忙中站起身來,抱拳當胸,惶然地說道:“簫史!請寬宥我,有眼不識泰山……”


    紫竹簫史立即攔住他說下去。


    “雨昂兄!”


    “不敢當!萬分的不敢當!”


    “雨昂兄!你錯了!你以為我說出這份關係,目的就是在換取你這樣世俗的敬意嗎!”


    “簫史請指教!”


    紫竹簫史垂目黯然,緩緩地說道:“話真是說來很長,但是我又不能長話短說。”


    姓朱的老者說道:“紫姑!你慢慢地說吧!趙大俠他們一定很願意聽的。隻是……唉!舊創重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紫竹簫史搖搖頭說道:“國破家亡,還有什麽比這更痛苦?多少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雨昂兄!雖然我已經向你致歉過了,但是,我對你父子的歉意,絕不是一聲道歉所能彌補得了。”


    “簫史!雖然我對內情還未能盡然了解,但已經略有所知,請簫史不必在客套上費辭了。”


    紫竹簫史點點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我的名字叫嫻孫,那是因為我們姊妹都是以孫排行,大堂姊懿孫,二堂姊淑孫……”


    說到這裏,紫竹簫史黯然流下眼淚。


    “可憐她們如今都還隨著我歐陽大嫂,以及柳娘、環娘兩個侄女,在燕京城裏受罪。”


    大宋丞相的眷屬,淪落到京城侍候宮眷,為奴為仆,亡國之恨,是使人神傷的。


    紫竹簫史忽然昂起頭說道:“多少人顛沛流離,妻孥離散,輾轉溝壑,我文家一家人也算不得什麽特別,現在倒不必去談他們。”


    姓朱的老者插嘴說道:“紫姑!……”


    “我自幼就喜愛武藝,尤其喜愛仗劍江湖,掃除不平的豪氣。那時候我文山大哥有一位朋友,他也是江西吉水人氏,名叫鄒渢。”


    “莫非是名傳江湖的小孟嚐鄒渢?”


    “他的外號我並不知道,我知道他有許多武林中的朋友。他說我是一個習武的材料,他輾轉拜托友人,將我送到南海普陀潮音洞習藝……”


    “啊呀!原來簫史是南海了心大師的門人。失敬!失敬!怪不得簫史一身絕藝非凡。”


    “我是愧對恩師的,習藝十五年,因為我心誌不專,終於沒有學到師門的絕藝。”


    趙雨昂忽然問道:“簫史!恕我放肆,文相爺屢次兵敗,簫史有沒有暗中一伸援手?”


    紫竹簫史神情黯然地說道:“雨昂兄!說來慚愧,我文氏門中,也是良莠不齊。我文山大哥囚禁在兵馬司的牢裏受盡人間活罪,可是我文璧二哥卻做了元人的‘江西臨江路總管’,但是,我雖然不成才,對於我文山大哥的事業,還是不遺餘力;奈何當時的大勢所趨,也就是我文山大哥所說的,人心已死,國魂已失,我這一點點微薄的力量,也隻能盡盡做一個大宋臣民的心意而已。”


    姓朱的老者忽然朗聲誦道:“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異南北,一枝向暖一枝寒。”


    朗誦到此,不覺放聲大哭。


    紫竹簫史拭著淚痕說道:“這首詩就是文壁二哥到臨江赴任,一位詩人寫的。而寫這首詩的人,就是這位朱雲甫。算起來他是我師叔的再傳門人,所以,他稱我一聲紫姑!”


    趙雨昂連忙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朱長兄!失敬!失敬!”


    朱雲甫帶著淚水的臉,說道:“趙大俠不要見笑,自從元人策馬中原,民族正氣,蕩然無存,就像今天大哭一場,都不曾有過。”


    趙雨昂拱手說道:“真性真情,益發地令人好生敬佩!”


    紫竹簫史說道:“雨昂兄!就當令郎到燕京城內兵馬司的土牢房裏,去救我文山大哥未成的翌日,我到了燕京,而且我夜探了兵馬司。”


    “啊呀!那正是小兒輩去後,城裏到處搜捕刺客,簫史去豈不是正好碰上麻煩麽?”


    “麻煩是有,還不致阻撓了我見不著文山大哥。”


    “簫史見到了文相爺?”


    “我才知道我文山大哥對令郎交付了無比沉重的擔子,當時我實在覺得不公平。”


    “簫史為何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可以試想,大宋朝的臣民,自大奸賈似道以下,有幾個是有一顆為國的忠心?大家降的降,逃的逃,把一個錦繡江山,白白雙手奉送給了元人。到頭來隻剩下我文山大哥獨力苦撐,勉力維持著民族的氣節。但是,他是大宋的丞相,官居極品,他是應該的。憑什麽要將這副重擔交給賢父子的身上,這豈不是不公平麽?”


    “簫史!你這個看法,我們父子是不敢苟同的!做官的有做官的責任,我們這為民的也有為民的責任啊!”


    “這是賢喬梓與眾不同之處,站在我的立場,我為賢喬梓不平。但是,當我了解到文山大哥的良苦用心,流完他最後的一滴血,用來喚醒國魂。而另一方麵,在江湖上能有誰來挑起這副擔子,來鼓動風潮,造成時勢?因此我又覺得,劍神父子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瞞簫史說,原先我也隻是一份敬仰文相爺的心意,像他這樣大忠臣,到頭來引頸受戮,這人間的是非何在?我隻是想救文相爺脫險而已。”


    “後來令郎被我文山大哥說服了!”


