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事不止於修行。


    世界是個紛雜混亂的世界。


    仙魔異地,凡人俗世縱橫交錯,雖不長往來,但亦有聯係,碰撞摩擦交流之下這其間便會發生種種奇妙趣事,連鎖影響下加之時間的糅雜,便會逐漸演化出各自不同的生活流派。


    這其中種種僅半月自然無法說清,所以楚展顏隻是挑撿些主要的說給方靜雅聽,盡可能讓她多了解一些外麵的事情,這很重要,


    言昊那邊則要相對粗暴很多,因為楚展顏壓根就沒打算教他些什麽,井水倒是管飽。


    最開始的時候黝黑少年拚命反抗,直叫楚展顏瘋子,卻實在奈何不是對手,躲進豬圈草窩下也跑不掉,有過三番五次被扔進井中的經曆過後,言昊索性也認了,當這家夥是犯了神經病也懶的反抗。


    或許被強迫久了都會主動,慢慢言昊竟是驚奇的發現自己在如此冰涼的天弄一個渾身濕透居然不會感冒,非但如此還神清氣爽,整個人狀態好的出奇,幫他爹打鐵燒爐做下手也不覺烘烤難耐,最後竟是不等楚展顏使喚,每日三次,餐飯前準時準點的往井裏跳……


    時間便在這樣的學習與說教中度過,日升日落間,黝黑少年一如往常,細心的方靜雅卻從少年神態表現中漸漸察覺到了某些微妙信息,因為他總是不自覺的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譬如今個茶田那邊最後兩畝嫩葉有沒有采摘完,言叔那活計多不多,天又冷了,境界進展的怎麽樣了之類的。


    少年其實不是個話多的人。


    但他最近話很多。


    所以在某一日午後,楚展顏終於被少女堵在了寨口溪邊的灌溉渠,逼問他交代個清楚,波光粼粼下的水車旁那身影甚是霸道,說出的話竟也有幾分興師問罪的味道,


    “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


    望著麵前叉腰不讓自己走的嬌俏少女,楚展顏有些無奈,暗想自己真是下山太久,連最基本的明心都做不到了,居然會被個小姑娘瞧出異常來。


    “我能有什麽事瞞著你?”


    他笑,這丫頭實在太敏感了些。


    “反正你就是有心事!”


    方靜雅想不出個具體,急的不知該怎麽說,隻能瞪著他不依不饒。


    楚展顏微微沉默,少女的話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心底裏的那個秘密,胸口一陣煩悶的疼痛,他不經意看向潺潺溪水,默默想著誰都有心事啊,我隻是沒法告訴你……


    見著少年沉默,方靜雅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抿了抿唇,突然揚起臉問道,


    “你要走了吧?”


    “啊?”


    楚展顏一呆,心想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看著他的表情,方靜雅知道自己猜測的沒錯,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此刻卻也依舊覺得鼻尖酸澀,她揉了揉眼,嘟囔著說道,


    “你本來就是黎家寨的客人,早晚都是要走的,隻是兩年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我總會忘記這點,以為你就是這裏的人,我母親,言昊,方叔也是這樣的。”


    “或許是習慣吧。”


    楚展顏苦笑,他如何聽不出女孩話語裏的不舍,況且,他也同樣如此。


    修行者為求更高境界大多無情,了因果斬情緣,孑然一身,但他不想那麽做,所以少年曾說山上景美人不美。


    “具體是什麽時候?”


    方靜雅問,盯著他的眼睛。


    她常在書上看故事,生怕楚展顏做了那上麵不辭而別的人。


    “明天雞鳴後。”


    少年的聲音很輕,似能被風吹散。


    “好。”


    方靜雅點了點頭,


    “我和言昊倒時去送你,不叫別人。”


    說完她轉身欲走,兩步後複又回身,瞪他,


    “說好了,不許先走,不然我就去天山找你,把你撓個滿臉花!”


    話末還不忘張了張手做抓撓動作威脅,她知道楚展顏是天山弟子,因為霍笙就是個閑不住的漏鬥。


    瞧著少女孩子氣似的威脅,楚展顏隻覺胸腔有些溫暖笑意蔓延,於是點頭應道,


    “好,等你,不耍賴。”


    語氣有些哄孩子的味道。


    “你敢不等我!”


    方靜雅揮了揮拳頭,跑開了。


    這一天楚展顏便再也沒有瞧見她的影子……


    沒有什麽陪我逛逛的請求,也沒有酸言腐語,方靜雅覺的那太矯情,像故事裏的情節,仙人的告別不該如此,她要做最強的女劍仙,說再見也要灑脫。


    ————


    第二日天邊魚肚泛白時,黎家寨清冷的薄霧中便響起了第一聲雞鳴。


    楚展顏站在寨口,依舊是那身白衫,背負雙手,沒有任何行囊,隻有一隻趴在他肩膀上的貓。


    霍笙站在他身邊,金紋白袍,長劍斜背,像個不世出的劍客。


    時辰尚早,來人未來。


    霧氣安靜的浮動消融,微風拂過,少年的衣角極不情願的翻了個身……


    霍笙瞧見了這一幕,側頭看向他,問道,


    “你這身穿了多久了?”


