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茶水在嘴裏囫圇個遍終是沒有吐出來,流著眼淚咽了下去。


    昔音直呼她“傻”,一邊擦眼淚一邊倒涼水,掰著祁鳶的臉急道:“燙你就吐了啊,快張嘴讓我瞧瞧,是不是該起泡了,你看看這舌頭,七八天吃不得好東西了。”


    原本沒覺得怎麽的祁鳶突然也覺得有點委屈了,被強行灌了兩三杯涼水。其實這點小傷一會兒就好了,但是看昔音的模樣,不忍讓她白白擔心,隻好裝著很疼的樣子,頗為辛苦。


    大街上有喧鬧的聲音由遠及近,祁鳶又記起剛進鎮子時見到的種種,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問道:“你對這鎮子了解多少。”


    昔音道:“我也是剛到。不過說起來,昨天我倒是無意間聽到過一件事。說這鎮子最近有妖怪作祟,前天族裏的大祭司帶著幾個壯漢在四豐山捉到了一隻妖,今天正要當眾烹了慰告先靈呢。”


    人類處死妖?這倒是百年罕見。祁鳶又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妖,作了什麽祟?”


    昔音想了想,道:“我也是偷聽,隻隱約聽到有淹死人的,至於其他就都不知道了。”


    祁鳶掉頭,那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是鎮民在街上歡呼。祁鳶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隻見外麵的大街上擠滿了人,人人都能看出來精心打扮,不管男女老少,發髻或耳邊都別著一朵豔紅的花。眾人擁著一輛馬車前進,馬車上載著一個用黑布遮住的大鐵籠子。


    祁鳶施法吹起一陣風,黑布掀起一角,可見籠子裏那妖的後背,竟然還沒有被打回原形。


    “不應該啊。”祁鳶喃喃道。


    昔音忙問:“怎麽了?”


    祁鳶道:“你不知道,妖族要維持人形需要不少靈元,這小妖不至於被打回原形,怎麽能被這些人關在籠子裏呢?”說著又吹了一陣風,打算探個究竟。


    昔音又看了看,抓住祁鳶的袖子道:“你看那妖怪身上纏的是什麽!”


    仔細看去,果然有流光自那小妖的身上閃過,這光在旁人眼裏看起來柔和美麗,在妖族的眼裏卻是能致命的武器。


    縛妖索。


    顧名思義,修為最強大的妖族也逃不過縛妖索的束縛,最要命的,卻是這縛妖索能吸取妖族的靈元。這原本是修仙家族研究製作出來的,後來祁鳶的母親覺得不利於維護六界公平,已經嚴令禁止了。


    如今……


    祁鳶心中了然,關了窗戶,抬頭見到房間正北側供奉一幅神畫像,其中畫著一位女神,麵若桃花,柳眉杏眼,嘴角上揚,看起來平易近人,沒有平常神仙的傲氣。身穿五彩衣,卻披著一件雪白底的鬥篷,飄逸的衣裙上百花簇擁,四周還有幾位侍仙,個個手拿花籃,向前飛來。


    祁鳶看得出神,昔音過來道:“這是百花神,傳聞千年前小鎮曾得百花神眷顧,從此便以賣花製香為生了。”


    祁鳶看看昔音,又看看畫像,忽而笑了,道:“昔音,你有沒有覺得你的眉眼和這百花神很像。”


    “啊?”


    “我有一計。”


    “啊???”


    窗外的喧鬧聲變成了歡呼聲,人們掀開了黑布,隻見籠子裏正坐著一位白衣少年,那少年許久沒有見到光亮,被猛一下子來得陽光慌得頭別向一邊,沒有人看到他額頭上一閃而過的“王”字。


    竟是一隻虎妖!


    “安靜,安靜!”一個身穿黑袍戴著誇張麵具的人緩緩從人群中走出來,黑袍上用五彩流金線繡著百花圖案,隻見他經過虎妖身邊一直向前,踏上了一座木頭搭的高台上。


    大袖一揮,幾個大漢抬著一口大鍋走過來,開始搭鍋生火。


    大鍋中放滿了油,看來要把這虎妖生炸了。


    油熱還要很長時間,黑袍人開始在高台上嘟嘟囔囔,時不時渾身顫抖,眾人看在眼裏覺得是在通神,紛紛跪下,而看在祁鳶眼裏卻是神經病一個。


    終於,鍋裏的油開始冒泡了,黑袍人大袖一揮,大聲道:“眾信徒,此妖為禍人間,害我萬溪鎮三十一條人名。百花神憐吾,命吾等在次設立神壇,招此妖魂入地獄,受萬劫不複之刑。吾等食之肉,可得萬世長安!”


