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憶方一回頭,便看到身後的癡奴,這癡奴赤發披散,一對銅眼暴凸於前,卻是一片蒙白,隻有兩顆綠豆大小的黑點刻在中間,雙眼之下,一隻豬鼻拱起,一股股熱氣自裏而外,不偏不倚攮到公孫憶麵門,裂口鋸牙垂涎若滴,又自喉嚨間擠出低吼。


    公孫憶乍一見也是心驚肉跳,這世間緣何有如此恐怖麵相之人,或者說這癡奴壓根就算不上是人,活脫脫一個地獄放出的惡鬼,黃泉路迷走的羅刹。公孫憶不敢動彈,那癡奴的手仍舊搭在公孫憶肩頭,公孫憶順著手臂瞧去,這癡奴通體青玄,胸前滿是護心毛,四肢頎長,後背微弓,一雙腿肌肉虯結,沒有半點人模樣。


    癡奴見公孫憶慢慢轉了身,也不再閃躲,而是將青麵湊到公孫憶跟前,鼻子一通猛嗅。


    公孫憶這才知道,這癡奴目不能視,想來是靠氣味識人,頓時覺得自己貿然潛入有些托大,若是癡奴嗅出氣味不對,便會暴起發難,屆時雖不至於死在癡奴手中,但這十方獄那可是不能再探了。隻得在心中暗道:“但願這衣服上還留著趙德柱和關二狗的味道,能瞞過癡奴。”


    癡奴犬嗅一會兒,喉嚨裏發出奇怪聲響,公孫憶不止何意,隻得站立不動,任憑癡奴將自己撥來撥去,公孫憶默默將藏在袖中的小神鋒墜在手心,若是癡奴發現不對,自己也可先發製人,先過了這關再說。


    好在癡奴並未動手,原是這趙德柱和關二狗二人,平日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又都是粗鄙漢子,哪有愛幹淨一說,所以十天半個月不洗澡那都是稀鬆平常,公孫憶套上衣衫之時,便聞到衣服上一股汗臭,此時這汗臭竟成了保護屏障,果然癡奴聞了一會兒便不再攔著公孫憶,弓著背慢慢退出密室,在火光照不見的地方藏住身形。


    公孫憶鬆了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珠,知道自己過了癡奴這一關,但仍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這癡奴似鬼非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異類,反正武功肯定是不低,放著這麽一個危險人物在十方獄裏,自己哪敢馬虎,況且自己本就是趁夜潛入,若是誤了回房間的時間,也是十分不妙,於是公孫憶顧不上許多,連忙雙腳一蹬,身體嗖的一聲躍了起來,繼而手腳一撐便立在石室頂,此時方才看清這懸鐵牢中的人物,此人背對著自己,微微響鼾,看來已然睡著,借著石室中的火光,公孫憶看到這人一頭花白的頭發隨便散著,手腕腳腕全被鎖住,看來此人必是四刹門的重犯。


    公孫憶看不見此人麵目,但此前從趙德柱和關二狗口中得知,這第一層關的不是鍾山破,隻是不知此人是不是隆貴,公孫憶不想節外生枝,不管這背對著自己的人是不是五仙教教主,都不能輕易喊醒,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往下,見到鍾山破再說。


    於是公孫憶輕輕躍下,沒發出半點聲響,躡手躡腳前行,穿過這懸鐵牢,便是下一層的入口處,與地麵入口相似,這裏也是一處往下的深石階,公孫憶三步並作兩步趕緊往下疾奔,一落地便知這裏的陳設與方才那一層基本相同,隻是這層的懸空鐵牢更大,懸空的位置也更高,公孫憶知道這鐵牢中關著的極有可能是鍾山破,趕緊一躍而起,落在鐵牢之上。


    公孫憶低頭去瞧,這鐵牢中的人比起第一層的來,捆得更結實,此前那人是四肢扣上鐵鏈,眼前這人不僅四肢盡鎖,連腰間也被卡上鐵鏈。公孫憶心道:“得趕緊問出來此人來曆,即便此人是鍾山破,想要他說出血眼骷髏刀的下落,估計也非易事。”


    心念至此,公孫憶趕緊開口,不過不敢高語,隻得壓低聲音道:“醒一醒,醒一醒。”


    公孫憶喊了兩聲,繼而雙眼死死盯著牢中之人,這牢中犯人聞言,手指動了一動,公孫憶知道這人醒了,於是又喊了兩聲,可無論公孫憶如何喊,此人就是不睜眼不開口。


    公孫憶有些心急,不知道這牢中之人為何裝睡,一時間竟毫無辦法,此時牢中人卻開了口:“滾!別打擾我睡覺。”


    公孫憶一聽對方說了話,趕緊接言道:“敢問閣下是不是忘川鍾家的後人,鍾山破?”


