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遊一腳踏進混合雨水和血水的秦家大院裏,渾身顫抖,雨點自漆黑的天穹墜落,砸在血水裏,發出一聲聲悶響。莊遊穿的新布鞋已經浸滿鮮血,整個人都是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轉動眼珠,看到了曾經在母親病重時幫他照料的韓嬸,此時已經滿身血汙趴在地上,曾為他惋惜的私塾先生,幫他處理喪事的小六哥……為什麽,這些幾天前還鮮活的麵孔此刻都被死亡所籠罩?當他看到鄭大娘壯碩的身軀時,眼睛再一次睜大,鄭大爺的半邊身子被大娘壓著,兩個人都死了,莊遊彷佛失去力氣,一下跪在地上,喉嚨已經被哽住,難受的連聲音都已發不出來。


    雨大了,漸漸猛烈起來,但地上的血沒能衝淡一點。莊遊跪著,兩眼空洞,腦子裏閃電一般劃過小妹的笑顏,散開的瞳孔集中了,咬牙站了起來,小妹一定要活著,一定會活著!


    在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莊遊發了瘋一般狂奔起來,彷佛慢了一點死亡就會追上。大堂裏昔日威嚴的秦舉人歪倒在太師椅上,身穿紅袍的溫潤公子已經冰冷,小妹在哪裏?莊遊強迫自己思考,按照習俗,這時候還未拜堂,新娘還在新房等著,不再猶豫,朝著後麵奔去,每一步,一個血印,那是最後的冀望。


    雖然沒有進過秦府,但新房還是很顯眼的,大紅的地毯一直延伸,莊遊速度越來越快,終於,新房的門在眼前,大紅的“喜”字,明亮的燈火透過窗紙。一切似乎是那麽平靜,平靜的讓莊遊害怕,怕到一把撞開大門,不想有片刻停留。


    看到桌上燭火,兩個酒杯,已經床上的鮮豔嫁衣,是那麽的美麗,美到讓人不忍觸碰。但莊遊已經站住,已經淚水朦朧,已經看到嫁衣下更加刺眼的血。


    朦朧中移動腳步,緩慢又害怕,希望一切都是夢,一切都是如此猝不及防。當他走到床邊深吸一口氣,慢慢抓向紅蓋頭,拉下的那一刻,淚如雨下,心若刀絞,那無比鮮活的笑臉蒼白如紙。


    莊遊抱著小妹已經冷去的身體,低聲抽泣著,像荒野裏遍體鱗傷的孤狼,絕望地哀嚎,巨大的悲痛讓聲音哽住,心口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連門口出現的身影都未發現。


    “喲,還有個活口,老子正好還缺個飯後點心”男子陰冷的臉上露出殺意,正要撲去時聽到在床上抱著新娘屍體的少年的低語,像是從黃泉爬上來的厲鬼。


    “為什麽,為什麽”男子以為少年已經嚇瘋了,輕笑一聲,手掌伸出,尖利的指甲閃爍寒光。正當他要碰到莊遊時,少年深埋的臉猛地抬起,扭曲,憤怒,悲傷,壓抑許久的聲音如開閘洪水:“為什麽?為什麽啊?”


    好不容易小妹要嫁人了,要過上好日子了,能夠不再背負那麽多東西,能有能力照顧爹娘了,能讓傻哥哥吃到好吃的點心了,能被人寵著了,能永遠開心笑著了,可現在,這,這讓人怎麽接受,怎麽讓人接受憧憬這麽多年的少女死去的事實?


    “我連小妹喜歡的胭脂都還沒送呢,連她最美麗的樣子都沒看呢,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說呢!”


    “嗬,為什麽,老子受了傷,這附近就這麽個有人煙的地方,所以就隻能拿這些人補補了,還別說,山裏人就是不一樣…”男子不再說下去,因為一隻拳頭出現在眼前,不斷放大,猛虎出籠!


    “嘭”的一聲,男子倒飛出去,還沒能落地,少年的拳頭又追了上來,但這次沒能打中,男子側身一躲,落在地上,感覺著滿嘴的血,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狀若瘋癲。


    莊遊確實瘋了,胸間一口熱氣讓他隻想把眼前這個男人打死,小妹、鄭大娘、秦公子這些人都是好人啊,是應該長命百歲幸福一生的人,你有什麽權利剝奪她們的生命。滿腦子混亂地想著,莊遊的拳頭早已不管不顧地揮了上去。


    男子在躲閃間愈發驚訝起來。這少年的拳法著實不同尋常,完全不像農家少年能做到的,但好奇歸好奇,男子可不會手下留情,當即一掌印在莊遊肩頭,莊遊頓覺肩頭劇痛,身子不由倒飛出去。


    身體越來越熱,莊遊感覺自己要炸了,但他滿腦子就一個念頭——打死眼前這個家夥!雖然莊遊除了殺豬就沒殺過別的,會的隻有一套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拳法和吐納術,但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恨到挫骨揚灰,恨到深入骨髓,恨到連自己都無法原諒!