    “萬世長安,萬世長安……”


    眾人一邊大喊一邊磕頭,忽然四周騰起濃濃迷霧,一陣比霧還濃鬱的香氣自上方襲來,眾人一陣頭暈目眩,待到神識清明時,濃霧散去,一位盈盈女子立於鐵籠之上。


    那女子身穿五彩衣,後披雪白鬥篷,陽光灑下來可見百花簇擁,柳眉杏眼,與畫像上的女子一般無二。


    眾人呆愣,終於有人嚐試說出來:“百花神?是百花神?”


    這一呼直把其他人也驚醒,眾人紛紛磕頭:“參見百花神。”


    “百花神”並未理睬,廣袖一揮,隻見虎妖身上的縛妖索上了手中,正要打開鐵籠,卻聽身後黑袍大喊一聲:“不可!”


    “百花神”回頭,麵帶怒意:“嗯?”


    黑袍道:“這妖怪為禍人間,害了幾十條人命,上神理應為萬溪鎮鎮民做主!”


    “是啊,求上神為吾等做主啊!”


    身後萬民齊呼,“百花神”擺了擺手,隻聽她道:“爾等供奉千年,我自當為你們做主。隻是害人的並不是這隻虎妖,今日放了他,我必定找出真凶。”


    鎮民齊齊磕頭稱謝,突然聽到黑袍大喊:“不要聽她的!殺人的,就是虎妖,她,她是假的,是和這虎妖一夥的!”


    此話一出,叫祁鳶心中不由得一緊。她此時正在客棧的房間裏看著,而所謂“百花神”正是昔音假扮。為了做全套戲祁鳶喂了昔音一顆清神丹,能讓她暫時有些神力,但是……


    認識這半刻,昔音看起來就是一個被壓迫久的小丫頭,這突如其來的質疑,不知道她能否招架得住。


    心中正擔憂,卻聽外麵一陣巨響,仔細看去竟然是黑袍,他被一條長長的白綾卷著拋到了一邊,而控製白綾的人正是昔音,“到底是誰妖言惑眾,還要看看你的真麵目再做評判。”


    說完再一甩,黑袍臉上那張誇張的麵具終於裂開掉落下來,縱然是他著急用手去擋,人們也看到了那一張破敗不堪的臉,那張詭異猙獰的臉,臉上的肉已經腐爛,甚至右半邊露出來一塊森森白骨。


    這人,竟然是已經死去的!


    人群中突然有了一點響動,一個矮個子男人站了起來,驚訝道:“小三子?你是小三子嗎?”


    “什麽?大劉你瘋了?小三子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嗎?”


    “是呀大劉你別嚇我,小三子死了。”


    眾人的疑惑聲中,那個叫大劉的男人又往前走了兩步,黑袍也跟著往後退了兩步,終於,大劉肯定地說道:“就是你,小三子,你沒死?”


    “他死了,”昔音緩緩開口,“隻是靈魂被禁錮在肉體中沒法出來,所以這就是你一定要抓這虎妖的原因吧?吸取他的靈元,在維係你偷來的生命。”


    黑袍道:“你胡說什麽?我聽不懂!”


    昔音冷笑:“聽不懂沒關係,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說罷再次揮袖,竟然將黑袍卷起扔進了滾燙的油鍋裏。


    油鍋傳出來的味道令人作嘔,人們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的熟人在油鍋中掙紮呐喊,那一道殘餘的魂魄因為無法脫離肉體,隻能親眼看著自己賴以寄宿的肉體被炸的渣也不剩。


    幾個膽小的女人暈了過去,人群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卻聽昔音再次開口:“怕什麽,你們不是剛才也要炸了這隻小妖嗎?萬物平等,這便是給你們的警示。”


    有人反應過來,紛紛磕頭認罪,昔音心道這鎮民太好忽悠,一邊衝客棧裏的祁鳶示意,祁鳶心下了然,從腰間摘下一個巴掌大的翡翠葫蘆,念動咒語,一縷凡人看不見的青煙幽幽飄了進去。


    收起翡翠葫蘆,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這裝神弄鬼的本領你倒是學到精髓了。”


    祁鳶轉頭,看到展言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身後,道:“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展言伸伸手臂活動了兩下道:“全好了,多虧了你,早知你有這麽大能耐,我就不冒這個險了。”說罷又看向了窗外,“你們都不需要我們操心。”


    祁鳶嗤道:“原本就不需要你們操心。”


    窗外又起了迷霧,這是祁鳶想的法子,借了四豐山的雲霧來裝神弄鬼。昔音趁著迷霧將虎妖放了,正要離開,卻聽到有腳步聲從萬溪鎮外急匆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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