    “在那種情形之下,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被感動的!”


    “雨昂兄!說實話,我怕你不會同意令郎的意見。”


    “簫史是說我趙某人,沒有這份膽識,挑起這副擔子嗎?”


    “名利對你淡薄如此,二十年前你就撇下了劍神的尊榮而歸於平淡。”


    “一個人可以拋下虛榮和名利,但是,他不能拋下是非,拋下曲直。”


    “千絲銀瀑臨風小築,是世外神仙生活,一旦撇下它,再去跋涉江湖,是多麽不容易的事啊!”


    “簫史是一直不相信我們父子的決心?”


    “我追蹤到了千絲銀瀑,我看到了玄武門鈴刀的敗走,我想,這個時候索性給你們父子一些力量吧!真是抱歉……”


    “於是,你燒了臨風小築?”


    “雨昂兄!萬裏江山都已經遍地腥膻,你不會在意那一幢臨風小築吧?”


    趙雨昂苦笑說道:“簫史!我雖然比不上古時那些毀家抒難的人,但是,一棟臨風小築,尚不致讓我沮喪!隻是……”


    紫竹簫史立即端起竹杯,說道:“劍神風範,忠義無雙,我那關在兵馬司的牢房受難的文山大哥,如果他知道所托得人,他應該死而無憾!來!我和朱雲甫敬你們賢父子!”


    她一仰杯之後,微微一擊掌。


    從房外進來一位使女,雙手托著一個托盤,上麵覆蓋著一幅紫紅色的絲絨。


    使女走到趙雨昂麵前不遠站住。


    紫竹簫史向趙雨昂說道:“雨昂兄!請親自過目!”


    趙雨昂遲疑了一下,用手掀開那幅紫色絲絨,托盤上放置的是一方折疊得好好的紙,抖開紙,上麵寫的是“一筆虎。”


    趙雨昂著實地意外的一驚,他呐呐地說道:“這幅……這幅……”


    紫竹簫史說道:“臨風小築一切身外之物,對你劍神來說,雖然會有一陣惋惜,但是那都是可以彌補的,唯獨這幅一筆虎的中堂,如果燒掉,是無法彌補的。”


    趙雨昂沉吟不語。


    紫竹簫史說道:“我用清水濕潤,小心地揭下,保存在這白衣庵,但願有一天,重回千絲銀瀑,重建臨風小築,我會親自將這幅一筆虎的中堂,重新裱好,專程送上。”


    趙雨昂說道:“不用說,那位鬥笠遮麵的人……”


    紫竹簫史說道:“是小婢侍雲。因為我覺得排幫的基層分布很廣,真正起事,或者真正影響人心,就遠比那些名門大派有實用得多!沒有想到我們是……”


    朱雲甫嗬嗬笑道:“紫姑!你和趙大俠是英雄所見,趙大俠門大公子已經前往排幫。”


    趙雨昂忽然問道:“朱長兄!有一點我還有不明之處……”


    朱雲甫微笑道:“九曲坳我朱某的戲言冒犯,謹此賠罪。”


    紫竹簫史歎口氣說道:“按說這是很不應該的,我們對雨昂兄的人格氣節,還信不過麽?罪過!罪過!不過這樣也好,一切名利尊榮,甚至於親情的脅迫,雨昂兄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完全人格,使我們覺得文山大哥將來死後有人了。”


    趙雨昂默然,他在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這時候趙仲彬忽然問道:“爹!梅城贈騾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紫阿姨安排的呢!”


    趙雨昂一皺眉,正要說“紫阿姨”稱呼不當。


    紫竹簫史一驚,問道:“雨昂兄!梅城贈騾是怎麽回事?”


    趙雨昂頓了一下說道:“這麽說來,簫史與這件事沒有關聯。”


    朱雲甫說道:“換句話說,賢喬梓的行蹤,除了紫姑知道之外,還有別人,這未免太過神奇,會是誰呢?”


    趙雨昂忽然問道:“簫史久曆江湖,見多識廣。朱長兄自然也是博覽人間。二位可知道誰有兩匹神駿的青騾麽?”


    紫竹簫史聞言一驚問道:“雨昂兄!你是說兩匹極其神駿的青騾麽?”


    趙雨昂點點頭道:“這兩匹青騾,真正是人間的異種,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簫史如果知道這兩匹青騾的出處,就可以知道跟蹤我的人是何來路了。”


    紫竹簫史望望朱雲甫。


    朱雲甫搖搖頭。


    紫竹簫史沉重地說道:“像雨昂兄所說的兩匹青騾,如果是為江湖人士所擁有,那不會不知道的。道理很簡單,就如同你雨昂兄擁有一柄魚腸寶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趙雨昂問道:“如此說來,青騾不是江湖人物所有,追蹤我的人就不是江湖人物了?”


    紫竹簫史說道:“像這種神駿逾常的坐騎,不是江湖名人所擁有,那隻有一個地方才有。”


    趙雨昂問道:“什麽地方!”


    紫竹簫史說道:“燕京城裏禦馬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扣連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玉翎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玉翎燕並收藏九扣連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