    像是已經忍受不了熱意一般,身體自行運轉吐納術,熱氣自全身流淌,變得有序起來,莊遊盯著眼前男子,瞳孔縮得針尖一般。


    男子還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少年,突然有一種不詳的感覺,便不再等待,腳下用力,出現在莊遊身側,右手筆直,上麵指甲寒光一閃,準備穿過去。男子已經看到少年的脖子被自己穿透的樣子,真讓人興奮啊!


    莊遊感到身旁一股陰冷殺意,身子卻比反應更快,吐納術一直攢著的勁終於要釋放出來,莊遊的右拳挾帶這破風之聲,雙足微轉,正對男子。男子沒想到少年竟然能反應過來,但一身力道已至,不容後退,再說這少年反應過來又怎樣,能有威脅不成?


    拳頭跟掌尖懟到了一起,指甲穿過皮肉,碰到骨頭,十指連心,疼痛轉瞬及至,但莊遊不管,拳頭沒有半點後退,熱意浩浩蕩蕩地從全身襲到右臂,然後拳頭,盡情釋放。


    男子感到一股巨大的勁力從少年拳頭撞來,來不及反應,五根手指已經扭曲,顫抖,像是扭麻花一般最後攢成一團,貼到手腕,但力道未退,自手腕到手臂,骨頭發出陣陣脆響,皮膚裏麵像是有蚯蚓在鑽動,表麵凹凸四起,最後,許多碎裂骨塊帶著鮮血和各種顏色的液體穿過皮膚,炸裂!


    “啊~”男子痛苦的尖利咆哮在莊遊聽來是那麽順耳,少年右手血肉斑駁,白色骨頭若隱若現,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把臉上汗水,汗水變成血水,少年此刻已成瘋魔。


    “你怎麽會有這麽霸道的真氣?”男子驚駭絕倫,這小鎮少年徹底讓他顛覆,身子半邊麻木,一種奇怪而又霸道的真氣在體內竄動,所到之處各種經脈破壞,男子用真氣苦苦壓住。


    莊遊動了,他隻想殺死眼前這個男人,男子一看莊遊過來,麵色陰沉,腳步一轉,莊遊樸了一空,背上出現了一個猙獰的傷口,血肉翻滾!


    莊遊咬牙不語,轉身追逐男子,男子吃了一塹,不再硬拚,這少年真氣太古怪了,便運轉身法,不時在莊遊身上開個口子,要讓這少年在失血中死去。


    莊遊身上口子越來越多,但男子的身影飄忽不定,他揮動的拳頭也慢了下來,漸漸喪失力道。身上的痛苦變得麻木,像是被熱水燙過,腦子有些昏沉,這是失血過多的征兆。莊遊感覺拳頭越來越重,好恨啊,有心殺敵奈何啊!


    男子陰沉的臉色露出笑意,他的真氣在鎮壓古怪真氣的同時施展身法,也漸漸不支了,當男子看到少年瞳孔有點渙散,咬牙準備最後一擊了,這少年太邪門,趕快解決了走。


    男子完好的左掌上血肉淋漓,都是莊遊的,他對準少年腦袋,全力刺去,不留後力!


    莊遊耳邊傳來破風聲,但他已經沒力氣了,好累啊,要見到小妹了嗎?小妹的笑顏在眼前浮現,莊遊渙散的瞳孔凝聚,正看到眼前手掌,電光火石間,少年張開嘴巴,像是惡犬一般咬住男子手掌,牙關拚盡全力,嘴裏鮮血橫流,莊遊左手拽住男子左臂,右手攥緊,白色骨頭清晰,這最後的力量,打了出去。


    男子在手掌被咬住的那一刻心頭狂跳,這小鬼到底是什麽鬼,還不死,餘光看到少年拳頭對著心髒襲來,男子閉眼,準備心髒炸裂的結局。


    過了一會,預料中的拳頭遲遲沒有到來,男子疑惑的睜眼,一隻白骨猙獰的拳頭停在心口一寸處,抬眼,少年瞳孔渙散,力盡了,也盡力了。


    男子沒有劫後逃生的驚喜,他已經被嚇到快瘋了,他隻想逃,離開這個邪門的地方,尤其是這個少年,他用盡全力想把手從少年嘴裏抽出來,但少年哪怕死了,這嘴卻沒有絲毫鬆懈,恨意雖死不消!


    男子膽寒了,但畢竟是刀口舐血的人,媽的老子把你頭敲碎了讓你咬!


    但男子右手被少年打爛,左手被咬住,男子準備一個鞭腿,這時,一個高大滄桑的身影,站在莊遊身邊,默默無語,眼裏,欣慰與歎惜,轉頭,那憤怒攝人心魄


    “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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