    楚展顏一愣,隨後指了指天空回答道,


    “從上麵下來之後就沒換過,我不習慣穿別人的,黎家寨也不富裕,新衣太花俏,而且我也不好提要求。”


    “兩年?髒了怎麽辦?”


    霍笙覺的有些不可思議,他實在無法想象一件衣服一穿兩年的感覺,想起來就渾身發癢,更何況那是麻布糙料。


    “髒了洗啊。”


    楚展顏看白癡似的看著他,心想你怎麽還不如個凡人。


    “難以想象。”


    霍笙搖頭,心想你怎麽混的這麽慘,我都是直接扔掉換的。


    “這身紙片再洗下去估計可以要飯了,等到了人多的城池鎮子,置辦套新的吧。”


    他說,想笑又笑不出,暗歎天山新秀居然墮落至此當真是可歎可歎。


    “有沒有想好去哪?”


    楚展顏問,他沒什麽目的地,所以想看看霍笙的點子。


    “啥?我以為你有目標。”


    霍笙愕然看著他,想著半月前問你什麽時候走的時候,不是回答的挺痛快麽?


    “我都沒怎麽下過山,怎麽知道該去哪?”


    楚展顏翻了個白眼,暗罵這家夥蠢,自己要知道去哪還會問他?


    他是在黎家寨呆了兩年多,但前一年養傷,後一年修整靜心,最遠隻在販茶時跑過鹿縣,那也隻不過十餘裏而已。


    “那就走北邊!”


    霍笙眼睛一亮,似有股子豪氣憑空而生,


    “鏡子上麵說,災禍起源就在那邊,而且帝都長安也在北方,長聽說人間最繁華處莫過於皇帝老子腳下,那肯定有趣,我們就去哪,正好見識見識!”


    “還真是個符合你性子的選擇。”


    楚展顏暗暗搖頭感慨,這家夥,無論走到哪都是個不甘寂寞的主,長安麽?去哪瞧瞧也好,聽說長安蜂蜜麻花是一大特色,還有條青樓羅列的美人街,瀟湘紅葉笙歌語,珠簾半掩玉滑膩,是個聞名天下的妙處,據說還有許多修行者在那流連,名頭在一些文人墨客筆下更是推波助瀾,讓他哪怕在山上那會都有所耳聞……


    肩膀上趴著的黑貓突然叫了一聲,打斷了他的遐想。


    楚展顏抬頭看去,發現順著溪流邊出現了兩個小小的人影,待離的近了這才認出,是方靜雅和言昊。


    “楚展顏,你真的要走?”


    黝黑少年老遠就大著嗓門喊了起來,他是今天早上才得知的消息,出門還差點把他爹撞個跟頭,任其在後麵如何叫都不回頭解釋,生怕來的晚了。


    “嗯,抱歉沒有早點告訴你。”


    楚展顏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發現這家夥果然又壯實了不少,皮鼓似的。


    “你就這麽走了,我以後想你咋辦?”


    得知確切消息,黝黑少年心中那最後一絲幻想泡沫似的破滅,想著日後枯燥無聊的日子,竟是咧開嘴哭了起來,嚎的像是頭驢子。


    “哎哎,你別哭啊,哭什麽男子大漢,再過兩年都是大人了,人生自古多別離有什麽看不開的?”


    楚展顏一陣的無奈,又有些哭笑不得,隻得拍著他的肩膀好言安慰道,


    “好了,你這家夥嘴上不是總說著要做大將軍麽?大將軍以後沙場衝鋒打生打死,不要說分別,兄弟生死兩不見的事情都是常事,才這會就難過的不行啦?那日後咋辦?莫不成哭死嚎死?擂鼓披掛的時候還順上兩條鼻涕丟人不丟人啊,


    是吧?咱不能讓敵人看笑話不是?再者說了,隻要我還活著咱總有機會相見,以後啊別總在黎家寨待著多出去走走,沒準哪天你紅袍加身,乘五花馬尋街時我霹靂一聲自雲端下來與你一同慶祝,你知道的,我是個修行者,能耐大的很嘞……”


    好說歹說,連誘拐帶著織夢,好歹是將黝黑少年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來,霍笙在一旁看著直樂嗬,覺著這黑炭頭命真好,真有意思。


    方靜雅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這會見著言昊情緒終於抽抽搭搭的平穩了,才看著楚展顏輕輕開口,


    “我會在黎家寨待上一段時間,等過了九境,就去外邊看看。”


    少女的目光朦朧,晨風擾亂眉梢,她將拂至額前的一縷發絲挽到耳後,露出一抹動人的微笑,說道,


    “言昊這家夥想做將軍,而我要做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劍仙,等成了,我就去找你!”


    一言落下,晨間俱寂,霍笙暗自搖頭,心想得嘞,桃花是種下的,這果實你小子就自己看著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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