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易靈一行四騎不疾不徐,回到老回回的野店。


    老回回顛著一身肥肉,忙著準備酒食。


    在綠豆燒之外,還特炒了一盤黃豆、一盤牛雜。


    馬原被戈易靈力勸,躺在一張大圈椅裏,老回回也被拉住坐在桌子旁。


    戈易靈為朱火黃斟上一杯酒,說道:“我為我從清江小築開始,一切的不敬,向你請罪。”


    朱火黃說道:“不必!一切都在方才一劍之下了結了。”


    戈易靈按著酒壺,認真地問道:“方才朱大當家的說,隻要活的戈易靈,不要死的戈平總鏢頭的女兒……”


    朱火黃幹了一杯,從容地說道:“那是因為要用活的戈易靈,來逼使一個人出頭露麵。”


    “誰?我的性命對什麽人能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你爹,鼎鼎大名的戈平戈總鏢頭。”


    “啊!”戈易靈臉色蒼白,雙手微顫,說不出話來。


    馬原不覺從大圈椅上欠起身來,說道:“朱大當家的!你這話使我們糊塗了。”


    “對不起!我並沒有懷疑朱大當家的話,而是我所聽到的消息……唉!說得言之鑿鑿。


    無緣無故,他為什麽要對我撒下這麽大的謊言?”


    “如果對你說話的人是有緣故的呢?”


    “啊!那他是……”


    “對你說話的人,如果他根本就知道你的身世,他自然會將謊言說得十分圓滿。”


    戈易靈呆了一呆,搖著頭說道:“這是多麽令人難以相信呀!又是多麽不可思議呀!我在……十年的歲月,出門的第一天,就被人有計劃的作弄,說實話,他是怎麽樣認識我的!”


    她是由衷地希望朱火黃所說的話是真的,如果雙親俱都健在,還有什麽仇?又有什麽恨?去除心頭那一點仇恨之念,海闊天空,鳶飛魚躍,那是何等的快樂!但是,戈易靈她沒有辦法讓自己立即接受朱火黃的說法,因為,河南上蔡戈家滅門之禍,已經深根紮在她的心裏。


    笑麵屠夫似乎很能了解戈易靈的心清,望著她那樣怔怔的表情,意味深長的說道:“人世間出乎常情常理的事情,時時都有。就拿我朱某人來說,就在你找到金陵的一刀快斬之後,遠在塞北的人,就知道了戈平的女兒露麵了。你說,這件事合理嗎?”


    戈易靈點點頭,然後她帶著些微怯意問道:“請問朱大當家的,我的爹娘現在何處?”


    朱火黃答得非常幹脆:“我不知道,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別人知道。”


    戈易靈精神振作了起來,緊跟著問道:“可是,朱大當家的!你的話是否有了毛病?……”


    “你們不應該糊塗。”


    “雖然我不知道內情,但是,根據戈姑娘告訴我,她的雙親,早已遭受不幸,而且河南上蔡的戈府,遭到滅門大禍,這也是戈姑娘所以仆仆風塵,奔走江湖,從大江南北,到塞外邊睡,為的就是尋訪這不共戴天的仇家。朱大當家的!你怎麽說,挾持戈姑娘就可以逼使戈總鏢頭出麵,這豈不是讓我們糊塗麽?”


    “如果你要是知道,大名鼎鼎的總鏢頭戈平並沒有死,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戈易靈再也把持不住了,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但是她仍然忍住,認真地問道:“朱大當家的!關於我爹娘雙親,至今健在的話,可是真的?”


    朱火黃瞪了戈易靈一眼,但是,他看到戈易靈大有嚎陶痛哭之勢,又歎了一口氣說道:


    “看樣子我笑麵屠夫是真的變了,擱在往日,就衝著你這樣一問,至少你要付出一隻胳臂的代價。丫頭!告訴你,朱某人的話絕不容許懷疑。”


    朱火黃立即說道:“你以為我說你爹娘沒有死,又說不知道他們的下落,這是個漏洞?


    其實,這是兩回事。說他們沒有死,是有許多許多的證據,而他們的去處,我們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在我們來說,隻有一條線索……”


    “那就是我!”


    “對了!你是戈平唯一的女兒,他有計劃地先將你藏起來,為他自己隱匿鋪路。”


    “我爹既然有心隱匿,又為什麽將我先送到……”她始終不說出海慧寺,在她的內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想法:如果爹娘真的沒有死,海慧寺應該是一條可以追尋的線索,她很自然地要保留著這條線索。


    朱火黃等了一會,見她沒有再說下去,這才說道:“任何事情,百密難免一疏。那就是十年後,你的突然出現江湖。這大概是你爹娘沒有想到的事,你的出現,給我們帶來了一線曙光,隻要跟定你,就可以找到隱居的戈總鏢頭。”


    “結果你們失望了。”


    “是的,我們失望了,你根本不曉得自己爹娘的生死下落。但是,失望之餘,又產生新的辦法,隻要抓住一個活的戈易靈,就不愁戈總鏢頭不露麵。”


    戈易靈沉吟了,她要在這許多意外中,理出一個頭緒來。


    大漠草原之鷹馬原,一直是沉默地旁聽著,他默默地沒有說一句話,他聽得十分的仔細。


    此刻,馬原從大圈椅裏舉著酒杯,向朱火黃示敬,他說:“朱大當家的,我敬你。你為戈姑娘帶來最好的消息,從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兒,又重新成為父母雙全的幸運兒,這對戈姑娘而言,是上天的恩典。”


    他將一杯酒灑在地上,接著說道:“朱大當家的,我還有兩點請教。”


    “你問吧!”


    “朱大當家的方才口口聲聲說道‘我們’二字,請問‘我們’是指哪些人而言?”


    “問得是地方。所說的‘我們’,包括我,倭人多喜龜太郎……還有,與我沒有直接關係,我懶得去理會,也就不知道了。”


    戈易靈此時突然說話了。


    “朱大當家的!我方才思索了半天,我覺得這其中有一個問題是關鍵,我爹為什麽要隱居?為什麽要借滅門血案來隱匿?甚至於將自己獨生女兒托付給別人?為什麽他要這樣?是什麽理由使他這麽做?還有,朱大當家的,你,多喜龜太郎又為什麽如此千方百計尋找於他?有什麽事值得你如此想盡方法來尋找我爹?這些問題你能告訴我嗎?”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可以。這其中有一個故事,一個極為普通的故事,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極為普通的故事,造成了你爹神秘的失蹤,以及今天有人在如此拚命的尋找。”


    戈易靈恭恭敬敬的為朱火黃斟了一杯酒,認真地說道:“朱大當家的!我會洗耳恭聽的。”


    笑麵屠夫朱火黃幹了桌上的一杯酒,用手輕輕地撚著那一碟子炒黃豆,徐徐地說道:


    “這個故事雖然都是聽說的,但是,我相信是真的。丫頭!你那時候還小,當然不會記得,不過以馬原在大漠闖蕩的年月來說,應該記得戈平替金陵威遠鏢局保了一趟暗鏢紅貨,後來傳遍江湖的倭瓜鏢。”


    戈易靈在金陵就聽說過這件事。


    馬原卻在此時接口說道:“那一趟鏢之後,戈總鏢頭據說就急流勇退,離開了金陵威遠鏢局。”


    “知道原因嗎?”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原因。”


    “我知道。”


    “啊!”


    “戈平總鏢頭這趟鏢,保的是一位宮廷遺老……”


    馬原忍不住插嘴問道:“是前朝的?”


    “是福王駕前的。”


    “朱大當家的!你在塞外,對中原的情形,倒是很清楚。”


    “開始我就告訴過你們,我是聽說的。”


    “這位遺老為什麽有這麽多紅貨?貪贓枉法得來的?”


    “錯了!這位前朝遺老,十分清廉,這些紅貨是他在福王敗事之前,計劃運出,要用這些錢,組合山林英雄豪傑,為恢複大明而盡力。”


    “唉!滿清氣數正盛,那點錢能做得了什麽?”


    朱火黃忽然變得很嚴肅地說道:“世間上有許多人,對於許多事,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位遺老就裏著這種心情。”


    馬原的眼睛開始用奇異的眼光望著朱火黃,他忽然覺得這位被江湖上稱之為殺人魔王的屠夫,說出話來,完全不像他的為人。


    朱火黃沒有理會馬原的眼光,依然是緩緩地說道;“古人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大明江山,中原板蕩時忠良之臣層出不窮。他們並不一定能成事,但是他們個個竭盡心力,求得心安。這位遺老用這批紅貨作為起事之用,移置重點於邊陲,以躲過清人的耳目,他打算過,即使成不了事,他可以將複明的火種,埋在江湖,總有一天,蔚然成氣。”


    馬原輕輕地問了一句:“朱大當家的!什麽叫蔚然成氣?


    你說得太文了。”


    朱火黃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繼續說道:“因此,這一批紅貨,對這位遺老來說,太重要了。”


    戈易靈說道:“我爹保到了地頭。”


    “是的!你爹有心計,也很機靈,明修棧道走倭瓜鏢,暗渡陳倉輕騎隻身,帶著一匹健騾,穩穩妥妥,將這批紅貨,安全保送到了地頭。”


    馬原突然插口問道:“朱大當家的!你為什麽那麽清楚?


    連健騾一匹,你都知道。”


    朱火黃不經意地答道:“我說過兩次,我是聽說的。”


    戈易靈急著追問道:“後來呢?那位遺老賞了我爹很多銀子,是嗎?”


    朱火黃嗯了一聲說道:“據說你爹沒有要銀子,他卻接受了兩件東西。”


    戈易靈哦了一聲,若有所悟地說道:“一件珍珠坎肩,一本劍譜,是這兩件東西引起江湖上多少人的垂涎,引起多少意外的麻煩。朱犬當家的!你也是為這兩件東西,千裏追蹤於我,對嗎?”


    戈易靈開始有一種不屑的神情,提高了聲調。


    “朱大當家的!如果你也是為了這兩件東西,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不過,你如果說我爹是為了這兩件東西,而東躲西藏……”


    朱火黃突然暴喝道:“閉上你的嘴!”


