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再見這個話題總是容易叫人悵然感慨,感慨的故事源頭或許大不相同,但本質難離那種失落難過。


    人之本性之一,總有舍不得。


    日上三竿,黎家寨的炊煙早已看不見多時了,踏著山間細碎的羊腸小道,少年一路沉默,隻顧盯緊腳下那雜草摻雜的泥土路麵,看著一顆顆黃草與自己的腳麵碰撞出沙沙如鐵鏟翻茶的聲音,目光飄忽而呆滯,似乎又犯了老毛病。


    黑貓趴在他的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個姿勢,四爪攤開,像是抱著個木球,長長的尾巴舒展下垂,在少年的後腦勺處甩來甩去……


    霍笙憋了一路,這會瞧見一人一貓的德行終於是有些忍不住,不由噗的笑出聲來,調侃道,


    “嘿!我說那小子?你頭上長貓了!”


    楚展遊蕩的魂似乎才要歸竅,聽著耳邊話語響起其實也沒聽太清,嘴裏下意識嗯了聲,顯的心不在焉。


    “嘿我他媽的……”


    霍笙笑罵,瞧著某人愣頭愣腦的樣,隻覺得靈魂似乎都被這家夥給逗到了癢處,笑的更歡了,隔著兩人間半人高的茅草從使勁推了他一把,


    “我跟你說話呢?傻啦!”


    語調很高,像是喊出來的,


    手上沒留手,擺明了想要使壞。


    於是楚展顏被他推了一個趔趄,驚呼一聲,差點栽進路邊的水溝裏。


    “你幹嘛?”


    他瞪了霍笙一眼,隻覺得頭皮刺痛,估摸著有幾根頭發應該是在貓爪之下搬了家。


    唯一慶幸的是差點終歸是差點,衣服褲子沒濕,驚嚇過後靈魂歸竅,人也激靈靈精神了不少。


    “這才有點樣子,瞅你剛才跟個喪氣包似的。”


    霍笙哈哈一笑,似乎很滿意自己惡作劇取得的成效。


    楚展顏和阿喵同時斜了他一眼,少年無力的嗬嗬一聲,微諷說道,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啊。”


    “別那麽見外,咱倆什麽關係啊。”


    霍笙憋著笑,他忽然覺得此去長安路上一定不會枯燥寂寞了。


    “……”


    楚展顏不想理他,沉默邁步,走自己的路。


    月白袍的少年顯然沒這個自覺這種東西,他隨手折了根草叼在嘴裏,雙手抱著後腦勺,微眯著眼感慨說道,


    “你倒是送出去兩份好機緣啊,遇上這麽個散財童子,還真是他們的幸運。”


    想著山上那些斯文優雅的護食爭奪,霍笙禁不住冷笑搖頭,暗歎同樣是修行者差距咋就這麽大呢,相比之下某人身姿簡直不要太高尚。


    “這有什麽的。”


    楚展顏揚頭,


    “我送的起!”


    霍笙愕然看著他,心想剛才還四平八穩的緊,這會你驕傲嘚瑟個什麽勁?


    “那女孩子的經脈初開能從凡體轉化,應該是你“活丹”的功勞,倒是那個黑炭頭似的小子,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氣運的味道,而且與那方天地相通,氣運載體千變萬化,而且大多看上去平平無奇,隻有修行者和一些妖邪可以感知,我剛到黎家寨時就察覺到了,你和白爪殺的那兩頭大妖,就是為此而去的吧?”


    “嗯。”


    楚展顏點了點頭,提及氣運二字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位從未見過的無名先生,目光忽然變的有些迷茫,說道,


    “霍笙,你相信這世上有人為了他人,犧牲自己麽?”


    “說什麽傻話!”


    霍笙失笑,錘了他的肩膀一下,


    “凡間我接觸的不多,因此倒不是很清楚,不過修行界嘛……像你這樣損己利人死守原則的家夥已經算是奢侈品了,為了別人犧牲自己?這種高尚情操可不適合山上,那跟域外教典上的聖母有什麽區別?”


    “那可不是聖母。”


    楚展顏低聲自語,想起了那夜搖曳的白光黑霧,喃喃道,


    “是聖人啊……”


    也許在霍笙的眼中,楚展顏是出於情義和了解因果才那樣做,而事實上,少年之所以做這些,情義隻是一部分,因果是開始那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他的觀點,也就是理所應當。


    氣運本就在黎家寨初生,歸於黎族人理所應當!


    無名先生以生命所護佑乃聖人所為,殺貪婪妖邪扶正氣長存也是理所應當!


    他不過是從中插手取巧,在虎君和竹葉青費力突破禁製時出手,這樣不但可以除去妖邪,又可以省去自己打破禁製的力量。


    氣運一但沾了血肉生氣便會盤踞不散,便是殺了那人也沒用,純淨的氣運很容易惹來妖邪注意,想要一勞永勉保住黎家寨永遠不會造受劫難隻有如此,選擇言昊自然是出於一部分私心,因為言昊不單是黎家寨人,也是自己的朋友。


    所以,將氣運轉移到他的身上,不論從哪點來說都很符合邏輯,這同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聖人?世間悲喜從不想通,若能相通才定是聖賢,以如今的山上,能有幾個?”


    霍笙撇嘴,頗有些不屑。


    那幫家夥的嘴臉他可是見的多了,不要說聖人,能稱得上好的都沒幾個,他自己都不能算,這麽久了,也就隻見著楚展顏這麽一個特例而已。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就沒有,你也有機會啊!”


    楚展顏笑著說道,替他那悲觀的看法打氣。


    “得了吧,你見過殺人殺出來的聖賢?我可沒那個閑情雅致聽著都死板無趣的緊,誰要是敢讓我當聖人,我砍了他!”


    霍笙劍眉倒豎,他最煩的就是大道理和讀書人,在他看來,聖人那種東西不就是依循著道理和規矩而存在麽?他做事全憑心情,高興了張口就笑,不爽了拔劍就砍,要是有人拿條條框框束縛他,他當真敢揮劍把那條條砍成四萬三千截,再一股腦塞進那人嘴裏,用鎏金劍的劍身抽過去個嘴巴,唾上一口唾沫,順便補罵上一句正宗塞北胡人嘴裏充滿砂礫塵土味的你媽了個巴子!


    誰愛要誰要,


    他不稀罕那倆字!


    “揍性!”


    楚展顏笑罵,暗想這家夥的脾性真真像一坦胸露背提溜酒壺長刀的豪客,生在世外真是生錯了地方,莫不成十六年前的八月十五天老爺子喝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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