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溪鎮依山傍水而建,鎮中有一條河流,因為灌溉養育了鎮中萬民,取名“萬溪”,小鎮也就因此得名。


    萬溪發源於四豐山,世人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裏有山有水,萬溪鎮及四周村莊百姓是難得的豐衣足食。


    但是最近幾個月,生存的依靠卻讓人不敢靠近了。


    或許是供養疲憊,這山水開始“吃人”。


    四個時辰前,就在昔音剛把虎妖放走的瞬間,從四豐山匆匆忙忙跑回來一人,那人看起來頗為狼狽,衣衫散亂,跑進人群時渾身都在發抖,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還沒開口說話就嚎啕大哭。


    後來是眾人好哄歹哄才把他哄好,可憐昔音撤退不成,還背著“百花神”的名頭要為萬溪鎮人民做主。


    想到這兒,昔音緩緩歎了一口氣。


    她還穿著百花神的衣服,行動起來頗為不便,一路提著衣裙跟在祁鳶身後小跑,太陽快落山時二人才走到案發現場。


    這是一處濃密的森林,傳說從有這座山時就有這些樹了,林中長年迷霧,哪怕是土生土長的萬溪鎮民走出密林也要費盡周折。


    “應該就是這裏了。”


    一人一仙在一棵大榕樹下停靠,祁鳶道:“今晚先在這裏吧,你吃了清神丹,要好好歇息。”嘴上說著手上也不停,將昔音衣服多餘的裙紗撕下,肥大的袖子也綁在胳膊上,沒幾下竟然就將繁雜的衣裙變得十分幹練。


    昔音揮了揮胳膊,果真是輕鬆很多,不禁笑道:“多謝。”


    祁鳶不語,找來了一堆幹草樹枝,趁著昔音不注意時施法生了火。心下不禁萬幸昔音是個心大的。


    昔音挨著祁鳶坐下,火光映紅了秀美的臉龐,這麽柔和的曲線,真不像是剛才的“百花神”。


    兩人靜默一會兒,祁鳶開口:“在鎮口,我沒想到你能那樣做。”


    昔音聽到她開口臉上就爬滿了笑意,此時笑容略收,竟然有一些嚴肅,“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神是公平的,卻不是仁慈的。”


    祁鳶道:“你說得對,無情方得長久。隻是你還不夠狠心。”


    昔音笑道:“我終究隻是個人,不然也不能立刻被你看透心思,”說著低頭看了看祁鳶腰間的翡翠葫蘆,“他還好嗎?”


    祁鳶扯下葫蘆,手指捏著葫蘆頓了頓,剛才在萬溪鎮昔音一個回眸她就能看懂,這丫頭是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在那人即將魂飛魄散時施法,收了這一縷殘魂。


    可是從那時到現在,葫蘆裏沒有絲毫動靜。祁鳶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生魂被困在肉體中,解脫的唯一方法是自願放棄肉體。他如果心甘情願就不會想取虎膽續命了。”


    昔音急道:“那怎麽辦?”


    祁鳶道:“這寶葫蘆可保魂魄不散,往後如何就看他自己是否能頓悟了——好了,這些事不用你操心,歇一歇,明個兒我們進林子中瞧一瞧。”


    “嗯。”昔音打了個哈欠,頭靠在榕樹上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祁鳶又加了把柴,把她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寶葫蘆閃過一道紅光,是裏麵的魂魄在自我煎熬,祁鳶畫了道符,默默歎了口氣。


    展言已經回黎城了,他臨走時說的話卻還在耳邊:“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自以為是的‘為你好’,世間許多善心往往都是自討苦吃,我如果是你們,就讓他魂魄散了了事,以免日後沾我一手灰。”


    對祁鳶來說,她對展言的說法深以為然。


    但是……昔音畢竟對這縷魂還帶著點期望,就等到了北疆分開後再處理掉也不遲。


    夜已深,叢林中傳來幾陣野獸精怪的吼叫,聽得人毛骨悚然。


    萬溪鎮吃水靠萬溪,而萬溪有很長的一段都在這片林子中。


    就因為這片林子,四豐山已經封山長達四個月了。


    聽鎮民說,第一次出事是在今年三月份的春獵,幾個年輕人轟轟烈烈進了林子裏,結果三天過去,沒有一個出來。


    鎮民都以為是年輕人好玩迷了路,畢竟這林中迷霧多,迷路十天半個月都屬正常,反正每人從小在山裏長大的,基本的生存知識都知道。可是七天後的開閘放水絕了人們所有的希望。


    十三具麵目全非的男屍跟著春天剛剛融化的萬溪流進了鎮子裏。


    告官判案,求神拜佛。不是野怪撕咬,也不是遭人謀殺,人們沒法兒,隻好封了山。


    直到三天前沒有事再發生,可是偏偏有幾個壯漢打了賭要來這林中闖一闖,結果那位大漢就親眼看著隨行的夥伴突然之間撕心裂肺喊著跑進了叢林深處,他在這棵榕樹下等了三天,戰戰兢兢回家途中卻在萬溪中發現了已經泡發的屍體。


    心思轉動間就到了第二天清晨,昔音醒來時祁鳶剛剛回來,手裏還拎著水和幾顆山果,“將就吃一點吧,已經洗過了。”


    吃過之後就進了林中。晨霧未散,兩位女子起初手拉手,再走了幾步已經變成了昔音挽著祁鳶的手臂。


    “你怕嗎?”祁鳶道。


    昔音搖了搖頭,牙齒卻抖了幾下,勉勉強強開了口:“不怕。”


    祁鳶拍了拍她的手,道:“穩定心神,慌則亂。”


    “嗯。”


    遠處傳來一陣低吼,淒厲悲切,祁鳶聽來心底涼了半截,沉聲道:“昔音,你聽著這聲音,像鬼嗎?”


    昔音被一個“鬼”字嚇得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再想聽時卻沒有聲音了。


    前方迷霧越來越大,高大的樹木也越來越密,藤蔓枝丫不受約束長得橫七豎八,這壓抑的感覺讓祁鳶心底煩躁,忍不住想打暈了昔音化作原型直接一把火燒了這破林子了事。心裏正盤算著,突然聽身後昔音“呀”了一聲,鬆開了她的手。


    祁鳶一撈沒有撈到,連忙開口:“昔音?怎麽了?”


    聲音從下麵傳來,“我的簪子,被樹枝勾掉了。”


    “小心些。”


    許久,沒有回音。


    祁鳶心裏“咯噔”一下,低頭看去,霧竟然有些散了,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形蹲在腳邊,微微顫抖著。


    “昔音?”祁鳶又叫了一聲,彎腰去扶她,被猛然間抬起來的頭嚇了一跳。


    還是那張清秀臉,現在卻扭曲得不成樣子,眉頭緊緊皺著,雙目圓睜卻無神,一張嘴像是要努力打開,四周的肌肉都跟著抽搐,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緩緩吐出一個字:“疼……”


    看這僵硬又猙獰的模樣,不必說,是惡鬼附體了。


    祁鳶怒火中燒,眼角紅光微現,掌心蘊滿了仙力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砸過去。


    仿佛隻有一瞬間,祁鳶感覺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顏色。


    就在穩定心神的空擋,那惡鬼已經完全適應了昔音的身體,一聲淒厲的叫聲衝破密密重重的枝葉直衝上了九天,驚起一群飛鳥。


    祁鳶也反應過來,伸手去抓她,竟然被她閃躲過,一邊叫著一邊衝向密林深處。


    這是多麽慘痛的死法,能將生前的痛苦深深刻在靈魂上,就算附體了也無法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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