    戈易靈一怔,將剩餘的話,咽了回去。


    朱火黃似乎又收斂了怒火,盡力克製住自己,緩下語氣說道:“你那件坎肩和劍譜,對一般人來說,是有一點吸引力,老實說,對一個江湖上小有名氣的人來說,那是不值得一顧的。”


    戈易靈似乎有著委屈地說道:“朱大當家的!”


    朱火黃霎時間火氣似乎完全沒有了,他用極委婉的語氣說道:“笑麵屠夫畢竟是屠夫,說話火氣太旺!對不起!丫頭!我用不著對你吼,你是來聽我說故事的,聽到起疑的地方,你當然要問。”


    戈易靈臉上又綻出了微笑,說道:“朱大當家的!還是我的不對!為什麽亂猜呢?請問那兩件東西是什麽?”


    朱火黃說道:“這兩件東西真正說起來,也可以算是一件。一柄折扇,外加一枚玉扇墜。”


    馬原搖著頭說道:“這真是叫人難以相信的事。”


    戈易靈接著直接問道:“就是由於一柄折扇和一枚玉扇墜,使得江湖上這麽多人來尋找我爹嗎?朱大當家的,請問你,這柄折扇和玉扇墜,好處在哪裏?”


    朱火黃說道:“關於這柄折扇和玉扇墜,究竟有什麽好處,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說,這柄折扇本身毫無價值,可是折扇裏層繪製了一幅畫,根據這幅畫,可以找到一個玉匣,玉匣裏藏著有一本秘芨……”


    馬原插嘴說道:“對不住!朱大當家的,容我打岔,是不是秘芨裏記載的是拳經劍譜?


    如果不是這樣,這柄折扇實在沒有驚人之處,值不得這麽許多武林中的高人,楔而不舍,萬裏追蹤,這個傳說本身就有問題。”


    朱火黃說道:“馬原!你錯了!傳說中的秘芨,是來自宮中,當年供奉東廠的一位紅衣喇嘛,居住內廷數十年,他將西藏密宗和中原武學,摘其精華,去其糟粕,編成一本內外兼修的秘芨,真正是當代武學之大成,誰能獲得,整個武林情勢都要改變。當然,如果是清廷獲得,後果可想而知。”


    戈易靈忽然問道:“朱大當家的!請問這種傳說有人相信嗎?”


    朱火黃答道:“有!多喜這批倭人,就是為這件事,窮追不舍。”


    戈易靈問道:“還有別的傳說嗎?”


    朱火黃臉色沉重下來說道:“另一種傳說,折扇裏層是一幅圖沒錯,但是圖裏所標示的地方,不是藏著武功秘芨,而是隱居著一個人。”


    “啊!”


    “是什麽樣的人,這樣的重要,這樣的神秘?”


    朱火黃凝重地說道:“這個人很重要。福王於南京城破之日,被執北上,當時走脫了兩位世子。分途流落,不知所終。”


    馬原問道:“莫非這個地點所隱居的就是這兩位世子?”


    “其中之一。因為他們是分途流落。”


    “為什麽有這麽多江湖人尋找他呢?”


    “複明是件大事,沒有領頭號召的人,如何能在江湖上糾合人心?”


    “啊!”


    “當然,清廷更不能放過。”


    戈易靈忽然問道:“兩位世子還有一位呢?”


    朱火黃漠然說道:“沒有人知道。”


    “還有其他的傳說嗎?”


    “另一種傳說,這種折扇本身就是一柄曠世罕見的兵刃,價值連城。而且玉扇墜上還刻著一幅要圖,根據要圖可以找到一處寶藏。當年那位遺老所以將折扇玉墜交給戈平,就是看中你爹為人忠誠不欺,就將這個寶藏交給他,希望日後作為起事之用。”


    馬原沉吟了一會,問道:“朱大當家的!你認為這三種傳說,哪一種是真的?”


    朱火黃說道:“既然是傳說,很難說是真是假,三種傳說,各有它的理由,也各有相信它的人。”


    馬原追問了一句:“朱大當家的!你既然如此萬裏追蹤,當然是相信其中有一種是真的。請問你相信的是哪一種傳說?”


    朱火黃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


    馬原從大圈椅上掙紮著站起來,很慎重地問道:“朱大當家的!我代你說一下可好?我說,你相信的是第二種傳說,你希望找到那位流落的世子。”


    朱火黃臉上有一個古怪的表情,淡淡地反問道:“你有什麽特別理由嗎?”


    “有理由。你想找到一位領頭的人物,來引導江湖上號召複明的大業。”


    朱火黃笑了一笑道:“像我這種人?一個聲名狼藉的屠夫?馬原!你太抬舉我了,不如說我是為了第三個傳說,倒實在一些。”


    馬原誠懇地說道:“屠夫的惡行究竟如何,誰也不曾親眼看過,倒是所看到的,都是善行。”


    朱火黃突然說道:“扯遠了!馬原!丫頭最關心的是她爹的生死下落,盡說一些不相幹的事情做什麽?”


    戈易靈突然說道:“我現在相信你朱大當家的話了,我相信我爹和我娘並沒有去世。”


    “噢!為什麽會這麽相信了呢?”


    “因為朱大當家的告訴了我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


    “如果我是編撰的呢?”


    “如果是你朱大當家杜撰的,那是為了什麽呢?隻是為了騙騙我和馬原叔嗎?而且,從朱大當家的神情,我可以看得出是真的。”


    “哦!你又會看別人的神情了。”朱火黃不覺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豪放。


    戈易靈突然說道:“人言之不可靠,如今又獲得一項證明。”


    朱火黃停了笑聲,瞪眼望著她。


    “江湖上盛傳,朱大當家的平時最是吝於一笑,若是要笑的時刻,便是寶劍出鞘,流血眼前。可是今天你朱大當家的笑了,笑的當場卻是一片祥和。”


    朱火黃當時為之一怔,隨著又微微一笑,那笑容還停留在眼角,他卻又歎了一口氣,說道:“不是我不喜歡笑,而是我有笑不出的理由,就如同我喜歡朋友,而我卻將自己拘限在孤獨裏,人是有許多難言的苦衷。”


    馬原此時插嘴說道:“朱大當家的!這就好比你本是一位與人為善的人,卻要盡量把自己渲染成為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湖惡霸一樣,是不是呢?”


    朱火黃一怔,但是立即笑笑說道:“馬原!你到底要想說些什麽?你又懷疑些什麽?”


    馬原沒有再說話,謹慎地閉上嘴。


    朱火黃若有所感的說道:“許多事,過多的幻想,都會出毛病的。馬原,任何問題遲早都會有真象大白的時刻,不要過分的強求。在此刻來說,沒有比尋找戈總鏢頭夫婦的下落,更為重要的事了。姑娘!你說是吧!”


    這一聲“姑娘”叫得戈易靈一怔。


    朱火黃也覺察了,笑了一笑說道:“我總不能一直叫你丫頭是吧!既然馬原認定我不是無惡不作的屠夫,在談吐上我也不應該一直這樣的粗鄙。要不然,今後我們一道同行,口口聲聲叫你丫頭,總是一件不太妥當的事。”


    戈易靈一聽不覺滿心歡喜,脫口說道:“怎麽?朱大當家的……”


    馬原立即含笑攔住說道:“姑娘!你這朱大當家的稱呼,也得改改了,你看這朱大當家的幾個字,適合朱爺的身分嗎?”


    朱火黃叫道:“馬原!你稱我是朱爺是什麽意思?”


    馬原笑笑說道:“是你朱爺說的,人總是要變的,人變了,稱呼不能不變。其實,說實在的,江湖上稱謂,認真不得,隻要對方聽得順耳那就行了。”


    戈易靈接著說道:“那我稱呼你朱伯伯好了。”


    朱火黃微笑著沒有辯正與推辭。


    戈易靈道:“朱伯伯!你方才說要和我們一起走是嗎?”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雖然我們之間尋找見總鏢頭的目的不一樣,我們急於尋找到他的心情,則是完全一致。我們結夥同行,豈不是彼此有個照應嗎?”


    戈易靈大喜說道:“太好了!朱伯伯,要有你同行我相信會很快找到我爹娘的。馬原叔!……”


    馬原坐在大圈椅子裏,用力支撐著站起來,認真地問道:“姑娘!你不是要說不要我陪伴的話吧?”


    戈易靈說道:“馬原叔!在我最困難危險的時候,你照顧著我,護衛著我,你的話一諾千金,使我真正認識到武林君子。而且,為了我你受了這麽重的傷……”


    馬原神情嚴肅地說道:“戈姑娘!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麽,老回回這裏是個療傷的好地方,你要我在這裏靜靜地養傷。”


    “馬原叔!”


    “姑娘!聽我說,我馬原自知沒有能力保護你,但是,我突然覺得姑娘與朱爺此行,能多一個人要比少一個人好,而且同行的人還要適合,否則,有不如無。我馬原就是那個最適合的人選……”


    朱火黃笑道:“好了!馬原!戈姑娘不是那個意思,她隻是擔心你的傷。那是我的意思,在老回回這裏,停留三天。”


    馬原搶著說道:“朱爺!用不著騰三天為我療傷,我這隻大漠草原之鷹,還沒有到那種地步,現在我仍然可以騎馬。”


    朱火黃正色說道:“一件重要的事,自然也不需要急在一時。你的傷需要療治,而我們今後的動向,也需要商討。馬原!你不是說我講話變得文氣重了嗎?現在我要再說一句,謀定而後動,再說……”


    他又展開了笑意說道:“多少年沒有痛痛快快喝老回回的綠豆燒,這三天我要好好地品嚐老回回的二鍋頭。”


    老回回一直坐在一旁,呆呆地聽著,這會兒像是春雷驚蟄一樣,突然地驚醒過來。眯著眼睛、張著大嘴,嗬嗬地笑道:“成!成!我老回回除了能請你們三位喝真正的二鍋頭之外,大概也不能為你們三位做什麽了。我要是說要跟三位一起走,大概我這一身肥肉也不會答應。算了!算了!我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老回回的詼諧,使得大家都笑起來。


    朱火黃倒是有幾分過意不去,安慰著他說道:“老回回!