    一聽此言,這牢中之人便睜了眼,緊緊盯住懸空鐵牢之上的公孫憶,半天才道出一句:“我再說一遍,滾,別打擾我睡覺!”


    公孫憶心道,這人被關在這十方獄,看模樣也受了不少嚴刑,怕是把自己認作四刹門的人了,所以才這般脾氣,若是如此,還得趕緊解釋一番:“山破兄弟,怕是誤會了,我不是四刹門的人。”


    牢中人又把眼睛閉上:“四刹還有什麽手段?派你一個生麵孔過來套話?在此惺惺作態。”


    這下公孫憶更料定,這人是把自己當做四刹門的探子了,趁夜潛到這裏,也被當做是四刹門使出的手段,不過此人若不是鍾山破,自己也和他說不著,無論如何,公孫憶得先確定對方身份,當下悄聲說道:“你誤會了,我隻問你是不是鍾山破?你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有何話要套你?”


    牢中人道:“我便是你鍾爺爺,有什麽手段你盡管使出來吧,反正也睡不著了。”話音未落,牢中人翻身坐起,周身鎖鏈便嘩啦啦作響,這石室本就攏音,瞬間響成一片,公孫憶生怕引來癡奴,趕緊去看入口處,好在癡奴並未出現,牢中人將公孫憶的表情看個滿眼,隻當公孫憶緊張表情是偽裝出來的,當即說道:“哼,你這模樣裝的還挺像!”


    公孫憶回道:“在下公孫憶,神鋒無敵公孫烈的兒子,冒險來此事出有因,還望山破兄弟相助。”


    這牢中人果然是鍾山破,鍾山破的父親鍾不悔,和公孫憶的父親公孫烈二人,本身都是五大高手,關係也並不一般,隻是紅楓林一戰之後,公孫烈便亡故,獨子公孫憶也遭四刹門追殺下落不明,之後江湖上便沒了公孫家的半點消息,此時冷不丁冒出了一人,又說自己是公孫家的後人,況且又在這四刹門十方獄中,哪能讓人信服?


    果然,鍾山破笑道:“你這小人,竟敢冒充名門之後?為了套我的話,當真是不要半點麵皮,你回去告訴四刹,耍這些手段沒用,我敗了便是敗了,犯不著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詐我,冒充公孫家的人,端的辱沒正道!”


    公孫憶料想這鍾山破入獄之後,四刹門肯定是饒不過他,畢竟在四刹眼中,是他放走了裴書白,放走了裴家的極樂圖殘片,在十方獄中,那可是受盡苦楚,所以眼下這般冷冰冰的態度,倒也能理解。


    事實上也正如公孫憶所料,那日鍾山破不敵生不歡、死亦苦二刹,被二刹擒住帶回歸塵樓,便一直關在十方獄中,因為四刹萬萬沒想到的,在屠裴家滿門之時,鍾山破裏應外合,所以縱然是裴無極莫向婉這般絕世高手,拿下來也是輕輕鬆鬆,可為何鍾山破之後會突然倒戈,將裴家小鬼連同極樂圖殘片統統放走,還斬了王擒虎的雙手,畢竟那裴無極那可是他弑父仇人,所以四刹中即便是病公子和老頭子這般城府極深之人,也想不通其間深意,再加上鍾山破忘川一脈的不動真氣已然登峰造極,這不動真氣本身極為少見,忘川鍾家都是一脈相承,縱使弟子不少,但鍾家絕學不動明王心決也都是鍾姓人才能學,所以武林中極為罕見,當年鍾不悔便是憑借不動明王心決登上五大高手之位,而今武林中鍾家隻有鍾山破一人練成此功法,病公子那能不心癢?