    你要是真跟我們一齊走,恐怕最不能答應的,還是這邊陲一帶江湖好漢。不過,我可以保證,當我們有一天來到塞北邊陲,你這個老回回的小店,我們一定會來。”


    老回回忽然有一點鼻酸,他勉強打著哈哈說道:“朱爺!有你這句話,老回回夠安慰的了。”


    於是,戈易靈、朱火黃和馬原,就在老回回小店住了三天。


    三天之中,朱火黃為馬原療傷,他的藥和治療手法,都十分高明。馬原的傷隻傷及皮肉,恢複得很快。


    剩下的時間,馬原就陪著朱火黃喝酒,在喝酒的時候,他們在商量著問題。


    馬原在驚服朱火黃對於中原武功、派別、地理環境,竟是如此的熟悉,他幾乎沒有一絲不同的意見,決定一個原則:遇廟拜佛燒香。


    戈易靈有訝然之意。


    朱火黃說道:“戈姑娘!令尊戈總鏢頭獲得這柄折扇之後,他自己明白有極大的責任,也有極大的危險,他顯然要自己擔負起這份責任,但是他也要避開這些危險。他首先就是想到唯一獨生的女兒……”


    戈易靈的眼淚就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朱人黃的話不但說得條理分明,而且說話的語氣,與先前的笑麵屠夫,完全判若兩人。


    他說:“令尊安頓好了你的去處之後,他應該是有兩個打算。其一,他要立即尋找折扇裏麵藏匿的一切……”


    “朱爺!容我打岔,這折扇裏藏匿的究竟是什麽?是福王世子呢?還是武功秘芨,或者是金銀珠寶?”


    “除了戈總鏢頭,沒有人會知道。”


    “包括朱爺你在內?”


    “包括我朱火黃在內。”


    “可是,朱爺對於這一切情形,了如指掌。”


    “傳聞再加上推理,其中還有很多想當然耳。馬原!如果我真正對一切都了解得那麽清楚,我就不會早先如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找戈姑娘。”


    馬原點點頭,眼神裏仍然存在著那麽一絲迷惘。


    戈易靈拭去眼淚,怯怯地問道:“朱伯伯!後來呢?”


    “後來,他沒有實現他第二個打算,保護上蔡戈家,不要受到這件事的傷害。因為,戈總鏢頭認為,獨生女兒已作安排,他夫婦自然就此隱去,留下來的都是無關重要的人,諒必不會受到牽連。最重要的一個理由,令尊在江湖上樹敵不多,不致於為此而被遷怒。”


    “可是,結果卻是……”戈易靈的淚水又流下來了。她想到當年那些帶她的嬤嬤、照拂她的姨娘、侍候她的男女傭人,乃至於和她小時候玩耍的一隻大黃狗……十多年的歲月,沒有衝淡她兒時鮮明的記憶,而這些,都成了刀頭的犧牲,她的心為此而疼,她的眼淚正不住潸潸下流。


    朱火黃歎了一口氣說道:“戈總鏢頭忽略了一點,如果追殺他的人,不是來自江湖,根本就沒有所謂恩怨,他們隻是奉命行事,自然下手狠毒了。”


    戈易靈睜著含淚的眼睛問道:“朱伯伯!這又怎麽能證明我的爹娘沒有遇害呢?”


    “如果來人找到令尊,獲得了他們所需要的東西,他們不想多花時間殺人。這並不表示他們仁慈,而是目的已達,多留無益。後來所以刀刀斬殺,劍劍誅絕,證明令尊已經先走一步,讓他們撲了空,遷怒殺人,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朱伯伯方才說是要遇廟拜佛燒香,這意思是說我爹娘會藏在廟裏麵?”


    朱火黃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一點隻是我的一種大膽揣測。”


    戈易靈緊接著間道:“雖然是朱伯伯揣測,當然也是有理由的。”


    馬原立即阻止地說道:“戈姑娘!我們隨著朱爺走,就不會有錯,暫時還是不宜多問的。”


    朱火黃擺擺手說道:“沒有什麽,我們不怕泄漏秘密,即令有人知道這條線索,沒有戈姑娘同行,仍然是毫無作用。


    何況我剛才說的這還隻是我的一種揣測。我以為,落發出家,遁跡空門。比起任何深山巨澤藏身,都要來得安全。”


    戈易靈一震,立即問道:“朱伯伯!你的意思是說我爹娘會遁跡空門麽?”


    朱火黃要接頭說話,突然眉頭一皺,手中的酒杯重重朝桌上一放,輕輕說了一句:“姑娘!我們有客!”


    戈易靈也真利落,一個墊步衝到門前,拉開門扉,外麵正是夕陽低沉,昏黃一片,透著蒼涼。


    姑娘剛一回頭,準備說話,忽然從老回回小店的側背,衝出三匹馬,一陣風似的,卷塵而去。


    朱火黃臉色十分難看,快步走到門外,隻見馬原已經備好了三匹馬,牽到門前。


    朱火黃大讚說道:“馬原!你真不愧是大漠草原中的一隻鷹,動作又快又準。你能騎著馬跑一程嗎?”


    馬原說道:“朱爺!承你謬獎,說我是一隻鷹,飛都飛得,馬當然騎得。”


    朱火黃道聲:“好”,他又回頭對戈姑娘說道:“姑娘!少時你要暫時將木劍擱下,那三個人一個也不能讓他走脫。”


    戈易靈望著那逐漸遠去的塵頭,遲疑地問道:“朱伯伯!


    他們的腳力都很健……”


    朱火黃說道:“如果他們真想逃走,現在追起來是費事多了。不過,他們恐怕不會逃走,所以,我們會輕鬆地可以追得上。我要再叮嚀一句:姑娘!這三個人,一個也不能讓他逃脫,一則讓你有一個考驗,再則,如果放走了一個,那會後患無窮,我們往後的路程,就難得平靜了。”


    戈易靈一點頭,躍身上馬,老回回這時候蹣跚地走到馬鞍旁,雙手捧上那把刀,一語未發。


    戈易靈略一遲疑,深深地一點頭,道聲:“謝謝!”雙手接過那把刀,掛在馬鞍旁,一聲吆喝,馬兒潑開四蹄,如飛地追了上去。


    真如朱火黃所說的,前麵的三匹馬非但沒有逃走,反而掉轉馬頭,緩緩地朝著來路走回來。


    三匹馬極其神駿,渾身火赤,不帶一根雜毛,是千中選一的名駒。馬背上坐著的三個人,藍布包頭,渾身緊密排扣,外罩玄色披風,足登快靴,每個人的右肩頭,都斜露著劍把,黑色流蘇,扣在一枚雙環玉墜上。


    戈易靈的坐騎來到近處,對方勒住胯下馬,眼光落在戈易靈身後的朱火黃身上。


    戈易靈咳了一聲問道:“方才在客店外邊,門旁偷聽的就是你們三位嗎?”


    三個人沒有理會戈易靈,倒是衝著朱火黃一點頭,其中一個說道:“尊駕就是外號人稱笑麵屠夫的朱火黃朱當家的?”


    朱火黃微笑說道:“先回答姑娘的話,做人要懂得禮貌。”


    三個人相互對看了一眼,還沒有答話,戈易靈就說道:“偷聽窺視,都是江湖上的大忌。三位看樣子也是久闖江湖的人,不會不懂這點規矩。今天如果不給你們一些教訓,往後把自己性命送掉了,還不曉得是怎麽送掉的。”


    三個人突然縱聲大笑,其中一個從馬背上一個擰身,甩鞍、蹬腳、彈腿、挺身、淩空拔起一丈多高,一式極其漂亮的“丹鳳朝陽”,不帶一絲煙火氣,飄落到戈易靈的馬前。嗆嘟一聲,寒光一閃,寶劍從肩頭反腕出鞘,劍芒凝聚一點,直指戈易靈的馬首。


    戈易靈一帶偏韁,坐騎雙蹄一揚,正好從左邊讓過,戈姑娘從馬肚子底下轉身而出,單足拄地,電閃回旋,唰地一聲,刀出鞘,快極、準極,刀刃貼著對方的劍身,一滑而上,“哎唷”痛苦慘呼,血光噴出,四指落地。


    這一招反擊,使在場的人大吃一驚。


    對方托大,漫不經心,而且還有一些戲弄性的一劍,沒有料到竟被戈易靈淩厲的反擊,一瞬間的大意,殘廢了一隻手。


    第二個馬背上的人,長長地啊了一聲,沉聲說道:“想不到是位高人。”


    朱火黃一直穩坐在馬上,淡淡地笑道:“你們沒有想到的事還多著呢!你們可知道這位姑娘是什麽人嗎?”


    對方這回是緩緩地下得馬來,緩緩地拔出寶劍,緩緩地朝著戈易靈走過來。他根本沒有理會朱火黃的問話。


    朱火黃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語氣十分平和地說道:“朋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告訴你們,這位姑娘就是你們所要找尋的人。”


    那人一頓,腳下停了下來,用不信任的眼光看了朱火黃一眼。


    朱火黃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們不是要尋找戈平總鏢頭的獨生女兒嗎?你們當麵不識,豈不可惜?”


    那人站在那裏,眼睛裏冒出火花似的,盯著戈易靈姑娘。半晌,他反腕將寶劍還插入鞘,一伸手,背對著身後的兩匹馬,隻說了一句:“咱們要活的。”


    另外一匹馬的人從腰間一撒手,抖出一條軟索,甩給地上那人。


    地上的人順手一撈,軟索像極了靈蛇,纏在他自己的右腕上,左手一解領扣,披風灑開老遠,人站在那裏,努著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盯著龍易靈。


    馬原此刻充滿詫異,也帶有一份緊張,將坐騎靠近朱火黃的身邊,輕聲說道:“朱爺!


    事情有些蹊蹺!”


    朱大黃微笑著說道:“馬原!你是要套索的高手,對於這一類的軟兵刃,你是行家,把來曆告訴戈姑娘。”


    馬原望了他一下,便朗聲說道:“姑娘!這根兵器名叫龍頭蛇身鳳尾軟棒,全長五尺三寸,龍頭有問心釘,鳳尾有回馬刺,專破金鍾罩、鐵布衫,而且可以點穴製人。而五尺長的蛇身,則是摔人的利器,要是連讓對方摔兩個筋頭,就得束手被擒。姑娘!如果真是龍頭蛇身鳳尾軟棒,我沒有看走眼,這種不列入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兵器的龍頭蛇身鳳尾軟棒,隻有一個地方有人使用,當今大內供奉。”


    朱火黃說道:“馬原!你的眼力真不錯。姑娘!對方的兵刃特性,都已經講過了,你自己斟酌著對付吧!”


    大內供奉四個字,使戈易靈聽起來陌生,因為從她曉事以來,她不會想到有一天要與“大內”二字打交道。


    但是,戈易靈的反應是十分快速,她忽然想到朱火黃所說的那把折扇,其中關係到福王世子的下落……。


    她正努力將這兩件不同的人與事,湊在一起,人就有些分神,突然對方身影一閃,剛一貼近戈易靈,倏地一聲,戈易靈被摔了一個大跟頭。


    這個跟頭可把戈易靈摔得清醒了。人一落地,就地滾翻,雙足拄地一彈,倒退八尺。


    可是這隻是一瞬間的事,倒退的身形,倏地又一折而返,手中的長刀出鞘,指定對方問道:“你是宮廷裏的護衛?”


    對方臉上沒有表情,龍頭蛇身鳳尾軟棒兩端握在手裏,衝著戈易靈問道:“你姓戈?”


    戈易靈說道:“不要用那種盛氣淩人的口氣問話,那樣對你沒有好處,如果你無法證明你根本不是宮廷裏的護衛,今天你們想活著的機會就沒有了。”


    對方依然是那麽冷漠,突然,坐在馬背上的另一個人,驀地從馬背上勁射而下,手中寶劍挾著輕微的嘯聲,對準著戈易靈的麵門,直刺而來。


    戈易靈剛剛一塌肩,讓開這樣貿然一劍,另一個如影之隨形,手法快極了,軟棒纏向戈易靈的下盤。


    他們的配合,真是天衣無縫,攻上盤是虛,纏下盤是實,而且,沒有絲毫空隙,隻聽得又是叭地一聲,戈易靈又被摔在地上。


    這回姑娘摔得起不來了。


    對方兩人一聲冷笑,一柄長劍、一條軟棒同時逼向戈易靈。


    馬原從馬蹬上站起來了,卻被朱火黃伸手攔住了。


    驀地戈易靈手中長刀寒光一閃,有人哎喲一聲,倒在地上。間不容發,姑娘側身一滾,再次有人痛嚎,血霧噴出,一隻大腿斬落一旁。


    戈易靈挺身而起,看著那個斷腿的漢子轉側呼號,終於昏厥。再看原先斷指的那人,竟以一柄手插子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戈易靈的確做到了朱火黃的要求,來的三個人,沒有讓他們走脫一個。


    但是,結束了生死搏鬥的戈易靈,卻站在那裏,長刀拄地,人是怔住了。她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一片景象,濺血橫屍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止不住渾身有了顫意,她想起當初離開海慧寺的時候,她接受了那柄木劍,要她體察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濫殺,致於天和。


    朱火黃此刻從馬上離蹬落地,來到戈易靈身後,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道:“我曾經也有過你這樣的感受,一個活蹦鮮跳的人,隻是一瞬間,就在我的手裏結束了生命,是不是太殘酷了些?為了這件事,我曾經折斷了一柄名劍,整整一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隻要我一張口,仿佛我就聞到了血腥味。”


    “啊!朱伯伯!你也有過這樣的情形?”


    “當然!從此以後,我不再碰刀劍之類的兵刃,直到有一天……有一天……”


    朱火黃臉上透出一絲淒涼的微笑,然後仰頭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反正有那麽一天,由於我的不忍之心,終於釀成了終生遺憾的大錯,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我用雙手掐死了一名不忠不義的壞人,我親眼看到他的眼珠突出,我親耳聽到他喉嚨裏的最後響聲,我的雙手沾染上他嘴角流出的鮮血。雖然是我用雙手結束了一條生命,我不再有悔意,因為我發覺一道理,由於一念婦人之仁,就可能使得更多的人喪失生命。”


    戈易靈低著頭,沒有說話。


    朱火黃繼續緩緩地說道:“有一次我曾經落發為僧,……”


    “啊!”戈易靈真正的驚呼了。


    “我覺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做一個與世無爭的人,結果我發覺我又錯了。出家的人比我們在家的人,有更多的入世思想,所謂除惡人即是行善事,比我們要積極多了。”


    朱火黃突然加重語氣,接著說道:“姑娘!我不鼓勵你動輒殺人,雖然我曾經自命為笑麵屠夫,那是另一回事,一個人要活在這險惡的江湖,要有許多生存之道,扮一個獨行其是的惡人,也是其中方法之一。但是,今天不同……”


    戈易靈抬起了頭,注視著朱火黃。


    “這三個人是來自……”他突然停住,揮手對馬原說道:“馬原!你去搜搜他們三個人的身上。”


    馬原很快地在三個人的身上,搜出三麵銅牌。朱火黃接過銅牌,又叫馬原從他們三個人的劍把流蘇上,取下雙環玉墜。


    他在手裏把玩了一下,對戈易靈說道:“這三麵銅牌,不要小看它,憑著它就可以進出大內,通行無礙。”


    戈易靈看那銅牌,當中雕有龍形花紋,下麵有一個“衛”字,上麵塗有號數。


    朱火黃說道:“這三個人的身份,確定是當今皇上大內護衛無疑,照銅牌的等級來說,應該是三等護衛,身手不凡,幸而姑娘以驕兵之計,除掉他們,否則,讓他們逃脫一個,今後我們的行蹤就麻煩大了。”


    戈易靈不禁問道:“朱伯伯!這三個大內護衛,為什麽會找上我呢?”


    朱火黃說道:“他們找的是你爹,而把線索也列在我的身上。今天我們在老回回那裏說話,太大意了些。”


    戈易靈忽然插嘴問道:“朱伯伯!大內護衛尋找我爹,除了證明我爹沒有遇害之外,還說明了我爹那柄折扇,裏麵藏的不是武功秘芨,也不是金銀珠寶,而是福王殿下的世子下落。”


    朱火黃漠然說道:“這個隻有你爹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三項內容全有,也許三項內容全無。不過有一項你要真正地弄明白……”


    他一變語氣,非常嚴肅。


    “我要告訴你這些做什麽?就是要讓你明白,沒有人願意殺人,更沒有人願意鼓勵別人去殺人。但是,你姑息惡人的結果,比殺人流血更殘忍,因為,那樣會造成更多人被殺,要流更多的血。我希望你有一天帶著木劍配飾,過著逍遙自在、平和無爭的日子,但是,在這一天沒有到來之前,你要用的是兵刃,直正的兵刃,而不是木劍。”


    朱火黃一口氣說到此處,緩下語氣,說道:“我不應該用這樣重的口氣跟你講話,姑娘!這件事我認為很要緊,就拿今天這三個人來說,如果你不殺他們,連累的人多了,影響所及也會太大的,當然連同你的生命都將要無可避免受到傷害。”


    他言猶未了,馬原突然大喝一聲:“該死的賊!”


    急切之間,他飛身掠出,用手中的馬鞭舞起一團鞭影,將兩支飛鏢擊落地下。


    發鏢的人是斷了腿的人,腕力不足,被馬原輕易地擊落了。偷襲不成,終於口噴鮮血而亡。


    戈易靈想到,如果不是馬原叔的眼觀四方,那兩支飛鏢即使不致穿胸而過,遭致重傷是難免的。


    她此刻十分誠懇地麵對著朱火黃說道:“朱伯伯!謝謝你的教誨,我會深深地體認到你說這番話的深意。我會記得,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酷。木劍的訓誨,是我做人立身處世的根本,而你的教誨,是我闖蕩江湖保身立命的箴言,謝謝你,朱伯伯!”


    朱火黃說道:“我們共同動手吧!雖然是敵人,屍體暴露,這就是不仁。”


    戈易靈又等於上了一課,於是認真地用力來掘坑,將三具屍體埋妥之後,三個人牽著三匹馬,騎著三匹馬,又回到老回回的小店。


    朱火黃認真地交代老回回,要妥善地處理這三匹馬,他說道:“這三匹馬都是來自宮廷千中選一,萬中選一的好馬,殺掉太可惜,不殺留下線索,後患無窮,老回回!你看著辦吧!我們這回真的要告辭了。”


    老回回一雙手在衣襟上搓著,胖胖的臉上,分不出他的心情是哀傷還是茫然,他低啞的嗓子,不利落地說道:“朱爺!馬爺!侄小姐!我不會問你們的行程,你們也不會告訴我,不過,老回回隻有一個願望,不論何時,三位再回到邊塞時,千萬來老回回這裏一趟,在這裏沒有的一畝三分地,我總希望有一天能在猩猩峽,能好好地招待三位。”


    這是一份夠真的感情,人與人的相愛,時間長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知心,老回回能獲得朱火黃和馬原的交往,也可以算得上是知己二字,難怪老回回有一分濃濃的離情了。


    朱火黃一行三騎上路之後,又強調了一句:“我們此行有目標的,但在沒有到達目標之前,我們遇廟拜佛!”