    所以四刹門將鍾山破關在十方獄,一來讓他說出為什麽要倒戈,二來讓他交出不動明王心決,鍾山破這邊也鐵了心咬死不說,於是便一直僵持在這裏,其間四刹門對鍾山破那可是有什麽招數使什麽招數,軟的硬的層出不窮。眼下公孫憶突然出現,鍾山破便認為也是四刹門使出來的陰招。


    公孫憶腦中飛轉,該如何讓對方相信自己所言,靈光一閃之下,公孫憶將袖中小神鋒遞出,鍾山破抬眼看了看公孫憶手中之物,頓時眼光一亮:“神鋒無敵公孫烈的寶貝小神鋒?”


    公孫憶聞言趕緊說道:“對,這就是小神鋒,如假包換的小神鋒,隻此一柄!”


    鍾山破頓了頓,繼而開口笑道:“四刹還真是煞費苦心,竟然被他們找到了公孫家的後人,看來那公孫家的兄弟也沒落得好下場,這等削鐵如泥的至寶,也被他們得了,這小神鋒是真的,你!可不一定是真的。”


    公孫憶一聽更為心急,這鍾山破太過謹慎,不過轉念一想也說得通,畢竟易地而處,自己也很難憑借一把小神鋒,就斷定對方是公孫家的後人,之前裴書白的祖母莫向婉的鳳舞劍,不也是幾經易手嘛?


    鍾山破眼光如電,死死盯著公孫憶的雙眼,公孫憶唯恐脫得時間太久,隻得托盤拖出:“山破兄,眼下情況緊急,我隻說些要緊的,你若信得過,便和我說說,你若信不過,那我就此別過,就當我沒來過。”


    見鍾山破仍是瞧著自己,公孫憶趕緊說道:“你信不信我是公孫家的後人,這不重要,我隻說裴家的事,那日裴家遭難,裴無極孫子裴書白得你相助,僥幸得脫,你為了他不惜與四刹門反目,斬了四刹門一個頭目的雙手,這才讓裴書白和一位紮紙的匠人從生不歡和死亦苦二人手下脫身,後來那二人被息鬆道人的徒弟所救,機緣巧合被我瞧見,我見那孩子生性純良又機敏聰慧,便收做徒弟,隻不過眼下裴書白有難,不得不來求你相助。”


    鍾山破一字不漏的聽完,想了想道:“我憑什麽相信你,裴書白和馬紮紙脫身,這些事四刹門如今盡知,後頭這些又無從考證,你如何證明?若是說不上來,你便趕緊滾吧!”


    公孫憶有些著急,這鍾山破說的也有些道理,這些事王擒虎也是親身經曆,此番言語也證明不了什麽?有什麽是鍾山破和裴書白二人才知道的事呢?公孫憶腦中飛轉,不一會便有了說辭:“你隱姓埋名潛在裴家,名字可是叫張弛?有個相熟的丫鬟是不是叫韻兒?平日裏書白無事,是不是你經常帶他出去遊玩?你見到馬大哥之時,是不是先說的抱歉?”


    公孫憶一番連珠炮似的問題,鍾山破頓時坐不住,公孫憶說的這些事,是馬紮紙在赤雲觀中,跟公孫憶和赤雲道人閑談時提起的,但對鍾山破來說,這些那可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曆,這些事四刹門無論如何是不知情的,即便有些事可能知道,但也不可能說的如此細致,思索之下鍾山破這才放下戒備:“你真的不是四刹門的探子?”


    公孫憶見鍾山破鬆了口,接言道:“不敢欺瞞,在下真的是公孫家的後人公孫憶,如今也是裴書白的師父!”


    鍾山破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好,我姑且信你,那你此番找我何故?你方才說書白有難,我又能做什麽?”


    公孫憶不敢耽擱,撿緊要的說,裴書白遭驚蟬珠反噬,體內各家真氣十分龐雜,在丹田中來回激蕩,眼下隻有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可活,這些事統統說予鍾山破聽。。


    鍾山破聽完先是一笑:“這小子還挺能折騰,不枉費是我鍾山破看著長大的,沒隨他爹性格倒有些像我,你說他跟你學公孫家的本事?那還真是造化了。”繼而鍾山破表情一變,冷言道:“你這當師父的也太粗心,怎麽會讓書白吞了驚蟬珠!那珠子可是陸淩雪陸閣主的至寶,吞進肚子裏那還不要人命嘛!”


    公孫憶點頭稱是,攔過話頭說道:“所以我才冒著風險來此尋你,便是想問你要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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