    戈易靈說道:“朱伯伯!在老回回那裏,你準備要告訴我,為什麽要遇廟拜佛?被那三個人打了岔。朱伯伯!廟裏落發出家的是那些看破紅塵的人,我爹如果他的遁隱不是一種躲避,他就不應該出家。”


    朱火黃微微笑道:“我先說過,我隻是一種大膽的揣測。


    不論是尋人、探寶、習武,令尊戈總鏢頭他不是為了自己,他的躲避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了整體,因此,他要尋找一個地方藏身,而藏身的地方莫過於寺廟,藏身的方式,莫過於出家。姑娘!我說這話的用意,不隻是說令尊,其他的人也同樣可以適用。”


    戈易靈突然心裏一動,脫口說道:“朱伯伯!你的意思是說,如果那柄折扇指引要尋找的是福王殿下的世子,他也可能藏身在寺廟之中。”


    朱大黃若有所感的沒有回答,微仰著頭,如果你能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經微有濕潤之意。


    馬原此時大聲道:“姑娘!從今天起,推論猜測的事,你我都不要想它,隻要跟著朱爺,慢慢地去找答案,也就是了。”


    他們一行三騎,因為是在談話,走得並不快,他們從夕陽昏黃的時刻,離開了老回回的小店,現在也不過走了一二十裏。


    在邊睡地帶,路途不熟是無法生存的,而薄暮啟程也是行旅所忌的,但是,在朱火黃和馬原的記憶裏,邊題就如同是他們的老舊故居,到處點點滴滴,他們都記憶得那麽清楚。


    再過十裏,來到一座破舊的木屋,依山建造的,破舊的程度,已經到了腐朽不堪。朱火黃一馬當先,繞過木屋在一叢草旁,用手撥飛,赫然是一個巨大的石洞。


    朱火黃招呼將馬拴在木屋裏,人鑽進石洞裏。裏麵幹燥而不寒冷,馬原卻從馬鞍上帶進水袋和幹糧。他笑道:“黃昏啟程,我料定朱爺不打算住店,事實上這附近也無店可住,所以,我帶了老回回的二鍋頭,和鹵牛肉。”


    朱火黃說道:“馬原!你真是處處想得周到,要是我早一些相識,對我會有幫助的地方太大了。”


    馬原剛要謙虛,突然他的臉色一沉,伸手滅去洞中點燃的燈光。三個人同時都聽到有一陣蹄聲,遠遠而來。


    馬原傾著耳朵聽了一陣之後,說道:“是一匹馬,而且跑得不是很快,朱爺!八成是老回回趕來了。”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對!一匹馬,而且跑得並不很快,此時此地,大概除了老回回不會有旁人。老回回追來為了什麽呢?”


    他一拍大腿叫道:“馬原!去接他一下。”


    馬原立即竄出石洞,接連幾個縱跳,越過了木屋,昏黑中,遠遠看到一騎奔馳而來,轉眼就來到跟前。


    馬原閃身出來,吹一聲尖銳的口哨。


    那匹狂奔中的馬,忽然一揚雙蹄,從馬鞍上滾落下一個人,馬原上前拉住對方的手,老回回雖然氣喘如牛,可並沒有摔倒。


    馬原急促中問道:“出了事?是出在那三匹馬的身上?”


    “沒有啦!”


    “那是……?”


    “有要緊的消息告訴你和朱爺。”


    “有人跟蹤嗎?”


    “大概沒有,為了躲開那些人的注意,我牽著馬整整走了七八裏地,才上馬跑來。”


    “是些什麽人?”


    “馬爺!到你們歇腳的地方再講,我擔心……”


    馬原忽然一抬手,止住老回回說下去,因為他聽到了遠遠而來的蹄聲。


    馬原趕忙讓老回回將馬牽到木屋裏去,連同人一齊藏起來。他自己停身在木屋外麵的轉角處,他伸手在整理著腰間的飛刀與套索,還有隨手攜帶的彎刀。


    突然,馬原感到有人的腳步聲逐漸的接近,他的彎刀伸向了屋角。這時候,又有一陣輕微的蹄聲,從木屋的後麵繞了出去。


    馬原大驚,剛要騰身撲出,有人低沉地:“要穩住!馬原!”


    “朱爺!你們沒有事吧!”


    “沒有事。老回回已經接洞裏去了,他安全了,其他就不會有問題。”


    “老回回還沒有說清楚是為了什麽。”


    “沒關係,追來的人會告訴我們。馬原!來人近了,我在木屋頂上,你酌情著辦吧!”


    “是!朱爺!”


    蹄聲震地,雖然是星光迷蒙的夜晚,仍然可以看到一行三匹馬卷起的塵頭,說明他們跑得很急。


    三匹馬衝到木屋附近不選五六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馬上的人沒有下馬,高聲喝道:


    “老回回!你出來吧!我們知道你在屋子裏。”


    又有一個人說道:“老回回!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隻想知道,你半夜三更偷偷地跑出來,為的是什麽?隻要與我們無關,我們不會惹你。”


    另外一個人叫道:“老回回!我們知道這附近沒有地方可以藏身,這間木屋是藏不住你的。出來,跟我們回店,準保你沒事。”


    這時候,從屋角緩緩轉出來一個人,三個人霍地從馬上跳下來,分從三麵采取了包圍的態勢。可是等到他們發現來人不是胖胖的老回回,又都停下了腳步。


    “你是什麽人?”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


    “哦!原來是大漠草原之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意外得很!”


    “在邊陲一帶碰到我馬原,一點也不奇怪。倒是你們幾位,都是享福京城的人物,來到這杳無人煙的塞北,實在是意外得很。”


    “馬原!你既然知道我們的來路,自然也知道我們是什麽身分。”


    “你們言行舉正,早已經告訴了我。”


    “我們和你這隻大漠草原之鷹,是河水不犯井水。”


    “可是你們已經侵犯了我,吵醒了我的睡眠。”


    “馬原!你是向我們挑釁!”


    其中有一個人大踏步逼向屋角。可是另一個人卻舉手正住。


    “馬兄,方才我們說過,我們是河水不犯井水,我們也知道馬兄你在塞北一帶的名頭,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吵醒了你的睡眠,願意表示歉意。”


    其中一個叫道:“老大!你向這小子道歉?我看他是存心挑事的。”


    “不會的!馬兄這大漠草原之鷹也不是浪得虛名,不是個不開竅的人物,他向我們挑事,能得到好處嗎?”他轉向馬原說道:“馬兄!你說是不是?”


    馬原笑一笑說道:“好罷!算我馬原倒黴,各位請吧!”


    他轉身就朝木屋裏走去。


    “等一等!”


    “各位還有事嗎?”


    “馬兄!我要到木屋裏之找一個人。”


    “哦!這是我向各位挑釁嗎?”


    “馬兄!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野店的老回回偷聽了我們的話,半夜三更偷著跑出來,這附近的情形,馬兄比我們更清楚,除了這一處廢棄的礦場,再也沒有容身之處,因此,我們要進去看一看。”


    “你們的意思,老回回藏在這木屋裏麵?”


    另外的人早已不耐,厲聲說道:“姓馬的!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們老大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老實一句話,老回回跑出來要通風報信,八成就是你,要不是你撐腰,他不敢這麽大膽,告訴你姓馬的一句話,今天晚上這木屋我們是進去定了!”


    馬原啊了一聲,說道:“三位認定了老回回是與我勾結的,認定是藏在這木屋裏。這麽肯定嗎?朋友!這裏不是京城,不要把話說得太滿呀!”


    三個人向前逼近了幾步:“馬兄!你不會阻攔我們的,是不是?”


    馬原倒是一閃身,打著哈哈說道:“看樣子我不躲開是不行的。不過,如果在木屋裏找不到老回回……”


    三個人根本沒有講話,各從不同的方向,衝進木屋之內,三柄劍,閃著三道青芒,以極快的身形,在木屋之內遊走了一遍,再分從三個不同的門窗,竄身屋外。


    馬原輕鬆地問道:“找到了嗎?”


    其中的一人說道:“馬兄!你們一行有幾位?”


    “這個你們也要問嗎?”


    “木屋有兩匹馬,還有一位是誰?”


    馬原一聽,心裏倒是一怔。怎麽會是兩匹馬?老回回的馬,八成是牽到石洞裏去的,還應該有三匹,少了一匹是誰的坐騎?


    馬原心裏如此電光石火一轉,立即說道:“三位!這不是我向你們挑釁吧!我想你們也看得出,那兩匹馬沒有一匹是剛剛馳騁過的,你們還要追問,這就叫人難以忍受了!”


    “姓馬的!如果你不告訴我們那匹馬是什麽人的,不能忍受的是我們。”


    “在京城裏你們這樣的說話,我是可以理解的,在這邊陲塞北,也是這樣,我倒是很意外。你們在此地憑借著是什麽?”


    “憑借的什麽?就是這個!”


    其中一個手中的寶劍一指。


    “就憑這個呀?”


    馬原一聲冷笑,忽然一抬雙手,兩點寒星直飛左邊與當中的兩人。


    兩人咦了一聲,寒光一掠,叮當、叮當,兩柄飛刀立即被寶劍擋落地上。幾乎是與這同時,咕咚一震,右邊那人,倒在地上,馬原在發出飛刀的同時,抖出了套索,準確無比的套住了右邊那人的脖子,使勁一收,早就了帳。


    當中那人沉聲說道:“馬原!你的飛索除了偷襲,再也保不住你的命了。”


    手中的寶劍一順,直撲過來,閃電刺出三招。


    馬原手中彎刀從容出手,兩個人立即鬥在一處。來人的功力不凡,劍術卜等,每攻一招,都在力搶光機,馬原不敢有點大意,全心全力,閃躲騰挪,得隙還招。


    刀光劍影,轉眼二十招過去,馬原沒有占到一點主動,沒有爭到一絲機先。馬原的一柄彎刀,為他爭得大漠草原之鷹的名號,絕不是幸致,再加上在清江小築的閉門苦練,更不是一般武林所能相提並論。可是,今天晚上這位使劍的,是他罕見的勁敵!


    對方每出一招,中規中矩,而且變化莫測,再加上極其上乘火候的輕功,更是助長了劍招的威力。二十招過去,馬原開始感受到壓力愈來愈重。


    突然,對方一收劍,人向後麵一個倒縱,喝道:“馬原!暫停。”


    馬原不知道對方使的是什麽詭計,彎刀護住麵門,蓄勢以待,沒有答話。


    那人說道:“馬原!你比我想像中要高明得多,不過,八十招之內我可以擊敗你,百招之內,我可以取你的性命,如果我的同伴與我合力拚你,不出四十招,一定可以讓你濺血橫屍於五步之內。”


    “你可以試試看,何必盡在鬥嘴狠!”


    “馬原!你心裏有數,你知道我們不是空言嚇人,我們為什麽不做?因為,你我無仇無恨!”


    “嗬!好堂皇的說詞。”


    “你雖然用套索絞死了我們一位同伴,沒有關係,幹我們這一行的,死個把人沒有關係……”


    馬原冷笑插口說道:“你們是幹哪一行的?”


    對方一點也不以為忤說道:“我們幹哪一行,你已經知道了,何必明知故問?在我們來說,隻要完成了上麵交下來的差事,死個把人算不了什麽!”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馬原!不要裝傻,也不要糊塗,把老回回的下落告訴我,或者幹脆把老回回交給我們,說不定咱們還可以交個朋友。”


    另一個接著說道:“姓馬的!你是個漢子,該不會說謊話吧!你不會說你不知道老回回的下落吧!”


    這一個又立即說道:“馬原!我們不逼你,如果你不說,我們就隻有在刀劍之上見真章。我可以擔保,明年今日,就是你大漠草原之鷹的周年忌日。”


    馬原一點也不生氣,冷冷地說道:“我不說謊話,老回回在我這裏,但是,你們要見到他,先要取得我的性命!”


    另一個立即暴躁地叫道:“老大!咱們並肩子把這小子給剁了,我不相信找不到老回回。”


    那一個攔住說道:“隻要老回回在這裏,一切都好辦了。


    問題一旦解決了,隨時都可剁掉他。你聽!這是什麽?”


    一陣馬蹄聲,慢慢地朝著這方麵而來,因為是在荒原深夜,馬兒不是奔騰,也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個揚起頭高聲叫道:“老回回!我知道你在這裏,你給爺們好好聽著!你跑得很快,可是你忘了你老婆跑不掉。


    現在你老婆馬上就要押來了,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把你老婆一刀一刀活活地給她剮了!我要你聽到你老婆的慘叫,爺們說話算活,要你聽聽大剮活人的叫聲。”


    馬原勃然大怒,叱道:“無恥的狗!你敢動老回回的老婆一根汗毛!”


    那人笑道:“我們為什麽不敢?就憑你馬原那兩下子,可以攔得住我們嗎?”


    馬原一言不發,彎刀一擺,就要衝過去。


    “馬爺!請你少待!”


    “老回回!你怎麽……”


    老回回正一步一步從木屋的一側走出來,他走得很慢,步履十分沉重。在昏暗的星光下,老回回的胖胖雙腮,掉在下麵,臉頰突然消瘦了許多。


    馬原迎了上去,急忙說道:“老回回!你要做什麽?”


    老回回精神十分萎靡,神情呆滯地說道:“馬爺!我家女人跟我到現在,跟著我過苦日子,我沒有讓她享福,至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活活地給剮了。馬爺!請原諒。”


    馬原呆住了。他衡量對方的話,應該不會假,這種人說得出就做得到。老回回的女人八成是到了他們的手裏。不要說老回回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老婆被人活剮了,就是馬原也不忍心看著這種慘劇發生。可是,除了老回回自己送上去之外,馬原想不出有更好的方法。就是此刻將對方給劈了,也解救不了老回回的女人,何況以馬原的實力,根本還劈不了對方。


    馬原眼看著老回回一步一步走過來,自己心裏那份悲憤、窩囊,到了極致!


    馬原突然厲聲喝道:“朋友!我要問你一句話。”


    對方穩占上風,輕鬆地問道:“你要問什麽?請問吧!”


    馬原問道:“你要老回回做什麽?老回回一生不曾得罪於人,與人無爭,你們要折磨這麽好的人,算什麽英雄好漢,有種的,不要衝著老回回來!”


    對方輕笑一聲說道:“馬原!對於老回回,我們不比你知道得少。他的綠豆燒與牛肉湯泡饃,是方圓百裏江湖上朋友不可少的恩物。但是,沒有法子,他知道的一件事情,我們不知道;另外我們知道的一樁事,他又知道了。馬原!你也是一位江湖人,在江湖上知道的事情多了,就是惹禍的根源。怪不得我們心狠!”


    馬原說道:“方才我說過,老回回是一個與人無爭的好人,他能知道什麽?值得你們這樣逼他嗎?”


    那人肯定地說道:“老回回知道的一件事,值得我們用所有的方法來對付他。馬原!你不要攪和進來,告訴你,你也攔阻不了。”


    馬原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那人說道:“告訴你也無妨,老回回知道兩個人的下落,這兩個人其中的一個是我們所追求的。”


    “這個人是這樣的重要嗎?”


    “對我們說,十分重要,為了尋找這個人,我們可以說要盡一切的力量。”


    “這個人到底是誰?”


    “一個姓戈的姑娘。”


    這時候突然有人在屋頂上朗聲說道:“這位姓戈的姑娘就是昔日金陵威遠鏢局總鏢頭戈平的獨生女兒,名叫戈易靈。”


    人隨話落,朱火黃從屋頂上飄然而下,落在老回回之前,攔住去路,雙手搭住老回回的肩頭,親切地安慰著他說道:“老回回!先別難過,事情不到真正絕望,不要先就放棄鬥誌。”


    老回回一雙眼淚墜落下來,囁嚅地說道:“朱爺!”


    對方對於朱火黃的出現,似乎有一些驚訝,問道:“尊駕是誰?”


    朱火黃笑道:“你這真正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真人。你強迫著老回回,不就是為了追查兩個人的下落嗎?我就是和戈易靈姑娘在一起的那個人,居然你又當麵不認得。”


    “哦!尊駕貴姓是……”


    “朱。我叫朱火黃。”


    “就是江湖上人稱笑麵屠夫的朱火黃?”


    “不錯!就是我。”


    那人忽然笑了一笑,說道:“據說朱火黃的一身功力很有一點份量,不過,今天晚上我沒有興趣和你較量,告訴我,戈易靈現在什麽地方?”


    朱火黃笑笑說道:“聽你的口氣,我是非告訴你不可了?”


    “除非你要和老回回親眼看到,老回回的老婆,被人一刀一刀活剮了。”


    朱火黃鄙笑道:“真沒有出息,虧你們還在大內當差。”


    那人一震問道:“你知道我在大內當差?”話音到此突然一變,立即厲聲叱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還不趕緊將戈易靈獻出來,爺們回去交差,爺們可以饒你不死!”


    朱火黃嗬嗬笑道:“用不著我們獻出來,戈易靈姑娘會自動送到你們麵前的。”


    那人不解其意,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身後不遠有人接著說道:“朱伯伯說,我會自動送到你們身邊來,現在我不是送來了嗎?”


    那人人驚,一個電旋回身,身前不遠,一共四匹馬,前麵一匹馬是戈易靈姑娘,緊挨在戈姑娘今後的是老回回的老婆,隔著兩三步,後麵兩匹馬,韁繩掛在馬鞍的判官頭上。


    馬鞍上各橫放著一具屍體。


    老回回一見嚎叫出聲:“老伴!……”


    朱火黃雙手按住他的肩頭,安慰著說道:“老回回!你的老伴兒連一點驚嚇都沒有受著,這會兒你不要驚嚇了她。”


    老回回又破涕為笑,滿臉鼻涕口水,嗬嗬笑著叫道:“侄小姐!你真行!老回回這輩子可欠定了你這份大恩大德了。”


    馬原一切都明白了,為什麽木屋裏的馬,隻剩下兩匹的原因何在了。他帶著幾分慚愧,也帶著幾分佩服,說道:“朱爺!這一切都是在你的計算之中吧!”


    朱火黃剛一微笑,突然叫道:“馬原!小心!”


    他的人和馬原幾乎是同時撲起,戈易靈姑娘也及時從馬背一衝而起,三個人隻以瞬間的相差,一齊撲向當中的兩個人。


    這種撲擊,都是舍死忘生的拚命,也是你死我活的孤注一擲。可是,當他們撲到近處,兵刃尚未落下,對方兩個人的寶劍都隻剛剛舉起一半,又都翻身倒地。


    馬原趁勢收住手中的彎刀。戈易靈還要說話,隻有朱火黃輕輕地說了一句:“將他們幾個拖到石洞去,算是合葬吧!”


    戈易靈不覺脫口問道:“朱爺!是你方才用了毒嗎?”


    馬原攔住她:“姑娘!”


    朱火黃搖搖頭說道:“沒有關係,馬原!的確是我用了毒。而且是用了最霸道的毒。老實說,昔日的笑麵屠夫是以毒聞名,但是,我很不願意用毒。我曾經聽過教訓:善泳者溺於水。一個善於用毒的人,終究要死在毒物之下,我不喜歡看到別人中毒後的慘狀,我自己也不希望有那一天。所以,我不常用毒。今天,我希望是我最後一次用毒!”


    朱大黃的話,說得很平淡,但是,給予馬原和戈易靈的震撼是非常強烈的。


    戈易靈忍不住還是叫了一聲:“朱伯伯!”


    朱火黃搖搖手微笑著說道:“姑娘!你什麽也不要說。我不是善人,所以我方才也不是懺悔,再說,對方也是死有餘辜,如此而已。其實,事有常理,也有變通之時,如果他們不偷襲,也不致如此。不談這些,我們快動手吧!老回回有話要說,他們夫妻二人的去向,也要和我們商量商量,盡在這裏說這些閑話做什麽?”


    大家默默地將地上的馬背上的屍體,搬進石洞,將洞口封閉起來。


    幾個人經過這一番折騰,夜已過半。


    大家回到木屋裏,馬原用枯木塗上油脂,並且拿出帶來的酒和牛肉,老回回緊挨在老婆的身旁,一直在咧著嘴,那一份感激之情,洋溢在他渾身_上下,似乎使他坐立不安。


    朱火黃笑道:“雖然來人都已經除掉了,我們還是不能大意,此地不可久留。老回回!


    有什麽話你說吧!”


    老回回說道:“今天這幾個人在你們離開不久,就來到店裏,從他們的談話當中,我知道他們和那三頭貨,都是一夥,我就開始為自己捏著冷汗,因為那幾匹馬還沒有處理好。”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那是怪我大意,通常說來,他們不會同時有兩組人同在一個地方,誰知道這回例外,早知道如此,何必讓那三匹馬為老回回帶來災禍。”


    老回回連忙說道:“朱爺!你怎麽說都可以,就是不能自責。那樣我會難過死了。其實我偷偷逃跑來追你們,還是為了一件驚人的消息。”


    “是他們說的嗎?”


    “可不是。他們說從飛鴿傳送的消息,戈平戈總鏢頭確實沒有死……”


    戈易靈不覺站了起來,搶著問道:“他們還說了些什麽?”


    老回回說道:“他們說總鏢頭曾經出現在河間府,但是,隻是神龍一現,就再也找不到蹤影。更妙的他們說,戈總鏢頭出現在河間府,是為了尋找他獨生女兒。”


    “啊!還有呢?”


    “他們說,傳遞中的消息,戈姑娘也在河間府出現,父女是否相會,或者到河間為了什麽其他的打算,沒有人知道。”


    戈易靈泄了氣,默默地坐下來。


    可是朱火黃和馬原卻聽得很仔細,臉上沒有一點嘲笑的表情,而且,馬原還皺起了眉頭,在沉思著。


    朱火黃沉聲問道:“馬原!你覺得這件事怎樣?”


    馬原說道:“朱爺!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經被他們知道了,如果我估計得不錯,至多三天,最少也會有十幾組在這荒涼的邊塞來搜找我們。”


    朱火黃點點頭。


    戈易靈不解地問道:“馬原叔!你說的我不懂,剛才胖伯伯所說的,分明是那些人傳播的一種謊言,怎麽會……”


    馬原說道:“是的!是拙劣的謊言,破綻百出。他們彼此不可能有信鴿連絡,而是一種我們所不知道的方法,這裏是塞北,不是江南。信鴿不可能將河間的消息傳到這裏來。再說,如果真的戈總鏢頭出現在河間,他們斷不致如此從容在這裏,早就兼程趕回。”


    朱大黃說道:“他們一定發覺了什麽,於是故意在老回回店裏大談特談,他們說出總鏢頭,是為了吸引老回回的注意;他們提到戈姑娘,是為了讓老回回笑他們無知。無論是注意也好,笑他們無知也好,他們的目的,就是釣魚。”


    “釣魚?”


    “他們要利用老回回釣出我們的下落,他們判定老回回一定要將這些可信可疑的消息,告訴我們。”


    “哎呀!我老回回上了他們的當。”


    “並不!如果你不追出來,他們會在半夜下手,嚴刑逼供,如今你跑出來了,他們就利用你作餌。總而言之,我們在這周圍百裏的行動,已經落入了他們的掌握之中,毛病是出在我那幾個人的一夥。”


    朱火黃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道:“馬原說的不錯,兩三日之內,至少也會有十幾夥人在這幾百裏之內,追尋我們。”


    老回回急道:“那可怎麽辦?”


    胖臉上掛了焦急,一雙眼睛死盯在朱火黃的身上,仿佛隻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獲救的答案。


    馬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笑笑說道:“老回回!算你也是個江湖人,怎麽說出這樣的外行話。偌大的荒原,慢說他們無法尋找,就是碰上了,我們又怕的是誰?”


    老回回漲紅了臉,口吃地說道:“馬爺!我……我……不是……”


    朱火黃笑著說道:“老回回!不要急成那樣,你的意思我們懂。謝謝你帶來這項消息,使我們暫時有了個目標,否則,我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到達河間。”


    馬原一怔,連忙問道:“朱爺!你說我們真的相信那幫人的話,取道河間府嗎?他們是一些謊言啊!”


    朱火黃說道:“他們的謊言不隻是對我們,還會傳得很遠,我們聽到了,要去河間府,戈總鏢頭聽到了,也會到河間府;戈總鏢頭的朋友聽到了,也會到河間府。他們傳得愈遠,河間府的人去的愈多,是他們的機會,也是我們的機會,是不是?”


    馬原點頭說道:“朱爺!要是想這麽多的彎,我就隻有甘拜下風了。果然,如此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開始這一趟遠途跋涉了。”


    朱火黃搖搖頭說道:“馬原!你要比我們跑得更遠。”


    馬原微微一怔,朱火黃指著老回回說道:“老回回自己說的,在猩猩峽那邊,有他的一畝三分地可以落腳,馬原!你我能看著老回回夫妻二人就這樣走幾千裏路嗎?相信你我同樣的放不下這條心。”


    馬原這才會過意來,連忙問道:“朱爺!你是說要我送老回回夫妻倆逃過大漠,回到他故鄉猩猩峽那邊?”


    老回回本來是坐在那裏,張著嘴,呆呆地聽他們說話,突然,他伸手拉住自己老婆的手,猛地站起來,幾乎把老婆拉得掉一跤,他那胖胖的臉一揚,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我不會走的,我死也不會走!”


    朱火黃沒有說話,隻是微笑地望著老回回。


    大概老回回這一輩子沒有這樣生過氣,胖嘟嘟的肚子在起伏著,一臉肥肉在顫抖。口沫四濺叫著說道:“那小店我老回回在裏麵活了近半輩了,我不離開,我不離開,我哪裏也不去!我……”


    一下子老回回突然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軟癱地坐到地上,眼淚就如同開了閘的水,在臉上淌著,近乎哀求地說道:“朱爺!我不能離開這裏,這間小店我走了誰來管?還有誰喝到二鍋頭呢?”


    馬原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戈易靈緩緩地說道:“朱伯伯!胖伯伯他們一定要離開這裏嗎?”


    朱火黃歎口氣說道:“老回回的心情我是能體會得到的,生活了這麽長久的地方,有親情、有友情、有一切熟悉的事物,如今硬要將他活生生地拉開,就好比嬰兒斷奶一樣,那是多大的痛苦?我有這種經驗……”


    他轉過身去,麵對著黑暗的天空,緩緩地說道:“在一個夜晚,突然地要我離開我生長的地方,離開我的親人,我是多麽的苦痛!可是,我把眼淚向肚子裏流,可是,我能不走嗎?我……唉!”


    他又轉過身來,走到老回回身邊,手搭在老回回的肩上,沉重地說道:“老回回!沒有人能強迫你走,可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場,請求你走。你走了,我們喝不到二鍋頭,吃不到牛肉饃,也可能一段很長的時間看不到你,不過,那沒關係,我知道我的朋友老回回仍然健在,饒是關山遠隔,隻要我們有那個心,我們終究有見麵的一天,我們終究可以喝到你釀的二鍋頭,吃到你燉的牛肉湯泡饃。如果你不走呢?


    我們就可能永遠見不到麵。老回回!我實在不願意你走,然而,我又不能不鼓勵你走!


    我說,我此刻的心情比你還苦,你相信嗎?老回回!”


    老回回突然嚎陶大哭,捧著朱火黃的手,涕泗交流地說道:“朱爺!我走!我聽你的話,我走!”


    朱火黃輕輕拍著老回回的手背,轉麵向馬原說道:“馬原兄!……”


    馬原立即說道:“朱爺!請你不要這樣稱呼,不論你代表什麽意思,我都不敢接受。我馬原雖然不是什麽人物。但是,在你朱爺麵前,我一諾千金,隻要有馬原一口氣在,老回回夫婦不能傷損一根汗毛,除非……”


    朱火黃立即攔住他說道:“好兄弟!沒有除非二字,你一定要將老回回送到猩猩峽。我們會在沿途等你,河間府也許就是我們再見麵的地方,請記住,戈姑娘還要你護送到南湖的煙雨樓。如果我陪戈姑娘去了,豈不是讓天婆婆她們嚇了一大跳麽?”


    馬原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笑話笑出來,他神情莊嚴地點著頭,轉身去備馬。


    老回回站起身來,蹣跚地走過去,牽著馬,將老婆扶上坐騎,自己也爬上馬背,剛一說道:“朱爺!侄小姐……”


    下麵的話就說不下去了,轉過頭去,僵著那多肉的脖子,抖動緩繩,馬兒就得得地邁開蹄,走出木屋。


    朱火黃走到馬原的馬旁,說道:“老回回是江湖上少見的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


    “朱爺!我會盡力,請你放心。”


    “我們河間見!”


    “河間見!”


    馬原剛一催動坐騎,朱火黃道聲:“慢著!”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布包,從裏麵倒出五六粒珠寶,送給馬原,說道:“雖然你是天山大漠草原之鷹,路上也不能沒有盤纏,帶著吧!以作不時之需。”


    馬原遲疑了一下,終於伸手接過,納在腰間鏢囊裏說道:“朱爺!戈姑娘!請多珍重!”


    雙膝一磕,馬兒立刻奔出木屋,一陣蹄聲之後,四周很快歸於寂靜。


    朱火黃站在那裏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


    戈易靈擦幹自己的淚水,叫道:“朱伯伯!你難過了!”


    朱火黃沒有回頭,回答的聲音是平靜的,說道:“沒有。我這輩子難過的事經曆太多了,國恨家仇,如果要難過,我早就瘋了!我所以沒有瘋,因為我知道光是難過是沒有用的。”


    戈易靈忽然問道:“朱伯伯!你……”


    朱火黃淡淡地說道:“走吧!我們也不能再拖了,河間府不是個短路程。而且,從明天起,你要改扮男裝,我要比現在還老些,咱們爺孫二人,平平安安地到河間,好辦正事。”


    戈易靈趕緊準備馬匹,一麵問道:“朱伯伯!到了河間,我們能找到我爹嗎?”


    朱火黃躍身上馬,說道:“姑娘!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成之於人的事,我們不要去想它,唯有成之於己的事,我們自己才有把握。你爹會不會在河間府出現?那是求之於人的事,我們想也沒有用。我們認真地去訪察,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決定在我們自己。懂我的意思嗎?姑娘!”


    戈易靈心頭一凜,她不但懂,而且深深領悟到朱火黃這一段話涵意之深遠和雋永,她實在想不透朱火黃這樣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令人莫測高深,尤其令她想不透的,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麽被稱之為“笑麵屠夫”!


    兩匹馬就這樣在黑夜裏,開始踏上征途。說是“征途”,那是一點也不過分的,遙遠的路程,充滿了不知如何的險惡,而去追求不可預測的結果,這正好比是出征的戰士,挺胸迎向戰場一樣。


    戈易靈此刻的心情,真正是澄清如鏡,她在嚼味著朱火黃的話:“成之於人的事,不要去想它,因為那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隻有成之於自己的事,我們要全力以赴,因為成敗是掌握在我們自己。”當一個人能想到這個道理,對於周圍的一切,還有什麽怨尤?坦然迎向未來,凡事盡其在我,自然海闊天空!


    塞外的清晨,一樣的給人以清新蓬勃的感覺。


    ≡誄筷刂校朱火黃將馬蛅諞淮λ潭之旁,從馬背的小包裹裏,取出幾件衣服,交給戈易靈?


    “姑娘!到那邊樹叢中,改扮男裝。”


    戈易靈從海慧寺出道,乍入江湖,真正是在危機四伏中成長,人在追求自保的情形之下,經驗累積得特別快,尤其她和馬原這一趟塞北之行,更使她日趨成熟,一個成熟的江湖客,是沒有“意外”二字的,因為詭譎多變的江湖,處處時時都會有“意外”,那就不是意外了。


    她接過衣服,很快換過,隨手將頭發打散,挽成一個文士髻。她想:可惜沒有菱花鏡,要不然照照自己,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走出樹叢,戈易靈大人地吃了一驚,源潭之旁,朱火黃已經變成麵色枯黃,皺紋滿臉,頭發灰白,頦下一叢亂草的老人,佝僂著腰,原本高大的身材,突然矮小了許多,如果不是戈易靈事先知道,她實在沒有辦法將眼前這位老態龍鍾的人,和虎虎生威的朱火黃相提並論。


    戈易靈充滿了敬服之意叫了一聲:“朱伯伯!這……這真是神奇!”


    朱火黃嗬嗬笑道:“算不了什麽。這種臨時易容的藥,塗抹起來十分方便,再加上自己動作上的改變,就可騙騙一般人,真正的行家眼睛,是蒙騙不了的。”


    戈易靈笑道:“朱伯伯……”


    朱火黃攔住她,說道:“從現在起,就得練著改口,以你現在的年齡,應該叫我爺爺,咱們是祖孫二人,相依為命。


    記住!不要叫溜了嘴,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那些清廷爪牙,都是久經磨練,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會引起他們的疑心。”


    “是的!爺爺!”


    “這就對了。小靈子!”


    “小靈子?”


    “對呀!你是爺爺的愛孫小靈子。”


    二人齊聲大笑,扳鞍上馬,迎著東方的朝陽,兩匹馬踏著碎步,走得很慢。


    戈易靈忽然問道:“爺爺!我們這趟河間之行,是個是愈早到,愈為恰當呢?”


    朱火黃當時答道:“當然。早一日到河間府,就多一日了解情況,這就如同揮軍作戰一樣,多算勝,少算不勝。”


    戈易靈點點頭。


    朱火黃忽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立即又說道:“小靈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們這樣慢慢地走,不像是兼程趕路的樣子,是不是?”


    “爺爺當然是有計算的。”


    “倒也不是計算,雖說我們要早些時日到河間,卻也不能疾馳狂奔,那樣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當然,我們也不能像目前這樣,不像是兼程趕路,倒像是遊山玩水的樣子,那樣會誤事的。”


    “可是爺爺……”


    “今天我們走得這麽慢,是為了等人。”


    “爺爺!在這塞北邊陲,你原是很熟的,你是等朋友和我們一道前往河間嗎?”


    朱火黃沒有回答,他站在鞍鐙上,扭回身子,朝著身後來路,看了一看。


    戈易靈警覺很高,也立即斂神傾聽,她聽到有馬奔馳的蹄聲。


    朱火黃笑著向戈易靈說道:“小靈子!你說的對,我是在等朋友,現在他們來了。”


    戈易靈從朱火黃那古怪的笑容裏,似乎察覺到什麽不對的地方,她忍不住問道:“爺爺!來人是真的朋友嗎?”


    朱火黃臉上笑容慢慢收斂起來,緩緩地說道:“小靈子!從現在起我要灌輸你一個觀念,那就是某些時期,要把正大光明和正人君子的‘正’,暫時地收起來一下。”


    戈易靈沒有說話,她在等待下文。


    朱火黃見她沒有反應,便問道:“你個問為什麽嗎?”


    戈易靈說道:“爺爺!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


    朱火黃很高興地說了一聲“很好”。然後他說道:“小靈子!你能對我有信心,我們這一趟河間之行,會減少很多困難的。”


    “我一直相信爺爺的。”


    “好極了!不過話是這麽說,道理還是應該說明白。照我們祖先傳統來說,不論是官宦仕途、士農工商、或者是武林人等,如果不能秉持一個‘正’字,就是不能見容於我們大多數人。一個邪僻之徒,做官是奸臣、做買賣是奸商、在武林中是惡人,我怎麽能夠鼓勵你要在某些時候暫時收起‘正’字呢?”


    “小靈子在恭聆爺爺的教誨。”


    “從現在起,我們要以兩個人的力量,對付那些凶狠、陰毒、人多、勢眾,而且必得之而甘心的人,如果我們還是一本仁心和慈愛,動手之際,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最後我們必然要把自己的性命賠進去。個人的命事小,影響到另外的大事,那就不是我們用一個死,所能贖罪的。”


    戈易靈聽得很用心,坐馬上側著頭,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朱火黃依然是平靜地說道:“流氓痞棍就是流氓痞棍,對付流氓痞棍如果用正人君子的辦法,你如何能鬥得過。我們要保持並維護武林傳統正義之風,但是,在對付流氓惡棍的時候,就唯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靈子!那時候也許我們的方法手段是一樣,但是,目的則完全不同。”


    戈易靈聽得很感動,她懇切地說道:“爺爺!謝謝你的教誨,真的謝謝你。”


    朱火黃笑笑說道:“我這種想法,說不定有人會罵我離經叛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尊重傳統、發揚傳統,不要為傳統所束縛而拘泥不化。記住!當我們和敵人拚命的時候,我們的目標就有一個,那就是勝利。這兩個字是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取而代之的。”


    “爺爺!你這麽用心良苦地教誨我。小靈子緊緊記在心裏,奉為圭臬。”


    朱火黃點點頭,說道:“其實一個人的正與邪,善與惡,都是在於自己的心意,譬如說,殺人是一件壞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怎麽可以輕易言殺?但是,又說除惡人即是行善事,如果被殺的是一個壞人,非但不是壞事,而且還是善事。這道理看起來是相衝突的,實際上卻是相通的。”


    戈易靈此時心境大開,因為朱火黃說的都是極其淺顯易懂的平凡道理,而話中卻是涵意深遠。


    朱火黃忽然說道:“小靈子!你說是朋友,實則是敵人,我們恐怕就要使用我剛才所說的那些道理。”


    此刻,蹄聲大震,分從路的兩側,卷起黃塵,越過朱火黃他們二人,一陣馬嘶,一字排開,六匹馬,馬上六個人,攔住朱火黃他們的去路。


    朱火黃此時的腰佝僂得厲害,幾乎半伏在馬鞍的判官頭上。


    戈易靈用手挽住朱火黃的韁,停住坐騎,皺著眉頭說道:“各位攔住我們的去路做什麽呢?我們祖孫二人迷失了路,已經兩天沒有找到宿頭,又餓又渴,身上又沒有多少銀子……”


    對麵的人其中一個說道:“你看我們像是馬賊嗎?”


    戈易靈倒是認真的打量了一下,雖然服裝各異,但是每個人肩頭露出劍柄,飄動著黑色流蘇,扣在雙玉環上,她已經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怪不得朱火黃告訴她不是朋友。


    戈易靈倒是認真地搖搖頭說道:“各位是做什麽的我看不出,但是,我看各位不是馬賊,大概是錯不了的。”


    那人笑笑說道:“年輕人!你的眼力很好。如果我們是馬賊,你們祖孫二人就糟了。”


    戈易靈拱拱手說道:“多謝得很!看來我們的運氣不差。”


    那人接著問道:“你們有沒有看見三男一女,或者是三男二女,騎著馬打哪兒去了。”


    戈易靈搖搖頭說道:“沒有。我們最近兩天,各位是我們看到的第一批人。請問各位,那幾個男女是壞人嗎?”


    那人笑了一笑說道:“不是壞人我們會這樣找他們嗎?”


    戈易靈說道:“這麽說,各位是官府裏的人了,那算是我們幸運,我們能不能跟著各位一起走,免得我們遇上那批人,那就真的糟了。”


    在那個人翻翻眼睛之後,說道:“我們不是官府的人,我們也沒有時間保護你們。”


    一掉身,六匹馬潑開蹄,疾馳而去。


    戈易靈眼望著黃塵滾滾而去,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宣的感覺。


    原本半伏在鞍頭的朱火黃伸直了腰,極表讚許地說道:“小靈子!你應付得很好,我們要衡量情況,不能因為對方是敵人,就要生死搏鬥見真章。以二對六的情形之下,能夠不動手,當然是不動手。經過這一接觸,往後朝這邊來的人更多,馬原和老回回他們就安全了。”


    戈易靈這才恍然大悟,朱火黃不僅用心精細,而且還用心良苦,為了讓馬原和老回回路途之上減少困擾和麻煩,故意這樣的慢慢走,把那些鷹爪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這邊來。


    戈易靈在自己的心裏,暗暗地警告自己:“記住!今後對於一個人,不要輕率地下斷語,人的好壞,不是那麽容易就能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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